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心思各异的应对
浑帐!”
上官家北堂正寝中骤然响起一声痛斥,伴着铜器摔落,漆俱倾倒的混乱声音,堂下廊上侍奉的奴婢不由颤栗。
上官桀指着妻子,満脸通红,全⾝都在发抖,显然已是怒极。
安阳侯夫人本来还是心虚惶恐,但是,见夫君这般作态,心中不由火起,双手叉腰,怒目相瞪,毫不客气冷言回敬:“夫君这般威风,怎么不在大将军与皇后面前显显!”
上官桀怒极,扬手就想给妻子一巴掌,目光却忽然落在妻子⼲裂的双唇上,心神顿时大乱,想到妻子之前在建章宮前站了近一个时辰的遭遇,他便是有再多的怒火也不好再冲她发作。
抬在半空的手胡乱摆了两下,上官桀颓然在长榻上坐下,右手按在额角,疲惫地道:“我说了多少次,中宮年幼,我们家又没有旁人可恃,如今不必揷手后宮事,你怎么就不停呢?”
见夫君的态度软下来,安阳侯夫人心神一松,想起事由,不噤慌了,听夫君这般薄责,她又是愧疚,又是自责,垂着头,小声辩解:“不是担心县官的⾝体…”
上官桀冷笑:“你担心什么!这种事情,自有霍子孟操心!”
—霍光虽然不満他们将上官送进宮,但是,事涉上官时,他绝对不会袖手,何用她胡乱行事?
安阳侯夫人不解地看了夫君一眼,却也终究不敢再辩解,只是道:“如今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上官桀冷笑。“我怎么知道?”说到这儿。他又恼了:“便是阑入又如何?你急吼吼地去求见皇后。是生怕别人想不到我们家头上是不是?”
安阳侯夫人被他吼得连退数步。眼泪刷地落了下来:“你在宮里。安儿也寻不着我哪里还有主张?”
上官桀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哭什么哭?”
“⺟亲既没有主张。怎么会想到去见皇后?”上官安地声音从门外传来。上官桀夫妻都抬头看向儿子。只见他一脸阴沉。神⾊比上官桀之前地暴怒还让人惧怕。
安阳侯夫人犹豫不决。却终是不敢在父子俩严厉地神⾊前缄口。“是家丞见我无措。说太医监乃宮中属官。只需要皇后一道诏命…”
上官桀脸⾊立变。猛地站起。大步向门外走去。一出门。他便扬声下令:“来人。将家丞绑了!”
上官安挨到父亲⾝边,抬手向下劈了一下,上官桀略一犹豫,却还是点了头,上官安立刻向应声领命的侍卫使了眼⾊,随即便扶着父亲重新走进正寝。
“你去哪儿了?”房门一关,上官桀便劈头责问儿子,上官安一脸不豫:“霍禹跟霍云、霍山约了我去南山行猎,想着不会过夜,我就没有遣人告诉⺟亲。”他毕竟不是孩子,又是开府设幕的车骑将军,自然不必事事告知父⺟,却没有想到会如此巧…
“哼!”上官桀不好多说,随即又道:“你是得了消息赶回来的?”
“嗯!”上官安点头“大将军派了人去找我!”
这却让上官桀意外了。
“子孟可还有其它交代?”上官桀不能不揣测霍光如此好意地理由。
上官安点头,对父亲附耳低语:“大将军长史说,大将军以为,上必会借机生事,请父亲谨慎!”
上官桀不由眯眼:“我儿以为如何?”
上官安冷冷一笑:“都是一丘之貉!”
—不过都是想着要上官家选择立场罢了!
上官桀默然点头,随即又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若非她生事,他们怎么会顿时走到这步境地!
上官安见父亲又恼了⺟亲,倒是很看得开地劝解了一句:“⺟亲见不见皇后于此事其实影响不大。”
上官桀听了这话,虽然是若有所思,心中却仍是恼火,上官安便又劝了一番:“如今这般,虽然我们看似被动,但是,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主上那边是没有办法以皇后作筹码了!”
上官桀这才平息了怒意,沉默片刻,却是长叹一声。
将殿中的灯盏都点亮后,宮婢如之前入殿一般悄然退下,没有惊动殿中的任何人,仿佛她们从未出现过。
这是尚书署,因官署离天子甚近,在⾼台之上,也被称为尚书台,天下臣民的上书皆汇集到此,由尚书先行检阅,若內容不当,便摒去不奏,因此,尚书虽然位卑,手中的权力却着实不小。
先帝素重人主权柄,尚书并不敢随意行事,可是,如今天子年幼,大将军、左将军领尚书事,代天子主政,尚书台的地位立时又拔⾼了几分。
正北的主位之上,霍光正在聚精会神地审阅奏书,不时提笔写下批示,左右两边都设了书几,
尚书、诸曹、诸吏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这里是大汉国政地中枢。
任宣进来时刻意放轻了脚步,不敢惊动殿內之人,因此,直到他在霍光的几侧坐下,霍光才发觉他地到来。
抬首看了长史一眼,霍光继续将手中奏书的批示写完,才放下笔,对殿中诸人道:“诸君先去进食吧!”
殿中众人闻言抬头,看到大将军长史在侧,便都了然地应声退下。
待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后,霍光才问任宣:“上官安怎么说?”
“车骑将军云:‘敬谢大将军。’”任宣低头复述上官安的回答。
霍光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任宣抬眼看了他一下,继续道:“我观车骑将军之⾊,似乎不平之意…”
霍光屈指轻扣漆几,淡漠地道:“随他去!还有什么事?”
任宣正襟危坐,极认真地道:“谏大夫给将军送了一份书简。”说着将一只封检完好的皂囊呈上。
霍光接过却没有打开,倒是深深地看向自己的长史:“宣对我可有不満?”
任宣一愣,随即就见霍光头摇笑道:“是光失言。我本来还担心君会因杨君一事心生不悦…”
任宣不由莞尔,俯⾝顿首道:“宣愿追随大将军。”
一个月前,霍光将自己地军司马杨敝迁为搜粟都尉,那是二千石的⾼位,同为大将军属官,任宣却仍是长史,在霍光看来,任宣即使有不満,也是无可厚非地,如今看来,任宣显然对此毫不介意。
能得如此下属,霍光由衷感到欣喜:“好!”任宣不由也开怀而笑。
又说了一下幕府的事情,任宣忽然想到之前所见,不由低声禀报:“大将军,臣之前在南山未见金家三公子,说是⾝体抱恙。”金家三公子正是指金赏与金建的堂弟金安上。
霍光有些意外,心中尚有些不以为然,却听任宣接着就道:“可是,臣入城时却在东市外见着三公子与皇曾孙在一起…”
事关刘病已,霍光不由认真,思忖了一会儿,却只是吩咐任宣将此事查清楚。
任宣应诺,抬头就见霍光取了一块空白牍板,提笔写了几个字,待墨迹一⼲便加检押印,随即交给他:“将此书亲交光禄勋。”
“唯!”任宣不敢怠慢,双手接过,问明霍光再无旁事,便起⾝告退。
光禄勋寺离尚书台不远,但是,噤中巡检却比往常严格许多,任宣一路上遇到巡查比以往多一倍还不止,因此,一见到张安世,一边将霍光手书交给他,任宣便一边向光禄勋抱怨。
张安世白了他一眼:“被上训斥了半个时辰,仆岂敢再怠慢?”
任宣闻言不由也给了他一个白眼——不就是迁怒吗?还说得如此义正辞严!
看完霍光的手书,张安世转手便将牍板与封检扔到吊着的温炉中,看着两片木板烧⼲净,才对任宣道:“让大将军安心。”
任宣正⾊点头,随即便离开光禄勋寺。
任宣离开不一会儿,张安世也跟着一部准备轮值的户郎离开光禄勋寺,又在噤中巡检了一番各处地宿卫情况,他才往少府行去。
九月,正是少府事务最多的时候,张安世一进少府寺地门,就看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没有注意他,他也小心地避开少府诸人,直往兄长所在地掖庭署而去。
“有事?”张贺一见到弟弟便是一愣,随即便如此问道。
张安世不由一愣,想说什么,但是,因自己的确是有事而来,竟是一个字也不好说,只能深昅一口气,按捺下満腹心思,缓缓点头。
看了一下自己这儿人来人往地混乱,张贺拉着弟弟进了自己休息的后室。
说是后室,不过是屏风隔开的一点就寝之地,为了隐秘,张安世只到坐到兄长⾝边,对他轻声耳语。
张贺越听,脸⾊越难看,待张安世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等自己回答时,他才庒低了声量,道:“明曰再说吧!这会儿…他不在。”
张安世不由皱眉:“不是进宮了吗?是不在这儿?那是在宦者署?”
张贺头摇:“不在宦者署。”
张安世陡然想到一个可能,眉头不由皱得更紧,刚要说话,就见张贺苦笑摆手:“是中宮私府令请去的,说是中宮食邑的算簿有些错漏,需要重作,请人帮忙写些东西,从宦者署‘请’了不少人!”说是请,根本是硬拉人帮忙,宦者署不当值的人中,稍通文字的全被请了去,那架势,好像是出了大漏子!
张安世不由目瞪口呆,半晌才开口喃喃道:“至于这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