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二章 遗玉的‘无知’
第三一二章遗⽟的‘无知’
九行六列坐席之中。李泰从第一列问到第三列,国子监出四人,文学馆出一人,剩下的一半人里,几乎没人能再专心于手上的事,谁都知道,今⽇下午一出这教舍的大门,想再回来,那便是绝无可能的了。
遗⽟平托着⽑笔,转⾝去看第四列后排那个倒霉地被叫起来提问的生学,李泰并不催他,仅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答案,却让那少年在短短几息时间便急地涨红了脸,最后还是因为答不上来,无奈抱起书袋,闷头快步离开了屋子。
程小凤估摸了一下刚才那些问题,除了一道之外,其他的都答不上来,脸⾊便有些发苦,双手合起小声念叨着,希望等下自己能被跳过去。
遗⽟快速环顾了一圈教舍。除了两个不认识的文学馆青年外,国子监里仍能自己忙自己的人,就只有她左侧座位上,正撑着脑侧翻看蓝⽪案卷的卢智。
似乎是被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感染,刚才还多少有些紧张的她,一下子也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卢智⾝前坐的是⾼子健,他也是这会儿屋里鲜少不心李泰问题的生学,而是揣摩着这几⽇怎么把卢智、遗⽟和程小凤仨人给弄出去,这名⾝份金贵的⾼家少爷,在礼艺比试时候和遗⽟他们结下了梁子,又恼恨遗⽟占了长孙娴最后一块木刻的名额,看着遗⽟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厌烦。
遗⽟察觉到⾼子健的小动作,却懒得理这脑子比长孙娴差远的少年。
但⾼子健的这番小动作,却没有逃过屋內一心二用的两人眼中。
隔过了两名生学,李泰继续问下一个,那两人皆是在他路过后,长吁一口气,若论琴棋书画、九艺长短,这満屋子的人,都不会有太大问题,可关于地志上面的事情,到底是有人涉猎不及。
待那国子监的生学将答案说出,见着李泰点了一下头后继续朝前走,便难掩得意地看了一眼四周,扬起下巴坐了回去。
鸦青⾊的⾐摆停顿在遗⽟的余光中,随着起⾝的⾐料擦摩声响起。她侧过头,便看见卢智前座的⾼子健站起⾝来。
李泰侧视着这个态度恭谨却犹带倨傲的少年,在所有人都竖耳倾听时,开口道:
“南冥深,最深几许。”
听见这问题,一室讶然,《庄子》有言:南冥者,天池也。是指的南方大海,但若要具体问这海有多深,别说这一屋子的人,恐怕整个长安城也找不出一个能答的上来的。
⾼子健嘴里发苦,想要借急智答题,可边上站着这么一尊似是冒着寒气儿的大神,往常的机灵却怎么也使不上来。
“应有万里。”
万里你当那是长城啊。遗⽟嘴角一菗,下一刻便见李泰抬手指了一下门口。
⾼子健却不像刚才那些生学一般,面对李泰大气也不敢,非但无半点离意,反而梗着有些发红的脸,扬声道:
“殿下,恕生学直言,您此问是刻意刁难。”
说实话。不光是他这么觉得,在座的生学,包括讲台上的谢偃,都对李泰这明显是刁难的一问心有不解。
李泰却并没搭理⾼子健,而是在众人的注视下,脚步一转,突然面向遗⽟,低声道:
“你来说。”
这下満屋子的人眼神都变了,这么个问题肯定是没人答的上来,问着谁,谁倒霉啊。
遗⽟也没想到李泰会突然把矛头对向自己,⾝体一僵,一边在心里暗怪他忒不厚道,一边撑着案面站起来,对着他恭敬地一礼,抬头对上他湖⽔般漂亮的眼睛,沉默片刻后,老实道:
“生学不知。”
李泰低头扫过这张近在咫尺的小脸,这一整天头一次有机会将她看了个清楚,心情稍霁,目光闪动后,竟然在一屋子人难解的目光中,点头示意她坐下。
遗⽟稍稍思索,而后两眼一亮,似有所悟地坐了下去。
“生学不解!为何她答不上来便能坐下,我就要离开?”
若放在平时,⾼子健是绝对不敢同李泰呛声的,但事关撰书名额,之前在家中被祖⽗叮嘱过一定要拿下一位的他。一时情急,便顾不上那么多。
屋里的人在佩服⾼子健的胆量同时,对李泰此举在心中也多少有些微词,不敢站起来抱打不平的,是绝大多数,当然,也有例外…
“殿下,您此举,实是有失公允。”不远处坐着的长孙夕起⾝对着李泰道“若说您是以‘不知是智’为准,才让卢姐小留下,那刚才被您问到的几人之中,亦有回答‘不知道’的,为何却仍离开了,如此区别对待,实难服众,请您为我等解惑。”
长孙夕的脸上挂着鲜少于人前显示的严肃之⾊,却让她那比花还娇的小脸,更是娇美了三分,她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话后,屋里随仍没人敢站起来附和,却都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遗⽟这会儿犹面对着李泰,察觉到他眼中的冷淡和不为所动。知道要让他同众人解释,是绝没可能的事,果然,长孙夕话落片刻,便听李泰道:
“有何可解。”没什么好解释的,听不明⽩拉倒…这潜台词,恐怕也只有一两人能够听出。
说完这句,他便不管赖着不走的⾼子健,抬脚准备去问下一个生学,长孙夕秀眉刚刚蹙起,便又听见这一室窃窃之中。一声清晰的问询响起:
“殿下,请准生学为诸位解惑。”
余光中尽是一张张茫和微露不満的脸,遗⽟不愿李泰被人误会,没多想便又站了起来。
李泰脚步一顿,扭头盯了遗⽟两眼,本来觉得没必要解释的他,却在看见她眼中的坚持时,心思微动,改了主意。
长孙夕抿着,看着不远处那一⾼一低两道人影短暂对视后,便听得李泰的应允声:
“准。”
屋里重新变得安静,众人只见遗⽟转⾝面向脸⾊难看的⾼子健,先是问道:
“⾼公子,刚才那一问,你以为可是有解?”
“自然是无解的。”
“那在这之前的问题,也无解吗?”
“自然是有解,只是他们答不上来罢了。”心中委屈的⾼子健道。
“然,”遗⽟环顾了一圈四周仍面带茫的生学“诸位皆知,殿下挑选我们,乃是去编撰书籍,修书最重严谨之态,过程中自然会遇到种种至今无解之谜,就像是刚才那北冥一问,难道…就因为我们无从得知,便要如⾼公子这般,胡猜测,而后补⾜吗?”
她视线落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的长孙夕脸上,笑道:
“三姐小,殿下实非是借着什么‘不知为智’为准,这北冥一问,实是为了考验⾼公子与我,在遇到这种无解之谜时的态度,比起他的胡猜测,我这‘无知’,反倒是显得严谨了。”
讲台上的谢偃和座位上长孙夕同时恍悟,脸上同时换了笑。只不过谢偃是満意的笑,长孙夕却是无奈地笑时,目光有些郁闷地落在前方那两人的⾝上。
遗⽟再一转⾝,重新面向李泰,躬⾝一礼,清朗地扬声道:“魏王殿下奉陛下之命撰书,只刚刚一问,便⾜以见谨慎重视之态,有此诚心,何愁《坤元录》不成!”
这一嗓子过后,在座的生学们,细品了遗⽟这条理清晰的解答,都明⽩了过来,再偷偷瞄向李泰的目光,哪里还能找到半点不満,除了敬佩,再无其他,一时间,屋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众人的合声,之前因为李泰的突然到来和发难,而惶惶的人心,竟是奇异地因这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静下。
在一片合声中,李泰的角轻轻勾动,为的却是眼前这小姑娘,偷偷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的俏⽪之举,前⽇在秘宅被她一脸担忧地试探后颈时,心头那股浮动之感再次升起,忍住伸手去碰触她的冲动,堪堪收回视线。
两人这呼昅不到的互动,却尽数落⼊了单手撑头看热闹的卢智眼中。
谢偃拍了拍桌子,让众人静下,然而李泰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在一片侥幸的目光中,负手离开了教舍。
⾼子健瞪了一眼遗⽟后,便也黑着脸离去。
如此,这么短短小半个时辰,五十四人,出七人,国子监⾜⾜占了六个,这个结果让一群心⾼气傲的少年在唏嘘之时,也暗下决定,今⽇回家之后,一定要多多翻看一些地志书籍,免得明⽇再来上这么一出,丢人的便是自己了。
***
深夜,城门紧闭,长安城中,万家⼊眠,街头巷尾清冷不见半道人影,却在一处深巷,摇曳的笼光之中,一辆乌黑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靠在一间已经打烊的小酒馆门外。
灰⾐车夫走到门前轻轻,伸出手指在门板上划拉了几下,发出在寂静的夜⾊中,有些刺耳的声响,而后退到马车边上。
不逾片刻,店內便亮起微光,酒馆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副懒散之相的掌柜,此刻却是一脸毕恭毕敬地躬⾝走到马车边上,轻声带些颤音道:
“恭大当家归京。”
(加更和昨天的一样,挪到明天上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