第二十四章
天光尚早,出长安南行的路上,已有四人悠游而行。
崔破骑在马上,舒服的伸了个懒,口中打着呵欠,用含糊的语调问道:“东野兄,到了这里,你总该告诉我,这一大早的咱们到底是去见谁了吧!”昨夜少睡的他,今⽇一早便被匆匆而来的孟郊从榻上给揪了起来,接着就被他领着出城南行,话里少不得有几分埋怨之意。
“十一郞一曲新词,直使十年来均是笑意晏晏的郭老令公当众泪流,你这番直似当年的陈子⽟一般,初来长安便名动京华,原本正是少年得意的时候,免不得夜夜笙歌,真是好教愚兄羡煞!只是也要小心你的⾝子骨才是,哈哈!”调笑了一句,见到崔破満脸苦恼之⾊,更是忍不住一阵大笑,及至见到崔破的脸⾊已是越来越黑,正満眼凶光的看着自己,方才強忍住笑意说道:“丈夫当为国,破敌如摧山。何必事州府,坐使鬓⽑斑,今⽇愚兄要带你去谒见的便是此人。”
看着孟东野那笑成一朵花似的脸,崔破心下暗恨,只想上前一拳打的他満脸桃花开,方才解恨。听他拿自己与初唐“千金摔琴”、夜一之间名动长安的陈子昂相比,也只能是苦笑连连,自七⽇前寿宴过后,崔破这才真真有了做名人的烦恼,他那幽静的小院竟然突然之间变的门庭若市起来,前来下帖邀约、投刺谒见之人可谓是络绎不绝,最让他感觉哭笑不得的是,竟然有一十四个应试举子行卷到了他的门下,想得他一言之赞,以为扬名,浑然忘了眼前的崔破也是一个应举的士子。⽩天已是如此,夜晚就更加的不堪,七⽇之间,先是太子,再是郭暧,崔佑甫、杨炎等人的宴请晚晚不空,更有许多邀约的帖子堆积在他的书几上,⽇程只怕是都要排到登⾼节了。
正在烦恼之时,不合⾝后跟随,此时已经易名为“涤诗”的小六子揷嘴接了一句:“公子,我们还须早去早回,您莫要忘了今晚郭府升平公主的宴请,前次…”
“哼,小六子,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骑马的,还不赶紧滚下来,这几⽇事忙,没顾得上管你,你就学会了偷懒,现在正是你做功课的好机会,给我好好的练练脚力,真是!小小年纪就知道偷懒,还能成什么气候?恩!相当年…”小六子的一句话让崔破找到了发作郁闷的机会,他也只能一边骂自己不开眼,一边从马上“滚”了下来,迈开腿两练起了脚力,只把旁边骑在驴上的随书看的直乐,却也不敢⾼声,唯有掩嘴耸肩而已。
借机发作了一股无明火,崔破心下的郁闷松动了许多,这才想起了孟东野的话,却觉他所昑诵的诗自己并无什么印象,也就懒得再废心思去想,径直言道:“东野兄,这首诗很有名嘛?你就直接告诉我他是谁也就是了。”
见他这⽑⽑燥燥的样子,孟郊一阵好笑,却也觉得欣慰,只觉眼前骤得大名的崔破并无什么变化,依然还是前时模样。不理会他的牢,开口言道:“说起此人,倒是很有些传奇⾊彩,他本是出生于开元末年的世家弟子,年青时可谓少年豪侠、裘马轻狂,后因门萌以三卫郞侍玄宗陛下,安史后,见家国山河破碎,方后悔不已,⼊太学折节读书,一扫前时模样,终能⾼中进士,授官洛县丞,我适才所念诵的便是他的诗,如此十一郞总该知道他是谁了吧!”
“世家弟子…少年豪侠…格大变”崔破口中喃喃念道,蓦然脑中灵光一闪,叫道:“莫非是‘野渡无人舟自横’的韦苏州?”
“什么‘野渡无人’,他是姓韦不错,但是跟苏州有什么关系?”孟郊一头雾⽔的问道
一听此话,崔破方才恍然大悟,此时的韦应物尚未出京为官,自然不会做苏州刺史,也就更不会写下“舂嘲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诗了,自己死记书本,倒是闹下了一个大笑话,只是这个原因如何能够说出口来,也就不加解释,哈哈一笑遮掩过去。
一路说笑,路途倒不寂寞,花得一个多时辰,四人已经来到了长安胜境之一的乐游原,此地原是一个为两山所夹的山⾕,狭长三十余里,因当年汉武帝曾游赏于此,乐而忘返知名天下,风光最是秀美,又因离长安城近,历代以来引得无数公卿显宦于此地兴建别业,以致崔破等人一路行来,一边感叹此地风物、一边惊诧这原上豪宅之壮美,真真是“⼊目皆是公卿所,更无半点茅屋寒。”
一路走来,崔破连连感叹今⽇是不虚此行,打问了几个路人,方才寻到一栋清幽雅致的庄园之前,在这満是豪屋大宅的乐游原上,这栋颇有江南风味的居所倒让崔破眼前一亮。
“这韦应物的伯⽗、⽗亲,一名韦銮、一名韦鉴,都是本朝最负盛名的丹青妙手,中自然丘壑不同”一边向內行,孟郊一边为崔解破释道。
着二书童在庄门前看了马,二人穿过照壁,来到门馆所在,孟郊早有准备,取出备好的名刺递上,自有家人向內通传,两人坐下品茶,静侯主人相招。
只押了两口,就见适才⼊內通报的青⾐家人走回门馆,将名刺重新递回孟郊,面无表情的说道:“家主人今⽇无暇,实在不便见贵客,还请见谅,便请将卷文留下,若是有暇,家主人再亲往拜会!”
一席话说的孟郊火炭儿般的心思一阵冰凉,好在近⽇他多家行卷,类似的闭门羹吃的多了,倒也能做到面不改⾊,一把拉住正愤愤然往里闯的崔破,复又从怀中掏出另一张名刺,満脸笑容的递给那下人说道:“凡请贵仆再⼊內通报一次,便说定州崔破来访”说完更从怀中掏出数十文钱放在了那満脸不耐烦的家人手中。
如此,那家人方才脸⾊稍霏,也不多话,转⾝向內行去。
崔破一把挣开束缚,愤然说道:“这韦应物欺人太甚…”还待再说,那孟郊早接言叹道:“这原本也怪不得他,如今京中聚集的举子已有数千之数,大多都需行卷,期得一言之赏,是以每天来谒此门的不下数十、百人,他也是没法一一都见的,愚兄又是个没名的,也只能如此了。再说世情如此,我若也是世家出⾝,即便才学再是不堪,也不致于如此,唉!”
崔破闻言正接话,忽然听见门馆之外,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今晨灵雀报喜,不成想竟然是一曲动长安的少年才子到了,怠慢了,怠慢了”原来竟然是主人亲自下到这门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