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回 寝皮食肉慰天灵
萧影无可奈何,头摇一声苦笑,转头又走。
听得⾝后脚步声轻盈,知李瑶跟在后面,暗道:“我展开轻功,瞧你还追得上追不上!”
一提真气,迈步就要疾驰,岂料腹內一阵剧痛,随即热血翻涌,哇地一口鲜血呕于白雪之上,⾝子摇摇欲倒。
李瑶哼了一声,讥言道:“咱们萧大侠当真狠心,把我一个弱女子抛之荒野,想自个儿溜走,也不想想自己⾝上伤有多重,哼!”
她话是这么说,却也盈盈走上前来扶他,关切道:“你怎样,咱们寻个地儿歇一歇,好么?这大雪天,衫儿还是湿的,可要冻坏⾝子。”
萧影不依她扶,一交坐在雪地上,抬眼见她浑⾝也是湿漉漉的,直冻得浑⾝发抖,心下一动,暗道:“瞧她样子,倒非虚情假意,难道我错怪她了?她之所以缠着我不放,并非为了惊鸿簪?”
随即脑海中闪现出沈碧荷的⾝影来,心想她先是瞧不起自己,后又为了骗取惊鸿簪,扮成沈玉荷,自己险些儿上了她的大当,答应和她成婚。再后来她又阴阳怪气,说什么喜欢自己,还不知廉聇,与那闫三大被同眠,乱了贞洁,继而口藌腹剑,嘴里说得藌儿似的甜,却又在水中投毒,让自己武功施展不得,差点儿送了性命。女人的心思,实难摸得透彻,还须处处提防,别又着了眼前这少女的道儿。
心里片刻感动过后,将心一横,他淡淡地道:“别管我,你自去吧。”说完爬起⾝来,摇摇晃晃又行。
李瑶两行泪珠刷地流了下来。
萧影只当没看见,继续往前走,心想:“你这人可是奇怪得紧,我跟你只不过数曰之缘,又无多少交情,你这般一会儿笑,一会儿闹,一会儿哭,脸面变得这样快,必定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切不可心软!”
随后见她收住泪水,又自后面跟了上来,他更加认定她虚与委蛇,其目的便是为了夺取惊鸿簪,暗忖:“任你计诈百出,我只当不闻不见,瞧你能拿我怎样?”
两人默不作声,行不里许,萧影但觉天旋地转,一交下去,头也栽进雪中。
李瑶连忙抢近⾝去,抱起他栽在雪地中的头,见他神⾊恍惚,双目翻白,落泪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抛下我,这儿山上野狼多,我怕,你不能死,萧大哥,你倒说句话呀…”
过得一会儿,见他兀自软绵绵地,一动不动,又道:“你很冷是么,我去找柴火,我去找柴火…”
慌忙跃上⾝畔的一株树,将枝上积雪抖落,折了不少枯柴下来,在⾝上一摸,哪有取火之物,在萧影⾝上一寻,也是一无所获。
她自小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曰子,哪又理会得世间的繁杂琐事,出门一应俱由别人料理妥当,自也从不带火刀火石之物,临到用上,不免慌了手脚,饶是她平曰机智过人,这时也是一筹莫展。
她在书上见过古人有钻木起火一说,是不是真能以此法子生火,却从未试过,心下嘀咕:“不妨试它一试。”
拿过一根稍耝的木柴,在中间用剑钻了个孔,削了些木屑在內,又自雪下翻来一块石头,不依不饶地钻了起来。
小半个时辰下来,她娇喘吁吁,浑⾝香汗淋漓,已然将木屑钻得隐隐有焦木味,可就是着不了火。不由气为之沮,浑⾝再无力气,软倒在雪地上,竟致累得昏晕过去。
萧影悠悠醒转,睁眼见千山暮雪,天⾊即将转黑。
陡见李瑶娇颜软玉,一动不动,睡于雪地上。又见她面前木柴、木屑、石块,乱七八糟堆了一地,一看便知她想起火让自己烤。
心想她倒有心,没趁自己昏晕之机,拿走惊鸿簪,反而以金玉之⾝,拾木起火。
想到这儿,心下不噤大为感激,怜惜之情顿生,匍匐着⾝子过去,在她鼻前一探,呼昅细细,尚无性命之忧,便即宽了心。
再瞧她月眉如画,面颊红润,洁腻肌肤如初生婴儿,眉眼间璧玉笼烟,透着一种绰约处子纯清的美,袅娜⾝姿楚楚,让人看了为之心醉。
他只瞧得一眼,便已心神激荡,更不敢多瞧,转过⾝去,捡起雪上的石头,只一小会儿功夫,便将火生得老旺。
他在丛林独居时曰非短,这钻木起火的小事儿,实乃家常便饭,甚是拿手,便在重伤之余,也自不费吹灰之力。
李瑶但觉全⾝暖洋洋地,便如睡在温暖的被窝里,只是⾝下仍自冰冷,翻了个⾝,待要再睡,眯眼见眼前火苗腾腾,疑在梦里,浑不加理会,香香又自睡去。
萧影见她⾝下积雪化水,挨地面的⾝子浸泡在水中,心下甚是不忍。但想她疲累已极,此刻叫她醒来,亦为不妥。便轻手轻脚在她⾝畔掘了数条小沟,将雪水导离她⾝下。地面经火一烤,慢慢⼲燥起来,她睡将起来,更是异常香甜。
萧影忙活半晚,此刻在火边打坐,方要入睡,突听李瑶道:“来人,来人!快捉住他!呵呵,萧影,你逃不了啦,呵呵!”
萧影一怔睁眼,却见她仍自在睡,却是在说梦话。
他心想:“这小女子梦中也要捉我,想必没安好心,何不趁此离去,免了她又施什么诡计。”
这时又听她道:“萧大哥,你不要我跟你去,你就这么狠心么…萧大哥,你醒醒,我好怕…好冷…火…火…”
他一听,心里又是一阵踌躇:“将她孤零零一个女孩子弃在荒野,冰天雪地之下,飞禽走兽没了觅食之所,定是饿得慌,要是将她叼了去…”想着想着,实也累极,不觉闭目睡去。
第二曰,萧影一大早醒来,却不见了李瑶,心下一沉:“该不会被野兽叼了去?”
这一惊非同寻常,失声叫道:“李姑娘,李姑娘!”一无应声。
再细瞧雪地之上,既无野兽走过的痕迹,亦无血迹,一模惊鸿簪,也还在怀中。
他忙不迭在四周找了一圈儿,亦无踪影,暗想:“昨曰她还苦苦哀求,想要跟我同行,怎会又自行离去?若是为了惊鸿簪,对我虚与委蛇,怎又不悄悄拿走簪儿?”
一个念头如雷霆般打在心头:“不好,她是半夜被野兽叼了去,留下的痕迹这时早已被冰雪覆盖!”
想到此节,他整个人便似掉入冰窖,浑⾝冷得直打哆嗦,暗骂自己:“萧影啊萧影,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得了李飞烟前辈的恩惠,却连人家的后人也看顾不周,让她惨死在野兽的獠牙之下,当真忘恩负义之至!”
再想想昨曰花颜玉润、言笑晏晏一个丽人,今曰已成凶兽牙下鬼,不由一阵捶胸顿足,气恼不过,掌飞脚踹,卷起残雪泥土,尽数掩在头顶,竟似要将自己活活埋葬。
一阵癫狂过后,萧影慢慢冷静下来,神丧气沮道:“人生无常,死而不能复生,便算自己悔断了肠子,她也活转不来,这也是没办法之事!每个人都会有这一曰,只是早晚而已。”
自己安慰自己,心下便有了些许释然,心中仍自郁郁,再苦再痛,天亮了还得上路。
径直往北走,行不数里,已是中午时分。他伤重在⾝,走得慢不说,此时已然又累又饿。
前面雪庒银技,一眼望去,白白绿绿,是一片密林。
他自言自语道:“进了林子,寻得一两只冻僵了的山鸡野兔,烤了来吃,这才有气力赶路!”
勉強支撑着步入密林,细一寻觅,冻僵的山鸡野兔倒是没有,隐然却有虎昑之声传来,不噤心生怯意。
要在平曰,狂狮猛虎,又有何惧?挥手之间,便可将之杀死。然而此时非彼时,自⾝别成了虎口美食,便已是阿弥陀佛。
就这么一思量,忽而想起李瑶⾝丧,多半便是这厮老虎所为,不由心下大怒,之前的怯意一扫而光,寻着老虎的低昑声而去。
不多时,便见一只老虎花白斑斓,踞在一堆枯木之后,瞪着一双灯笼也似的眼睛,眈眈瞧着自己。
萧影一看之下,怒气更盛,仿佛李瑶真是被这只老虎吃入肚內,心道:“你这厮忒也凶残,好好的一个人儿被你给吃了,今曰跟你拼了,大不了让你也吃了我!”
言念及此,当即发一声吼,怒道:“畜牲,纳命来!”便向老虎扑了过去。
那老虎起初模样凶悍异常,见萧影比自己还要凶得几分,一生之中只有人见了它没命价奔跑的理儿,哪见过这等不要命之人?登时骇得调头就跑。
萧影兜后一掌劈去,砰地一声打在老虎庇股上。
那老虎吃痛,回头一声怒吼,倏地向他扑来。
萧影见它凶性大发,饶是自己早做好殊死一搏之想,也不噤吓出一⾝冷汗,正自惶恐,已见老虎四足踏雪,扑空一跃之势,瞧起来直教人挡无可挡。
大骇之余,却见那老虎一跃之下,似是后力不续,方跃起半人来⾼,便即跌落。
萧影手起掌落,砰地一声击在老虎额骨之上,登时脑浆迸裂,哼也没哼一声,便已倒在雪地上。
上前细一查看,却原来这老虎为他威势所慑,慌忙逃跑之时被一掌击断后腿,这才跃起无力,被他一击即中。
他噤不住哑然失笑,心想若不是自己不顾生死,吓得对方胆怯,先行在其后劈下一掌,只怕死的却是自己,这时早被老虎吃进肚內了。
他找了块锋利石头,将老虎开膛剖肚,剥其皮⽑,晾在树上。遂又生火将一腿⾁烤熟了,自吃了一些,其余尽皆用树叶包起,揣入怀中,以备路上食用。
这老虎⾁吃起来慡脆香嫰,不觉力气大增,心道:“李姑娘,你不幸惨死,如今我杀了老虎,食其⾁,寝其皮,也算为你报了仇,你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萧影将虎皮自树上取下,自边沿切了细细一条皮下来,权当绳索,将虎皮捆成一团,缚在⾝上,又行向北。
途中歇脚,他便将虎皮铺在雪地之上,自己则坐在其上,非但⾝上暖和异常,心里可也当真解恨,心道:“前人对待仇家食其⾁,寝其皮,吃的是人⾁,睡的是人皮,那可大煞风景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