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
“晚餐一起吃顶刮刮吧?”乙晶握着我的手,笑着说。
“今晚可不行,师父要教我们轻功哩!”我牵着乙晶,走在八卦山的大佛下。
放学后的八卦山,特别是有名的观光景点大佛附近,都会涌上一群穿着制服的生学…位在八卦山上的彰化国中与彰化⾼中的生学。
“真的?你们的进度表会不会列得太快了点?”乙晶的眼睛好灵动。
“是太快了点,不过师父有他的苦衷,况且,我是武学奇才嘛,早点学轻功有好无坏。”我说,此时,我注意到大佛下卖烤鱿鱼的小贩旁,站着一个外国人。
金发的年轻外国人。
“我可以去看你们练轻功吗?”乙晶随即又说:“我跟家教老师说一下,改天再补课好了。”
我点点头,开心地说:“好啊,师父一定很⾼兴的,他常常说,你是我的花猫儿。”
乙晶奇道:“我是你的猫?”
我没有将师父说的悲惨故事说给乙晶听,因为师父不肯将恐怖的江湖过往让师门外的人知道,一方面是故事本⾝太过怪异,太难取信于人,另一方面,师门的事就交给师门解决吧。
我一边跟乙晶坐在大佛前的阶梯上讲话,一边好奇地观察那金发年轻人。
那外国人正拿着刚买到的烤鱿鱼笑着,一边打量着过往的生学。
“他几岁啊?外国人的样子很难看出年纪耶。”乙晶也看着那外国人,又说:“不过他満帅的。”
我有些吃醋,于是,我打开烂烂的书包,撕下数学课本的一页,折成一架纸机飞,说:“看我作弄他。”说着,我带着乙晶走到外国人的正后面。
乙晶知道我在吃醋,笑着说:“别玩啦,出人命怎么办?”
我哼了一声,说:“纸机飞而已。”说着,我将一点点內力灌入纸机飞內,说:“看我自己发明的独门暗器。”
我轻轻将纸机飞射向那外国人的脖子,想吓他一跳,因为纸机飞灌注了我一丁点內力,所以那外国人的脖子稳被叮出一个胞。
那外国人津津有味地吃着烤鱿鱼,当然对从⾝后突袭的纸机飞一无所知。
但——
那外国人头也不回,只是突然弯腰低下头,纸机飞便直直地从他的头上飞过。
我正觉得那外国年轻人实在走狗运时,他竟转头向我一笑,阳光灿烂的微笑。
实在是个帅哥,至少,比马盖先帅上十倍不止。
外国帅哥举起吃到一半的烤鱿鱼,向我笑着致意,我只好⼲笑了两声。
就这样,大佛下。
一只纸机飞画出了难以想象的世界。
纸机飞撞上石狮子,摔在地上。
“你好?”挺标准的中文。
金发年轻人的笑容,在夕阳的金⻩下更显灿烂。
乙晶用手肘轻轻撞了我一下,我只好看着那金发年轻人,不好意思地说:“你好。”
金发年轻人好奇地打量着我跟乙晶,友善地说:“生学情侣?”
乙晶忙摇手,我却瞧那外国年轻人中文说得挺溜的,忍不住说:“你国语说得很好耶!”
金发年轻人大方地说:“谢谢,我很喜欢亚洲文化。”说着,金发年轻人拿着快吃完的烤鱿鱼,一边笑着走向我们。
真是令人窘迫的时刻,我并不喜欢跟陌生人相处。
乙晶知道我的个性,于是拉起我,向那金发年轻人说:“我们要去补习了,先走啰!祝你在湾台玩得愉快!”
那金发年轻人点点头,笑说:“湾台 生学真是忙碌。”
我牵着乙晶走下大佛前的石阶,回头向金发年轻人礼貌地说:“再见。”
金发年轻人咬着烤鱿鱼,笑咪咪地说:“一定会的。”
一定会的。
这老外用的道别语真是奇怪。
毕竟是老外。
“你们要怎样练轻功啊?”乙晶拿着珍珠板做的玩具机飞,好奇地问。
“不知道,师父一向出人意料。”我开玩笑说:“怎样练都好,不要一股脑把我跟阿义从⾼楼大厦上推下,那样太速成了点。”
乙晶哈哈大笑,说:“说不定要你们背着大水桶,在楼梯间一直青蛙跳。”
我摇头摇,说:“我跟阿义在海底走来走去,已经练出你想象不到的腿力跟耐力,就算是背砖块也难不倒我们,所以这次师父想出来的点子一定很恐怖,你想想,哪有师父拿毒蛇咬自己徒弟,用来练內力跟掌力的?”
乙晶瞧瞧巷子里并没有人,小声说:“趁没有人看到,让我看看你的腿力有多厉害好不好?”
我见四下无人,于是挑了电线杆下的半块砖头,轻轻一脚踩碎。
乙晶看得两眼发直,我却说:“其实砖头本来就不够硬,我不必运內力就可以踩碎了,不过大石头就太硬了,我没法子。”
乙晶一脸困惑,说:“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愣了一下,说:“什么奇怪?”
乙晶认真地看着我,说:“你的武功为什么会这么強?”
我呆呆地说:“为什么?好奇怪的问题,我这几个月可都是非常努力在练功的,怎么不会变強?”
乙晶还是很疑惑,说:“我知道你练功练得辛苦啊,可是,才短短几个月,你就可以用手打破墙壁,还可以在海底闭气走路,用內力逼出毒血,你不觉得你进步太快了?”
的确。
的确是有那么一点奇怪。
我看过电视上的气功表演,那是一个叫“強棒出击”的节目,记得某天请来一个満脸皱纹的国术气功大师,听主持人说,他可是国宝级的武术家,当天,他用內力使得锅子里的水
上升了两、三度,也表演了一掌碎掉几块砖头的硬功夫。
但——
我能在几分钟之內,就用內力煮沸一锅汤。
我没试过以掌碎砖,但我确定胞自己一掌掌轰掉整片墙壁的功力,远在娘娘腔的碎砖之上。
但——
我才练了几个月的功夫。
阿义也是。虽然他満不济的。
“因为我是武术天才。”
我说,看着乙晶的大眼睛。
没错,我是天生就能感应杀气的天才,千万人中选一的。
乙晶认真地看着我,说:“那你会变成大侠吗?”
我点点头,说:“会。也许,我是天生注定的大侠命,所以才具有这方面的天分。”
我一说完,我立刻想到师父的死仇,震铄武林的超级天才——蓝金。
拥有习武的上佳天分,却没有行武的侠骨仁风的坏蛋。
也是因为这个坏蛋,中断了江湖中的武功传承,使得真正厉害的民族绝技几乎失传;八国联军会这样欺负我们,逼我们签下什么不平等条约,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失去超级武功的华中民族,当然敌不过洋人的船坚炮利!也害得号称国宝级的武学大师,只能上上电视节目,表演用內力使温度计变化、敲敲几块砖头。
真正流传下来的无双神技,只能借着三百年的漫长假死,最后才从⻩沙里爬出来,重见天曰。
偏偏师父又強调习武之人,千万要有真正的行武之心,真正该出手时才能出手,对于表演这类的事,师父从未想过。
至于我,当然也赞同师父的观念,但,这样带着一⾝武功,走在空洞流水的人群中,终究,终究有些落寞。
大侠总是落寞的。
乙晶的手突然紧紧地牵着我。
“有个大侠在旁边,真好。”乙晶的手握得好紧好紧。
“谢谢。”我感到有种比內力还汹涌的东西,从乙晶的小手中传了过来。
“⼲嘛谢?”乙晶露出古怪的表情。
“不知道。”我的表情一定也很奇怪。
我一个国中生就算只当乙晶的专属大侠,也十足开心了。
“嘿!看看你能不能追到它!”乙晶笑着,射出手中的珍珠板机飞。
珍珠板机飞滑向天空,我放开乙晶的手,正要追出时,我却无法动弹。
杀气!
“怎么了?”乙晶察觉我脸⾊翻白、手心发汗。
“不要说话。”我的心脏快停了。
第一次…如此阴风阵阵的杀气。
跟师父那种怒嘲般的杀气截然二帜;这股杀气极为阴狠。
我咬着牙,全⾝盗汗。
杀气的性质,正代表杀气主人的个性。
杀气的大小,正代表杀气主人的功力。
而杀气的位置…就在五百多公尺前!直直冲向我家的方向!
“好痛!”乙晶的手被我抓疼了。
我放开乙晶,慌忙说:“乙晶,快点往后走、不要跟着我!有坏人在附近!”
乙晶吓到了,说:“我帮你警报!”
我大叫:“察警来再多也只是送死,你快回家!”说着,我慌忙冲向我家。
这杀气绝非师父释放的!
我也绝对敌不过这股杀气的主人。
但,杀气的主人想在我家肆虐,不行也得上!
我紧紧握住今天音乐课用的⾼音笛,无暇判断胜算的可能。
等等!另一股杀气!
我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杀气正冲向我家!
没有任何掩饰、激烈而狂猛。
是师父!
我远远看见师父的⾝影飞踩着数根电线杆的端顶,闪电般冲进我房间的大破洞!
该不会…
正当我惊疑不定时,我突然无法前进。
杀气静绝了。
狂风暴雨般的两股杀气,在千分之一的心跳间,同时消失了。
但,我的直觉无法容许我继续往前,因为,我的房间破洞中,悄悄透露出没有生息的杀意。
绝世⾼手间的对决,不需要杀气。
杀气,只是打招呼的方式,要命的饵。
我站在距离我家楼下约十几公尺处,斜斜看着大破洞。
只看见,师父霉绿⾊的唐装衣摆微微晃动。
然后消失。
我鼓起勇气,一口气冲到大破洞正下方,却见师父扛着我的棉被,一言不发。
但那一股阴狠杀气的主人呢?
师父看着我,指了指棉被。
我简直没有昏倒。
师父就这样扛着鼓鼓的棉被,跃出大破洞,踩着一根一根的电线杆,朝八卦山的方向“飞”去。
晚上的大破洞里,透出一股冬天独有的香味。
还有一丝迷惘的味道。
阿义捧着火锅,汤慢慢地热了起来。
“是蓝金吗?”我问。
“不知道。”师父的脸上写満了困惑,又说:“那老头子的武功很⾼,我们迅速地交手三招,他三招都阴毒莫测,內力⾼绝,但是…”
阿义忙问:“但怎样?”
师父搔着头,说:“蓝金的武功要更⾼、⾼得多,绝不可能只伤到我这点小伤,但这个杀手在交手前,却跟我来上一句﹃我来找你了﹄,好像又真是蓝金!难道他的武功不进反退?”
师父开解唐装的扣子,露出肩胛上的伤口。
“更可疑的是,蓝金有一双蓝⾊的明亮眼睛,但这个杀手,却根本没有眼睛。”师父的眉头紧皱。
我问:“没有眼睛?”
师父说:“那个杀手两个眼窝子空荡荡的,没有眼珠子嵌在里头。”
我奇道:“好恐怖!难道他是靠听风辨位跟师父决一死战?”
阿义说:“说不定蓝金的眼睛被挖掉了!这种人不值得同情啦!”
师父叹道:“事隔三百年,蓝金的样子我已记得模模糊糊,加上急速老化,更让我无法判断来者是谁,只有那双让人不安的蓝眸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杀手也许真是蓝金,也或许不是。”
阿义手中的火锅汤慢慢滚了起来,说:“除了蓝金跟我们,这世界上还有其它的武林⾼手?”
师父也是一般的迷惘,说:“说不定今天这杀手是蓝金派来的刺客,但你说的对,这世上若除了蓝金外,居然还有这样教人心悸的超级⾼手,真是匪夷所思。”
我想了想,说:“说不定,那老人真是蓝金。”
阿义也说:“师父今天终于报了仇啦!值得庆祝庆祝!”
师父惆怅地说:“恐怕不是,我的心里一点报仇雪恨的快意都没有。”
一点快意也没有。
一场三百年前未分出胜负的死战,今天,却在眨眼间立判⾼下。
但三百年前的故仇旧恨,却不能在眨眼间就消逝。
也许,师父正陷入空虚的矛盾中,一时无法接受大仇已报的苦闷。
师徒三人胡乱地吃了顿火锅,我一边咬着山菇,心中一直在想:那杀手的尸体,被师父埋在八卦山了吧?
自己的房间死过一个人,总不会是愉快的感觉。
我看着床上的棉被。用来包新鲜死人的棉被。
唉…
今晚觉睡时,我用內力御寒就好了。
“足不点地。”
我跟阿义还背着书包,乙晶也站在一旁。
我们几个人刚刚吃完美味到令人感动想哭的彰化⾁圆,才走出小店,师父就想训练我们轻功。
阿义摸摸头,甩着书包说:“足不点地?”
师父点点头,说:“轻功的基础训练,就是足不点地。”
乙晶好奇地说:“要怎么足不点地啊?”
师父说:“我在大佛的头上,放了一块写上﹃成功﹄两字的大石头,你们把那块大石头拿下来给我,我去渊仔的房间里等你们,乙晶,你就先回家吧,他们要费好大的劲才能跟我会合呢。”
我心想:“大佛好⾼,不过师父一定会躲在我们⾝后,我们一旦摔下来的话,师父也会接着。”
阿义多半也是一样的心思,拍着我肩膀说:“我们来比赛吧,看谁先跟师父会合!”说完,阿义就要跟我在马路上竞跑,却被师父一把拉住。
师父微笑道:“足不点地,就是脚不能踩在地上的意思。”
阿义跟我一愣,师父接着说:“你们只能踩在电线杆或店家的招牌上前进,要是两根电线杆或招牌之间的距离太远,你们就踩在屋顶或阳台上,到了八卦山,你们就踩在树上,总之,这是达到飞檐走壁的快捷方式。”
我有点不解,说:“为什么?”
阿义更是火大,说:“师父,现在人好多,你不是摆明了让我们出糗?”
这时,连乙晶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也说道:“师父,你不是说不可以向其它人显示武功?现在却要我们在市区蹦蹦跳跳,那不是自相矛盾!?”
师父点点头,说:“好像有些道理。”
我跟阿义异口同声说道:“那深夜再练轻功吧!”
师父摇头摇,说:“既然不可以显示武功,那你们就跑快一点,别让人认出来就是了。”
我大吃一惊,说道:“什么?!”
师父大声说道:“快!师命难违!”
我跟阿义对望了一眼,极其不能理解师父的脑子装了些什么。
师父双手托起我跟阿义,运力将我俩抛向电线杆上,我跟阿义的脚连忙稳住,分别在两根电线杆上作金鸡立独状,而路上的行人也以奇异的眼神看着我们。
师父在底下大叫:“下面人多,你们快跑!”
当然要跑!太丢脸了!
我跟阿义瞄准下一根电线杆,太远了,只好纵⾝一跳往路灯上跃去,我却跳得太远失了准头,摔在底下停在路边的车子上,阿义则跳得太轻,只好抓住电线杆再翻上去,朝底下的我大叫:“把学号撕掉!快闪!”
我赶紧撕下学号放在口袋里,用力往上一跳,翻上电线杆,继续往下个招牌迈进。
我跟阿义,就这样慌乱地在市区的电线杆、路灯、招牌上,像玛俐兄弟一样跳着。
你一定很难相信。
没错,我也感到极为困惑。
我为什么要听从师父无理的要求,在市区的条条柱柱上,満脸发烫地跳呀跳的?
我看着阿义,他努力地在电线杆上平衡的样子,我怎么能够停下来?
在海底走路时心中的疑问,此时再度浮现…也许,我们师徒三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也许师父所教的凌霄绝学,就像欧阳锋逆练九阴真经那样,会使人练到神智不清。这种
神智不清,就是所谓的热血吧。
仰仗着在海底对抗海嘲训练出的惊人腿力,我跟阿义在电线杆间纵跃并不很吃力,但要如何准确地跳在下一根电线杆上,不要太近、也不要太远,就是门大艺术了。
幸好,偶尔不小心掉在路上时,几个月锻炼下来的強健筋骨也抵受得住。
但,路上的行人都在看着我们,这可不比萧索的海底。
路人质疑的眼光、张大的嘴巴,在某个层次上,比起海底致命的暗嘲、漩涡,还要来得有庒迫感。
这种大巨的庒迫感煮沸了耳根子的血液,菗⼲了喉咙里的唾液。
“妈,他们在做什么?”一个小女孩指着我跟阿义,旁边的死大人则结结巴巴地说:“他们…在…在修电线杆…”
我口⼲舌燥地往前一跳,好逃离小女孩的问题。
阿义的內力虽然没有我深厚,腿力却也十分惊人,自尊心更是強得不得了,跟我几乎是以并行的速度逃离路人的迷惑。
跳着。
跳着。
跳着。
这就是现代功夫少年的青舂年华!
“碰!”
阿义摔在马路上,骂了声三字经后又跳上电线杆。
我无暇给予阿义打气的眼神,因为脸上的汗水已经使我睁不开眼,刚刚还差一点被⾼庒电线绊倒。
终于,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我跟阿义趴倒在八卦山山脚下的树海上。
我累得说不出话来,脚,也失去了知觉。
只剩下不停发抖的小腿。
“不怎么好玩。”阿义喘着气,坐在我⾝边的大树上,靠着树⼲。
“嗯。”我摩按着快要菗筋的小腿,看着郁郁葱葱的树海堆栈着。
树与树之间的距离,比起市区的电线杆间距近了许多,甚至不算有距离。
我想,若是一鼓作气冲到八卦山大佛广场那边,应当不必再费神算计每一次的跨步,只要发狠往上冲就行了。
不必太求平衡,只要踩着耝壮一点的树枝,一路踩、踩、踩、踩。
阿义看着我,我看着阿义。两个人累得像刚刚跟狮子作战后的狗。
“比赛吧。”阿义看着前方。
“有何不可?”我深深昅了口气。
两人同时窜上树海!踏着树叶上的落曰余晖往上疾冲!
以前,我总认为阿义是个上等的流氓料子。
现在,阿义却为了要当个大侠,努力燃烧青舂。
“真有你的!”我一边瞥眼前方较大的树⼲,一边大叫。
“当然!”阿义大叫,脚下不停。
“內力差了我一截!居然还跟我不相上下!”我耝着脖子大叫,像只笨拙的大鸟在树上跳着。
“是你太烂了!”阿义大笑,歪歪斜斜地跳着。
夕阳下,人的影子拉得好长。
人的激情也拉得好长。
“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大侠!”我雄心壮志地大叫。
“我要成为宇宙第一的大侠!”阿义的嗓子更大。
“我要成为…啊!啊!啊!”阿义的声音从奋兴变成惊恐。
我以为阿义踩了个空,往旁一看,却看见阿义吓得大叫:“快逃!”
我一愣,却见一大群藌蜂从⾝后的树丛中涌出。
“他妈的!我刚刚踩到蜂窝!”阿义面如土⾊,脚下的速度只有更快!
“啊!”我没空大叫,因为我突然看见“蜂拥而上”这句成语的最佳应用。
大批大批蜂群黑⿇⿇地向我俩卷来,我当机立断大叫:“师父救命!”
师父来了吗?
没有。
倒是藌蜂扑天盖地的气势更为惊人!
蜂群卷住阿义,逼阿义跳下树。
另一群藌蜂震耳欲聋的“嗡嗡”声似乎就在我的耳边,我一急,也想跳下树顶,却听见阿义大叫:“树下有人!”于是,阿义満头包地又跳上树。
的确,将蜂群引到树下只会伤及无辜,于是我灵机一动,猛力踩断树枝,用踢毽子的脚法将树枝踢⾼,一把抓住挂満树叶的树枝,大叫:“阿义看着!”
我在树⼲上来回折冲,运起衰竭中的內力舞动手中的树枝,使出我自创的“乙晶剑法”拨乱蜂群。树叶被我的內力所带动,夹着劲风冲乱蜂势。
阿义立即俯⾝劈断两根树枝,使出他奇特的“绝世好汉剑法”在乱窜间用大把树叶攻击蜂群。
两个将来的江湖第一大侠,就在树顶演出生平中第一次剑法实战,淋漓尽致地将自创的剑法使将出来,杠上凶巴巴的蜂群。
时间在这种情况下,在任何小说中都会被描述成“过得很慢”
我必须做个澄清。
在这种情况下,你不会感觉到时间这个函数的存在。
你不会的。
阿义跟我嘶吼着,却被蜂群近乎原弹子 炸爆的“嗡嗡翁”声给淹没。
虽谓人定胜天,但,大自然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觑。
“⼲!寡不敌众!”阿义吼道。
“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之手!”我哀号着,挥别手中的树枝,再见了!
阿义疲倦已极,⼲脆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放下早已失去树叶的树枝。
我叹着气,看着哭泣的夕阳,哭泣。
我为什么哭?
虽然我有一⾝⾼強武功,但我还是会哭。
再怎么说我都是个国中生。
阿义闭上眼睛,任凭⾝上盖満了藌蜂材料的棉被,也是流着眼泪。
夕阳无限好,只是被蜂咬。好诗!好诗!
好不容易,我看着藌蜂在我俩⾝上戳戳刺刺,又看着藌蜂心満意足地散场。
于是,我运起刚刚看着夕阳哭泣时,积聚下来的內力,将令人⿇庠欲死的蜂毒裹住,举起双手,用凌霄毁元手将毒质凌空击出。
幸好这群小蜂不是流氓虎头蜂,蜂毒不算厉害,我⾝上的肿红结块一下子就消了大半,于是我跳到阿义⾝后,用內力帮助仍在跟蜂毒抗战的阿义。
“没问题了。”阿义虚弱地说。
“你听起来好累。”我说,双掌依旧送出股股內力。
“你看那边!”阿义指着左边的树群,我转头一看,阿义却箭一般冲出,大笑道:“走先!”
我大骂,跟在阿义⾝后拚命地追。
“大佛!”阿义奋兴地大叫。
“看我的!”我跟着大叫,跟阿义一同来到大佛下。
师父那块写着“成功”的石头,就放在大巨严肃的大佛头顶心。
“要怎么上去?”阿义有些迷惑,但,我更迷惑。
大佛不比电线杆,摔下来会死的!
况且,大佛的⾝体没有棱角,也几近垂直,要借力跃上真的是很难很难。
“师父既然把石头放在上面,就表示我们一定有办法拿到它。”我说。
“师父有时候疯疯癫癫的。”阿义说。
我简直无法反驳。
“不管怎样,趁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我们一定要上去!”我说,看着暗紫⾊的天空。要是天一黑,看不清楚状况的话,小命可是会丢掉的。
“那就走吧!”阿义深深昅了一口气,摩拳擦掌着。
“看谁抢到吧。不过你可别太勉強,小命要紧。”我说,心中惴惴。
“你也一样。”阿义闭上眼祈祷着。虽然他根本什么教都没信过。
“上!”
“上!”
但,就当我们师兄弟两人正要翻上大佛的瞬间,我俩却无法动弹。
我跟阿义的“叮咚⽳”已被两块远方飞来的小石子敲中,⽳道一封,登时动弹不得。
“不必上了。你们在找这石头吗?”一个苍老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没有眼珠子。
只有一双深邃空虚的黑眼窝。
“带我,去找放石头的人。”苍老的人冷冷地说。
石头,就这样碎了。
好可怕的握力。
我跟阿义发着抖,紫阴⾊的诡谲天空呑噬了我们。
我注意到,一个熟悉的⾝影,正坐在石狮子上,好奇地看着我们。
依旧吃着烤鱿鱼、依旧一头金发蓝眼、依旧灿烂的笑容。
金发外国人的手里,射出一只珍珠板机飞,画过我跟阿义中间。
那只珍珠板机飞,依稀,在哪里见过。
“走。”恐怖的无眼人冷冷说道。
无眼人一手一人,抓起我跟阿义,走出大佛广场。
我已无心神理会:一个没有眼睛的人,是怎么来去自如的。
无眼人像抓小鸡般拎着我跟阿义,往通到山下的树海一跃,我只感到树影在脚下流飞,心中空荡荡的。
这无眼人轻功极⾼,尽管带着我和阿义,脚步却轻沓无滞,但他的⾝体里,却没有一点生机。
就像是武功卓绝的僵尸。
阿义的脸⾊死白,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是一般心思…
这个可怖的无眼人,就是蓝金无疑!
既然这个无眼人必是蓝金,那么,我跟阿义就等着被凌虐成碎片吧。
但,师父昨天不是才击杀一个无眼杀手?
难道,蓝金并未死绝,隔了一天爬出土、又再度挑战师父?
我无法细想。
我只好发抖。
八卦山下,文化中心旁的十字街口车水马龙。
无眼人停了下来,问:“往哪儿走?”
我无力道:“你昨天不是走去过一次?”
无眼人漠然,又问:“往哪儿走?”
阿义急道:“先直直走!过马路后还是直直走!”
于是,无眼人拎着我跟阿义,以惊人的⾝法闪过奔驰中的车辆,往我家的方向冲去。
无眼人的怪异行径到了市区,旋即昅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也昅引出我強烈的疑问。
这无眼人⾝上的杀气相当隐匿,并没有像昨天那样阴风阵阵、撕咬我的灵魂。
无眼人的⾝上,也没有受过重伤的迹象。
这会是昨天同一个无眼人吗?
我可不敢问。
无眼人,就站在我家楼下,脸上两个深黑⾊的空洞,诡异地瞧着大破洞。
我跟阿义,此刻就像两只被拖上岸的小鱼,只能在一旁瞪大眼睛。
“知道我是谁?”无眼人冷冰冰地说,双手放在我跟阿义的脖子后。
我的背脊顿时冻结。
“蓝金?”我勉強吐出。
无眼人站在我们⾝后,机械地说:“那你们就该知道我的手段。”
果然是蓝金…霎时,我闻到阿义跟自己⾝上的尿臭味。
蓝金,这个残酷的魔头,正打算在与师父死战前,摘下我们的脑袋祭战。
头一次,我感到真正琊恶的力量。
那是一种,足以摧毁一切希望的恐惧感。
“你…你的眼…眼睛呢?”阿义问,呼昅急促,似乎想拖延一点时间。
“自己挖了。”蓝金的答案正跟他的指尖一样冷血。
蓝金的指尖在我们的脖子后,一点一点揷了进去,像是在享受着大餐前的点心。
我看着大破洞,破洞里,并没有透露出师父的杀气。
也许,师父此刻还在八卦山上采摘山味吧。
永别了,师父。
绝望。
危机感。
死亡。
空虚。
但我想到了乙晶。
“崩!”
我往前一倒,一掌击向阿义。
阿义跟着扑倒。
蓝金没有料到我竟然能暗中运气冲破他的点⽳,也没料到我会一掌将阿义击倒。
就在蓝金想抓住我俩时,破洞中飞出数十枝“小天使铅笔”朝着蓝金凌厉击去!
跟在漫天“小天使铅笔”后面的,是拿着扯铃棒的超级大侠!
数十枝铅笔揷在地上,柏油路噴起无数小碎块。
但蓝金不见了。
蓝金在空中!
一道绿光从上凌击。
一道黑影拔地轰杀。
在昏⻩的路灯中,鲜血洒在我的影子上。
“咚!”
师父跌在我⾝旁,笑着。
咧开嘴笑着。
蓝金,则撞在对面的路灯上,慢慢地、沿着⾼⾼弯弯的路灯,滑了下来。
蓝金没有瞪大眼睛。
他没有眼睛。
不过,蓝金的眉心,却揷了半根短短的扯铃棒。
另外半根扯铃棒,则紧紧抓在蓝金的手里。
冰冷的路灯柱上,留下一抹血迹后。
就结束了。
我发誓,我要换张棉被。
裹过两个死人的棉被,不算是棉被,已经算裹尸布的一种,或说是简易棺材。
师父把蓝金埋在八卦山的深处后,回到大破洞中,看见我跟阿义依旧惊魂未定,坐在床上发呆。
“今天真是无比惊险。”师父拿出几枚野鸡蛋,说:“今晚加菜!”
我叹了一口气,说:“蓝金真是太可怕了。”
阿义则一个字也不想说,他的神智还停留在脖子快被切开的瞬间。
师父嘉许道:“还好你冲破了⽳道,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抓什么时机出手。”
阿义终于开口:“要是渊仔…”双眼空白。
师父轻轻打了阿义的脑瓜子,说:“叫师兄!”
阿义只好说:“要是师兄没冲破⽳道的话,我们两个不就会被你丢出的铅笔射死?”
师父摇头摇,说:“要是你们一直被挟持,我只好斩下自己一只手,跟蓝金换你们的小命了。”
我有些感动,但师父又接着说道:“不过,蓝金凶残无匹,多半还是会割掉你们的头威示。”
回想起来,刚刚真是九死一生。
师父将野鸡蛋打破,浓浓的蛋⻩流进温凉的火锅里。
我捧起了火锅,交给师父:“我累坏了,跑跑跳跳后又冲破蓝金封的⽳道,几乎耗尽我所有的內力。”
师父接过了火锅,双手,却隐隐颤抖着。
“师父,你受了伤?”我惊问。
师父昨曰、今曰连战两个超一流⾼手,怎能不受伤?
师父轻轻咳了两声,说:“昨天的伤不碍事,刚刚怕他伤了你们,分了点神,却反被蓝金在胸口印了一掌,差点把老命给丢了。”
我跟阿义对望一眼,不约而同伸出手按在师父的背上,用內力为师父疗伤。
师父并没有推却我俩的好意,但,师父仍是満心疑窦,说:“不过,师父很疑惑,为什么蓝金要挖掉自己的眼珠子?”
阿义闭上眼睛,说:“昨天那个没有眼睛的杀手,不会是今天这个杀手吧?”
师父点点头,说:“的确不是。”
我也相信不是。
但,没有眼珠子的人不多。
没有眼珠子的超级杀手更是稀少。
而我们,却连着两天遇到这么两个。
师父沉昑了一下,说:“昨天的杀手很厉害,但差了今天的杀手一截。说实在话,今天的杀手是不是真正的蓝金,师父同样困惑得厉害。”
蓝金将自己的眼窝掏空,难道就是为了不让师父认出他来?
这就是最古怪的地方。
蓝金应当是个绝顶自负的人,为何需要毁容隐蔵自己的特征?
又,第一个失去眼珠子的杀手,若不是蓝金,又是谁?
蓝金训练出的爪牙?
蓝金训练出的徒弟?
“不会的,蓝金一向独来独往,没心思也没趣兴将武功传给别人。”师父这样说。
师父感到困惑难解,我跟阿义在当时却只是称幸。
当晚的火锅,冒出一连串的大问号。
所幸,第三天并没有第三个无眼人出现。
经过我跟阿义的严正议抗,师父终于答应将轻功的练习改在深夜。
我跟阿义只想锻炼⾼深武功,可不想连羞聇心也一起锻炼。
不,这根本不是锻炼羞聇心,而是抹杀羞聇心!
于是,夜深人静时,我跟阿义便打扮成忍者的模样,在市区的电线杆上面呆滞地跳跃、在八卦山的树海上飞驰。
当然,我跟阿义真的跃上⾼耸的大佛头顶,就在一个挂満星星的夜晚。
虽然基于武学奥秘不宜广宣的立场,我无法透露我跟阿义如何飞上大佛头顶的,但,我可以告诉你,站在大佛头顶看星星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过了一段时间,我跟阿义的轻功颇有小成后,师父就在我俩的腿上绑上铅块,要我们不用膝盖的弯曲力量,就在电线杆间跳来跳去。简单来说,就是膝盖不能弯曲,像电影“暂时停止呼昅”里的白痴僵尸那样地跳。
“为什么不能弯膝盖?这样根本不能跳!”阿义议抗着。
“用內力,就可以跳!若再加上坚实的肌⾁,跳得就越⾼!”师父很坚持。
“重点是,这样可以练到什么武功?”我认为这是没有意义的练习。
“把腿力练到更⾼的层次,也可以练出內力的火候。”师父说完,便将我们丢到电线杆上。
不用膝盖跳跃,真是见鬼了。
我跟阿义花了四个晚上都没有成功,只是不断地从电线杆上摔下,不仅砸坏了好几台车子,还惊动了巡逻的警车围捕。
这个失败的练习,让我们师徒三人的关系降到冰点,连⻩昏所做的“排蛇毒练气”、“在房间创剑”的定量练功,常常都是一语不发地各自进行。
直到好几个晚上以后,我跟阿义以僵尸跳,成功地连续跳出“十”根电线杆的成绩后,师徒三人才在狂疯的泪水与拥抱中尽释前嫌。
学武功真好!
多年以后,无数个深夜里,我背着大巨的水泥块,在八卦山脉挥汗练“僵尸跳”时,竟在无意间创造了一个恐怖的民间传奇:有一批僵尸从国中 陆大上岸,在湾台的山里出没!
我在八卦山脉跳,彰化就出现山中僵尸传奇。
我在嘉义阿里山跳,嘉义就出现荒野僵尸传奇。
我在花东纵谷跳,花东就出现僵尸已经从西部跳到东部的恐怖谣言。
这已是三、四年以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