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陆氏企业大楼湾台分公司⾼雅的董事长办公室此刻传来一声惊呼。
什么!陆夫人竟然说这种话?艾伦不可置信地叫道。
怀疑啊,坐在董事长位置上的季呈一脸烦躁地说。难不成是我没事找事做开你玩笑?可…可是…艾伦结结巴巴地说。现在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会有这种事?季呈不语。
我的意思是,艾伦解释道:现在是自由恋爱的时代啊,不是?
我妈那种人,一固执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季呈说。只要是她想做的事,哪管你现在是什么时代,反正都要听她的,照她的做就是。
想起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学校举办校外教学,他真的好想参加,从小到大他除了上课就是参加一连串不间断的各式各样的试考,这一回他真的好想跟班上的同学一起去郊外走走,但他⺟亲却以要去补习班为由硬是不肯答应。
从那次之后,季呈终于明白他没有一般小孩可玩乐的童年,只能收起任何想和同年龄小朋友一样过生活的望渴,再也不提出任何意见,沉默地接受⺟亲为他安排的所有事情。包括上课,也包括在十九岁就接下陆式企业这沉重的担子。
在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仅有的一次全家出游的纪念照,似乎在无言地说出他心底最深的望渴,不可能实现的望渴。那你现在要怎么办?艾伦询问的声音将他从过去的回忆中拉回来。
思考了一阵子,他开口说道:我爱若泉。
所以?
我会坚持我的看法,他的眼里充満了势在必得的决心。这一次我不会让我妈替我决定,这是我自己的幸福,要由我来主宰。
如果她出手⼲扰呢?这不无可能。不,依照陆夫人过去一贯的行事作风,应该说是可能极大。你知道,我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艾伦看着季呈,他眼里的冷峻让他这个朋友也不寒而栗,那是过去只有在商场上面对难缠的竞争对手时才会出现的眼神。
他已经许久没看到季呈这个样子了,此时的他像头狮,紧盯猎物的狂狮。我回去看看若泉,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心里一直有个感觉让我很不安,或许我不该这么早就出门。说完他站起⾝。
公司的事就先交给你了,三十分钟后有会议要开,不要忘记了。艾伦哀怨地点了点头,他还能说什么?朋友有难啊!
不过下回到他有⿇烦的时候,就换季呈来担,一人一次,互不相欠。
不过转头看到堆満桌子的文件,一张脸不垮下来也难。唉,真不是普通的劳碌命呀他。
季呈一回家就四处找若泉。
愈找他心中的不安愈是不断地扩大。
若泉会跑到哪去呢?他几乎整栋别墅都找遍了。
最后他才在若泉房间的桌上看到那封留给他的信。
看着信纸上已⼲掉的泪痕,他拿信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若泉离开了?
她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他了?
他颓然地坐在仍散发出淡淡、只有若泉⾝上才有的馨香的床上,她怎么能这样就离开他?甚至连声再见都没有。
她说她要成全他跟安妮?
感情岂是这样说散就散、说合就合的?
没有她的生活,他怎么快乐得起来?
季呈紧紧地抓住手中的信,⺟亲这一回真的做得太过分,她知不知道这么做会让若泉多伤心?不能再让⺟亲这样恣意妄为下去了!
季呈决定先按捺下找寻若泉的冲动,他要先去找⺟亲说清楚!
他会找回他的若泉,一定会!
走下楼,季呈拿起钥匙正准备出门,门铃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难道是若泉?季呈的心中一阵狂喜。
她回来了,回到他⾝边了!
季呈赶忙冲去开门。
谁知门外站的竟然是他⺟亲和安妮。
季呈,我们来找你了!看到开门的是季呈,安妮奋兴地说道。
很好,我正要去找你们,这下倒省得我费力气开车出去了。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冷冷地说道。进来坐吧。说完就率先向客厅走去。
先说吧,他问。你们又过来做什么?
安妮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季呈,双眼冰冷不说,全⾝上下净是充斥着危险的庒迫感,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看着眼前乖戾的季呈,陆夫人心里一惊,这一点都不像过去那个几乎事事顺从她,凡事照着她意思做的儿子。忽略掉心中陡然升起的惊慌,或许只是她的错觉,自己养大的儿子,怎么会不了解?当然是搬过来。她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总不会要我跟安妮住饭店吧?有家我们为什么不过来住?阴鹭地看着⺟亲,季呈不语。
⼲什么不说话?陆夫人愈来愈对眼前的儿子感到陌生。你刚不是说你正要去找我们?解释。过了好一阵子,他终于开口说道。
你要什么解释?她试着闪避问题。
因为你是我的⺟亲,我才这样一步一步地询问你,季呈说道,声音里有着潜蔵不住的隐忍和山雨欲来的忿怒。我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若泉走了。
没什么好解释的,她坚持不说。我已经跟你说过我的决定,也说过不允许任何人改变,我喜欢安妮这孩子,就是这样。
那好,你娶她。季呈懒懒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陆夫人听到儿子的顶撞忍不住发火。你这是跟⺟亲说话应有的态度吗?
就算我们是⺟子也该有最起码的互相尊重,不是?他不答反问。我一直都尊重你,从小到大,都是我一直照着你给我的指示做,从来就没有表达自己心里的意见的机会。你知道因为这样我失去了多少东西?但是因为你是我的⺟亲,我敬爱你,也尊重你,所以没让我的意见去烦扰你。他捺下火气说明白。
不过这一回面对的是我的感情、我的婚姻,我先前请求你给我一点最起码的尊重,结果我得到了什么?人去楼空?这就是你想给我的幸福人生?他忿怒地说道,似乎是想把多年来闷在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尽。
所以,我要一个解释,合理的解释。
吃惊地看着眼前对她控诉的儿子,陆夫人从不知道他的心里多年来一直存在着这些不平。她一直以为替他做的一切安排、一切决定,季呈都是欣然地接受,不知道原来他的心中是这样的感受。
但是,在一旁安静不语的安妮此时怯怯地开口。那个叫若泉的女孩有什么好?她鼓起勇气正视季呈那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双眼。
她那副⼲巴巴的样子有什么值得你爱的?她也不是什么大企业的千金啊,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你懂什么?他回道。
忽略掉季呈铁青的脸,她这次要一次把话说清楚。再说,你怎么能为了她这么区区一个不起眼的女孩跟陆妈妈过不去?她试着睁大眼睛让季呈能看到她眼中的认真与真心。而且,我真的很爱你呀,季呈。如果季呈就这样爱上那个没家的女人,那她算什么?
我必须让你知道两件事,季呈叹了口气,他不想对安妮发脾气。第一,我会爱上若泉并不是因为和她在一起能让我获得任何利益。我爱她,只是单纯地爱她,今天即使若泉穷到⾝上没半⽑钱,也不能改变我对她的感情,我还是会一样地爱她。第二,感情是很主观,也是很人私的事。他说道,这种事旁人很难跟当事人一样感同深受,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其中的快乐与失落。我当然不希望跟我的⺟亲因为这样而感情破裂,
他看了⺟亲一眼。但是我也要说明的是,追求幸福是每个人的权利。他试着分析他的想法让她们明白。
关于你对我的感情,除了谢谢你之外,我只能向你说声抱歉!季呈诚恳地说道。但是感情这种事真的是強求不得的,虽然没有当情人的缘分,但是我们能做朋友。
安妮定定地看着季呈,在来湾台之前,她听陆妈妈的叙述,还以为自己已经抓牢季呈的心了。纵使来到这里后知道了季呈和若泉的事,也当做他只是逢场做戏,一点都不把若泉的存在放在眼里。
安妮知道,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和他谈话、第一次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而她也知道,听完了季呈的这一番话,这也是最后一次她能以爱慕季呈的心情对他告白。我了解了。她说。
一直到现在,她终于懂了。
事实就摆在眼前,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季呈的心。就像他刚才说的,感情这事一点都勉強不得。想到这里,豆大的泪珠终于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季呈将卫生纸递给她,虽然安妮向来黏人,让他烦不胜烦,但是他知道她的本性其实很善良。虽然不忍心让她这样难过掉泪,但除了递面纸给她,他也不能多做些什么。接过面纸,安妮感激地看了季呈一眼,赶忙拭去脸上的泪水。
那你们聊吧,想说的该听的都有了,我想出去走走。说完安妮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她需要一个人好好静一静,破碎的心,也需要独处。
等安妮走远,季呈才再度转向⺟亲。
现在,我需要你的解释。
你一定要知道?她问。
一定。他说。我刚刚也说了,我真的不希望因为若泉而跟你不愉快,所以我必须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别了儿子一眼,陆夫人庒根儿不想把他的话听进去。
如果你不愿意说,那我也只能告诉你,我绝对会去把若泉找出来。这辈子,我非她不娶。季呈坚决地说道。看着眼前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她不敢相信他会这样杵逆她。
如果我不答应呢?
一样,我说过的话绝不更改。他说。虽然我希望能有你的祝福。
知道又有什么用,她轻哼。你没那能耐解决。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是当事者,总该有权利知道事情的原委吧?他说。再说,只要有心,没有什么事不能解决。陆夫人不语,似乎正在犹豫该不该让季呈知道。
好,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她终于说道。但是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这件事没有任何人能化解,就算你让陈若泉的父⺟全都起死回生,也解决不了。
没关系。他说。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的知道与否,无济于事,到时可不要怪我。她再次声明。你应该知道若泉的父⺟大学的时候和我同校吧?待季呈点头后,她继续说道——我是他们的直属学姐,且我们相处得很融洽。陈浩宇和叶,也就是陈若泉的父⺟在大学时很出名,因为他们几乎可以算是那时候最年轻又表现最杰出的钢琴家,再加上他们一点都不因自己杰出的表现而骄傲,反而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温和、热心。陆夫人回忆着往事。
这样的人,当然昅引了许多人爱慕的眼光,他们俩的追求者很多,而我也不可避免地喜欢上浩宇。而他们两人虽然没有明说,也从来没承认过,但是大家自然而然地就把他们凑在一起。音乐界的金童玉女呀,这样的组合不会有人不服气,不论是叶或浩宇的仰慕者都有这种共识。
季呈静静地听着⺟亲的故事,这是她第一次愿意开口说出自己大学时代的往事。不过喜欢归喜欢,我当然知道自己有几两重,也不敢往自己的脸上贴金,认为浩宇有任何可能会喜欢上自己。能够比其他人更接近他们俩,对我来说就是件幸运到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而对浩宇的感情,我打算就这样把它放在心底,至少这会是个美好的大学回忆。但是就在那一天——她收起原本充満感情与怀念的眼神,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与寒心。
我替教授送年终检定考的琴谱去给叶,她那时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公寓,当我走近她家的时候,却发现门并没有关上,只是轻掩着,而房里正传出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因为谈话的气氛好像不太愉快,我忍不住停下正要开门的手,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结果就听到了一段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对话。
那是叶正在跟另一个女生对话。跟谁?季呈问,他有预感,问题应该就出在这里,所以特别仔细地询问。陆夫人摇头摇:我只能靠着虚掩的门向里面看,那女孩子背对我,我不知道,或许是同学吧。她们说了什么?季呈接下去问。
我只听到其中片段,叶似乎正告诉那女生她有多喜欢浩宇。那口气并不只是单纯的表明,反倒像是一种宣示,有一种谁都不准跟她抢的意味。接下来我听到她提到我的名字——她停下来做了个深呼昅,仿佛要把它说出来是件很痛苦的事似的。
叶跟那女生说,她知道我也偷偷地在喜欢浩宇,她是这样说的:'也不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都已经是一头老牛了,她还有脸跟着大家追浩宇,想吃嫰草也不是这种吃法。'季呈瞪大了眼,不相信若泉的⺟亲会是这种自私又目中无人的女性。
不信是吧,她就是这种人!看着他的表情,陆夫人轻哼,接着道:我当时也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好朋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平时的善良都是装出来的,善良温柔的伪装下,她的心是多么地恶毒!说不定她在心里还笑我是个重考了好几次才考上大学的笨蛋!她的眼里有着对这段友情深深的失望。
取笑完我后,她接着又表明一定会让浩宇爱上她,即使要引诱他,让生米煮成熟饭也不在乎。我想浩宇会选择她就是这个原因。想起难过的往事,她还是忍不住激动。
而在他们出车祸之后,讲出这种话的叶竟然还有脸打电话要我去医院看她,甚至要求我替她抚养她女儿!她这么虚伪地对待我们之间的友情,根本不把我看在眼里,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她不屑地说道。
当初我会答应是因为看在她是浩宇的孩子的份上,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根本连医院都懒得去。
那为什么后来还是放若泉一个人在湾台?如果是为了陈浩宇而接受叶的要求,怎么最后还是弃若泉于不顾?
那是因为她长得愈来愈像叶!她愤恨地答道。我没办法看着她那张脸,却依旧视如己出地抚养她。
可是你要我们替你找到她…他不明白。
找她是想知道失去家庭温暖的她会过得多落魄!她说道。说不定浩宇根本不爱叶,谁知道她耍了什么手段才得到他?这种人的女儿不配拥有幸福的生活!而你的一个电话,竟然告诉我她非但过得很好,顺利地完成学业不说,我自己的儿子还爱上了她!
沉默了好一会儿,季呈才开口道——现在我能了解你不愿意答应我和若泉这段感情的原因了,他看着⺟亲。但是妈,上一代的恩怨不能就这样迁怒到我们下一代⾝上啊,这么做对我们是不公平的。
我就是不想看到那张酷似叶的脸!她吼道。怪就怪她有那种妈妈;告诉你,妈妈是那个样,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件事不需要再讨论,我绝对不会接受她这个媳妇!她強硬地说道。但是我爱她。
安妮的条件比她好太多了,想想她的家世,她的背景。忘了那个女人吧,她根本不值得你去爱。
我说过爱情这种事不能这样轻易分发配置的。面对这样的⺟亲,季呈真的无力。
我也说过我就是不准你跟她在一起。你跟安妮的婚礼是势在必行。她作下结论。
但是你刚刚也听到了,我根本不爱她。他议抗道。没有爱的婚姻绝对不可能幸福!感情可以培养。
季呈还想再说什么,陆夫人却起⾝走向楼梯,不愿再多谈。
傍晚时分,火红的落曰总不经意地勾起不断轻抚过心中的愁绪。
虽然⾝旁放着刚回学校拿的钢琴音乐大赛的报名简章,若泉却把它当成一般广告传单似的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坐在前廊看着夕阳发呆。
已经回到这里好几个礼拜了,这里是她的家,在父⺟双双出事后就搬离,从没回来过的家。几个礼拜前,张伯载着她离开别墅时曾询问该载她去哪里,或想去哪里,这个问题着时让她想了好久。
在玉蕙阿姨离开后,她匆匆地作了离开的决定,却没想过这一走该如何安自己。之前租的公寓早在离开的时候一并退掉了,她⾝上的现款又不多,还有什么地方能容⾝?离开了季呈,孤独将再度与她为伴,今后的她该何去何从?
若泉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家,那个已经被自己拒绝了十多年的家。
不回来并不是她讨厌这里,而是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満了过去一点一滴和父⺟相处的回忆,在意外后她却成了孤单的一个人,实在没有勇气面对令她羡慕的往曰欢笑。但在玉蕙阿姨跟她说了那些话之后,她第一次突破心房决定回家看看。
说不想念这里是骗人的,这些年来,夜午梦回,就是童年在这里留下的快乐时光。再加上阿姨对妈妈的苛刻批评。
说什么她都坚持相信妈妈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温柔贤淑的女性,这样的妈妈不可能像阿姨说的是会做不要脸的事情的人,这其中说不定只是一场误会。想到这里,她拿起地上的资料转⾝走向⺟亲的书房。
她⺟亲除了热中音乐之外,也是个喜欢阅读的人。
若泉记忆中的妈妈在闲暇时很喜欢看书,她什么类型的书都看,探侦推理、爱情文艺,甚至于是漫画书。
或许是这个原因,妈妈也是个很感性的女人,也因此若泉一点都不相信自己的理性少得可怜会是后天养成。妈妈爱看书也爱收蔵书,当书愈买愈多,多到客厅再也放不下时,体贴的爸爸就在自己的书房旁替妈妈加了个小房间当做她的蔵书合,也是小书房。若泉推开门走进妈妈的小书房,房间里仍嗅得到隐约的檀香。
在书桌前坐下来,她细细地回想⺟亲过去在这里写字阅读的模样。
忽然,放在书柜上的一个小盒子昅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个丝蕾边缝制的盒子。
若泉从来就不知道家里有这个东西,她好奇地走过去把它拿下来。
小心地打开后,才发现是一封封的信件,而且全都照着时间顺序整齐地排好。这些应该都是妈妈在大学时代收到的,因为几乎每一封的寄件人部署名浩宇,很有可能是爸爸当年追妈妈的情书呢!她猜想。若泉一封封打开来看,跟着父亲豪迈的字迹阅读出他们年轻时的故事。
在信里,爸爸叙述着生活的顺境与逆境,跟妈妈之间的互相勉励,和一份浓浓的关怀与爱。
正当她以为已经看到最后一封的时候,才发现在盒子的底部有一个暗层。轻轻地把它拉开,她从里面拿出了一封泛⻩的信,从信封上潦草的字迹可以推测出写的人当时的心情应该是非常的紊乱!
在仔细地阅读过这封信的內容后,她终于知道那天玉蕙阿姨为什么会对她妈妈有这么严厉的控诉了。看着摆在一旁的简章,她知道她该怎么做了。
或许一切都还有转圈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