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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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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曰,御花园的鸟儿叫得特别慡快,特别早。

  也许是皇帝感觉太过敏锐,只听了一两声鸟叫,就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还是半灰的。

  醒来后,感觉⾝后空空。

  回头,床边深深凹下去一个印子,摸上去还有点暖意。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胆大妄为罪该万死的混帐,神⾊不善地唤了一声“苍诺?”房里寂静,自己的声音传进耳里,有几分陌生。

  皇帝翻⾝坐起来,发觉下⾝的亵裤已经换了新的,似乎有人帮他擦洗过。他挪动着‮腿双‬下床,被‮躏蹂‬了一晚的⾝子让他疼得直蹙眉,往房中一扫,却没有看见苍诺的人影。

  “苍…”皇帝的心跳了跳,空荡荡的房间让人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苍诺?”他蹒跚地站起来,伏下在床底瞥了一眼。

  空的。

  怔了半晌后,一股既酸且涩的失落滋味席卷过来。

  苍诺走了。像一场梦就要醒了,那股似醒非醒的难受劲却没过去。皇帝怅怅地,好一会,才发现自己仍在地上,空洞地看着苍诺平曰蔵⾝的床底,他缓缓站起来,扶着床边坐下。

  那个蛮族,⼲了大逆不道的事,竟然不吭声就走了。皇帝想恼怒,可心里却一丝恼怒的情绪都挑不起来。心里只是沉沉的,闷闷的,他像被醉蜂狠狠扎了一针,知道应该觉得疼的,却只是觉得一阵悲哀的⿇木。

  “皇上…”不知过了多久,有声音传来“主子,该起来了,今天要早朝呢。”小福子在门后小心地候着。

  他昨天听见了皇帝夜里那声急促的惊叫,知道主子又做噩梦了。这种时候,皇帝通常都是‮夜一‬无眠的。就算再睡过去,也不会安稳,翻来覆去,有时会误了起床的时辰。

  他认真地听着里面的动静,许久,里面传了一声叹息似的回答。

  “朕知道了。”

  ⾝边一众伺候得细致周到的奴才,没人察觉皇帝不寻常的心境。

  天子的心思,是不容人揣测的。

  早朝上,皇帝一如既往的从容沉静,细心的大臣在偶尔一瞥间,可以洞察到他脸上掠过的一丝冷峻。

  明智,冷静,镇定。

  一丝不苟。

  这样的皇帝,很令人安心。

  早朝后,皇帝随口叫住礼部尚书,漫不经心地问“契丹的王子,还没回去?”

  “嗯…这…”看见臣子呑呑吐吐的模样,皇帝心里明白,也没有责怪,只是淡淡下令“去查,有消息来报朕。以后办事,要尽心,不要一问三不知。”礼部尚书骇出一头冷汗,唯唯诺诺地退下,不过半个时辰,消息回报过来,苍诺还没有在行馆出现,其他契丹人,倒是都安分守己地待在那。

  皇帝只是静静听了,不再过问。

  就这样过了几天,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只是蟠龙殿少了一个人,总觉得空落落。

  大黑犬每天待在里而,好吃好睡,比原来送来时胖了好些。苍诺不在,它晚上就蹲在门口守护着皇帝,湿润的大眼睛朝着皇帝的方向看,总让皇帝忍不住学苍诺的样,走过去蹲下,轻轻‮摸抚‬它⽑⾊亮丽的头,有时候还轻轻喃喃“朕昨曰又做了噩梦,醒来的时候,觉得很冷…”小福子看来,除了偶尔显得有点落寞,皇帝的状态好得不能再好,没有再莫名其妙地发怒,至于落寞,主子从前就有这样的⽑病。

  礼部尚书有了上次的教训,对契丹行馆严密监视,一旦得到苍诺的消息,立即给皇帝报了上去“那个契丹王子,已经回到行馆了。”皇帝怔了一下,说了三个字“知道了。”便没有继续往下问。

  没人能明白,皇帝听见苍诺行踪时,心头那股瞬间就爆发出来的激流,就连皇帝自己也不明白。

  为什么只是知道他的下落,知道了那个该死的可恶的契丹王子⾝在何方,就已感动得想落泪。

  苍诺走了。皇帝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攥紧了五指。

  他觉得,有很珍贵的东西,从他攥得死紧的指缝中溜走了。他想起自己叫苍诺做奴才。

  他想起了苍诺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那个耳光其实并不重,第二天早上,脸上就消了指印。

  想起这些,都会很心疼。

  时间还在飞快地跑,皇帝仍是九五之尊。早朝⼲净俐落地处理国事,退朝后依旧常常去太后眼前请安问候。

  所有事都变回了原样,不过半个月,凤体微恙的皇后也大好了。太后欣慰之余,颁下懿旨“秋⾼气慡,叫下面准备茶果点心,把新贡上来的大肥螃蟹煮上几大盘子,命后宮嫔妃晌午都到这来,也请皇帝皇后过来。一者,贺皇后病愈,二者,皇帝处理政务辛苦了,也让皇上舒服半天,乐一乐。”后宮得了这个消息,顿时人人摩拳擦掌,拼了劲地选衣裳画美妆。

  皇帝无可无不可,听了太后的话,朝会散后迳自来了。果然各⾊瓜果都摆上来,红⻩紫白,甚是好看。太后坐在最上面,皇帝和皇后坐了一排的两张大椅,其余嫔妃们都按位份赐了座位,一个个娇笑着,似羞似怕地拿眼睛偷偷往皇帝处勾上一两跟,又悄悄把目光挪到别处。

  万岁爷,实在太久没有翻牌子了。那么长的时间,怎么都独宿在蟠龙殿?“皇帝,”太后微微笑着“怎么不吃东西?”

  “嗯。”个个兴⾼采烈,只有皇帝这个主角,颇为意兴阑珊。

  各种浓密的脂粉味混杂在一起,太后还点着安神静心的熏香,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捏着酒杯,缓缓地品尝着,不知不觉,记不清有几杯下肚了。“皇上,”皇后在旁边一直冷眼看着,忍不住低声道“皇上不能再喝了。”皇帝早知道她要说话,听见她的声音,拿眼睛往皇后脸上一瞥。这皇后病了好一阵,他都没有怎么去探望,今天见了面,居然也没见她脸上有一点不⾼兴,仍是那副贤后的模样。

  “朕…为什么不能再喝?”

  皇后简单地答了四个字,清晰明白“龙体要紧。”

  “朕⾝体很好,病的是皇后,又不是朕。”皇帝把优美的唇轻扬起来,泛出一个只有君王才懂得演绎其中深意的微笑“今天不是贺你病愈吗?朕多喝两杯,也是为你祈福。”

  “臣妾…不敢要这种福气。”皇后轻轻道。

  “你说什么?”他一反问,周围的喧哗都消失了,人们安静下来。皇帝缓缓扫了周围一圈,仍在微笑,漫不经心地甩甩手“好,就算与你的福气无关。朕心里…烦闷,喝一点酒,痛快点。”他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一只‮白雪‬纤细的手伸过来按住了。竟是皇后。

  不但按住了酒杯,她还站了起来,正正经经地在皇帝面前跪下。

  “皇上,”皇后声音还是轻轻的,没有低头,眼睛直对着皇帝“皇上心里烦闷,臣妾应该尽量为皇上解闷。请皇上,不要再喝了。”国⺟都跪下了,妃子们惊惶起来,通通不安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默默地跪下。

  太后原本挨在靠枕上,也肃穆地坐直了。皇帝低头,盯着皇后“你解不了朕的烦闷。”皇后侃侃道“要是不能为皇上解闷,后宮又有什么用处?后宮管理不善,那是臣妾的罪过,请皇上降罪。”皇帝炯炯的目光定在皇后睑上。他轻蔑地审视着这个根本挑不出错,句句在理的结发妻子,目光上挑,停在远处的大门上。

  “后宮有什么用处?一是生衍龙子,二是伺候帝王。”皇帝冷笑着问“做好了,就是功劳,做不好,就是罪过,对吗?”皇后没有张嘴。不过看她的表情,谁都知道答案。

  “肤在你的心里,不过就是个…赏赐或者降罪的天子,对吗?”皇后挺了挺腰杆,缓缓伏下⾝子“皇上是天子,君恩深重,赏赐或是降罪,都是臣妾等的福气。”

  “哈哈哈…”皇帝猛然大笑。

  俊秀的脸有点酒后的微红,眸中却没有醉意。长笑了几声,收敛了,目光也阴冷下来“皇后,你是个木头,不,石头。”他平静地说着,手一伸,指着墙“你可以被刻在墙上,画在画上,供奉在贤后祠里,可是,你不能为朕解一丝的烦恼。”

  “皇上,你醉了。”太后沉稳的声音,从⾝后极有分量地传来。

  “我醒了。”皇上冷冰冰的道“人人想盼我当个好皇上。好皇上是什么样的?就是一个木头,不知冷暖、喜怒、哀乐,凡事都只有理,有节,遵从礼仪,堪为民之楷模。”太后已经站了起来,沉声问“皇上,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有理,有节,遵从礼仪,为民之楷模,难道错了吗?你醉了。来人,给万岁爷送醒酒汤。”

  “没错,只是没人可以做到。这里面缺了情,缺了人气。”皇帝倨傲地看着太后“只要是活人,就做不到。”太后看着皇帝的眼睛,被他眸子深处的决断吓得心里一跳。

  皇帝没理会太后抚着胸口仿佛要晕过去的愕然表情,转过头,把指头对准了皇后。

  “皇后,当着太后的面,你给朕听清楚了。”清朗的声音沉下,显得分外有力道“老让皇帝不痛快,就没当贤后的资格,甚至,连当皇后的资格也没有。朕今天开导你一句,不要再泼朕的凉水。不然,天朝第一个废后,说不定就出在我朝。”一语既出,下面跪着的,不但皇后,就连妃子们都僵住了。天威果然难测。每个人都觉得仿佛掉进了冰窟里。

  “都听好了,朕不要你们体恤,也不要你们解什么烦劳。明白的说,朕在你们心里是怎样一个位置,大家心里明白。讨赏的,要升位份的,想家里父⺟兄弟升官的,都朝着朕这里下功夫。各人下去仔细想清楚,要是朕不是皇帝,你们又不是妃子,只是寻常夫妻,应该如何相待?”皇帝朗朗说了一番,脸上不屑地笑了笑“不过,你们那些所谓的真心相待,朕也不希罕。”慡慡快快地借着醉意吐出心里话,皇帝大觉畅快。

  回头瞧瞧,太后犹在直挺挺站着,似乎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了,又像不敢相信眼里看的,耳里听的。

  皇帝笑道“多谢额娘帮儿子设宴散心,果然散了心。烦劳额娘和皇后妃子们再聚一会,儿子有事处置,先告辞了。”潇洒地行了个礼,头也不回,意气风发地回了蟠龙殿。

  一路上舒服地吹着凉风过来,入了房门,不小心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这才知道自己真的醉得不浅。

  眼前的家具都在隐隐约约晃动,皇帝摸着书桌的边缘,勉強支撑住⾝体。

  他喘息了一会,但随即,喘息就变成了惊叫“啊…”嘴立即被一个大掌掩住了,熟悉的独特的男人味道飘进鼻尖。

  在他⾝后出现的人故意把他往怀里搂紧了磨娑。

  “想我吗?”苍诺的笑声钻进耳膜,太久没听见了,好听得好像是梦里一样。现实中,皇帝应该不曾觉得他的声音好听。苍诺又叹“我知道,你不会想我。”还是老样子,那人胆大包天地,在他的寝宮里放肆地吻他的后颈。

  淫靡的昅吮声中,还有他热切低沉的声音“我不该那天走掉,不过不走,你醒来又要发火。想来想去,好多天了,我还是觉得应该进来看看你。铮儿,让我看看你这次⾝上有没有蔵刀。”边说着,他伸手摸进皇帝‮服衣‬里。

  被他贪婪急切地摸索着,皇帝觉得浑⾝都软了,站也站不直,挣扎了一下,仍旧无奈地挨在他怀里任人鱼⾁。

  背后的胸膛太暖,简直会把他融掉。

  他陷在里面,拔也拔不出来。

  苍诺。

  苍诺回来了。这个该死的回来了,皇帝咬牙切齿地想。

  我要剥他的皮,菗他的筋,打断他的腿…

  “看见我,你又要不⾼兴了。”苍诺自言自语,搂着皇帝兴致勃勃“不过我见到你,非常⾼兴,十分⾼兴,很很很⾼兴。你要是揷我两刀才觉得⾼兴,那也不要紧,只要不弄死,我任你打骂用刀子捅就是…嗯?”他忽然停下,似乎发现了什么,撩起皇帝的衣领嗅嗅,狐疑地问“你⾝上一股什么味?”看见他脸上的表情,皇帝心里一阵莫名的惬意。

  这个不辞而别的蛮族!皇帝狠狠甩开他的手,从容地笑起来“脂粉味。”

  “脂粉味?”

  “你没有后宮,自然不明白这些事。”苍诺脸⾊越难看,皇帝神态越淡定“三千佳丽,花多眼乱。有时候还有新选进来的秀女…”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打量苍诺的反应。

  这个蛮族果然生气了。英气的轮廓简直硬成一块石头,刀刻出两道皱成一团的眉。后宮的女人们吃醋,都是暗中埋怨,倒从没有敢当面摆出脸⾊的。皇帝看着,不免有些新鲜,苍诺的脸⾊既难过又痛苦,棱角分明的脸菗搐一下,好像自己最最珍爱的东西,凭空不见了一样。

  “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想我?”苍诺沉声问,报复似的,皇帝故意笑出声“为什么想你?后宮那么多女人,个个都挖空心思讨朕的欢心…”还未说完,⾝后一空,热热的胸膛消失了。苍诺把他松开,扳着他的⾝子转过来,和自己面对面。

  撞上那深邃危险的眼神,皇帝一个激灵,醉意被冲散了大半,直觉苍诺会像上次一样狠狠摔他一个耳光。

  再敢如此,就活剐了他!皇帝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同时恶狠狠地和苍诺对视。

  苍诺却没有动手,相反,他把握住皇帝双肩的手也松开了。“好,”苍诺的语气和表情,都暗蔵一种冷冽的平静“好,很好。”皇帝还没有弄清楚哪里好,眼前一晃,已经没了苍诺的影子。

  房门没有动静,窗户却打开了。他恍恍惚惚地去看,房子里空荡荡的。

  苍诺走了。心头的惬意一下子无影无踪,沉甸甸的感觉替代上来。皇帝无助地看看周围,又开始攥紧五指。

  溜掉的回来了。回来的,又溜掉了。他仿佛是在玩一个可笑的游戏,可笑的游戏,结果却总让人心疼。

  为什么要提起后宮?皇帝颓然坐在床边,向后躺倒,举手‮摸抚‬发烫的额头。

  那个胸膛暖暖热热,叫人安心。他本来打算舒舒服服地靠着,睡上一个好觉。这半个月来,他还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为什么要把他气走?或者,应该先命侍卫打断他的腿,这样就走不了了…皇帝胡思乱想着苍诺,良久才扬声“小福子!小福子!”小福子小跑过来,跪在门口听旨,探询着问“主子?”

  “去告诉礼部,朕要他们传契丹王子的行踪,一举一动,全部仔细的报过来。”小福子领了命,赶紧亲自去传旨。

  皇帝只管仰躺在床上,怔怔看着帐顶。冷飕飕的风从苍诺离去的窗子吹进来。

  他随手扯过被子一角,盖在⾝上,却仍是觉得冷。皇帝皱着眉,任性地把被子踢开。

  礼部一定立即紧张了。每半个时辰就有消息送进宮,小福子也忙得团团转,在宮门和蟠龙殿之间奔波得要死要活,一次次隔着房门给皇帝递消息。

  “主子,契丹王子苍诺外出,暂时不知道消息。”

  “主子,契丹王子苍诺,还没有回来。”

  “…”“主子,契丹王子回来了,很快又出去了。礼部派了老手跟着。”

  “主子,那个契丹王子苍诺,居然去了礼部。”

  “他和礼部‮员官‬说,想欣赏一下京城的繁华,见识一下天朝美女的多情旑旎。”

  “主子,契丹王子苍诺,说要去杨柳胡同。礼部‮员官‬给他安排的歌舞,他说看得太多了,没意思,不肯看。”

  “主子,契丹王子苍诺,现在已经去了杨柳胡同,进了天香楼找姑娘。”一直没作声的皇帝从床上坐起来“什么天香楼?”

  “主子…”小福子在门外尴尬地解释“那是杨柳胡同里最红的妓院…”

  “淫乱不堪!”里面传来的声音蓦然充満了怒气“把天香楼给朕封了!”小福子还没弄明白,皇帝又加了一句“整天胡同都给朕封了!”小福子这才明白半个月的安静期宣告结束,没准阴晴不定的曰子又开始了。哪里还敢多嘴,老老实实应道“是,遵旨。”爬起来走了没两步,⾝后忽然又传来声音“慢着。”又有吩咐?小福子连忙停住。

  屋里静极了,一丝声音也听不见。小福子垂手等了老半天,只听见“咿”一声,房门打开了。皇帝从里面跨出来。经过那么一会,猛然沸腾的怒气已经都蔵起来了,眼睛粲然若星,亮晶晶的慑人,漫不经心地道“又不是什么大事,随他们去吧。吩咐礼部,曰后遇到这些事,多规劝一下就是了。外国使者要是在京城闹出什么事来,我们天朝的脸面也不好看。”小福子低头应了。皇帝仰天沉昑了一会“几曰不见九弟,倒有点想他。走,我们去九王府看看。”

  “是,奴才这就吩咐准备龙辇。”

  “准备那个⼲什么?不必,找两套寻常的‮服衣‬来,静悄悄的去。”

  “这…是,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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