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皇帝接到消息的第一反应,绝对是震怒。
天子之怒,猛若雷霆。他脸⾊一沉,尚未开口说出一字,偌大的王宮已蒙上一层灰沉阴森的颜⾊。
王公大臣,太监侍卫,个个吓得魂不附体。
“被别人抓了?”
“是…”
“京师重地,官兵押解,送天牢的路上,被别人劫了犯人?”
“是…”灰头土脸赶回来报信的军官胆颤心寒,跪着把⾝子庒到最低,额头碰着冰冷的紫金地砖不敢稍离。
可恨!可恨!皇帝直直盯着台阶下俯⾝长跪的无用奴才,要不是多年养成的沉静多思,顾念着帝王风范,想着将来史笔如铁,他恨不得立即走下台阶,一脚踹死这个蠢材!天子脚下,官兵出动,居然奈何不了一个契丹的混帐?小巧的暖玉杯几乎捏碎在手里,里面盛着的热奶随着手的颤抖不断溅落在御桌上。
“皇上,皇上息怒。”左丞相⾝负家国重责,战战兢兢地开口“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契丹行馆出事,契丹王子失踪,这是关系两国邦交的大事啊。如今先要想着,怎么向契丹交代…”
“你是要朕向契丹请罪?”
皇帝犀利的目光扫来,左丞相膝盖一软,扑通跪下。
右丞相向来和左丞相不和,但如果契丹正打过来,那是滚水烫耗子窝,大家都倒楣的,这个忙不能不帮。
“皇上!左丞相并没有说错什么。”右丞相一撩下摆,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仰头求道“皇上今早明下圣旨,锁拿契丹王子,老臣在府里听了,真是吓得不轻啊。皇上您英明睿智,是一代圣主,这次中途有人劫走契丹王子,正是上天眷顾圣主!”
“哦?”皇帝清瘦俊美的脸菗动了一下,冷冷问“怎么是上天眷顾?”
“这…”右丞相硬着头皮“皇上,契丹已经不是从前的契丹,现在只能安抚,不能強凌。皇上虽然下旨锁拿契丹王子,但现在契丹王子中途被人劫走,未到天牢,改错还来得及,那个…只要将契丹王子救回来,好生抚恤,两国关系,街能修补。”
头顶上一阵沉默,庒得人无法喘气。
半晌,才听见皇帝缓缓道“你是说朕今天昏了头,下了一道不该下的圣旨。现在幸亏有人半路杀出,背了黑锅,刚好借这个空档,把今早朕神智迷糊的旨意给掩了,好逃过契丹向你们算帐,对吗?”
这话尖刻厉害,如剔骨剐⾁,惊得两个丞相都一⾝冶汗,连声道:“臣不敢!臣不敢!但…但我天朝,实在不能和契丹开战啊!”连连磕头。
后面扑通扑通连声响起,殿后一直不安的百官,被两个丞相嘶哑的声音激得浑⾝一震,全部跪下了。不能打仗!绝下能开战!不错,契丹是蛮族,不⽑之地,不懂礼仪。
但契丹…那是什么兵力,什么武器啊?君前无礼当然要杀,但如果对方是契丹王子,就算无礼个一百二十倍…万万不可开战!人多胆大,一人开口,顿时众官七嘴八舌,号呼満殿。
“皇上,请听小臣一言。”
慷慨呈词者众。
“契丹王子之事,圣主一定要深虑啊…”有比较理性的“臣斗胆,清圣上明示契丹王子罪行。”
吏部员官本来不管外国使臣的事,偏偏只有吏部大门前设有鸣冤的鼓,満腹冤枉地被卷入了这场争端,叫唤得特别无辜“使者团余众已经到吏部大门击鼓鸣冤了,如今在京师的各国使臣都跑去看热闹,臣子们实在是无法应付。这君前无礼四字,他们要臣子们解释…他们还要我们还他们的王子…”
満头白发的老御使激动到语不成句“皇上…万万不能…不能轻启战端!呜呜…老臣伺候先帝,先帝临终前再三嘱咐…这万里锦绣江山…”
将军们雄赳赳,气昂昂,跪下挺胸,直腰,拱手,声若洪钟“臣请旨,领军追击凶徒,一定将契丹王子救回来!”
皇帝看着脚下跪着的一群奴才,哭求叫嚷,各有各的本事,吵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几欲气晕过去。
请明示契丹王子的罪行。
请解释一下契丹王子怎么君前无礼。
这能说吗?混蛋!“都给朕闭嘴!”皇帝蓦然一喝,震动殿堂。
刹那间,吵嚷的大殿死寂一片。
皇帝冷笑。
他贵为天子,脚踩着自己的地,头顶着自己的金銮,眼前密密⿇⿇跪着自己的臣子奴才,竟也有四不靠边,无依无靠的感觉。
“肤已经说了,契丹的苍诺君前无礼。你们都是饱读诗书的,不知道君前无礼这四个字?对天子无礼,就是罪!”皇帝缓了声音,话却比刚才说的更刻薄,忍着怒气,強笑着问“你们都是朝中大臣,都是朕的奴才,⾝家性命都是朕的。主子被外族人不尊重了,你们不想着为主子出气,不想着怎么效忠,反而担忧打仗,担忧外族的兵力。你们…还当不当我这个皇上是你们的主子?”
偌大的宮殿,満堂没有一点声息。
阶下的人们仿佛都僵住了,成了化石,只有偶尔眼睛转一转,暗中和⾝边的人交换一个眼⾊,又立即别过眼去。
“皇上…”一个声音在沉默中响起。
皇帝眼一抬,看见九王爷站在殿门上。
他刚刚安抚了挨打的玉郎,想着契丹的事,得知大臣们入宮群谏,到底还是赶来了。“皇上,您是万民之主,群臣之主。”九王爷的目光从満殿噤若寒蝉的大臣们脊背上扫过,沉重地吐出自己的话“但君虽重,社稷更重。父皇将天朝交付在皇上的肩上…皇上…二哥…这万里江山,是你的主子啊…”皇帝蓦然睁大眼睛,猛地晃了晃⾝子。
九王爷也扑通一声,在殿门处跪了下来“不管契丹王子做了什么不可忍的事,臣弟恳请皇上…忍了他吧。”
皇帝死死盯着自己的亲弟,浑⾝的力气仿佛被全部菗空了,一丝也不剩,跌坐在龙椅贴⾝伺候的太监们连忙赶上来,被他轻轻地推开。
皇帝又缓缓扫了他的奴才们一遍,心宛如被死灰覆盖了一般,那死灰是从冬天的湖底捞上来的,冷得他嘴唇青紫。
“都下去吧。”很久,皇帝才吐出一声,见下面的臣子们又抬起头,淡淡截道“都别和朕说话,朕…谁的话也不想听。”
不错。
他是这众人的主子,是这万里江山的奴才。
只是皇帝。
不是铮儿。
没有人在乎铮儿。
铮儿如何了?怎么了?遭了什么事?受了什么气?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