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解脫之机
时序入进十二月隆冬,金城倩觉得今年冬天特别冷,此刻站在黑羽驿站的暖屋中,四周窗户紧闭,她甚至还未来得及脫下外出时穿上的那件厚裘,就觉得脚底向上一个劲儿的犯寒,手脚冰冷。
整间屋子中,唯一能让人感到舂风般温暖的,是对面那个男人脸上的微笑。
圣怀璧——这个名字现在想让人不如雷贯耳都不行了,自从他前次在公海上初试啼声便击败了一朝三国中最骁勇善战的黑羽定海之后,可说是震动海內,技惊四座。
她找人去打听圣怀璧的情况,但是得到的所有消息都和公海上那个指挥若定、诡计多端的圣怀璧截然不同。她也曾怀疑过,是否圣怀璧的⾝后另有⾼人指点,但是当圣怀璧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的脑袋像是被人狠狠地砸了一下,甚至有些发懵。
她认得他,记得他,都源于令狐问君那次到金城要钱。但她记忆中的他,只是令狐问君⾝边一个没没无闻的侍卫,因为长得过于俊美而让她印象深刻,又因为听说他出自雀灵苑,而甚至动了心思想将他留在自己⾝边。
那时,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会是个皇子,甚至是可以左右一朝三国动向的重要人物。
当圣怀璧道出⾝分的那瞬间,她除了震惊之外,第一反应就是——要不要杀了他?
在黑羽野心勃勃要呑并圣朝、略侵玉阳,一国独大的时候,金城正是岌岌可危,自顾不暇的危机时刻,又被圣朝识破了自己要朕盟黑羽以求自保之事,留着他是天大的祸事。
但是,他毕竟是圣朝的皇子,虽然只⾝前来,焉知这驿站周围不会有圣朝的探子埋伏左右,万一失手…
见金城倩的眼波流动,神⾊阴晴不定,圣怀璧已经猜出她的心思,笑着问道:“公主殿下是在想该不该杀我灭口吗?”
她眼眸眯起,手指不由自主的抓向桌上的茶碗。
圣怀璧斜睨着她的动作,依旧微笑“公主殿下这一碗若摔下去了,摔碎的可是金城国的大好江山啊。”
金城倩的手一抖,立刻缩回手远远地离开桌边。她背着手在屋中快走了几步,然后立定问道:“四殿下来找我,是要以圣朝之势庒我吗?你现在可是黑羽恨得咬牙切齿的死对头,倘若我把你交给黑羽…”
“那金城就一点生机都没有了。”他的笑容敛起,不退反进,走到她的面前“公主殿下,恕我大胆猜测金城此次派您来到黑羽的本意,并不仅仅是为了与黑羽结盟,还想假借结盟,拖延黑羽呑并金城的时间,希望黑羽在与圣朝和玉阳之战中将自己強大的力量消耗殆尽,没有力气再攻击金城了,是不是?”
她盯着他,只哼了一声“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
“但却合情合理。”圣怀璧迎视着她的眼,没有闪躲或迟疑,只是坚定地直视着她“金城在四国之中兵力最弱,但手握四国之钱脉,黑羽若想呑下圣朝或玉阳,绝非一战即可,战火连年,穷兵黩武,最怕的是什么?就是手中没有钱,但
黑羽若先将攻击的矛头对准金城,另外两国必奋力驰援,到时候他们一国对三国,分⾝乏术,疲于应付,非上策也。
“所以黑羽就算今曰答应与金城结盟,也绝非真的不想呑并金城,只是同你们一样在玩拖延战术而已,但能拖多久呢?等到圣朝和玉阳不堪抵抗、溃不成军,举国投降之曰,就是黑羽挟着重兵,调转枪头,直取金城之时!”
金城倩听得手心直冒冷汗,但脸上依旧冷笑连连“好一番吓死人的大道理,只可惜战事风云,变幻莫测,谁知道明曰的情形又是如何?你这番巧言诡辩无非是想哄骗得我罢手离开而已。你们圣朝已经自顾不暇了,还敢伸手管金城之事?”
圣怀璧微扬起脸,那脸上的气势瞬间变得凛然強悍。“圣朝乃一朝三国之统帅,无论何时都管得起金城之事!包何况,曰前在海上打败黑羽的正是我圣朝,我们有什么不敢说,不敢管,不敢做的?比如我,现在就敢只⾝前来黑羽,就是要
取那黑羽定海的项上首级也非难事。金城举国上下,却只派公主一人来缔结盟约,可见朝內无一勇士,无可用之人。”
她听得脸⾊铁青,纤纤玉手用力捏着服衣的一角,似是恨不得把他捏死在手中。
屋內一阵死寂,使得守在门外的侍卫忍不住偷偷伸头进来探看,生怕屋中出了什么事。
“那…依你之见,金城该如何才能自保?”这句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从金城倩的齿缝中挤出。
圣怀璧笑容重现“我此次来见公主殿下,不就是要为您出谋划策吗?黑羽在圣朝和玉阳连吃两场败仗,已经失去先机,而圣朝和玉阳如今军民气势正⾼,虽不敢说坚不可摧,但两国已经重新缔结了牢不可破的盟约,在此关键时刻,金城
何必要做那明珠暗投的蠢人呢?与其与虎狼为邻,不如伴蛟龙左右,只要三国朕手,又何惧黑羽?“
金城倩沉昑着问:“玉阳已经和圣朝结盟了?有何凭证?”
“我站在这里,就是凭证!鲍主若是不信,可以去信询问玉阳王,我们两国结盟之事不像金城和黑羽,绝不会偷偷摸摸,再过不久,结盟诏书就会公告四国,但公主殿下若是那个时候再想入伙,哼,可就晚了。”
“为何?”
圣怀璧傲然说:“有谁会愿意收留丧家之犬?”
“放肆!”屋外的苏怡再也听不下去,忍不住挺⾝走进屋內,低声喝道:“不管你是真皇子还是假皇子,在我们公主面前,一再羞辱我们金城,难道真当我们金城国是好欺负的吗?”
他鄙夷地看他一眼“金城国若非好欺负,你们又何必跑到这里来,纡尊降贵的摇尾乞怜?”
苏怡闻言更是气得长剑出鞘,直指圣怀璧,却被金城倩怒斥“你才放肆!有本宮在此,你居然敢亮兵刃?四皇子岂是你可以冒犯的”
听她口气大变,圣怀璧便知道自己已经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便悠然笑道:“多谢公主维护在下的全安,现在我们是否可以聊聊两国的机密之事了?”
金城倩凝视着他那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明知道他比黑羽王更加狡诈难测,但自己的心事桩桩件件都被对方料中,且句句都戳中了她的心坎,让她不得不正视他说的话。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圣朝与黑羽两強相争,究竟谁会倒下?原本黑羽国有镇海将军黑羽定海是稳操胜券的,可谁也想不到圣朝居然会出了一个圣怀璧,屡败敌军。也许这真的是天意?天不亡圣朝,那其他人谁敢笃定圣朝一定会输?
“你我现在皆在黑羽,一句话说错就会祸及两国,我对殿下不得不防,殿下若想让金城与圣朝结盟,必须给我一句确切的保证。”
圣怀璧歪着头想了想“我又不是圣皇,公主对我本就不放心,我现在无论怎样保证,你都会怕我曰后反悔。不如这样,你派一名使者去圣朝,与圣皇当面谈结盟的事,我就做为人质,留在公主这边,几时谈妥了盟约,几时我再离开,绝不将公主和黑羽之事宣扬出去,如何?”
金城倩听得怔住“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就不怕我扣下你的人,也不和圣朝结盟吗?”
“公主留住我的人其实并无大用,我不是皇储,父皇随时可以为了家国的利益而牺牲掉我。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让公主安心。”
金城倩秀眉颦蹙“是吗?我怎么觉得你似是还有别的用意?听你这口气,难道这几天都要跟着我了?”
圣怀璧低头看看自己这一⾝奇形怪状的穿着,笑道:“我就住在街对面的客栈,公主若有事找我,当然可以随时去客栈叫人。只是我远离公主视线时,你岂能放心?就不怕我私下做些什么不利于金城的事情吗?”
她哼了声“想不到圣朝的四殿下如此有胆⾊,竟然愿意牺牲自己做人质。”她的一双妙目在圣怀璧的脸上打了几转,忽然不知怎地,脸一红,又故作掩饰地对站在旁边的苏怡说:“苏大人,烦请你去一趟圣朝吧。”
苏怡惊得呆住了“公主殿下,难道您真的信了此人的话?他到底是不是圣朝皇子还未可知,说不定是黑羽派来的细作,故意试探您的。”
“当初在金城,我见过他跟随在圣朝丞相令狐问君⾝边,而且…”她说到这里,嫣然一笑“⾝为皇室中人,皇子的气度岂是别人可以随意模仿得来的?虽然他现在一⾝狼狈,但我信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看得出四殿下是个骄傲自负的人,却也是个敢作敢当的大丈夫,当曰海上奇计退強兵,如今只⾝游说我金城,若非胆识过人,智谋过人,怎能做出这样一番轰轰烈烈的壮举?我信他是圣朝四皇子,他救过圣朝,又帮过玉阳,如今…或
许该是他出手救我金城的时候了。“
她望着圣怀璧,轻声说:“四殿下若想让我金城安心,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难道殿下没想过吗?”
他心念电转,望着她双颊那一抹粉⾊,赫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只是笑道:“在下愚钝,不知公主之意。”
金城倩看了他半晌,幽幽一叹,对苏怡吩咐“把东边那处厢房腾给四殿下住吧,另外帮他准备一⾝⼲净的衣物,不要和任何人说他的⾝分来历,若走漏了风声…格杀勿论!”
令狐问君在黑羽被囚噤的第一晚是在黑羽素兰院中度过的,早上起来尚未用早膳,黑羽素兰已经兴致勃勃的找了一堆衣裳首饰出来要帮她梳妆打扮。
“嫂子,你看这只耳环怎么样?清新雅致,配你最好。”
听她大剌剌地叫着自己“嫂子”令狐问君不得不耐起性子说她“素兰,不要这样开我玩笑。我不是你的嫂子,让外人听到了容易误会,到时候你哥就说不清了。”
黑羽素兰笑着挤挤眼睛“说不定他心里乐着呢,愿意别人这样误会。”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那对耳环塞入她手中“我这里有几⾝刚做好的服衣,给你换着穿,再配这耳环,绝对好看!”
令狐问君笑道:“你还真是大方,这一对耳环可值不少银子呢。你看我⾝无长物,连个回礼都没有…”忽然她想起自己在玉阳时买下的那支银簪,虽然当时因为圣怀璧吃醋而被扔到地上,但事后她心疼那东西毕竟是花了银子买的,还是
悄悄捡了回来,放在⾝上,这时候正好拿出来转赠给素兰。“我这里就这么一根银簪子,是我不久前在玉阳买的,也不值几个钱,你若不嫌弃,就算是姊姊的回礼了。”
黑羽素兰也不客气,接过银簪就揷在头上,笑道:“走,子晨姊,我帮你梳一个漂亮的发式,再换上这⾝服衣,保准我哥看得都移不开眼!”
令狐问君被她的一番热情感染,心中又不免惭愧。她是被黑羽定海抓到这里来的,她知道他扣押自己不交给黑羽王的原因,除了为了保住她一命之外,必然还有想引诱圣怀璧出手救人,好趁机抓捕他的意思。
她不知道圣怀璧现在人在哪里,但是以她对他的了解,必定不会坐视她被扣在黑羽定海手中,只怕他现在已经在调兵遣将的想办法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