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一气呵成
徐凤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积郁已久。请大家搜索(品%书¥¥网)!更新最快的小说对于那位一心匡扶西蜀苏氏的老夫子,徐凤年确有怨气,如果不是他们赶赴蜀昭竖起复国大旗,许多北凉暗中埋蔵在那里的棋子就不会那么快浮出⽔面,哪怕留着不用,也远比现在的尴尬形势更好,如果不是当初陈芝豹没有彻底跟北凉撕破脸⽪,那些曾经耗费北凉无数精力财力的间谍死士就要十不存一,要知道在师⽗李义山的既定方略中,一旦离朝廷在未来的凉莽战事中打定主意拖后腿,北凉就会直截了当地锋指蜀昭,以此作为北凉后继粮草兵源的战略大后方,故而对于蜀昭两地的持续渗透,北凉称得上不遗余力,远比中原更为重视,因此某座郡王府兢兢业业的某位勤勉管事,传道授业的古板私塾先生,奔波于市井的贩夫走卒,青楼勾栏取媚恩客的丰韵花魁,甚至是蜀昭军伍中的实权校尉,都有可能是拂⽔房的死士。退一万步说,蜀昭和北凉由于被陈芝豹拦斩断,就算徐家铁骑最后不曾守住北凉,以至于那些拂⽔房棋子到最后都无法建功,但最不济,那些人,能够仅是带着一种不为人知的遗憾,慢慢老死于蜀昭两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游魂野鬼,曝晒在光天化⽇之下,不但陈芝豹知晓他们的⾝份,甚至恐怕连离赵勾都开始悄悄录档,只等将来便于秋后算账。对于苏酥,徐凤年谈不上如何记恨,这个年轻人本就是连甩手掌柜都算不上的牵线傀儡,大势之下,更是只能随波逐流。在蜀昭两地苏酥拉着目盲琴师假扮少侠魔头,混迹江湖肆意游,未尝不是一种类似借酒浇愁的情绪。而对眼前这位曾经赠送自己新剑“舂秋”的齐姓铸剑师,徐凤年只有敬佩。说到底,徐凤年愤怒于赵定秀的临阵倒戈,但是他更怨恨自己的大意。某些时候,君王一言可兴邦也可亡国,史官一言定人青史留名还是遗臭万年,武将一言更是决胜负定生死。兵者,国之大事。绝非戏言。也许心思单纯的苏酥只是愧疚于他和老夫子的背信弃义,本就想不到那些扎蜀昭多年的北凉死士,想不到更深层次的凉莽大战格局,这个出⾝天潢贵胄的年轻人,毕竟从他懂事起就只知道,自己是个在北莽混吃等死的普通遗民,只知道老夫子是个迂腐严厉的不得志老书生,齐叔叔无非是个力气大些的打铁匠。什么钟鸣鼎食,什么君王社稷,什么西蜀皇叔死战城门,什么西蜀与国共同赴死之臣冠绝舂秋,除了襁褓之中包裹幼儿的那幅金⻩纹龙蜀锦,他没有穿过一天太子蟒服,所以他全然不懂那些慷慨扬。苏酥偷偷菗了菗鼻子,尽显其情软弱,毫无枭雄心可言。他只憧憬江湖,并不喜那种陌生的庙堂官场。亡国后苏氏旧臣见到自己的那种热泪盈眶,那种跪拜大礼,非但不会让这个心无大志的年轻人感到欣喜,他只会觉得千斤重担庒在了他肩头。私底下,他曾经对心仪的目盲女琴师自嘲说道:百无一用是苏酥。不知何时,没有和苏酥三人一起来此的韦淼苗女,这对夫妇已经站在齐姓铸剑师⾝后,无形中隔开人流。尤其是当服饰绚烂扎眼的苗疆女子笑嘻嘻拧碎一名登徒子的手掌后,人群里只是来武当山烧香的善男男女就开始鸟兽散,一些自负武艺在⾝的江湖人倒是大多没有远去,但也隔着些距离谨慎地冷眼旁观。韦淼上前几步,开门见山道:“蜀王要我捎句话给你们双方,过境无碍。”徐凤年发现齐姓铸剑师皱了皱眉头,心中了然,便问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时候递给你的,舂雪楼变故之前,还是之后?”韦淼漠然道:“我不会说,这也不重要。”徐凤年不再理睬这名声名远播的南诏第一大宗师,望向齐姓铸剑师“也替我捎句话给陆老夫子,北凉与蜀昭的关系,不比北凉与中原别地,一旦我们守不住拒北城,蜀昭注定很快就需要直面北莽铁骑,所以两万人是最少,而且必须是精锐,否则到了我们北凉只会帮倒忙,也只能是送死。”齐姓铸剑师点了点头。尘埃落定,苏酥刚要转⾝离去,就听到年轻藩王笑问道:“砸了这么多本钱,称得上天底下最贵的一支姻缘签了,不试试手气?”苏酥仍是执意要走,不料袖口被人扯住,转头望去,她虽闭眼,却显然満脸希冀着。苏酥顿时心一软,板着脸走回桌前,握起竹筒,一阵剧烈摇晃,终于摇出一支竹签。徐凤年伸手拿起竹签,瞥了眼,然后流露出怜悯神⾊。苏酥的心情瞬间跌⼊⾕底。经过先前那场深受內伤的风波,此刻雪上加霜的年轻人再无半点玩世不恭的风采,又红了眼睛。徐凤年叹了口气。苏酥转头对目盲女琴师挤出一个笑脸“走吧,这签不灵。”薛宋官微笑点头。徐凤年挑了一下眉头“不灵?!”苏酥连斗嘴的精气神都没了,拉起她的手就要走。只听背后传来一句“第三十九签,‘意中人,人中意’。上签。哦,原来是不灵啊。”苏酥如遭雷击,以奔雷不及掩耳之势转⾝抢夺徐凤年手中的那支姻缘签。徐凤年持签的手臂⾼⾼躲过“先给钱,一百文!”苏酥怒目相向“还收钱?!”徐凤年另外一只手拇指食指轻轻捻动“钱爱给不给,签爱。”薛宋官笑了笑,默默掏出一只织工锦绣的秀气钱囊,就要给钱。苏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狠狠盯着徐凤年,咬牙切齿道:“真是好签?”徐凤年懒洋洋地撂下一句话:“爱信不信。”就连情木讷的齐姓铸剑师都有些于心不忍,咱们太子殿下遇上了这位年轻藩王,真是糟心又遭罪。薛宋官依然给了一百文,不过她伸出手摊开手掌。签,无论好坏,她都要收蔵。与此同时,当世指玄境造诣仅次于桃花剑神邓太阿的目盲琴师,气势发。她不给这位年轻藩王半点机会去更换竹签。签,无论上下,她都要实真的那一支。徐凤年笑着递出竹签,苏酥抢先抓在手中,然后愕然。徐凤年唉了一声。薛宋官的黯然神⾊一闪而逝。察觉到她的细微变化,苏酥立即醒悟过来,气急败坏道:“姓徐的!你个挨千刀的八王蛋!”徐凤年哈哈大笑“念错了念错了,是第八十一签,比上签还要好些,上上大吉之签!”薛宋官猛然抬头,面对苏酥,她満脸匪夷所思。苏酥狠狠抱住她,带着哭腔,道:“是真的好签,真的!”徐凤年优哉游哉头摇晃脑道:“八十一签,‘可也’!”薛宋官微微挣脫开苏酥的怀抱,她侧过⾝,竟是破天荒脸颊绯红,然后向年轻藩王郑重其事地施了个万福。也许是感他在此摆摊解签,让苏酥摇出了这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好签。也许是庆幸于当年他没有死于那场北莽雨中小巷的刺杀,让自己认识了苏酥。也许是感恩他在最后关头的挽留,无异于帮苏酥开解了心中死结。徐凤年摆了摆手,打趣道:“薛姑娘,说句心里话,这只酥饼真配不上你。他摇签,当然会是大吉大利的好签,可薛宋官你却是实打实的遇人不淑啊,所以换成是你来摇签的话,我敢断言,肯定是下签。”苏酥早就给徐凤年腾折得没剩下半点精气神,就连那句“放你娘的狗庇”也听着软绵无力。徐凤年痛打落⽔狗:“酥饼,既然是好签,就再给一百文嘛,多喜庆的事儿,这点小钱节省不得。”苏酥二话不说,牵着薛宋官就走。虽是仅次于老夫子赵定秀的扶龙之臣,可齐姓铸剑师到了蜀昭,却从不掺和军政事务,他向徐凤年抱拳告别,徐凤年同样起⾝抱拳相送。既然相逢于江湖,那就别于江湖。只有江湖,没有庙堂。——舂秋之后,有两场宗师之战,最让离江湖心生神往。一场是李淳罡和王仙芝战于东海之上。一场是新凉王徐凤年桃花剑神邓太阿和大官子曹长卿,三人战于太安城。至于拓跋菩萨与邓太阿之战,或是徐凤年和拓跋菩萨转战西域千里,由于旁观者不多,远不如前者更加声势浩。而今⽇茅屋之前,就更显寂寞了。只有寥寥三名而且都不是那种喜搬弄⾆的道教中人,想必到最后,江湖多半都不会听说这场巅峰的矛盾之争。不过对战双方,一位曾是⽩⾐⼊太安早早享受人间至誉的得道⾼僧,一位是手握王朝半数兵力权柄的国之砥柱,肯定都不在乎那些江湖虚名。顾剑棠突然哑然失笑,收回手掌,摇了头摇,言又止。⽩煜眯着眼睛,瞧不真切,低声好奇问道:“怎么还不打?”齐仙侠淡然道:“打完了。”⽩煜愣了愣“怎么,如今江湖流行打架比吵架还要快了?”齐仙侠⾝形笔直站在屋檐下,从他这个方向,虽然只能⾐僧人的背影,但是齐仙侠依然能够凭借那件雪⽩袈裟的细微颤动,快若奔雷,只是被李当心強行庒下罢了。方丈天地。一件袈裟,即一座小千世界。那个世界只是⽩煜韩桂楚,若是一旦置⾝其中,就真是天翻地覆了。简而言之,顾剑棠描淡写甚至仿佛没有出手的一刀之威,如果换成另外一人来扛,⾝处雄山之脚,那便要被开山摧峰,⾝处大江⼊海口,大江就要被海⽔倒灌数十里。⽩⾐僧人前的那串挂珠缓缓安静下来。就在此时,大莲花峰北方的一座大峰峰顶轰然碎裂,声响沉重如雷。顾剑棠无奈道:“李当心,这不合适吧?”⽩⾐僧人笑道:“不好意思,贫僧在上山之后,们每⽇清晨打拳,也有所悟,学了那四两拨千斤。”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可是中年僧人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觉悟。顾剑棠冷哼一声。⽩⾐僧人犹豫了一下,脸⾊认真道:“力大气庄,与王仙芝的一力降十会,有异曲同工之妙,换做王仙芝来扛,你也能让他受伤,当然想要凭此胜过王仙芝,仍是不现实。”顾剑棠平静问道:“仅是如此?”⽩⾐僧人笑道:“当然,最关键是你此招能损人气数,若是给你接连砍上七八刀,王仙芝也要迅猛跌境,要不然我也不会将你这一刀,取巧拨至后头那座山峰。”顾剑棠自傲道:“我能连出十二刀!”⽩⾐僧人没好气道:“你以为自己有姓徐的从⾼树露那里继承来的天人体魄?并且同时⾝兼气机流转生生不息的武当大⻩庭?王仙芝三四拳就能砸死你!”顾剑棠冷笑不止。⽩⾐僧人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你还真不信,当世真正知晓王仙芝的厉害,屈指可数,李淳罡,徐凤年,最多加上一个洪洗象,其他连等邓太阿曹长卿都无法理解透彻,毕竟那两人不曾与王仙芝真正有过生死之争。还有,贫僧哪怕不用那武当拳法精髓,站着不动让你砍十二刀,贫僧⾝形依旧能够不动如山。只是不久以后要亲自出马做件事,没办法在这里折损气力而已。”顾剑棠默然无言。⽩⾐僧人叹息道:“顾剑棠,你若是能够心无旁骛地执着于刀,未尝没有机会去争那天下第一人。”顾剑棠恢复常⾊,笑道:“刀在顾某人只能是沙场杀人的凶器,用来争夺江湖名头,太蹋糟它了。”剑在江湖得风流,刀在沙场饮⾎。这兴许就是大将军顾剑棠心底的实真认知。顾剑棠最后问道:“我想知道,天底下到底有谁能破你金刚体魄?”⽩⾐僧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伸出三手指“邓太阿的太阿剑。”顾剑棠点了点头,他已经猜到了。⽩⾐僧人继续道:“贫僧媳妇的鼾声。”顾剑棠深呼昅一口气。不打招呼就直接走了。第三人,他已经本不想知道。⽩⾐僧人犹然叨叨叨说道:“再就是贫僧女儿手里的小木槌,喜拿她爹这颗脑袋当木鱼敲,闺女不晓得心疼爹,当爹的自然是真疼。”⽩煜和韩桂相视一笑。天下难事,到了⽩⾐僧人李当心面前,好像都不难啊。韩桂突然脸⾊苦涩道:“先生,那座损毁山峰?”⽩⾐僧人转头笑眯眯道:“找姓徐的要钱修缮去!”韩桂想了想“倒也是个好法子。”作为凉州刺史,⽩煜连忙摆手道:“要不得要不得!咱们北凉如今银子不多了!”在顾剑棠离去没多久,去购置胭脂的那一行人比预料更早返回。后头小道童清心余福两个孩子偷着乐。前头三人,李东西扯着吴南北的耳朵,李当心媳妇扯着自己闺女的耳朵。妇人懊恼气愤道:“李子,你还是娘的亲闺女吗?要不是你拉着笨南北听你说江湖,耽搁了时间,否则他早些去⽟清观,能买不着烟柳坊的绵燕支?!”李东西扯着笨南北的耳朵,气咻咻道:“都怪你!什么烟柳坊绵燕支都是你说的!也不晓得早些说!”吴南北委屈道:“师娘,李子,我一开始就没想到师⽗私蔵了银子啊。”三人一起望向那位⽩⾐僧人。中年僧人双手合十,抬头望天,喃喃道:“佛祖保佑,今晚能有饭吃。”此时,在场众人,无人得知⽩⾐僧李当心口的那串佛珠,其实串起一百零八颗桃木珠子的绳线,既因为常年磨损,更因为顾剑棠那一刀,已是消散如烟。虽无绳线,但是佛珠依旧成串,竟是李当心用一气呵成。世事无常。当心如常。本书来自/book/html/3/3906/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