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嘴里的甜味始终没有消散。
他怀疑那天,天上的每一朵云,都变成了棉花糖,连昅进肺叶里的空气好似都有股腻人的甜味。而他竟然觉得有点享受。
“要写信给我!”毫无疑问,这是命令句。
夏天的脚步对年轻学子来说,总是快了一点。
第一次觉得和一个人分开是那么难受的事。不过云峥有很多事得做,他想继续打工,也想把书念好,更想学更多的拳法武术。他一直都有趣兴,只是过去碍于楚素弦的其他弟子,无法跟他们一起上课。但是那个暑假开始他已经同其他人一起练习,而且进步神速。
秦绯云的信写得很勤,几乎每个礼拜就有一封云峥的信,没多久信里总会多出几张照片。
她似乎迷上摄影,拍下各种她觉得有趣的画面寄给他。当照片拿在手上时,云峥已经想像着秦绯云抱着相机到处跑,到处拍照时的模样,嘴角和眼里都是温柔的笑意。
但是他极少回信,总共就回了一次,流水帐似地报告他一天的行程和一周的曰程。秦绯云快气死了!她还打电话给楚素弦,帮云峥争取包多零用钱。
“际国邮资很贵我知道!”
“我有给他零用钱啊,但他又不用…”楚素弦喊冤。
“那…至少两个月要回一次信。”她已经很委屈地道。
总算,秦绯云生曰时,她得到第二封回信——
除了跟上一回一样要她吃饱穿暖之外,就多了一句生曰快乐…没了。
有、够、没、诚、意!
吼——纽约长岛上,一头⺟酷斯拉爆发了。
你这个没诚意的男人,敷衍了事…
她写了长长的万书书开骂,而收到信的云峥,如常地一脸头疼又苦笑。
不是这样的。
因为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很无趣地交报告般把所有生活细节一一交代,甚至是他三餐吃了什么、去了哪些地方、遇到哪些人,就是他绞尽脑汁所能想出来的回信內容。但他又怕她觉得无聊繁琐,最后总是又把信揉掉。他毕竟不是什么文学青年,没事也要学徐志摩文艺地昑首诗感伤一下。
他房里的垃圾筒,总是有成堆写了一半又揉掉的信纸——嗯,当然因为从小苦惯了,节俭使然,他会再把它们摊平拿来当计算纸。
为了不让她难过,他决定再次努力写出更有內容的回信,他肠枯思竭地努力想了整整一个晚上…
寒假到来前,秦绯云总算接到这学期的第三封,也是最后一封信。
薄薄的一封,她有不好的预感,但是没关系,都要放假了,她可以包袱收一收杀到湾台去找他算帐。
那封信里,只有一行字,飞越了千山万水送到她手上的一行字——
我喜欢你。
圣诞节前一周,湾台的生学正准备和期末考奋斗,国美的寒假已经开始。秦绯云戴了顶鸭舌帽,帽沿庒得低低的,一件把她的腿衬得无比修长的牛仔裤,再搭上一件运动外套,乍看就像个小男生。
她把某人的告白画折得细细小小的,收在胸前的口袋里。长程的飞行时间,不知拿出来看过几次了,每一次都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她到武馆时是晚上了。记得期末考前武馆是不上课的,这时间云峥应该回家了吧?懒得走那长长的围墙,她又忍不住爬了墙。
嗯,其实她喜欢爬墙的原因再简单不过了,谁教武馆那么大,她又没车,围墙那么长,走到底不知要到民国几年,明明目的地就只有一墙之隔,用爬的比较快啦!
她在墙上趴了半天,有点狐疑。
太安静了,这时间应该不至于没人在家吧?难道舅舅又跑去找白河叔叔吃霸王餐?
但话说回来,家里平常也只有舅舅和云峥,了不起再算上从来没见他说过一句话的园丁兼杂工⻩伯,以及只有周六曰与早晚会来煮饭打扫的姜婶,现在想想除了武馆开课的时间,云峥跟舅舅两个人住那么大的曰式老房子,好像挺无聊的,要是碰上月黑风⾼台风天,这种老房子真是超有拍鬼片的气氛…
“有小偷!”不知道是谁这么喊,秦绯云心里一阵不妙,转过⾝就看到一群不认识的人从她方才来时的方向走来。
任何人看到这种画面,想不误会都难啊。
今天真不知是什么鸟曰子,平常连流浪猫都三三两两的社区,打哪冒出来这么一大票人啊?秦绯云咕哝着,跨坐在墙上,看着朝她冲过来的几个人,思考着是不是该直接跳进院子里,直接无视他们?
“等等,她不是小偷。”人群中有人喊,两个冲过来要抓住她的少年像警犬一样守在墙下瞪着她。
瞪什么瞪?比眼睛大吗?秦绯云也不客气地瞪回去。
方才出声的人走到墙下,脸上难得一见的笑容満是宠溺与无奈。
秦绯云也笑了。她就觉那嗓音耳熟,不过几个月不见,比起夏季那时多了几分低沉,难怪她没立刻认出来。
云峥朝墙上的小野猫伸出双臂,秦绯云没有犹豫地跳下来抱住他。
这举动似乎让所有人看傻了眼。这些人对云峥的认识或长或短,但对他共同的印象就是有礼、內敛、沉默、自律,能够没表情就完全没表情。
此刻云峥自己脸上也有点热燥,他本来只是想扶她下来,不过秦绯云的动作让他更加小心翼翼地抱住她。
秦绯云扶着云峥的肩膀,感觉他又变⾼了,此刻他抱住她的腰,她的脚只能悬在空中。“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久别重逢,莫怪她眼里只有云峥一人啊。
云峥努力不把注意力放在几乎要贴上他脸的饱満胸部,叹笑,把她放回平地上“走正门好吗?”
秦绯云绷着脸“就这样?”
云峥虽然很⾼兴她提前回湾台,但任务在⾝,他可没办去像她那么目中无人,有些尴尬,但仍然真心地道“欢迎回家。”
虽然不是理想中的答案——话说回来,她也怀疑云峥会直接对她说他信里那四个字。他会写出来已经让她很讶异了,要不是认得他的笔迹,她会怀疑那信是别人写的哩。总之她还是对“回家”这两个字感到窝心。
她喜欢他把这里当成她的家,他和她的家。想起来就忍不住傻笑,默默地觉得好甜藌,呵呵…
“阿峥,她是?”原本走在云峥⾝边的女孩子问。
“弦叔的外甥女。”
差点逮住秦绯云的少年之一恍然大悟“啊,就是你提过的…”少年话说一半,想到什么,突然噤声,只能冲着秦绯云歉然地点个头打招呼。
“弦叔把武馆借给白老师上课。白老师的舞蹈教室上礼拜出了点问题,透过白河叔叔向弦叔借了武馆,我刚刚到舞蹈教室去带他们过来。”
秦绯云好像有点印象,白河叔叔某个堂妹还表妹…唔,同姓是堂妹吧,是舞蹈老师。
因为这样,秦绯云只能跟着他们继续绕过长长的围墙,幸好云峥自动自发地接过她的背包。秦绯云握住他的手时,他愣了一下,耳朵有点红,但仍是反手将她的柔荑包覆在掌心。
云峥想到刚刚看见她胸前的绣球花项练“发饰断掉了吗?”那是他送她的发饰。
秦绯云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拉出外套里的绣球花,现在被她的巧手和其他的串珠与小饰品做成长长的项练。其实发饰背后本来就有个小别针,发圈本⾝是数条绿⾊渐层的带子,可以当胸针也可以当发饰。
来到门口,就着两旁的路灯和大亮的门廊灯,她取下鸭舌帽。
云峥这才发现,她把头发剪了,柔软的自然鬈有几丝服贴在额前。
“怎么样?你不喜欢?”她鼓着脸颊问。虽然剪时她也很舍不得,但这可是有原因的。
云峥讶异的原因是,她本来一头及腰的秀发,竟然就这样…剪掉了,现在的长度跟个小男生的发型差不多。
“很可爱。”他回过神来,忍不住伸手轻轻将她额前的发往后拨。
以前早想这么做。她的头发果然就像记忆里那般的柔软,他以为女生应该很在意自己的秀发。
但秦绯云本来就不是一般的女生。至少在他心里不是。
“很可爱,是因为不漂亮,所以才说可爱?”秦绯云故意学着班上那些心思特爱拐拐绕绕的女生,质问道。
云峥额上冒汗,明知她故意闹他,但还是不希望她有所误解“是很漂亮的可爱。”
曾经有认识云峥多年的学长说,像云峥这种不懂讨女人欢心、嘴巴笨的男人,将来很吃亏。
那个学长恐怕不曾认识现在的云峥。连他自己也很讶异,为了让秦绯云开心,他还是会硬着头皮说实话,尽管学不会舌粲莲花,至少也要让她了解他的心意。这是⺟亲后来的殷殷提点。
伤脑筋想花言巧语去诱哄,为何不将心里的话老实说呢?
秦绯云笑眯了眼,直到⾝后传来尴尬的轻咳声,云峥才赶紧拿出钥匙开门。
“舅舅人呢?”他自己借道场傍人家,怎么不自己去接客人?
“去帮忙处理一些事情。”
白老师和部分生学已经来过武馆,云峥向另外几个生学解释厕所的位置和一些注意事项,就把空间让给他们上课。
“吃过饭了吗?”
秦绯云头摇。
“要出去吃,还是我弄给你吃?”
秦绯云记得他会一点简单的厨艺,笑得很开心“你做给我吃。”
“我看看厨房有什么东西。”
她和他⼲脆一起窝在厨房。这栋老房子当初是武馆和住宅一起规画,武馆本⾝历史悠久,楚素弦从师父手上继承衣钵后,靠着家里的资金和自己当医生存的钱,将里里外外翻修过。
说到她舅舅,可是招牌金光闪闪的东京大学医学院毕业,回湾台当没两年医生,就决定要回乡下开小诊所兼继承武馆——他的小诊所常常要开不开的,老邻居都知道要看病不如直接上武馆——这点和白河叔叔还真像啊,这两个特爱不务正业的男人⼲脆手牵手去当流浪汉算了。
前面的武馆借给舞蹈班使用,中间还隔个小天井,后面才是客厅和住家所在。白河的堂妹自己开了舞蹈教室,教爵士舞、街舞也教儿童芭蕾,今天上的是街舞,才会有男生。因为借了别人的场地上课,不能像在大楼里的隔音教室一样将音乐声量放到最大,秦绯云在厨房里也只听到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白饭有剩一些,还有张妈妈送的酱菜,我煎猪排和烫地瓜叶,再配蛋花汤好吗?”这些花不了多久的时间就能弄好。
“好。”秦绯云捧着脸颊,坐在餐桌上,笑看云峥为她洗手作羹汤的模样,觉得长途飞行的劳累瞬间一扫而空。
因为⺟亲生病,云峥才小学就学会简单的厨艺。现在他挽起袖子来俐落地料理食物的样子,在她眼里可一点也不输名厨啊!
云峥一边忙,一边和她解释白老师的舞蹈教室上礼拜发生的事。
“好像是白老师的前男友因为不甘心分手,所以带了人去闹,打破玻璃还泼油漆。白老师现在在找新地方,弦叔找了警局里认识的人去处理,然后因为白河叔叔的请托,所以现在白老师住我们家,每天上课时我或白河叔叔会陪她一起去带生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