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县丞靠山
家主失了分寸,⾝为下人的陈管家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见陈四六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陈管家惶然站在前堂內,过了半晌,见陈四六仍在发呆,没有任何吩咐给他,陈管家悄悄朝后退了几步,走出了前堂,转⾝慢慢踱向大门,下人们看见他,纷纷主动向他施礼,态度恭谨而畏惧,陈管家却毫无反应,板着脸轻叹了口气。
陈家覆灭在即,家主甚至面临牢狱之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这个陈府管家还能风光多久?
陈家得罪新任县丞的消息已经在陈府內传开,下人们做着各自的活计,可脸上却带着惶惶惊惧之态,眼看他起⾼楼,眼看他楼塌了,商户人家的兴衰成败,往往只在当官的一句话之间。
前堂內,陈四六看着忽明忽暗的烛光,似呜咽般长长叹了口气,两手捂住了肥胖的面孔,⾝子不停的颤抖起来。
不知何时,一双纤细的手按住了陈四六发抖的肩膀,慢慢在他肩上揉捏,似在平复他的情绪。
“爹,事情真的不可挽救了么?”声音细细软软,却夹杂着強烈的不安。
陈四六闭着眼,叹息道:“莺儿,陈家大难临头了…宁儿这次闯的祸可不小。”
陈莺儿咬了咬下唇,薄怒道:“二弟也太不晓事了!女儿早就告诫过他,咱们是商户人家,纵是家财万贯也不能在外面飞扬跋扈,这世上我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实在太多了,可他就是不听…”
陈四六苍白的面孔也浮上几分恼怒:“我陈四六上辈子不知造了什么孽,竟生下这么个孽子!我…我真恨不得活活打死他才好!”陈莺儿急忙揉捏起陈四六的肩,柔声道:“爹您别气坏了⾝子,陈家还得靠您度过这次难关呢…二弟他人呢?”
“哼!我把他狠狠打了一顿,然后将他关进祖宗祠堂罚跪去了…”
陈莺儿面露不忍之⾊:“爹,这天气挺冷的,晚上风寒露重,二弟若着了凉可怎生是好?陈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啊…”陈四六发了一阵呆,然后叹气道:“莺儿,还是你最懂事,你去內院收拾一下,然后叫上你娘,还有你弟弟,连夜出城去吧…五年前我在镇江府买了几亩薄田,官府应该不会查到,以后…以后这个家就要靠你来操持了…”
陈莺儿楞了楞,随即惊道:“爹,您…这是什么意思?”
陈四六绝望的惨笑:“求告无门,看来曹县丞是不会放过咱们陈家了,你们快逃命去吧,我已届不惑,便舍了这残躯让曹县丞出一口怨气又何妨。”
“爹,万万不可!曹县丞不是说过,不抓咱们的人,只要咱家倾家荡产么?只要咱们家人平安无事,纵将家产给了他…”
陈四六冷笑:“你以为他嘴上说不抓人,便真的不抓人么?当官的这套做法我见得多了,先寻个由头,把人弄进大牢里,然后严刑逼供,罗织几条罪状,最后理直气壮的抄没家产,这样任谁也抓不到他的把柄,他说明曰要查我们陈家的帐簿,就是第一步…”
陈莺儿俏脸苍白,落泪道:“难道便没别的法子么?爹您平曰里给⻩知县,谢主簿,李典史他们打点了不少银子,今曰陈家遭难,爹您再去求求⻩知县…”
陈四六叹气道:“难了,太难了!今曰下午谢主簿派人给我传了几句话,这位新来的曹县丞,来头可真不小,就连⻩知县也不得不让他三分…”
“曹县丞什么来头?”
“他…他本是卫所武官,北平燕王麾下一名百户,燕王北征残元,这位曹百户⾝先士卒,立了大功,因伤而役退,燕王彰其功,亦惜其才,特将他荐入京师,补了江浦县丞这个文官的缺,这位曹县丞背后站着的,可是燕王殿下啊!⻩知县怎么惹得起他?”
陈四六长长叹了口气,神⾊灰败得像个死人。
陈莺儿也呆住了,曹县丞背后的靠山竟是燕王殿下,如此強大的靠山,对陈家这个小小的商户来说,简直是天大的人物,陈家得罪了曹县丞,下场…
“看来我陈家真是走投无路了…”陈莺儿悲戚落泪,晶莹的泪珠儿湿了衣襟。
“如今陈家只有两条路走,一是你们连夜逃出江浦,从此隐姓埋名,或能保得一世平安,我留在这里让曹县丞出这口气…”
“爹!这条路万万不能走!二弟年岁还小,女儿和娘亲又是女流之辈,您是咱家的主心骨啊!少了您,这陈家怕是从此败落了…”
陈四六叹了口气,复杂的望着陈莺儿,半晌才道:“…第二条路,⻩知县的独子⻩惟善对你颇有情意,去年夏天,⻩知县代他儿子向我求亲,我因你与萧凡早有婚约,若悔了亲事,怕于我陈家名声有碍,再则那⻩惟善也已成亲,你只能给他做妾,所以婉拒了⻩知县,虽事后我又给⻩知县补送了千两纹银,以为歉礼,但因为此事,⻩知县心中必然生了嫌隙,今曰陈家遭难,若是…”
陈四六说到这里住了口,欲言又止的看了陈莺儿一眼,话中未尽之意,不言而明。
陈莺儿闻言俏脸浮上痛苦之⾊,沉默半晌,久闭的美目睁开,贝齿紧咬决然道:“爹,女儿愿为陈家做任何事,只要能保得陈家平安,哪怕…给那⻩惟善为妾,女儿亦…心甘情愿!”
若是嫁给⻩惟善做妾,⻩知县必然会保陈家平安,毕竟已成一家人了,而那曹县丞纵是再強势,毕竟也是初来乍到,毫无根基,⻩知县尽力说合之下,相信陈家还是能够平安无事的。
这个道理陈四六当然懂,陈莺儿也懂。
至于陈家的姑爷萧凡,父女二人不约而同的把他忘记了。
商场官场之中,妥协平衡,利益交换本是常事,谁会在乎一个贫贱窝囊的农户弟子的感受?悔亲而改嫁知县之子,传出去固然大大有损陈家的名声,可如今陈家已是生死关头,名声不名声的事情,已然顾不得了,保了陈家老小的性命再说吧。
陈莺儿已是泪流満面,少女情怀总是诗,她曾无数次幻想过,有一位风度翩翩,儒雅俊美的少年郎为她披上嫁衣,宠她怜她一辈子。可现实总是残酷的,不论是萧凡,还是那⻩惟善,都不是她心中期望的良人之选,但她不得不屈从于现实,这个年代的女子,命运根本无法选择,以⾝躯换取家中老小平安,这已是她的宿命。
“莺儿,莺儿啊…为父我,对不起你啊…”陈四六也是老泪纵横。
“爹…您别自责,女儿反正是要嫁人的,既然都是⾝不由己,嫁猪嫁狗又有什么区别…”
昏暗摇曳的烛光下,父女二人抱头痛哭,前堂內笼罩着一片悲怆的气氛。
回荡着哭声的前堂外,忽然幽幽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
“你们父女情深,哭得如此投入,我真不该打断你们的…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分辩一下…我的优点其实很多,至少嫁给我比嫁猪嫁狗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陈家父女二人顿时止了哭声,愕然望向前堂外。
廊下的气死风灯照映下,一道瘦削的⾝影拖得狭长,⾝影慢慢向他们走来,走得几步,一副带着淡淡微笑的面孔清晰的出现在他们眼中。
萧凡,那个寄人篱下的窝囊姑爷!
“你这话什么意思?”陈四六皱眉沉声道。
陈家遭难,这个吃白食的废物莫非打算落井下石嘲讽他们?
萧凡看都没看陈莺儿,只淡淡的朝陈四六笑,他的笑容落在陈家父女眼中,自然是可恶讨厌之极的。
“岳父大人…”
萧凡刚一开口,陈家父女二人的眼皮同时跳了跳。
这个称呼令他们很抗拒。
“…此事虽然有点难办,但似乎也用不着岳父大人将小婿的未婚妻拿出去换平安吧?岳父大人此举置小婿何地?”萧凡虽脸上带着笑,可语气却有些冰冷。
陈四六闻言脸⾊不噤渐有赧⾊,沉默了一会儿,才讷讷道:“贤侄啊…陈家如今大难临头,当年我与你父之约,恐怕…贤侄,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愿付你纹银二百两,你与莺儿之婚事,就当没…”
“岳父大人,陈家与曹县丞既已成了死局,不如让我来试试吧,或许…小婿有办法让陈家安然度过这次大难,化解与曹县丞的仇怨,而且…不用赔上小婿的未婚妻。”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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