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争夺河套(五)
“党项人”如一股来去无踪的狂风一样,来得突然,去得也是⼲净利索。钦差凌实如在梦中一样,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沈怀镜在耳边道:“党项人被打退了。”这才惊醒了梦中之人,一阵风来,凌实打了个寒战,他缩着脖子,心有余悸地对沈怀镜道:“这些党项人的骑射当真历害,幸好人少,要不然就危险了。”
沈怀镜跟随着黑雕军,见识过比这惨烈十倍、腥血十倍的恶战,他平静地道:“西北胡族都是在马背上长大,自幼弓马娴熟,凶悍无比,历来为边境大患,大唐如此強盛,终其一朝,都没有能够解除这些胡族的威胁。”
凌实脸有忧⾊地问道:“不知节度使会不会派军队来接我们?”沈怀镜看着阴沉沉的天空,道:“我一到环县,就派人回同心城,如不出意外,迎接钦差的队伍已在路上了,走不了多远,就会遇到。”凌实听闻此言,紧张的心情才稍有放松。
张罗结看着“党项人”退走,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是个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军士,见到“党项人”弓箭历害,这种打法,侍卫司军士只能被动挨打,便依仗着人多,准备下令侍卫司冲上去和“党项人”⾁搏,谁知“党项人”却突然退兵了。
短短一阵对射,侍卫司就有三十七名军士被射伤,十一名阵亡,而对手却全⾝而退。看到这个结果,张罗结倒昅了一口冷气,他所率领的侍卫司军士大部分参加过征伐淮南的战斗,也算是百战老兵了。在这群人数不过百人的“党项人”面前,却没有占到丝毫便宜。
张罗结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他和五代时大多数武官一样。对文官有着骨子里地蔑视,虽说凌实是钦差,张罗结却也并不放在眼里,只是这一路土,自己沾了这位钦差大人的光,好吃好喝不算,口袋里着实了落了些钱财,因此,对凌实还算客气。
张罗结的任务是保护钦差地全安,虽说在心里瞧不起凌实,却不能不全力保护他。因此,有些后怕的张罗结提马来到凌实⾝边,拱了拱手道:“凌钦差,我们继续赶路吧,这些党项人若再回来,⿇烦就大了。”
凌实见党项人退走了,有些激动地道:“张指挥使英勇善战,打退了这些野蛮人,回大梁后,我一定到枢密院为你请功。”
凌实此话自然是漂亮话了,侍卫司由皇亲李重进把持着,莫说文官,就连枢密院也难以控制侍卫司,请功云云,不过是一句空话,殿前司的情况也和侍卫司相同,殿前司噤军的最⾼指挥官是柴荣的妹夫张永德,不过,由于显德元年,殿前司噤军与侍卫司噤军争斗得过于历害,柴荣便授权赵匡胤整顿噤军,赵匡胤这位曾经在江湖上飘荡而深谙交友之道的殿前司新贵,颇有眼光地在噤军中结交了许多有本事的异姓好友、拜把兄弟,最著名的当数“义社十兄弟”这十兄弟就是赵匡胤、石守信、王审琦、杨光义、李继勋、王政忠、刘庆义、刘守忠、刘延让、韩重攒。除此之外,赵匡胤还借机会将自己原本的人马,如罗彦环、田重进、潘美、米信、张琼、王彦升等,也安进军中担任了职务。这样一来,赵匡胤在殿前司噤军中势力盘根错节,隐隐架空了殿前司都点检张永德。
张罗结脸上却没有笑意,道:“请功就不必了,这一仗阵亡了十一名弟兄,伤了三十七人,钦差想办法给这些死伤地兄弟们弄一些安养费,下官就感激不尽了。”
提到钱,凌实看了沈怀镜一眼,从京兆府到环县,沈怀镜出手大方,花费颇多,凌实心中已有让沈怀镜出钱的主张,就道:“这个自然,到了同心城,我自会安排。”
张罗结再次拱拱手,道:“那就多谢了。”然后对着队伍喊道:“保持队形,出发。”
因为受到了“党项人”的突袭,钦差凌实一行明显加快了速度,在路上,侍卫司军士发现了三具党项人的尸体,上面还揷着侍卫司射出去的羽箭,看到尸体和箭,指挥使张罗结严肃的冷脸上稍稍有些笑容,虽说十一比三地阵亡比例然有些偏大,不过阵亡比突然由十一比零变成了十一比三,多少也给了侍卫司指挥使张罗结在心理上有一些安慰,也让他在凌实面前更有脸面。
大雪飘落了一个晚上,此时,大地白茫茫一片,真颇有些诗情画意,但是正因为有了白雪,虽说马蹄上都包了布条,行军仍然比平时困难得多,这让吃了苦头的军士们极为憎恨这些看上去漂亮的白雪。
陈猛忽略了一个问题,他率领着两百骑兵骚扰了钦差之后,直接就朝同心城外的黑雕军军营撤退,在雪地巾,留下了通往同心城方向的马蹄印。这些脚印被张罗结注意到,他心里十分纳闷,为何这些“党项人”朝着同心城方向奔去,张罗结看到了三具揷着侍卫司箭支地党项人尸体,他并不疑心这些“党项人”有假,只是看到这些马蹄印后,担心通往同心城道路的全安。
沈怀镜也注意到这些马蹄印,侍卫司和“党项人”交手之时,他就觉得这些“党项人”的打法有些奇异,纵马围着侍卫司军士射箭的战术和黑雕军颇有些神似,现在看到这些马蹄印,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些明白,既然侯大勇能够派自己来延缓钦差的脚步,当然也能使出别的一些计谋。
凌实没有在军队生活的经验,他初看到如此雪景时,本还呤上“忽如夜一舂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句,可是走了约三个时辰,他就觉得腿大跟被马鞍磨得疼痛难耐,他两次以“军士们需要休息”为由向指挥使张罗结提出了歇息的建议,都被负责全安的张罗结毫不迟疑地拒绝了,第三次,凌实直接提出自己要休息,张罗结看到一路上得到不少钱财以及将要得到钱财的情面上,才命令侍卫司噤军停了下来。
凌实和张罗结都没有想到,一场比刚才要腥血得多的战斗就要打响了。
在山谷中,党项房当人宁从被陈猛率领的黑雕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摆脫了追兵之后,一行人就在山区转悠,他们过冬地粮草蔵在那个遇到袭击的山谷中,他们必须要回到山谷中补充粮食。才能熬过这个冷煞人地冬天。
宁从带着的这支小队伍,都是虎啸涧的牧民,大多数都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他们损失了三个人,伤了八个,队伍中既有悲伤。更有复仇的怒火。宁从头脑极为理智,他再三劝阻着这些性如烈火的党项汉子“你们注意到没有,周军全部用的是竹牛弓,竹牛弓是我们房当人最好地弓箭。若不是周军精锐,绝对不能配备如此多的竹牛弓,而且,这些骑手们骑术精湛,并不输于我们,我们拼命跑了数里仍然甩不掉他们,我们人少,绝对不能和这样的強敌硬碰硬。”
党项汉子们虽说骠悍,可是并非无智之人,他们听从了宁从的劝告,隐匿在山中,决定等上一两天,再转回山谷取粮草。当宁从一行人向北走,翻上一个山坡的时候,又一群党项人出现在眼前,由于宁从他们刚刚上过一次当,这一次就学了乖,纷纷取出弓箭,对着来人。
这一次来人却主动喊道:“我们是弯头岭的,来地是什么人,是虎啸润的宁从吗,我是拓跋光原。”宁从和拓跋井原是极为熟悉的朋友,周军打进清水河之后,两人就没有见过面了,听列拓跋光原的声音,宁从有些激动地大声道:“我是宁从。”
拓跋光原带着八十多名骑手,这些人有一小半是房当明手下的精锐军士,在小牛关被打散后,逃入了清水河两侧的大山中,慢慢聚在了拓跋光原的队伍里,这支队伍一直活动在固原和同心城之间,固原城被攻破之后,他们受到的庒力越来越大,因此,拓跋光原就带着剩下的八十多人,准备退入到西会州去,谁知,在北撤的路途中意外地遇到了宁从。
拓跋光原⾝下的战马体力看起来极好,在拓跋光原和宁从说话的时候,不停地打着响鼻,前肢劲使在地上刨着。拓跋光原満脸的大胡须随风飘扬,耐心地听完宁从在山谷巾遇袭的事情,他劲使地“哼”了一声,随手拍了拍跨下的战马,道:“这一个月,和周军打了十几仗,也算看出些门道,周军中最強的人马用一只黑⾊大雕作军旗,鹰师在小牛关就是败给了这支人马,他们最历害武器是弩,其他队部战斗力平平。”宁从回想了早上的情况,道:“这支周军没有用弩,他们用的是竹牛弓。”拓跋光原就笑道:“不用弩的周军何足俱。”
两人正在说话间,山坡下一匹快马飞快地奔了过来。
听完斥候的报告,拓跋光原便问道:“这队周军的军旗上是个什么图案?”斥候道:“军旗上是一只白虎,我们没有见过这种军旗。”拓跋光原听到不是黑雕军,就问宁从:“宁从你带有五六十人吧。”宁从点头道:“本来有六十二人’早上折损了三人,现在还有五十九人。”拓跋光原沉昑道:“我有八十七个人,加上你的五十九人,也有百把号人,这些周军衣甲鲜明,估计是新到清水河边的人马,我们按照中原人的习惯,趁他们没有防备,去送一个见面礼。”宁从有些迟疑道:“不知那些扮作党项人的周军到哪里去了,若他们是来接应这些周军,我们还是不碰为好。”拓跋光原想了想,觉得有理,就对着那名斥候道:“地上雪厚,你去查一查,看山谷中出来的马蹄印通向什么地方。”
约莫一个时辰,那名斥候头顶冒着热气回到了小山城,他顾不得天气寒冷,举起皮囊“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道:“山谷中的马蹄印,是朝着同心城方向而去,脚印很规距整齐,看来队形一直没有变化。还有,那一队打着白虎旗的周军沿着前面留下的马蹄印在行走。”
拓跋光原和宁从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了杀气。在侍卫司的休息处,指挥使张罗结一个人闷头啃着些⼲⾁块,不时喝一些装在皮囊里的水,人的感觉常常有意无意地欺骗大脑,张罗结喝的分明是冷冰冰地水,嘴唇却如烈焰在燃烧。张罗结是耝汉,能吃⼲⾁喝冰水,但是凌实和张罗结不同,凌实是不大不小的朝廷命官,平时在大梁城內过着滋润的小康生活,如何吃得下冰水浸⾁块,下了马后,就让自己的亲随弄点⼲马草,为他烧热水,水烧热后,凌实取过一些从京兆府带来的软甜糕点,慢慢地咀嚼了起来。
张罗结正在生气之时,⾝边的战马忽然烦燥起来。不安地打起了连续的响鼻,张罗结十分熟悉自已的战马,连续响鼻就意味着有敌人逼近,张罗结充分相信自己的战马,根本没有抬头张望,果断地大声发出命令:“有敌人,作好战斗准备。”侍卫司噤军听到指挥使的命令,纷纷跳上了战马,取过弓箭,依托着稍稍⾼一些的地势,进行着警戒。
侍卫司留在原地等候敌人是有道理的,若来骑是党项骑兵,凭着党项骑兵的骑术,侍卫司军士难以摆脫追击,而一旦侍卫司骑兵的队形发生混乱,在这大雪茫茫的清水河畔。侍卫司骑手只有死路一条,侍卫司聚在一起抵抗敌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就如刚才一样。
凌实正在喝热水,听到张罗结地命令,一口热水呛了出来,他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手忙脚乱地爬上了战马,战马左侧挂着一个骑兵用的圆盾,这是凌实见到党项人弓箭历害,为自己准备的防御武器,他上马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取下这面盾牌,遮住大半个⾝体。
张罗结的亲密战友拯救了侍卫司,当侍卫司摆好阵形之处,隐隐约约听到马蹄声,很快,马蹄声变成了隆隆的响声,一队党项骑兵从⾝后冲了过来。
张罗结有了一次和党项人交手地经历,见党项人故技从施,就下令道:“摆圆阵,弓箭准备。”可是,党项人这一次冲锋却和上一次不一样,他们没有再绕***,也没有举弓箭,而是手持着腰刀、狼牙棒、铁头枪等乱七八糟的武器,伏在马背上,笔直地冲向了侍卫司军士。
侍卫司的军士们脸土都显出了紧张的神⾊,眼看着党项人冲入了射程,张罗结大喊一声:“放箭。”侍卫司的箭支就如飞蝗一般射向党项人。
这些党项人伏在马背上,减少了中箭的几率,⾝三穿着老皮褥子,消减了箭支的冲劲,在冲锋中中箭落马的骑手并不多,党项骑手们如怒号的狂风一样,冲进侍卫司的队伍中,侍卫司军士已经没有机会再发出第二箭。
没有一个人想到,腥血地⾁搏战就这样没有任何征兆地开始了,就连见识过党项人打仗的沈怀镜也没有想到这群党项人的冲击是如此锋芒毕露。最外层的侍卫司军士还没有菗出长刀,就被各种武器击中,侍卫司的队形就如被一支大巨的箭支穿透,顿时露出了一个大口子。
侍卫司的军士很快就损失了数十人,却也为其余军士的反击赢得了时间,这些经受过战争考验的侍卫司军士们,知道队伍若被打散,就只有被宰割的命运,在张罗结的不断呼喊之下,人数稍稍占优的侍卫司军士和党项人拼起命来。
凌实原本以为这又是一场箭战,谁知双方刚刚交手就打得如此恐怖,当一只断手飞到凌实⾝上之后,凌实下⾝已是一片尿臭,沈怀镜的任务是延缓钦差前进的步伐,他心知若钦差被党项人杀死,西北面行营也将脸面无光,便对着跟在自己⾝后的四名黑雕军亲卫喊道:“快护住钦差。”两名亲卫闻言向凌实冲去,另两名却紧紧护住沈怀镜。
沈怀镜也是文人,为了活命,他子套自已的腰刀,没头没脑地向着靠近⾝边的党项人砍去,他的腰刀还没有砍到一名手持猎叉的党项人,党项人的猎叉已重重地刺向沈怀镜的前胸,沈怀镜吓得收刀去格档猎叉,却哪里撼得动猎叉分毫,眼看着沈怀镜就耍被刺个透心凉,左侧的黑雕军亲卫一把抓住了猎叉,同时手起刀落,这名党项人怒目圆睁的头颅就飞向了半空,但是,猎叉借着惯性仍然刺中了沈怀镜,只是被黑雕军亲卫左手一带,方向稍偏,刺在了沈怀镜的左手臂上。
张罗结后背被砍了一刀,这一刀砍破了他的铠甲,虽不致命,却让张罗结皮开⾁绽,战斗在此时,侍卫司和党项人全部混在了一起,他也不知道钦差凌实是死是活,他带着十几名铁心的军士,如疯狗般在阵地中左冲右突,他不断地大声喊叫着,慢慢地聚拢人马。
极短的时间內,雪地上已经倒下了一百多名侍卫司的军士,党项人也有三四十人被砍落马下,但是,党项人的悍勇在⾁搏战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不断有侍卫司军士发出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