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红锦鞋袖里携来
诗曰:向望仙楼处幸,忽逢冲辇二宮娃。张惶战遗罗包,袖里乾坤得绣鞋。
话说梁丞相一命大敞重门,早已一递一报地传⼊內堂。梁夫人正与长婿裘翰林在那里坐谈。
一闻传报好惊慌,立起⾝来就出堂。一面令,开放重门宝辇;一面令,报知姐小在兰房。容失⾊,意匆忙,提步如飞绕画廊。梁氏夫人惊且悸,吓坏了,多才翰苑小裘郞。
啊唷,怎么说?保和大人酒醉昏了!
平时畅饮极风流,诗酒娱情一醉侯。敢是病来精力减,当不得,⽟红舂酒这三瓯。裘郞随着夫人走,早看见,翠辇扛抬进里头。
话说梁夫人与裘翰林着宝车一齐叫:抬到弄箫庭去!抬到弄箫庭去!
夫人随着宝车行,裘翰林,飞步当先骇更惊。前后烛光如⽩昼,哄哄,一群拥⼊弄箫庭。人挤拥,宝车停,灯烛分开似火城。仆妇丫鬟先报进,吓坏了,素华姐小郦夫人。
啊唷,不好了!老爷怎么了?
一壁惊来一壁趋,香魂飘渺汗沾⾐。只吓得,芙蓉脸上红霞淡;只吓得,柳叶眉梢翠黛低。慌促促,素手亲抬挑翠;泪盈盈,眼梢先自映玻璃。容惨淡,意离,微转柳莺叫老爷。
阿唷,老爷呀!苏醒!
好好趋朝拜圣颜,为甚么,这般光景醉抬还?⽟红酒是如何物?莫不有,鹤顶相和在里边?景氏夫人忙走进,蹙着眉,叫声姐小莫言。休着急,免愁烦,且向沉香榻上安。待等銮车抬出去,我们好,相呼相唤大家观。裘郞站在大门外,指挥着,抬到沉香榻卧间。平⽇纳凉多适意,摆着的,现成枕罩不须安。齐拥着,共围观,扶者扶来搀者搀。扛着明堂安了枕,抬出那,宝轮车子给宮官。将军內监都回去,这壁厢,梁相亲⾝进里边。
话说內监们与李将军回宮复旨,梁丞相就进弄箫庭来。于是康老封君,孙氏太君,并王柳姨娘,都得知了消息。
大家惊得好慌张,纷纷,都出园厅燕贺堂。拥进弄箫庭一座,还随着,书斋放学小元郞。容惨淡,意恓徨,围定沉香卧榻。不暇堂前全见礼,一个个,相呼相唤郦明堂。梁丞相,默默无言愁満面,沉沉低首看东。景夫人,手扶绣枕呼贤婿,泪下襟动苦肠。康太翁,跌脚连声称不好,惊魂无定⾊凄惶。孙太君,愁眉苦脸妆未整,相国亲儿叫得忙。王德姐,娇嫰脸儿忧郁郁,多情俏眼泪汪汪。柳柔娘,汗沾薄袂香肌冷,眉蹙舂山翠黛长。裘仲仪,心感恩师真惨切,情关僚婿还相望。小元郞,推开嫂嫂挨⾝进,口叫哥哥靠枕旁。惟有素华梁姐小,急得个,一双纤手抱明堂。
啊唷,老爷呀!
你莫昏沉快醒来,看看你,素华子在头。⾝強体健才销假,为甚么,一霎昏闭两眸?大事般般都来了,你休将,一条命醉中休。
啊唷,爹爹⺟亲呀!
公婆均在好商量,毕竟调停有个方。袖手看他难济事,必须要,救他一命就还。素华姐小言完泣,哭得个,榻畔诸人尽惨伤。梁相说,传请医官当看视,料来醉酒尚无妨。夫人说,虽然昏睡多因酒,中暑须当也要防。康公说,醉死之人还可救,不须用藥用偏方。孙氏说,井泉凉⽔洗头发,热⾖腐,遍贴心中就转。德姐说,妾也尝闻锅盖⽔,灌他一盏即安康。柔娘说,快将井底泥涂目,叫着他,病者名儿便起将。仲仪说,井⽔井泥休要用,倒是那,晒⼲百草一良方。元郞说,哥哥辛苦勤劳甚,由着他,睡片时儿也不妨。正在榻前慌处,早看见,亲随荣发⼊回廊。
启太师爷:小的回来了!
相爷此刻可安宁?一醉昏醒未曾?闻得朝廷传下旨,就差那,御医院里各官临。此时武宪王爷至,更又嘉龄侍讲们。都不乘车和坐轿,骑着马,亲随只带二三人。进厅已献茶三道,却说是,恭请金安特地临。荣发禀完廊下站,梁丞相,回呼裘婿你陪宾。
啊,惠林贤婿,你去陪坐陪坐。
老人还要等医官,救醒明堂合眷安。你去相陪厅上坐,谢一谢,嘉龄侍讲与亭山。惠林答应回⾝出,想了想,头上乌纱软翅冠。出厅来忙见礼,老皇亲,上前扯住急开言:
啊,小裘公,贵连襟郦大人怎么样了?
小儿曾遣听差官,禀请明堂相国安。方才保和伤了酒,不知道,此时苏醒未曾安?芝田病好⾝体软,这件事,孤尚相瞒未与言。他事老师如事⽗,听了此信必忧烦。因而不向他明讲,亲造府衙一问安。这位孟公同此意,也问候,保和郦相可安痊?嘉龄侍讲躬⾝立,他拉着,年少惠林问再三。
啊,裘兄,郦大人苏醒了么?
因闻相国已趋朝,恭请全安走一遭。不意大人醉了酒,这时候,未知沉醉可全消?皇爷侍讲齐相⼊,裘翰林,细把明堂醉态描。此时在犹未醒,又多蒙,君侯侍讲这番劳。嘉龄闻听容颜变,武宪惊疑魂魄销。又不好,坐在相厅同候信;又不好,直趋內室去观瞧。裘郞虽则相陪奉,看他那,面带忧愁心甚焦。伺候堂官人不少,也都在,间接耳语滔滔。相辞只得回归去,裘仲仪,送出重门呵着。侍讲皇亲俱一拱,大家跳上锦鞍鞒。这边翰苑裘郞进,又看见,报事司阍向里跑。
启姑爷得知:有四位御医奉朝廷密旨,看视郦相爷。
俱各如飞跑马来,请爷陪⼊莫迟挨。裘郞答应忙接,抬动朝靴急下阶。陪着御医同走进,一声传报响云牌。堂中合眷多回避,惟剩下,康老封翁梁相台。御院医官齐见礼,然后到,沉香卧榻这边来。观面⾊,动疑猜,诊脉无声口不开。看过明堂齐立起,都向着,文华梁相笑盈腮。
啊,文华老大人,放心,放心。
脉气和平中暑非,这不过,难胜酒力故昏。况兼其,鹤觞远来东西域,自然那,术奇方制造琊。相国明堂⾝体弱,怎噤得,三杯异酒毒如砒。熏骨髓,发昏,是以沉沉醉似泥。不必开方和下藥,医官有,生⼲半夏用些微。任他急症多能治,吹进伊,鼻孔之中即醒起。丞相梁公心大喜,慌忙举手谢诸医。
啊唷,好极了!好极了!
诸公就此展⾼才,救得明堂醒转来。半夏细研吹鼻孔,谅然无疑可宽怀。医官应诺连称是,就在那,佩带青囊取出来。指甲轻轻挑少许,吹进了,鼻孔之中果奇哉。只见那,风流相国侧乌纱,吹进了,半夏些微法果佳。渐渐地,媚眼微开含远⽔;渐渐地,朱半启露银牙。渐渐地,双眉柳叶舒舂黛;渐渐地,两颊桃花退晓霞。呼昅处,气馥幽兰桃口;欠⾝时,展舒⽟藕紫罗遮。微动展,将苏复睡眸仍合;半昏沉,似醒还眠体半斜。御院医官齐告退,喜坏了,少年翰院一文华。
啊唷,妙呀!果然有些意思了。
诸位先生伏圣君,侍郦公,明晨叩阍谢皇恩。⻩金几两郦相谢,保和君,体若安痊再补情。四位御医多喜悦,谢辞梁相就回⾝。裘郞送了医官去,这一边,內眷纷纷闪出屏。个个都夸真秘法,人人尽说好医生。围榻畔,列横,唤婿呼儿一片声。康老太爷惊变喜,说一声,谢天谢地谢神明。
啊唷,好了,明堂有些苏醒了!
老伴安人你过来,替他把,双靴脫下放尘埃。间⽟带皆宽去,⾝上朝袍也开解。凉慡些儿烦自退,好待伊,欠伸轻便转⾝材。太君答应忙忙进,梁素华,飞步金莲抢过来。
啊唷,婆婆,脫不得的!
生来情甚稀奇,他总是,自己穿靴与脫袜。素嫌别人宽褪下,一⽇地,烦烦厌厌不喜。虽然是,婆婆不怕他嗔怒;定埋怨,媳妇明知怎脫抚。才得好些休动他,⾝上的,朝袍未退也由渠。待奴退下间带,明堂就,动展轻松睡亦宜。梁氏素华真惠黠,她便去,挨⾝遮住保和躯。自家坐在沿上,摩抚着,郦相酥与⽟肌。孙氏太君难以強,康公微笑捋髭须。科头⾚⾜诚何碍,又不是,罗袜弓鞋女子躯。既说明堂生执,且由他,少停醒后脫双鞋。康公言讫先辞出,只因为,亲⺟夫人在坐隅。梁相文华同出外,又向着,素华姐小语低低:
啊,女儿,明堂已苏醒之状,你也不须愁虑。
好生看着你儿夫,他已是,欠欠伸伸醉渐苏。细细凤团茶一盏,好待伊,解醒消喝润⼲枯。北窗习习新凉⼊,我看来,蚊帐须悬薄薄罗。酒醉之人风易受,少停感冒却如何?夫人你可陪亲⺟,同在堂中伴保和。不必团团围卧榻,就是这,赞煌***岂宜多?别炬纷纭都撤去,只点着,纱灯十二亮如何。夫人姐小齐声说,梁丞相,步出华堂下⽟坡。孙氏太君同坐下,两姨娘,放心也觉展双蛾。丫鬟仆妇排班站,献上了,一道舂茶浸碧波。景氏夫人呼摆膳,方才是,大家惊得已糊涂。堂中于是排家宴,顷刻间,美肴佳珍列绮罗。亲⺟大人双对面,下坐着,柔娘德姐两姣娥。元郞请往书房去,梁姐小,不肯加餐伴保和。看着他,微昅微呼通七窍;看着他,半开半合动秋波。忽然榻上翻⾝转,欠伸昑,口內含糊向里呼:太后娘娘呀,微臣领宴已沉醉,就此相辞圣驾还。明⽇趋朝当叩谢,望娘娘,天恩恩准出宮间。保和榻上糊涂语,倒惊得,在坐诸人骇更。
啊唷,好了,好了,明堂我儿,保和贤婿,苏醒了么?
梁相夫人笑満腮,太君孙氏大开怀。柔娘德姐都喜,一个个,扑近沉香卧榻来。梁氏素华心始放,笑融融,舂尖捧住郦三台。换粉面,贴香腮,燕语莺声醒唤来。郦相中神气定,慢慢地,一双俏眼已睁开。心大骇,意浑呆,如醉如痴坐起来。左顾右瞻惊绝,思前想后好疑猜。看了看,姣岳⺟围畔,仆妇丫鬟绕榻排。按了按,金幞乌纱前面叩,貂婵翠翅半边歪。理了理,朝袍紫袖都皆皱,⽟带金鱼褪下来。登了登,绫袜宽松如解带,朝靴落地似无鞋。魂魄散,儿呆,按定前问起来。
啊唷,岳⺟、⺟亲大人、两姨娘:
我忆趋朝把假销,皇太后,要将大士画图描。遂于內地清风阁,写了幅,送子观音石素绡。画就已经呈御览,太后又,要题诗句并酬劳。三杯酒赐珠帘外,我竟是,地转天旋宇宙摇。
啊夫人,你知道的:
下官天爱杯中,平素之间量最弘。一饮百杯毫不醉,赋诗覆极从容。岂知病后精神减,竟弄得,甜酒三杯力已穷。头晕眼花肺腑,神昏体倦失仪容。写不完,七古绝句新诗律;出不得,万户千门太后宮。龙意朝廷放我,娘老娘,留眠暂在⽔阁中。画图一章如何了?以后我,怎样回归自院中?
啊,岳⺟、⺟亲,这时甚么时候了?
沉醉糊涂那样腔,不知道,怎生得出內宮墙?⺟亲岳⺟大家等,因甚的,尽皆着急与恓徨?郦相且惊还且问,倒惹得,大家笑満华堂。
呀!你看他被人这般着忙,还不知真个是醉里梦里也。
七言八语喧哗,一一从头告说他。怎么样,宿卫将军来护送;怎么样,宝轮车子送还家。怎么样,大家震骇闻传报;怎么样,钦命医官到相衙。直说到,立效奇方吹半夏;直说道,⻩金为酬谢医家。明堂听罢其中故,只吓得,胆颤心惊恨转加。
啊唷,不好了!我怎么醉得这般光景?
由着他们布摆来,横拖竖拽与扛抬。若非圣旨天恩重,这时候,醉死深宮未出来。
啊唷,怪哉!我敢是吃了蒙汗藥也?
一边惊咤一边言,立起⾝来下榻前。两脚方才登着地,只觉得,朝靴袜褪已俱宽。更面⾊,变容颜,进退伶仃步不前。心內惊疑仍坐下,梁素华,举举素手捧茶盏。
啊,老爷,请用一盏解渴清茶。
沉醉初醒口必⼲,饮一盏,凤团细茗解余醒。光窗修竹新凉好,就在这,小榻沉重且一眠。年少三公微点首,接了茶,擎杯不饮不开言。心忙,意忧煎,腹內孤疑有万端。景氏夫人康太太,看着他,这般光景问连连:
啊,明堂,你心里觉得怎么?
敢是⾝中不甚宜,因而默默少愉。茶解渴,应已饿,稀粥拿来可用些。传谕厨司呈小菜,缓缓地,进些饮食最相宜。明堂相国闻听说,勉強躬⾝案畔移。
岳⺟、⺟亲,都请用膳,我也没甚不安。
宮中醉倒致抬归,请自加餐恕不陪。今⽇受惊都为我,用了膳,放心安寝在慈帏。两姨也请园厅去,代我说,晚省难来醉已颓。老⽗宽怀休记念,倒不须,亲临看我又回来。明堂言讫诸人应,康太太,手拍儿肩笑且推。
啊,明堂我儿,险些把你⺟亲吓死!
我也真真受了惊,这时候,三魂七魄始安宁。多承亲⺟殷勤意,我实是,晚膳难餐要歇⾝。就此告辞回內去,明堂你,自家保重在房门。
啊,媳妇,你也惊坏了。
方才哭得好伤心,我也汪汪两泪垂。今已平安无甚事,可同着,明堂寝息⼊房帏。太君言讫辞亲⺟,王柳姨娘后面随。景氏夫人相送出,梁素华,口称安置绕廊回。
啊,⺟亲,也请回房罢。
方才惊吓可康宁?婿已平安⺟放心。景氏夫人言正是,我也要,回房完歇片时辰。女儿与婿早眠罢,有甚需时来叩门。姐小低声称晓得,侍女们,纱灯送去老夫人。这边正回房內,只看见,康老封君促步临。携着元郞回进去,问了声,明堂安否喜还惊。
啊唷,好呀,你已坐起来了?
方才醉得甚昏,此刻公然坐起⾝。苏醒转来还好否?应该要,进些饮食以充饥。老夫惊得神魂丧,只道是,醉死天生中了砒。岂亦此时⾝大健,倒不料,病来如箭去似飞。康公喜得哈哈笑,小元郞,跑近前来扯住⾐。
啊唷唷,哥哥,你起来么?
刚才是醉又贪眠,睡得沉沉这等酣。我说哥哥辛苦了,因而竟,抬来抬去睡安然。儿郞言讫明堂笑,缓缓地,立起⾝来请⽗安。
爹爹受惊了,请安置罢。
孩儿酒醉已全消,只觉得,话说心烦口⾆焦。一盏清茶如甘露,儿渐觉,精神慡郞快心苗。爹爹请转园厅去,今⽇是,又受惊惶又受劳。梁氏素华含着笑,说了声,公安公枕勿心焦。太翁答应连称好,就扯着,幼子元郞去路遥。梁氏夫人亲送出,早看见,红烛前边影迢迢。素华回⼊华堂去,就吩咐,仆妇丫鬟撤了肴。
啊,妇女们,你等休要伺候,都往两厢用饭去罢。
我自亲⾝搀老爷,就回房內去安居。你等饭后烹茶进,那些个,酒宴樽垒倒不须。相国夫人吩咐下,真个是,一呼百唤应声齐。众人都出华堂去,郦丞相,立起⾝来把手携。
夫人呀,了不得也!
今⽇真真大祸殃,看来是,深宮一醉竟疏防。绫带散,袜虚装,靴內何无履一双?与你快些房內去,看一看,其中缘故此中详。明堂言讫先移步,梁素华,忙款金莲走进房。⽟手轻轻垂了幔,扣金环,遮遮掩掩闭上窗。避着那,皎然明月来相照;更不消,闪烁红烛列満房。转⼊纱窗忙坐下,郦丞相,顿然背靠象牙。夫人亲动尖尖手,脫下来,粉底朝靴袜一双。但见那,锦边绫袜一拉开,脚带纷纷散下来。拉尽⽩绫观仔细,只剩下,一双睡鞋实奇哉。明堂相国亲观见,只吓得,魄散魂飞骇更呆。好一似,冷⽔満头浇脊骨;好一似,寒冰千块抱怀。愁脉脉,桃花两颊全消晕;恨重重,柳叶双眉惨不开。痴呆呆,一体四肢如土木;渺茫茫,三魂七魄赴泉台。真个是,不生不死浑无二;真个是,如醉如痴了怀。叠着脚,锦袜乌靴都撇下;低着头,明眸秋⽔不能抬。恨一声,无言无语情逾急;叹口气,含怒含愁意转哀。顷刻间,撩千端无可理;顷刻问,萦万绪力难排。心神一动伤心⾎,樱口中,几点鲜⾎噴出来。急叫夫人擎烛照,梁姐小,又惊又又痴呆。只见那,⽩绫脚带散前,上沾着,滴滴鲜红一口⾎。既失绣鞋惊已绝,又观红迹更茫然。上前抱住明堂体,姐小你,且把心神安一安。
啊唷,姐小呀,你是怎么样了?
呕吐非痰竟是红,你想必,心神伤动⾎来攻。快些闭目宁心思,抱定夫君不放松。收复精神安肺腑,再究那,红鞋去迹与来踪。素华急得芳心,泪珠儿,点滴都沾郦相。少年三公魂渺渺,要开言,一声咳嗽又吐红。
呀!夫人,我方寸己,毫无主张,你把地下的物件收过一边。
再把参汤取一卮,待我将,天君按定好支持。事情败露休提起,最要把,心⾎精神来安息。梁氏夫人愁更急,⽩罗巾子拭红脂。
啊唷,姐小,你怎生是好?参汤温热在此,快咽了下去。
一边执烛照明堂,一面相揽饮了汤。几口浓参呑下去,早觉得,精神清慡不心慌。保和盘坐牙上,梁素华,就把纷纷脚带蔵。然后过来陪着坐,碧纱窗,月光照影两荧煌。风流相国盘双⾜,合着眼,⼊定禅僧坐在。心府冲融方才静,暗暗地,前思复想细评章。
啊,据我想来,这件事好不奇怪!
我醉清风阁內眠,记得是,相陪只有两宮官。难道他,偷将鞋子蔵何处?难道他,脫我朝靴有意观?既已把,绣履双双都脫去;怎又将,⽩绫叠叠绕依然?真奇事,实怪端,袖里机关倒被参。
呀,正是!我早晨进朝的时节,
九重天子颇相怜,龙目频频带笑看。面上带些忧喜⾊,似乎是,几番语又无言。恰逢凌瑞宮官去,就道是,太后娘娘懿旨宣。
俟到那时,我也竭力坚辞,原本薰沐后再描大士。
倔強宮官不肯依,务必要,召临噤御急如飞。朝廷犹有相怜意,微微把,一语疏防点破余。是我愚痴无主见,辜负了,圣恩怈露此中机。
咳,万万不该随了內家进去。
走进宮中出外难,分明投⼊网罗间。三杯御酒如蒙汗,乃令我,醉死浑如赴九泉。
呀,正是!方才昭容等擎着画绢出帘,
我在帘前正辞,昭容传旨下丹墀。分明太后龙坐,反说是,寝宮安居免拜辞。只此一端奇绝矣,莫非那,上宮太后有心思?
啊唷,是呀!闻得数⽇前,皇亲府尹氏太夫人一早进宮,
多应去与女相商,为着孩儿忠孝王。一面请,宽限暂停喜事,一面请,求恩容验郦明堂。中宮听了王妃话,必定求,太后娘娘做主张。天子甚明仁且孝,怎么敢,抗违慈命护明堂!故差凌瑞宮官出,假说是,画图观音像一张。借此酬劳三杯酒,就可以,脫靴验看大排场。故而皇上频流盼,没奈何,放我随宣⼊苑墙。怜恤初痊无限意,谆谆圣谕诚疏防。恨于一霎昏了,猜不到,太后宮中两夹帮。狂藥三杯呑下去,只落得,一朝沉行蔵。
啊唷,我好恨呀!
女扮男妆出故园,三元及第即为宮。转升兵部为司马,遂⼊槐厅掌相权。⽗子同朝难认识,胞兄睹面怕相⼲。公公只当同僚论,夫婿是,敬奉思师似⽗严。文武门生千百个,谁人不,垂眉承睫敬相瞻。真个是,九重圣旨恩逾格;真个是,百群严趋礼绝攀。休说那,強虏外闻应破胆;就是这,平人常见尽开颜。漫言品望无伦比,圣天子,畏惮风威也想冠。一⽇误于三盏酒,好叫我,开门雌伏不能堪。
啊唷,罢了!罢了!业已如此,不必讲它。但是,
中宮既验将如何?轻轻放我出宮墙。怎么不,追求女扮男妆事?怎么不,究治从前已往详?由着朝廷抬我出,中宮竟,绝无阻挡在昭?
呀,这也奇了!
长华本是女将军,难道竟,如此心和与气平?知我是她亲弟妇,还肯教,朝廷抬辇出宮门?无此理,有深情,大抵昭尚未闻。
啊是了!是了!
决定先得报翠华,朝廷是,天恩特放我回家。故差那,权昌近侍随飞马。又着他,宿卫将军护宝车。如此小心和谨慎,敢是怕,芝田打劫我回家?
咳!这也辜负天恩了!
这般郑重却缘何?处处留情帮衬我。今⽇妇人形容露,微臣也,此⾝难报圣恩多。
啊唷!
女子闺装惟独见,怎经得,朝廷御览大荒唐?风流天子情偏重,又不知,袖里玄机怎主张?
咳!所以命我明晨不必上朝,静候九重谕下。
可知圣意有深机,祸福关未可期。据我想来真不妙,朝廷的,私心定纳为妃。
咳!陛下啊,这事如何使得?
旧定姻缘不得谐,怎么肯,贪生畏死⼊宮来?九重圣泽徒怜悯,郦明堂,一点孤贞岂敢衰?
啊唷,如何是好?
今朝败坏已甚然,就有那,天大神通展手难。易服欺君虽有罪,毋庸议,怜才天子必恩宽。持贞殉节违王命,倒只怕,一息余生保不全。事且这般无用说,我惟有,静听圣旨若何言。
啊唷,好生可恨!这总是芝田不好!
你是英雄大丈夫,况且又,封王拜相贵如何。怕甚么,姣贤妾房中少;怕甚么,舞女歌姬座上无。想甚么,孟氏丞相原聘妇;现放着,刘家郡主美姣娥。及时行乐诚无碍,学那些,腐气儒生却为何?
咳!芝田呀!芝田呀!
虽然守义算多情,转觉得,迂腐愚痴太可憎。终⽇生和死,得我,今朝务现原⾝。
啊唷,真真可恨!我是你一个老师,怎么嫁得你来?
清如冰⽟重如山,怎与汝,倚翠偎红一枕?大约前缘无此分,何可的,几番抵死与吾?
咳!况且我又非躲在闺中,未尝睹面的。
不时相晤与相知,这一副,眉目容颜也见之。有甚么,看不厌来观不⾜?似这等,千般钦慕万般思。无非是,虚怀受业为门下;无非是,大礼巍然重老师。除此亦无拘谨处,我也曾,相携笑语在当时。何须必成花烛,望甚么,燕婉私情我不知。若然他⽇偕伉俪,也教你,⽟红舂酒饮三卮。今朝如此椰揄我,⽇后亦,依样葫芦一报之!
咳!说是这等说,还不知朝来是生是死。
明堂相国好忧伤,闷坐无声转眼张。真个是,盖世聪明无计较;真个是,通盘打算非周详。就呼梁氏夫人睡,吩咐那,侍婢安眠免进房。是死是生明⽇定,今⽇是,不能向汝诉端详。素华姐小心惊虑,就伴着,郦相明堂亲东。按下梁家丞相府,且说那,情痴守义小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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