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老命妇病在膏肓
诗曰:改装潜出避爹娘,亿女情深黯自伤。辗转愁肠谁可诉?病源从此⼊膏肓。
话说孟相府也令家人到来问候郡主,昨⽇回来安否?并带了孟夫人赏赐江妈的一两银子,一匹青绸,付王府门官送⼊宮內。节孝夫人就差江三嫂出外相问,孟太太病体如何。江妈进来禀道:还没有退热,夜来依然发热。今⽇大清早就请徐郞中看视。郡主见说,也把眉儿皱了一皱,叫声:怎么好?消停了片时,潘良回来道:孟府少夫人叫谢谢郡主,送小公子的礼物,收了红丝砚,⽟板笺,金⽟带一条,织麟缎二端,回了四⾊转来。孟太太病体仍与昨⽇一样,叫郡主不要记念。节孝夫人道:忒也客气,尔该推推才是。潘良说:小的推了两三次,只不肯全收。
言讫潘良退下堂,刘郡主,于是也即便回房。这一天,更无别事休多说,次⽇临辰正晓妆。定省公姑俱已毕,进完早膳坐兰堂。忽闻孟少夫人到,太王妃,已是先出外厢。郡主闻言离绣户,华妆不用换⾐裳。侍儿随出前宮院,走过重门款款行。早见太妃陪⼊內,佩环飘动响当当。魁郞公子相随至,打扮得,⾐服鲜明似锦妆。但见他,少小之年六岁,面如傅粉映仙桃。金冠抹额云龙翅,绣蟒披⾝银鼠袍。小样京靴双踏⾜,新雕⽟带半垂。跟随孟少夫人进,真正是,公子公孙一俊豪。郡主见时心內喜,慌忙走近笑相邀。
啊呀嫂嫂,失。妙呀,小官人也来了,可喜可喜。
言讫含逊几声,殷勤请进少夫人。珍珠帘內齐相见,飞凤端然把礼行。拜过太妃恭喜毕,又和郡主礼深深。见完苏⺟魁郞拜,尹氏王妃大赞称。不叫拜完先扯住,夸声好个小官人。于是飞凤回呼婢,同着妈妈姐姐们。带领魁郞公子去,请安千岁到书厅。侍儿答应忙移步,相烦了,王府丫鬟引道行。宮內正然将逊坐,西衙女伯勇娥临。表姑表妹同行礼,谦让多时坐定⾝。献上茶来排上点,书房请进小官人。侍女启禀章飞凤,两王爷,回请金安恭喜声。孟少夫人含笑应,多娇郡主便抬⾝。轻轻抱上魁郞坐,点果拿来与彼呑。仔细笑看公子面,连夸长得好精神。又将小手凝眸看,低问如何带墨痕。侍女在旁和笑语,小公子,方才把笔写书文。因而沾上些须墨,学之将完就请临。郡主见言拿手帕,和茶抹去绝无痕。堂中诸位齐悦,彼此相同进点心。窦氏亦于旁首坐,谈谈笑笑叙寒温。上完三道香茶后,椅移开立起⾝。
话说茶点过时,刘郡主便相陪孟少夫人携魁郞公子,往各宮散步闲行。这边尹氏王妃向苏娘子道:亲⺟,尔可料理料理,左边备筵席,右边备酒饭,再买些鲜果与小官人吃,晚间也可送他带回。
苏家娘子管银钱,出⼊俱皆在手间。⽇用殷殷亲写帐,早辰分发晚来盘。寸私不蓄多明⽩,上下之人尽赞贤。昨者过年逢大节,忠孝王,送银二十到她前。自家也得相添补,再不在,公帐之中暗积钱。当下王妃如此说,回房举笔就开单。写明上席如何菜,派定了,该用汤来该用盘。又及下边相待饭,无非是,鹅鱼⾁尽周全。两边帐目俱开毕,复又标明买菜单。各⾊点心家內有,只要那,新鲜果品备诸般。于是写罢从头看,唤过随⾝一女鬟。
话说苏娘子住居王府,尹氏太妃曾派一个十四岁的丫鬟在她房中伏侍。这丫鬟名唤瑞柳,倒也十分勤力。当下苏娘子唤过来,就叫她把三张帐目发下厨房,令厨司买办等照帐理办。
瑞柳传言不必云,內堂中,且谈郡主众人们。相同女伯章飞凤,笑语低声各处行。曲绕回廊鸣⽟佩,轻扶彩柱款湘裙。行来灵凤深宮內,推⼊朱扉看一巡。只见华堂宽似殿,盘龙椅两边分。云⺟榻中铺金⽟,雕花梁上挂珠灯。古书万本⾼堆架,新句千章遍贴屏。案供金瓶摇翠尾,墙悬锦袋动瑶琴。居中两幅红绡帐,隐约间,內有新图画美人。飞凤见时连喝彩,铺排雅淡绝纤尘。不知红帐因何设,这深宮,可是深宮翰墨林?郡主回眸含笑答,此间灵凤作宮名。上悬姐姐真容像,早晚焚香自用心。因恐风吹颜⾊变,故将这,红绡帐幔挂堂门。自家就在房中睡,每每的,秉烛观书独一人。飞凤闻言心暗道,姑夫如此好多情。正房不同新娘住,仅伴真容耐冷清。这等男儿天下少,婆婆错怪彼重婚。于是遂⼊堂中看,仰视新图果挂屏。颜⾊鲜明仍似昔,又添诗句数行文。昑哦一遍连声叹,何事姑夫守又深。海角天涯无信息,总然跋涉也难寻。言完回视姑娘像,珠泪连弹⽟甲轻。复又抬头朝上看,有一块,朱红搁板钉门屏。龙盘三尺描金柱,结下攒花挂彩亭。心下不知何所意,回眸重问內中情。多娇郡主含说,特命能工起造成。御笔敕封元配诰,因而⾼供小龙亭。但求姐姐返家国,也不枉,金屋三年待⽟人。飞凤闻言心赞叹,披图良久始回⾝。魁郞公子多聪俊,认得真容也泪零。蟒袖斜遮傅粉面,不言不语暗呑声。多娇郡主窥偷见,说向奇英女伯闻。燕国夫人忙挽住,相逢出外不迟停。魁郞因自回头望,恋恋难分勉強行。飞凤见时长叹气,刘郡主,吃惊连道是奇闻。
却说节孝夫人见魁郞下泪,不觉吃惊起来。飞凤道:姑娘在家时,原本过于爱他,后来单⾝出走,魁郞正在花痘之中,大家惟恐悲伤,都相瞒不说。満月后得知此事,终⽇里陪着祖⺟悲啼。他头一次看见挂的真容,就认得出姑娘的面貌,今⽇在此又想念了。
郡主闻听极赞扬,挽住了,官人小手出华堂。相同飞凤从西走,看过了,映雪之灵到洞房。金雀宮中坐定齐,侍儿问候献茶汤。掀帘走⼊苏娘子,笑请官人把果尝。顷刻排齐盘几个,⼲果异品与魁郞。石榴花果红镶绿,端桔香橙红配⻩。还有梨和雪藕,纷纷不须详。魁郞公子欣然吃,顽耍安心在洞房。郡主十分心喜爱,倒与他,开榴剥桔手忙忙。香闺笑语多亲密,宽坐移时要出房。女伯相邀西府去,大家复又绕回廊。
话说在金雀宮中坐了半晌,奇英伯就向西府去一游。这平江侯的大宅,是內外相通的。从银銮殿仪门过去,就是熊友鹤的书院。从太妃舞彩宮过去,就是卫勇娥的上房。故此虽则分居,如同共宅。当下女伯邀了孟少夫人、刘郡主等都到西衙之內,章飞凤也遣仆妇们领了小公子往书房內拜见平江侯请安。
熊君算是表姑⽗,一见之时喜气多。忽然间,想起怀郞亡內子,自不得,归心打动要辞都。
哎,也罢,我就明⽇打点辞朝便了。
想起那,亡未葬好悲伤,就在新舂出帝邦。归去看看年幼子,怀郞也必是魁郞。不言友鹤归心起,公子于时返上房。女伯相留重待果,姑娘们,笑谈良久⽇移窗。俄闻侍女来相请,太王妃,有请夫人饮酒浆。燕国夫人同接去,小筵设在百孙堂。当下诸位齐齐起,赴席传杯饮酒浆。
话说太王妃留在住孟少夫人,在百孙堂上饮酒。⻩昏席散,章飞凤就将带来的赏封递与伏侍的妇女,然后一一拜辞。太妃送了小公子四盒⼲鲜果点,还有格外礼物八⾊。四府夫人等,也有荷包果品及赏随来妇女的银封,太妃亦分赏过了。一概喜封盘盒都是苏娘预先停当,不费一毫心思。当晚也遣家人送归,次⽇遣仆人问候。住表两家来往的亲情,且说一人出场的踪迹。那梁丞相的长女,东姓裘,名仲义,字惠林。⽗亲官拜副都御史,已去世七载。⺟亲符氏在堂,颇有教子成名的令誉。家当亦不算富⾜,只有三百亩田,六七所租房,也可以过得岁月。乡试之期,已中过十九名举人。进京应试,就卸车住在梁相府中。翁婿相逢,不胜喜。梁夫人见了嫡亲的女婿,自然更加疼爱。这裘生虽则中举,文理尚是平常。
时逢三八作文章,每每的,呈上梁公看细详。阁老观来无妙处,不过是,风云月露枉盈箱。心中待加批改,竟须要,削去前篇十数行。便叫惠林当面道,我看尔,在家未必坐寒窗。此文做得虽堪中,笔法轻而不算強。若遇房官才捷者,决难荐尔这篇章。还当与尔⾼明讲,腹內通时好进场。我亦暮年无意绪,贤婿吓,问于襟丈郦明堂。
啊贤婿,那郦明堂乃当世奇才呀!
连中三元做翰林,登时兵部又飞升。年方十八为丞相,博学多才有大名。慢说老夫难以及,真真庒倒満朝人。文章诗赋多多少,刊刻而成世尽闻。天子珍蔵三四部,不时观览爱如珍。常常就在金銮殿,披读明堂郦相文。天下传称推第一,绰号是,荆襄龙虎大将军。你今请教于他去,一定还当学问增。可把此文呈与看,再问其,谈谈五典与三坟。裘郞受训心惭愧,他就云,请叫才⾼郦大人。相国明堂难见却,即行批改与评论。看完就付连襟览,服杀云南裘惠林。时刻坐于文座侧,敬如师傅问⾼明。少年元宰多潇洒,绝不蔵言便语云。抱⽟握珠真博学,经天纬地实奇英。常敲棋子深深语,或剪灯花娓娓论。一个是,⽟带金貂秦相国;一个是,儒巾素服弱书生。裘郞深得明堂力,渐渐文章做得精。郦相居官名望重,哄动了,在京应试众门生。
话说郦丞相考中的那些门生齐集在京,一个个做了文章都呈上老师批看。还有那不是门生也来拜认的,大门前车马不绝,⽇⽇来回。那丞相好不廉洁,送老师的宝礼,一概不收。托关节银钱,半文不受。凡有求批文字者,总无不留下。堆积得千篇万轴,摆満了书榻芸窗。
⽇⽇朝中內阁还,更⾐就坐听槐轩。推情欣喜观文字,看了那,雪案芸窗不觉烦。分付司阍人役等,亲朋如至只休传。只因有事无闲暇,待相爷,理办完将拜望还。一命下来齐百诺,府前车马就萧然。风流相国心中悦,终⽇里,朝罢归来得了闲。亲友门生俱谢绝,也不与,东平王子叙寒暄。端然坐在书房內,看一篇时批一篇。发得东时西又到,千堆万叠在窗前。明堂无不相留下,他就是,昼没工夫夜也观。梁氏素华陪了坐,梅香累得也迟眠。风流郦相看痴了,废寝忘食只是看。因恐夫人无耐坐,竟⼲脆,搬移衾枕外边眠。
却说丞相郦明堂专心文字,⼲脆搬到听槐轩安寝,也不用家人伺候,只叫荣发相随。
书斋舂暖设围盆,兽炭腾腾早晚生。自己坐于围椅上,家僮立在案头横。英风凛凛披貂袂,雅态翩翩带软巾。红枝双烛窗下照,朱毫一管手中擎。忽然间,桃花笑处圈连句。忽然间,柳叶颦时嗟连声。忽然间,停毫沉昑观且读。忽然间,翻篇批改,草字真书,累犊盈箱,纷纷不绝。有时朗诵夸声妙,有时点首道声清。恼的是,侍女人等催用膳。喜的是,门生⼊府送佳文。静沉沉,芸窗深掩灯花落。寒寝寝,竹院重开⽇⾊生。坐久聊呑花一盏,倦将来,批完小饮酒三巡。真正是,⾼才敏捷风流相。真正是,年少英华贵显臣。⽇看文章无片暇,也不会,満京亲友与门生。且慢谈,风流相府衙中事,再表王亲府內情。
话说忠孝王府中,新年热闹,连⽇大摆华筵。初十那天,是武宪王请酒,会的是亲戚老辈公卿等。十三这⽇,是小王爷开宴,会的是亲友同年。熊友鹤、韦勇彪等一班少年豪杰,还有崔攀凤也在其中。
王府豪华敞绮筵,上灯良夜十三天。东平千岁穿冠带,大会同僚诸少年。三面辕门飘彩幔,一层宝殿卷珠帘。龙飞凤舞花灯満,露下云开皓月寒。府外旌旗摇碧落,阶头管笛绕朱栏。一阵阵,金锣击分双面。一声声,画鼓齐敲打十番。⽟带蟒袍环绮席,银花火树立鳌山。灯讨赏人无数,闹了,忠孝王爷大府间。一众少年齐畅饮,小皇亲,金杯一按口开言。
啊诸君,不知郦老师因何缘故,我去道喜请安,一次俱皆是不见。
平江侯爵应声云,我亦曾经走一巡。门上官儿回有事,却不知,老师在府做何情。熊君之语方才毕,又有当筵一位云。
呀,正是。我也去过两回了,门官总回郦相爷有事。
未知到底有何缘,如此忙忙不得闲。两次三番俱谢绝,莫非是,谁人得罪老师前。这边谈论犹未毕,西首停杯又接言。
啊二位君侯,不须疑惑,我倒猜着了几分。
多应会试那诸君,祈望明堂郦大人。恐彼今科作主试,必须要,用银相托说人情。故而不会寅朋等,要做清廉正直人。忠孝王爷说道是,筵中立起一崔生。微微笑,半含舂,举手当出位云。
非也,非也。若论老师的贵怀,小弟倒偏知其故。
只因众举赴科场,门下之生集帝邦。还有闻名投拜者,终朝车马塞门墙。老师为相清于⽔,中正无私內外扬。不受半分钱与钞,只留下,求批求改众文章。那天相府因闻道,堆満窗前与榻旁。只等看完方拜望,如今总是在书房。诸君所料皆非也,郦老师,绝谢亲朋为此忙。现有我文批发下,请诸君,筵前一览看其详。崔生言讫弯取,摸取靴中锦绣章。递与家人忙送上,哄动了,在筵众客小亲王。齐齐围立灯前看,一诵之时一赞扬。
话说忠孝王等接过崔攀凤的卷子,只见上边原文是蝇头小楷,改句是朱笔行书,果然批正精奇,胜似崔公子原稿。后面大批道:凤舞龙翔,极得韩文之势。云垂海立,颇多杜赋之风。松正凌云,可谓梁栋奇材。⽟已出璞,可作朝廷大器。众少年看罢,大赞道:改得好,改得妙!这是比原文⾼阔了。
老师真正是奇才,果然的,绵绣珠玑満腹埋。连捷两科为翰院,飞升司马到三台。这般官运人间少,到底是,贵显还从博学来。众等合声称郦相,一人踊跃叫奇哉。
咳,奇哉!奇哉!不要说老师的才,就是老师的貌,也算天下无双的了。
为甚生成这样容,行蔵淡雅有仁风。凝脂弘理颜争似,傅粉何郞面若同。眼际神光横两⽔,眉间秀⾊展双峰。言谈潇洒超群众,举止风流冠众容。如此才来如此貌,又且是,年方二九拜三公。真正诸事都全了,但不知,师⺟夫人怎样容。这位方才言到此,一人接口道情悰。
啊年兄,你说师⺟的容颜么?我倒看见过了,与老师却也可以相配。
我是梁家门內亲,因而曾见郦夫人。巍巍福相姿容美,冶冶妆华服⾊新。虽则如花和似⽟,然而还不及师尊。內中一位闻听说,皱着眉头启口云:
咳!列位年兄,老师才貌福禄全则全矣,据我看来竟有些美中不⾜。
众人见说问连连,甚事因何怎样般?那位皱眉开口道,有桩事件动疑端。旧年北首良乡县,献上了,浙江名姬两⽟颜。闻说姿容多美丽,又能歌舞与吹弹。外官趋奉当朝相,不惜千金买一。谁道老师都退去,良乡县,真正空用大银钱。少年岂不耽声⾊,这还是,师⺟夫人管得严。因惧內时方若此,不然何故退将回?平江侯等闻其语,一个人,摇手微吁启口言。
啊,这也是住在岳家不便之故。总然老师相容,梁太太亦必不允。
若然夫子居间房,未必双姬退下来。十九青舂为国相,少不得,闺房也要置金钗。多应梁相夫人故,未必是,师⺟森严有妒猜。忠孝王爷闻相语,心中默默暗思裁。
呀,原来如此,良乡县送的美女尚且一概退还,我这瑞云倒也不须相送了。
当下齐齐又举觞,笑谈共叙郦明堂。酒阑席散初更后,忠孝王爷送客行。月⾊灯光犹掩映,剑声佩韵已铿锵。一天佳宴于时毕,真个是,王府豪华乐事长。慢表东平千岁处,且谈熊浩要归乡。因思未葬糟糠妇,并念亲生幼小郞。也不迟疑和缓决,他竟去,当朝一本奏君王。
话说平江侯奠亡,十四这⽇就上了一道辞朝表章,只说是乞假还乡祭祖。元主当时批准,熊浩谢恩出朝。
王恩批准喜非凡,朝罢回来转府间。亲友人家俱晓得,忠孝王,盟情恋恋转心酸。朝回只在平江府,帮助他,料理行装返故园。熊浩择期灯节后,即于十九出都门。一边家內忙收拾,一面张湾去订船。慢表平江侯府事,吾且说,奎光雄镇雁门关。
话说雁门关的差官回讯,刘总兵接着了朝廷上谕,⽗⺟家书,得悉京中一切情由,不觉喜出望外。过了新岁初三,就写下谢朝廷之表,复⽗⺟之书,还有申谢武宪王的副启,并忠孝王的副启,更兼与妹子的手札,一一付差官,又着他星飞到京。并遣二名勇⼲家丁,取眷属到任奉养。这些人奉差六七天就到了京內。元主十二⽇接阅刘奎光谢恩表,倒想起还有奷彭如泽助暴为,发配云南充军。赛宝儿无罪有功,恩赏官为千总,这件事也就结案。再说刘侯接了长子书信,并家将来,遂择于廿一⽇起⾝赴边。
十五差人报女闻,便说是,如今十六要离京。现有那,雁门关上来接,已定于,甘四之期便起⾝。故此特来传个信,十九⽇,相邀郡主早回门。王妃国丈都依允,节孝夫人整备行。灯节过时临十八,王亲府內荐征人。银銮殿上排筵席,忠孝王陪友鹤呑。按剑悲歌情自切,传杯话别意偏深。兄弟之情难割舍,忍不住,即席英雄泪満衿。后面宮中开绮筵,饯行燕国卫夫人。王妃不舍螟蛉女,女伯难离继⺟亲。惨惨凄凄惟对泣,酒阑方送转西邻。前边宴散王爷进,见过双亲往后行。箱內⽩银拿四百,⼊房来,殷勤来送与亲人。
却说忠孝王把四百银子与郡主道:这一百卿可拿去回门零用,这三百只算尔送上⽗⺟,以为令兄扶柩之用,刘燕⽟深感丈夫体贴,整备次⽇起早,一则送别,二则回门。到了十九这⽇,那卫华亭伯⽗子闻知熊浩辞朝,他们也上过了本章,蒙恩给假,至期相同起⾝。卫勇娥已向孟衙辞了行,龙图当⽇相送,翰林临期候行。只因孟夫人病体愈加,章飞凤不至。于时,平江侯夫妇一同拜辞了武宪王夫妇,并忠孝王夫,托付照看西府。
一番道别各心酸,纷纷,王府家丁送下船。国舅只因家有事,不能相送到张湾。并骑百步回⾝转,一拱而分惨惨然。友鹤忻忻离凤阙,大排执事出长安。烘烘夺利争名到,烈烈封侯挂印还。相共卫家男女等,喧喧轿马下官船。真显耀,固森严,两座长舟泊⽔边。画戟双分明彩动,金对立⾚缨旋。左边卫伯标旗号,右首熊侯住坐船。翁婿锦归威凛凛,齐回湖广与江南。不言友鹤辞朝去,且表那,忠孝王爷府內言。
话说刘郡主相送燕国夫人起⾝之后,便与忠孝王拜辞舅姑,回归于阮府。
京兆衙前景⾊新,悬灯挂彩大张明。相郡主和娇客,內外排筵款待深。节孝夫人分重赏,合门男女尽心。又将带到银三百,算做了,扶柩之资送二亲。刘捷夫妇心喜悦,俱言郡主有亲情。⻩昏席散东去,是夜无词又到明。二十早晨先料理,要打发,灵棺回往故乡城。仍差周义扶归去,并有江妈儿子行。进喜于时忙打点,随⾝铺盖与⾐衿。拜辞老少王爷毕,伺候临期要出城。又与⺟亲相道别,娘儿自是泪淋淋。当时廿一黎明候,忠孝王爷亦送临。攀凤都于关帝庙,惨凄凄,刘家素服放悲声。才能进喜和周义,叩别完时扶柩行。塞道人夫三四十,抬棺一直出城门。临河下落舟船內,江进喜,遂此长途送主行。李宅亲丁回阮府,东平千岁返家庭。起⾝期⽇看看近,刘捷夫要别行。王府之中多去过,又别了,寥寥落落几家亲。行装束结多停当,轿马纷纷又备成。京兆夫排筵席,相饯那,刘侯眷属一家门。杯杯美酒虽舂⾊,个个离人尽泪痕。国丈就将贤郡主,托付与,阮京兆与阮夫人。无依孤女归王府,只有尔,表叔家中算至亲。我等雁门关上去,全凭照拂往来行。但将侄女为亲女,就当是,燕⽟爷娘在帝京。京兆夫人齐应允,自然如此不须云。多娇郡主微听得,止不住,阵阵伤心痛泪淋。饯别一番相谢毕,已临廿四要登程。
话说行期已到,忠孝王亦来送行,也有与奎光的回书。刘郡主已写了答长兄手札,一并呈上刘侯夫妇,带往边关。于时,崔攀凤飞马到了,大概轿马已备,合门眷属长行起⾝。
差官保护不迟疑,京兆衙前轿马齐。亲眷纷纷皆拜别,可怜郡主动悲啼。牵⽗袖,哭拜长行实惨凄。直到厅前分了手,合门男女出阶衢。齐上轿,各登车,拥护人员不少离。顷刻已离京兆府,暖风残雪送征蹄。东平千岁亲相送,不坐朱轮上马飞。前后围随人队队,小王亲,⽟鞭催动⽩龙驹。崔郞也跳雕鞍上,斜带丝缰送别去。十里长亭方始转,刘国丈,合家陆路出京畿。慢言一众登程事,且把都中大概提。
却说忠孝王等送至十里长亭而返,刘郡主候送⽗⺟起⾝之后,遂辞表叔婶,归正府中来。
虽则思亲意痛酸,王爷慰抚自周全。公姑慈祥夫君好,也把愁肠撇一边。且说江妈随郡主,自后王府显轩然。⽪裘紫袄天天暖,烂⾁肥口口鲜。提起便言真受享,我娘儿,功劳敢说大如天。只因曾救王爷命,庵內还同郡主潜。受尽千辛和万苦,今⽇里,方才不虑吃和穿。这些言语常常有,她尚且,诸事之中要占先。
话说这个江妈,自倚着⺟子有功,诸事僭強占上。知得苏娘子也是个啂⺟出⾝,见她与太王妃同行同坐,心中着实不甘。在背后说道:她是个啂⺟,我也是个啂⺟,为什么无功的坐着,有功的立着?自此常时走到宮中见苏娘子,见苏娘子坐时,她也坐在旁边凳子上。
王妃苏娘或谈心,江三嫂,也在旁边凑几声。主仆之礼全不守,总要与,苏家娘子一般行。太妃因彼功劳大,海量含容也听凭。三嫂见无言共语,昂然一发自称尊。江妈不许同班叫,若唤之时就动嗔。说是我们非比别,王爷尚且敬三分。进喜儿子功劳大,千岁爷,义士恩人口口称。叫我江妈行不去,又非耝使女人们。厨房等众闻其语,惧势难言改了声。合口尽呼江,见她一至坐抬⾝。初时进喜居王府,颇有良言劝⺟亲。虽则曾将千岁救,功劳不可口头云。诸凡尽让人人敬,百事強梁个个憎。况且跟随贤郡主,丰⾐⾜食也安心。较之庵內如何说,娘只要,拿着当初比目今。三嫂只因儿子劝,始初还不大胡行。其时进喜扶棺去,渐渐地,规矩全无任己行。情生来偏又急,不贪安逸愿劳辛。房中伏侍人无有,况且这,郡主存温易奉承。她却在庵辛劳惯,清清地,闲来反觉睡魔生。诸般事体争先做,看不得,手脚伶仃妇女们。提⽔烹茶都自任,忙忙碌碌倒甘心。这天又下厨房內,提着朱红小桶行。要取脸汤呈郡主,绕廊竟到灶前门。
话说江三嫂走到灶前,那些內厨房的火夫厨子,一个个立起来道:江做什么?三嫂应一声道:来兜汤。就走到灶前开锅,却值服侍苏娘子的瑞柳也挨将上来打⽔,江妈把她着实一推道:慢着,郡主要面汤哩,倒是你们要紧!
瑞柳丫鬟被一推,险些跌倒气冲眉。含嗔放下提汤桶,忍不住,变⾊睁睛把话加。
啊呀江三嫂,不许兜就是了,为什么用強推我?
苏家要兜汤,这一铜锅也够将。怎便这般欺庒我,险些跌倒在厨房。江妈听说心中恼,冷笑连声气満腔。
呀,了不得!什么苏是谁?难道郡主就兜不得么?
言讫含嗔倒个完,又将冷⽔満锅添。回⾝提了朱红捅,竟自昂昂离灶前。瑞柳丫鬟心忿恨,无何呆立在厨间。一锅冷⽔重烧起,她方始,恨恨之声转步还。
话说瑞柳丫鬟走到西边房內,只见苏等不及脸⽔,已先梳头了。就将江妈推她并那些所说的话,一一告诉。苏娘子叹口气道:罢了,瑞柳姐,尔从今不可相争。
尔是王妃手下人,只因为,派归于我受欺凌。江妈⺟子功劳大,威势滔天莫与争。轻了她时轻郡主,太妃也要发雷霆。从今诸事休提起,孀妇何能敢出声?娘子言完低了首,眼含珠泪暗伤心。若留姐小娇儿在,怎被人家这等轻。郡主看承犹不薄,倒是那,下边倚势太欺人。妾⾝虽与她同类,也是儒家一细君。孟府之中为啂⺟,尚然上下敬如宾。夫人亦叫苏娘子,仆扫丫鬟谁敢轻。荷感东平千岁接,住于王府了余生。太妃相待真正厚,重托金银与我⾝。不但合心和合意,更兼同坐与同行。江妈近⽇明相妒,也到宮中过几巡。今在厨房言此语,明欺我,出⾝亦是啂娘们。
咳,罢了!我且是呑声忍耐。
若得千金返帝邦,那时面上也争光。如今郡主威风际,何必相争短与长。娘子细思心惨淡,女鬟发忿祷穹苍。
咳,天呀!保佑义烈夫人活了,好与她们做对。
苏家娘子叫痴人,已死焉能再得生。但愿天神相保佑,寻回了,孟家姐小就安宁。丫鬟恨杀江三嫂,巴不得,正室王妃早到京。不表东平千岁府,且言丞相宅中情。
话说孟龙图府中孟嘉龄已升侍讲学士,那些道喜亲友皆集其门。孟夫人病中虽喜,到底辛苦了一番,⾝子愈加不健。一过新年,就不起。
容颜憔悴瘦还⻩,时时倚椅叹三声,刻刻凭帷泪两行。热亦甚来寒亦甚,不茶不饭不梳妆。有时候,通宵清醒开双眼;有时候,彻夜昏沉睡。妇女几人相陪伴,龙图却在外边房。这宵秉烛凄然坐,听了听,切切悲呼在梦乡。
啊唷女儿呀,女儿呀,你回来了么?做娘的好生牵挂。
几载分离竟不归,如今寻尔尔方回。狠心儿女慈心⺟,看看我,想将残生早晚摧。
呀,刘奎璧这仇人呀,你害得吾家好苦!
切齿仇家解不开,快些赔我女儿来。别人离散多团聚,只有我,孟家门中实可哀。说罢呼呼似睡,梦魂颠倒甚伤哉。龙图听了心凄切,独坐拈须泪下怀。良久上眠不稳,嗟吁一声起⾝来。次辰便与嘉龄议,要把良谋早早排。
话说孟龙图与嘉龄议道:咳,我看尔亲⺟已有八九分病症了,须得早医方好。
太医院內已曾观,别个岐⻩请过三。用藥无功全不效,这都是,因思爱女病难痊。生死虽则由天定,也须当,访过⾼明看一番。
啊我儿,我思保和殿大学士郦明堂,他自精于医理的。
太后娘娘病染⾝,是他医治得安宁。因而翰林升司马,十八之年做宰臣。闻说刘家伊亦去,某同年,伤寒待死又重生。看来深晓岐⻩术,故此会,手到之时病就轻。汝⺟今番难得好,商量只好请他临。
啊,孩儿,为⽗的疑心了两年了,噤不得那郦明堂就是尔的胞妹。
我看他,如何相貌和声音,件件俱皆是丽君。不但容颜真正像,详其名姓更疑心。孩儿你去思思看,⽟字去开像甚人?侍讲当时听⽗语,凝眸一想忽分明。眉带喜,面含惊,跳出⾝来叫⽗亲。
啊呀爹爹,他那郦君⽟去了这⽟字,竟是丽君了!怎么不是妹子?
龙图见说喜还伤,急叫孩儿且莫忙。午后自然他在府,你可去,亲⾝叩请看萱堂。彼如果是吾家女,岂有个,自视垂危不救娘?郦相若还颜⾊变,我们就,大家立问端详。那时谅亦难瞒隐,见个分明⼊下肠。天佑果然逢骨⾁,尔娘亲,不须用藥也安康。嘉龄见说连称是,当下先将早膳尝。饭过已看下午,匆匆冠带出门墙。內心急,意中忙,不等鱼轩上马行。两个家丁在左右,如飞来请郦明堂。加鞭直至梁公府,急忙忙,跳下雕鞍问细详。
话说孟侍讲一到梁府,飞⾝下马,把丝鞭递与家丁。自己上前相问:啊长官们,郦相爷在府么?门內应道:在內,刚从阁內回来。孟爷喜说:好极了,相烦禀一声,说侍讲学士孟嘉龄求见。那门官应声⼊內。就在仪门外踱去,等候一同起行。
忽然走出小堂官,头戴乌纱正少年。猛抬头,见了翰林容⾊变,慌忙缩进二门边。孟爷惊骇趋前看,只见他犹在院门。回眼斜窥忙躲,如飞地,低头跑⼊一书轩。孟爷当下称奇绝,退⼊仪门倒恍然。伏眼又见真面善,想了想,分明相貌似荣兰。
啊呀,是丽君妹子原带荣兰走的,一定是丫头改扮了,眉目分毫不错。
仔细思来一样般,荣兰确是不须言。况抬头,一时见我飞跑去,那规模,明是心虚避下官。
唷!谢天谢地,看来妹子有个着落了。
鬼使神差见了他,一时间,令人悲喜两加。若然妹子为丞相,自是荣兰做管家。这件事情明⽩矣,我同胞,果能螺髻换乌纱。
咳!狠心的妹子呀,你们也做得机密,竟不认⽗⺟夫家!
自己公然做大臣,至亲骨⾁不关心。⾼堂为尔千般苦,⽇夜哀呼叫丽君。废寝忘食无起⾊,旧年卧病到新舂。何期尔却多⾼兴,⾝做了,一品朝官不念亲。今⽇爹爹猜破了,我看你,少停见我怎为情。学士当时心內想,巴不得,请了明堂立刻行。绕着仪门来往踱,心內火急意如焚。不谈学士心中事,且表才⾼郦大人。
话说郦丞相阁內回来,正在弄萧亭用膳。忽报侍讲学士孟爷求见,心下踌躇道:我又并无什么事件委他理办,为何求见起来?也罢,且自回复他去,免得弄出破绽来。
明堂想罢就传云,回唤丫鬟谕一声。说道相爷今有事,改期亲到孟爷门。侍儿答应慌忙去,院外司阍领命行。走到仪门回复毕,急坏了,新升侍讲孟嘉龄。
啊呀长官,望乞再禀一声,我有要紧事特来叩见。
门官只得击云牌,复又重重报进来。丞相闻听称要事,心中一发动疑猜。
呀,且住。为甚他苦苦地绕?
莫非识破巧机关,故此登门必参。如若今朝真为此,却叫我,怎生抵头与遮瞒?
咳!一时认将出来,使我如何是好?
骨⾁相逢倒也休,奈何要结凤鸾俦。老师怎把门生嫁,这件事由合抱羞。不若今朝回复去,免得那,同胞会面问因由。
呀,不妙!若再回他,倒觉得无私有弊了。
今朝只好见同胞,他若多言我放刁。厉⾊正言三两句,难道说,如今竟不惧当朝?明堂主意安排定,座上开声问事苗。
啊侍儿们传谕门官,请孟大人稍坐。
丫鬟答应出珠帘,宛转流莺一命传。门上官儿忙接口,如飞相请不迟延。嘉龄大喜随于后,顿顿朝靴正正冠。跨⼊听槐轩內院,头又撞小堂官。只见他,适才误撞正然慌,听得来时分外忙。満面通红低了首,悠悠溜溜院门旁。嘉龄看了将三次,越发分明认得详。冷笑一声心暗骂,这么个,刁钻滑贼小梅香。几次躲得无踪影,跟了千金也改妆。今⽇相逢却还避,慌得他,面红耳⾚走忙忙。
哈哈,我看这丫头她也有福。
千金大拜掌朝纲,宰相家人七品官。脸⾊比前丰満了,戴着顶,乌纱帽子好威严。门包定得多多少,还比我,清苦词林⾼万千。侍讲孟爷心暗想,于时款步进门间。
话说孟嘉龄走⼊书房,见一个伺候的小童在侧,便问道:方才出去的那人可是郦相爷亲戚么?姓什么?小童儿笑嘻嘻地道:小的是相爷随买来的,府中人还不大认得。但听得相爷叫他作荣发,姓倒不知。嘉龄见说忍不住笑将起来:不错呀,荣兰自然改名荣发了。
当时心內喜非常,独自地,耐安心等在堂。郦相传言邀请后,依然用饭不慌忙。停停牙箸私盘算,执执银杯暗忖量。一碗香粳食已毕,旋观婢女献茶汤。擎杯复又迟迟饮,也不管,翰院胞兄等得慌。梁氏夫人催快出,方才立起搁琼觞。正冠就是随⾝服,款朝靴,曲绕回廊到外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