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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假如死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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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堂堂大唐帝国的中枢,朝廷的正门被人堵了个严严实实,可谓尊严扫地,颜面无存。天⾊未亮,甚至已经传出流言,说六朝今年都遭了灾,唯独唐‮家国‬底殷实,五国早已眼红不已。

  如今因为唐皇举止失措,正好被五国捉到把柄,借着程侯遇刺的事端,各方使节在大明宮外串连得不亦乐乎,多半暗中已经有了默契,要趁机联师伐唐。李昂‮夜一‬未睡,原本天官赐福的上元夜,如今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

  五国使者联手围堵,朝野非议之声四起,各种骇人听闻的消息不断传来,使得他一夕三惊,坐不安席。李昂既惊惶又不解,区区一个程侯,何以至此呢?!

  宋国外戚又如何?且不说宋国那位刘太后早已撤帘,将权柄移给宋主,即便刘太后秉政时,朝中的柱石就是贾太师,从未听说刘太后的娘家人如何擅权。

  唐国鸿胪寺也有确凿信息,那位程侯在宋国时,仅仅是个不起眼的员外郞而已。所谓汉国嫡脉更是无稽之谈!连武侯本人都如同丧家之⽝,被汉国弃若敝屣,无处栖⾝。

  何况一个出⾝暧昧的私生子?若程侯果真如传言所称,⾝为武皇嫡脉,以他平定洛都之,匡扶天子的功劳,晋封王爵,尚不失为一方诸侯,可他最终仅仅是受封列侯而已。

  要知道,唐国的侯爵本拿不出手,像样的大臣、太监都有国公之位,郡王也屡见不鲜…与程侯同坊的⾼霞寓还是郡王呢!昭南人更是荒唐,见利忘⾝,视军国大事如同儿戏。

  所谓的千万金铢,不啻于画饼充饥,本不可能办到,偏偏那些昭南人就如同咬了钩的鱼儿,死也不肯松口,可谓痴顽成,愚不可及!晋国与秦国自顾不暇,与姓程的又无甚情。这次跳出来,不过是敲敲边鼓罢了,倒还好说,无非安抚一二。

  五国使节同至,看似声势浩大,但李昂私下猜测,多半是趁机讨要好处,不难打发。真正让他惊忧不已,彻夜未眠的,还是自己那位姑姑。李昂一整晚都在提心吊胆,生怕得到消息的姑姑突然闯进宮来,当面质问自己。

  他左思右想,却总也想不出,该用什么说辞说服姑姑,毕竟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唯一能拿出手的,只有那个草匪的传闻,但捕风捉影,何以服众?直到这时候,李昂突然发现,程侯若能从围杀中安然脫⾝,也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看着彼此攻讦的李训与鱼弘志,李昂越发心烦,他有些后悔昨晚让郑注连夜前往凤翔,以至于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都不要吵了!”李昂喝道:“窥基大师呢?还没回来吗?”

  天⾊微亮,昨晚半夜赶去善后的窥基大师终于回到宮中。李昂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紧紧攥着他的袍袖,急切地说道:“大师!

  你不是说已经与汉国的吕太后约定,一旦除掉程侯,汉国就会宣布其为叛逆吗?只要我大唐助吕太后重拾权柄,甚至还会割让舞都,作为谢礼…”想像与现实居然相差这么多,李昂心如油煎,几乎声泪俱下“为何…”

  “陛下勿忧。”窥基沉声道:“程贼昨夜已然殒命!”“啊!”李昂目瞪口呆,他昨晚担心程侯逃脫,事情无法收场,偏偏程侯从天罗地网中脫⾝,虎归山林,龙游大海。他这会儿已经转过心思,只盼着程侯无恙,好平息各方的怒火,即使程侯对自己深恨衔骨,也只用面对这一个敌人,总好过与天下为敌。

  可窥基大师这会儿却告诉他,程侯在最不该死的时候,竟然偏偏死了?“程侯既死,时辰已到,”窥基声音如同惊雷般响起,直⼊心底“事不宜迟,还请圣上早下决断!”

  “啊?”李昂又是一惊,半晌才连连点头“对!大师说得对…”他在殿中走了几步,下定决心“传李卿!”***

  宣平坊。法云尼寺。围墙边,一个⾝影正躬着,双手握着铁锹,用机械的动作一锨一锨铲起泥土。苍茫的夜⾊间,⾝影脚下那个长方形的土坑越来越深,渐渐到了他的肩膀。那只土坑就像给他量⾝定做的一样,长宽正好够一个人睡卧。

  程宗扬神情木然地铲起最后一锨泥土,然后拄着铁锹怔了一会儿,两眼望着墓⽳,眼神空洞洞的,没有任何焦点。一个黑影从头顶移来,却是一口黑漆棺木。程宗扬回过神来,将铁锹扔到坑外,一边举手扶住棺木,一边用⼲哑的声音道:“小心放…”

  吴三桂和敖润等人用大杠抬着棺木,小心翼翼地放⼊坑內。程宗扬在下面扶着棺木,仔细摆正。

  然后吃力地爬出墓⽳,甩了甩⾐袖上的泥土。他拈起一支香,在素烛上点燃,揷在木牌前,半晌才说道:“韩哥,你陪我这么久,没想到会在唐国分别…”一股酸楚直上鼻端,喉头不噤哽住。

  韩⽟尸首不全,棺內只放着他的头颅,还有几件⾐物和常用的物品,棺木是匆忙买来的薄棺,连碑记也是用木板仓促削制而成,一切都简陋得不成体统。

  程宗扬抹了把眼泪,声音沙哑地说道:“凶手已经被我杀了,但害死兄弟的元凶还逍遥法外。韩哥你放心,我会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拿他们的狗头祭奠兄弟们!”

  程宗扬屈膝跪下,磕了个头,哑声道:“此去⻩泉,一路走好!”说着将一把泥土洒在棺木上。

  沿墙挖了一排八口墓⽳,东边分别埋葬着六位星月湖大营的兄弟和死在刀之下的曲武,还有一口墓⽳孤零零在西侧,葬的是孙暖。

  祁远、郑宾、戚雄、任宏、杜泉、吴三桂、敖润、范斌、⾼智商、吕奉先、富安、石超、石越…无论是否带伤,只要能动的都来了,他们一同动手,堆土成丘,垒起新坟,然后跪成一排,祭奠致哀,给逝去的兄弟送行。

  良久,程宗扬抹去泪⽔,起⾝向墓⽳行了个星月湖大营的军礼,然后转⾝离开。祁远昨晚与石超一道观灯游玩,赶回时已经晚了一步,这会儿跟在程宗扬⾝边,轻声道:“程头儿,节哀。”

  ⾼智商被吕奉先扶着,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师傅,我这会儿就给我爹写信去!他的宝贝独苗被人欺负了,他还有脸在家躲清闲?你看我这脸…”

  ⾼智商指着脸上,他昨晚爬坊墙的时候又崴了脚,脸颊也擦破巴掌大一块,这会儿涂了金创药,伤口刚结了痂,胖乎乎的圆脸平添了几分凶狠。

  “我还没娶媳妇呢,万一破相了咋整?”程宗扬道:“先不要声张。”⾼智商有些不解“师傅,我们不报复了?”“要,但不是现在。”程宗扬不带半点情绪地说道:“借他人之力,哪里有自己一个个杀过去来得痛快。”

  “就是!”吕奉先架着⾼智商的手臂道:“厚道哥,我就说程侯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不像你,尽玩谋诡计。”“哎哟,小吕子,你看不起哥咋滴?再说,我爹那是外人吗?”“没有啊。

  他们都说让我跟你多学学,怕我心眼儿不够用,其实我觉得还好吧,但还是要跟你多学一点儿。艺多不庒⾝!”程宗扬没心情听他们打岔,他真气早已耗尽,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有机会回复,方才又全凭着一口气挖掘墓⽳。

  这会儿丹田阵阵作痛,经脉裂,又有了脫力的迹象。“石胖子,”程宗扬开口叫住石超“范斌受了重伤,往后怕是不能再拿刀了,让他来我这里吧。他以前签过护卫的契约,现在算是毁约,还有其他几位,也是因我而死,应该赔多少,我来付。”“哥哥说的哪里话?范斌跟着你,是他的运道。”石超说着。

  眼圈也不噤有些发红。这次伤亡最惨重的,其实是他的护卫。单在大宁坊,就死了十一个,宅中也死伤十余人。其中颇有几个和曲武一样,是从晋国带来的老人,⾝手、忠心都没得说,花钱都买不到,想起来就心如刀绞。

  程宗扬在庵堂前站定脚步,回⾝道:“贾先生正在安睡,大伙儿不得打扰。若有人登门,一律不见,等贾先生起来再做安排。”众人齐声应下,然后从大门离开,返回程宅。***“咣啷”大门落锁,曾经的尼寺安静下来。

  这座赔偿给自己的法云尼寺还未来得及改造,寺中的匾额、屋舍仍是那些尼姑们迁走时的原样,只是院內多了几座新坟。曲乐声从隔墙的教坊传来,庭中寒意萧瑟,悲风四起。

  程宗扬目光从左至右,逐一看过那排坟墓,良久转过⾝,推开庵堂的房门。庵堂內一片缟素,诸女都换了吊祭的孝服,在堂內焚香祭拜。昨晚⾎战之后,程宅众人没有休息,连夜将最后一段暗道打通,为程宅可能再次遭遇的袭击准备好了退路。那些挖掘出来的泥土,如今变成了死难兄弟们的坟墓。

  內宅的遭遇让程宗扬格外小心,即使是在寺中私下设祭致哀,也没有让诸女露面,只留在庵堂內祭拜。众女死里逃生,此时无不美目泛红。若非外面那些人以命相搏,孙暖的遭遇,也许会落在她们每一个人⾝上。

  “夫君。”赵飞燕盈盈起⾝。程宗扬揽住她的⾝,一手抚住她的‮腹小‬,勉強笑了笑“⾝子可还好?有没有什么不妥当?”“还好。”“你有⾝子,不要太辛苦了。”赵飞燕轻轻点头。

  程宗扬又挽住合德“你要照顾好姐姐。”“嗯。”赵合德低低应了一声,眼圈和鼻尖都哭得发红。程宗扬张开双臂,将两女搂在怀中,此时温香软⽟在怀,他心里却不噤由衷生出一丝后怕。回想起昨晚的经历,如同一场噩梦。稍有差池,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他不敢去想,假如死的是自己,她们会是什么下场…看着战战兢兢跪在一旁的几名奴婢,程宗扬道:“先回去吧。”暗道仓促贯通,中间部分只能勉強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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