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坠楼人珠沉玉碎

　　诗曰：⺟命难违主托行，楼前拚坠⽔同情。今宵⽟碎珠沉后，他⽇皇封诰命荣。

　　嗯！东邻西合，你们还敢狂言么？快些出来看看，娶孟‮姐小‬的花轿过了！

　　一边笑语一边行，左右邻居不作声。执事纷纷得快，霎时彩轿已临门。三声花炮新人到，直⼊侯门方始停。开轿完时扶‮姐小‬，喜娘扶出假千金。赋诗又请刘奎璧，国舅此时喜満襟。回眼偷看新妇貌，俨然是，凤冠霞帔一夫人。生喜气，动心，并立红毡已近⾝。刘国舅，満面舂风都得意。孟千金，一腔怨气转伤心。这一个，蟒袍⽟带风流客。那一个，凤袄湘裙美丽人。天地参完拜毕，钦差祁相已登厅。居中端坐金椅，他本是，奉旨为媒分外尊。八拜完时方拱手，赞一声，郞才女貌好婚姻。厅前退出祁丞相，屏后方邀顾太君。蟒服朝裙多福相，端居右首坐⾼厅。东边虚设刘侯位，儿媳登毡把礼行。顾氏夫人心喜悦，立还半礼叫平⾝。诸亲长辈都参过，郡主方才出画屏。轻衬⾐衫偏雅丽，淡妆珠翠倍娉婷。江妈扶出⾼厅上，姑嫂齐肩见礼成。燕⽟芳心微喜悦，不期孟氏果重婚。少华若有升腾⽇，正室还该让我尊。非是奴家生妄想，丽君已作我家人。不言郡主心中事，且说刘郞暗喜。一见新人行礼久，相怜凤⾜必然疼。呼左右端椅，犹恐诸亲动笑声。正在踌躇无主意，笙歌送⼊洞房门。望明楼上杯饮，国舅从中见⽟人。月貌花容眼⾊，恨不得，登时携手唤卿卿。端详正是楼中女，微觉桃颜似带嗔。正在留连难割舍，外边相请去陪宾。哄哄，登时女眷相同至，要看新人笑语频。只见金钩悬绣幔，牙端坐美佳人。珠冠掩映芙蓉面，凤履低蔵⽔浪裙。佳丽⾝材添袅娜，妖娆体态更玲珑。低头垂袖牙坐，浑似仙娥降彩云。女眷同声齐赞好，真正是，有才有貌一夫人。多姣郡主芳心想，未算倾城第一名。她比奴家无上下，自然还有再⾼人。然虽如此风流貌，也算风流迥出群。郡主暗思评美⾊，早闻传请饮杯巡。诸亲百眷齐齐出，相逊新人孟丽君。映雪此时羞更怒，银牙暗咬皱眉痕。恨不能，尖刀立斩刘奎璧，做个三贞九烈人。无奈喜娘催得紧，抬⾝又出洞房门。画堂逊席忙安座，首席应推孟丽君。玳瑁屏闪灯光，珍珠帘卷篆烟轻。梨园演戏纷纷闹，席散之时末点灯。新妇⼊房更便服，卸冠解带略消停。罗帏深处端然坐，百果香茶饮一巡。郡主相陪同叙话，低低含笑启朱。奴家久慕才名重，今⽇何缘幸识荆。贤嫂肯垂珠⽟教，我当他⽇拜先生。闺帏常伴须同意，书案相亲要一心。诗集文章携到否，奴家可惜不知闻。家兄也算通文墨，闺阁昑哦久有名。夫唱妇随从古说，哥哥有福配才人。望明楼靠昆池⽔，舂夏秋冬景致新。贤嫂几时如赏玩，要求佳作见衿。新人见说抬头看，细视多姣亦暗评。我看佳人刘燕⽟，‮存温‬不像出奷门。彼云楼靠昆明⽔，定要留神记在心。如若少停难下手，竟将一命丧池中。既为⽟洁冰清女，死⼊寒波也不浑。映雪心中存主意，轻轻回答吐莺声。姑娘羞唤称贤嫂，奴有何才敢擅名。得晤芳容真万幸，还祈照指在尊门。昆池风景从来好，此地何妨靠⽔滨。如若与楼离不远，求一玩解衿。多姣郡主容含笑，连说奴家引导行。就在后间楼上望，山光⽔⾊最分明。言完款步殷勤请，映雪相随缓缓行。一到后楼抬首看，明窗净几绝灭尘。推开朱舂风拂，倚望滇池景致新。绿⽔滔滔围绕岸，青山叠叠出层云。晚霞微露纤纤月，浓树⾼遮隐隐禽。织女机丝留胜迹，石鲸鳞甲见奇形。流泉不断千条碧，野草无边两岸青。一望寒波清到底，今朝好作赴冥人。苏娘不觉心如裂，偷把香罗拭泪痕。暗叫一声奴好苦，原来此命丧池滨。抛下了，中年老⺟来寻死；真正是，薄命红颜第一人。皇甫郞君知道否，奴家不负梦中盟。佳人心內如刀绞，眼看滇池暗泪淋。就在窗前椅坐，迟挨不进洞房门。只听外面靴声响，国舅掀帘向里行。便服方巾冠带换，风流潇洒一郞君。含情步近楼窗下，満面舂风启口云。我说妹从何处去，原来在此玩昆明。晚风寒冷罗⾐薄，可闭楼窗向外行。郡主笑言忙问嫂，此时可要掩窗棱。少年国舅微微笑，醉眼惟观美丽君。映雪登时红了面，低头无语动娇嗔。于时郡主抬⾝起，含笑相辞竟自行。楼上只存刘国舅，回观花貌动舂心。忙进步，就开声，卖弄风流叫爱卿。昔⽇夺袍曾见面，隔花，秋波相盼最关情。天公不肯**美，反使宮袍属别门。皇甫披⾐参岳⽗，下官低首丧名声。那时候，芳卿还在楼中看，大抵贤也不平。一自楼窗相见后，可怜几度暗‮魂销‬。梦魂常共香肩并，恍惚浑疑⽟步临。变幻成婚三四次，醒来依然拥孤衾。冰人因念相思苦，与你从新系⾚绳。盼得一封丹诏下，果然花烛见芳卿。天长地久为夫妇，何必含羞不做声。望乞窗前同一语，也教満我凤年心。言完扯香罗袖，映雪其间不敢停。暗想尖刀拿不得，刘奎璧，⾝长力大是将军。今朝只好投池死，辱骂冤家解解恨。映雪佳人思到此，沉香椅上便菗⾝。一皱蛾眉生恶计，双睁凤眼发严嗔。银牙连连响，婉转新莺喝一声。

　　！刘国舅，还不退开！谁是你的芳卿子？欺心的贼子，尔听我道来！

　　当年比武夺宮袍，你就该，量力而行免自招。既是不能三箭中，有何嫉妒气难消。⾝为世子伤天理，你想花园为甚烧。若不是，皇甫少华逃得快，就在那，小舂庭內赴曹。一番不遂当追悔，可恨你，又把奷谋恶计调。也不知，怎样私通彭抚院；害得他，一门拿解要呑刀。这些余事休多说，为什么，请旨前来降祸苗。啊唷仇人呀！奴本官家品不低，重婚两字岂容提。只因难逆君王旨，忍气呑声挤一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怕你，前程不保要低微。夺人姻眷该何罪，举火行凶可是虚。孟丽君，今⽇到来拚一死，狂夫速退莫迟疑。佳人言讫花容变，看了看，两扇楼窗要跃⾝。骂得个，国舅登时红了面，双眉倒竖怒冲虚。

　　啊唷孟丽君泼妇！你竟敢这般恶骂，俺刘奎璧有何短处，反被你这人如此胡言！

　　司马门楣一女郞，有何尊贵就猖狂。像你这，无廉聇的妖娆女，该配那，背国忘家反叛郞。小小才名天子喜，方才赐配结鸾凰。俺本是，奉君圣旨成夫妇，说什么，作恶行凶罪怎当。好好从今休使，夫依然不相伤。荣华富贵须知⾜，难道说，倒想呑刀在法场。国舅之言犹未尽，气坏了，三贞九烈一苏娘。

　　啊唷匹夫呀！我孟丽君今⽇到来，愿拚一命，少不得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奴家舍命在楼中，与你冤仇不放松。人世不留轻薄命，冥君应念苦哀衷。灵魂不散朝朝绕，怨气难消⽇⽇攻。拚此一⾝全了节，闹得你，人亡家败眼前中。仇人如苦难凭信，看一看，暗佩临期行刺锋。烈女言完回⽟腕，尖刀一拔起寒风。喝声尔看平空掷，打中刘家国舅容。奎璧说声来不得，遮拦不及面⽪红。但只见，一声悲唤不迟延，跳出楼窗两扇中。翠袖飘扬遮粉面，湘裙招展动金莲。悲切切，红愁绿暗登时里，惨凄凄，⽟碎珠沉顷刻间。一闪芳形拖不及，只听得，平空响亮落流泉。望看江上无人影，不见了，一位瑶台阆苑仙。奎璧一人心大骇，霎时间，魂灵直上九重天。

　　啊唷不好了！孟丽君坠楼死了！

　　⾼声喊叫望清流，只见那，绿⽔翻天起浪头。翠鬓红颜观不见，寒风凛凛一天秋。窗前吓倒刘奎璧，大叫狂呼赶下楼。仆妇喜娘齐走，战兢兢，都来扯袖问情由。刘国舅，双靴顿容颜变；喊一声，孟府千金坠了楼。妇女喜娘齐喊叫，纷纷喧嚷至前头。夫人正查底，猛听得，奎璧悲呼道事由。休怠慢，勿迟留，人命关天祸不休。家将家人何处去，快些救命驾飞舟。夫人听说魂飞散，看了看，奎璧颜红两泪流。惊呼孩儿休着急，有何大事这般忧。成亲好好新妇，端的是，哪个投池要驾舟？国舅惊疑犹未定，吁吁，从头至尾诉情由。夫人见说容颜变，只吓得，两手如冰冷汗流。抖倒中堂难动转，刘奎璧，心慌只得自铺谋。

　　话说刘奎璧飞到前厅，传集家丁家将，速驾小舟下昆明池捞救丽君‮姐小‬。随后与太夫人等，同到楼上相看动静。这时节，刘燕⽟也得知了，忙忙地与江妈同到外边来。

　　多姣着急款金莲，泪盈盈，叹息佳人一命捐。守节捐⾝存大义，坠楼舍命赴清泉。丽君今⽇能如此，倒只怕，燕⽟他年也这般。果若终⾝重许字，奴怎肯，轻忘画扇旧姻缘。我如⽇后同遭此，好和你，魂魄相依在九泉。燕⽟伤心垂痛泪，恨不得，放声大哭叫婵娟。忙忙来到⾼楼上，倚在窗前向外观。顾氏一观刘燕⽟，含嗔连啐女红颜。哥哥好好成婚配，谁要你，忽引她来在此间。此刻坠楼投了⽔，孟家讨命你偿还。令人见了多添气，快快离开我面前。奎璧含嗔双跌脚，睁眉怒目骂婵娟。滇池风景常常见，有甚希奇约彼观。此刻丽君投了⽔，说不得，官司要你一⾝担。言完切齿重重怒，恨不能，按倒楼中打几拳。气坏佳人刘燕⽟，通红粉面泪如泉。江妈私扯尖尖手，连劝千金耐了言。当下众人齐远看，只见那，飞舟数只扯轻帆。其时已是⻩昏候，这一派，火把灯球照満天。点长桥行⽔面，齐登阔板布舡边。喊声遥动滇池⽔，只望清流仔细瞻。正在匆忙捞救处，忽然间，风大作黑漫漫。岸边绿树呼呼响，池內清波滚滚翻。百尺浪头冲碧落，千层云气锁寒山。天旋地转星辰暗，鬼哭神号宇宙颠。几只飞舟撑不住，忽斜忽正忽将翻。狂风吹得团团转，叫苦呼悲活命难。一个嘲头来得猛，望明楼上⽔漫漫。夫人遍体淋漓，国舅浑⾝透了衫。燕⽟佳人朝后退，说声不好花容变。清波上芙蓉面，洗透桃腮分外鲜。顾氏夫人连叫苦，孟家‮姐小‬救应难。快些传谕休捞取，免得他们翻了船。一到黎明前去报，看她⽗⺟有何言。倘然要讨亲生女，我就将，燕⽟赔还大礼完。郡主闻言心內急，泪汪汪，向前扯住叫慈萱。女儿愚昧无知识，怎晓她心似这般。若将奴赔孟府，使孩儿，有谁痛顾有谁怜。⺟亲且看爹爹面，宽恕无知在幼年。郡主言完先痛哭，就将拂袖下楼中。奎璧含嗔睁怒目，说道是，你来无事速归房！啼啼哭哭真堪厌，弄得人，主意全无心愈慌。郡主生嗔羞又气，就同啂⺟转回还。于时国舅慌忙出，独坐⾼厅把命传：速速回舟休怠慢，狂风卷浪恐翻船。家丁家将回船走，顷刻间，浪息风平不似前。奎璧凄凉厅上坐，思前想后怒冲冠。啊唷气死我也！用尽机谋用尽心，将成复败可伤情。今朝眼见成连理，又谁知，孟女投池丧了⾝。不得遂心谐凤侣，还当设计解冤情。这本是，洞房吉庆良宵夜，变做了，人命⼲连大事情。思想起来真可恨，刘奎璧，生而不遇枉为人。正然切齿磨牙处，家将前来复主人。都说⽔中捞不起，多应流向别方行。当时奎璧重回后，气恼加面又疼。只见伴房双仆妇，佯呼假哭叫千金。夫人反作殷勤劝，再四相央始住声。此夜夫人全不睡，专专只等报凶音。移时已是黎明了，立遣家丁趋进城。更及陪房双仆妇，急忙忙，两乘小轿去如风。夫人国舅心神，怕只怕，孟府亲丁闹上门。慢表刘家担恐惧，且谈僮仆报凶音。纷纷赶到尚书府，天⾊平明⽇已升。內外之人俱已起，哄哄，梳头洗脸取茶呑。两房仆妇忙忙进，跪报尚书太太闻。气吁吁言一遍，登时吓倒合家人。孟公司马双靴顿，韩氏夫人两泪倾。堂內放声齐大哭，哭一声，痴儿何故便轻生。其间吓死苏娘子，又是悲来又是惊。

　　啊唷姑娘呀，你怎么投池死了！

　　御赐成婚不算低，侯门作配有威仪。何懵懂，怎痴，竟坠⾼楼丧⾝躯。啂哺三年空费力，依随数载便分离。我只说，姑娘已了终⾝事。到今朝，一旦风波好惨凄。何故痴心痴到此，轻将命赴沟渠。啂娘哭得心如裂，泪似珍珠透了⾐。口叫姑娘心骂女，小冤家，今朝死得好希奇。你非皇甫门中女，就何妨，做了刘家国舅。无是无非寻了死，穷人福薄少基。想来命苦难消受，因此上，鬼使神差丧了⾝。我倒十分心喜悦，只说你，得归好处是便宜。谁知一旦知凶信，好教我，快活心肠变惨凄。死得不当谁惜你，自将命伴冯夷。啂娘跌⾜连声恨，气苦加哭又啼。翰院夫齐晓信，章飞凤，大惊失⾊叹苏姬。啊唷可怜呀！怎生主意一些无，坠下⾼楼跳下波。人命事情非小可，须当及早快铺排。待奴闹到刘侯府，也使刘家惧怕吾。然后公公申一表，要他偿命待如何。章飞凤，蛾眉倒竖先生气。孟嘉龄，冷笑连声主见疏。俺本是，司马门中非下等，比不得，世间农⽗与村夫。私情官断从公论，何必要，打到刘门索小姑？孩子出花须照管，我劝你，积些德与魁哥。片言阻住章飞凤，少夫人，不敢多言逆丈夫。

　　话说当下孟尚书夫妇打点同行，分付外边准备轿马。韩氏夫人叹口气道：苏娘子，我与你都是一般的苦命。‮姐小‬私逃也还说是守节不重婚，却也罢了。怎么映姑娘又要行此短见？就是‮姐小‬的仇人，你却与他无冤，何必得坠楼自尽？如此痴心，这也是我家害了她。苏娘子，你休悲伤，少不得在我这里养你的天年。

　　窦氏含悲泪似⿇，连呼太太此言差。痴心薄福应该死，怎说夫人害了她。主⺟自宽休痛哭，愿只愿，千金有⽇转回家。若言映姐捐⾝事，我只当，我本无生这女娃。倒要主人刘府去，这番⾆费喧哗。窦氏啂娘深恨女，尚书夫妇自嗟呀。报声轿马都齐备，顷刻间，哄哄出了衙。

　　话说孟司马⾼乘宝马，拥护的是八个家丁。韩夫人独坐鱼轩，跟随的是四名仆妇。滔滔不断，一直向刘府而来。

　　司马夫轿马来，前呼后拥不延挨。刘家僮仆心都，跑在跟前就绕街。大轿人抬犹未到，这家丁，忙忙通报不迟挨。敲云板丫鬟问，禀一声，司马夫人已到来。顾氏着忙朝外走，刘奎璧，心惊胆战出庭阶。夫人冷笑连呼婢，快去相传郡主来。孟宅之人都已到，少不得，还他一个女裙钗。丫鬟答应忙相请，刘郡主，紧闭房门不肯开。连叫妈妈休在此，出厅打探莫迟挨。夫人言內如推我，你须当，保护奴家免受灾。啂⺟应声忙出外，这佳人，向门而坐泪盈腮。不言郡主担惊事，且表夫人出外来。出⾼厅拾首看，已见那，尚书夫妇上庭阶。夫人着急难回避，只得从头见礼谐。睹面不知何等说，这些言语暂丢开。编书不过消闲闷，也须知，节义忠贞就里埋。映雪投池真烈，丽君避难果奇才。原知此事终无益，也不过，暂博慈亲笑口开。时值仲舂初五⽇，灯前成卷费推裁。⽟漏催人慵睡，银灯照影半还挨。今朝且按书中事，要听奇文再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