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春风解冻
长街尽头处,慢慢地走过一个人来,脚步艰辛而沉重,竞是傅红雪。
他手里当然还是紧紧地握住那柄刀,一步步走过来,好像无论遇着什么事,他这种步伐都绝不会改变,更不会加快。
只有他一个人,乐乐山和慕容明珠还是不见踪影。
叶开穿过长街,迎上了他,微笑着道:你回来了?傅红雪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还没有死。叶开问道:别的人呢?
傅红雪道:我走得慢。
叶开道:他们都走在你前面?
傅红雪道:嗯。
叶开道:走在你前面的人,为何还没有到?傅红雪道:你怎知他们定要回来这里?
叶开点了点头,忽又笑了笑,道:你知道最先回来的是谁?傅红雪道:不知道。
叶开道:是个死人。
他嘴角带着讥消的笑意,又道:走得快的没有到,不会走的死人反而先到了,这世上有很多事的确都有趣得很。傅红雪道:死人是谁?
叶开道:飞天蜘蛛。
傅红雪微微皱了皱眉,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他本来留在后面陪着我的。叶开道:陪着你、⼲什么?
傅红雪道:问话。
叶开道:问你的话?
傅红雪道:他问,我听。
叶开道:你只听,不说?
傅红雪冷冷道:听已很费力。
叶开道:后来呢?
傅红雪道:我走得很慢。
叶开道:他既然问不出你的话,所以就赶上前去了?傅红雪目中也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淡淡道:所以他先到!叶开笑了,只不过笑得也有点不是味道。
傅红雪道:你问,我说了,你可知道为什么?叶开道:我也正在奇怪。
傅红雪道:那只因我也有话要问你。
叶开道:你问,我也说。
傅红雪道:现在还未到问的时候。
叶开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再问?
傅红雪道:我想问的时候。
叶开微笑道:好,随便你什么时候想问,随便你问什么,我都会说的。他闪开⾝,傅红雪立刻走了过去,连看都没有往棺村里的尸体看一眼,他的目光仿佛十分珍贵,无论你是死是活,都绝不肯随便看你一眼的。
叶开苦笑着,叹了口气,转过头,就看到云在天已准备盘问那些车夫。
他也懒得去听了你若想从这些车夫嘴里问出话来,还不如去问死人也许反倒容易。
死人有时也会告诉你一些秘密的,只不过他说话的方式不同而已。
飞天蜘蛛的尸休已僵硬、冷透,一双手却还是紧紧地握着,就像是紧紧握着某种看不见的珠宝一样,死也不肯松手。
叶开站在棺材旁,对着他凝视了很久,喃喃道:细若游丝,炔如闪电…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正午后,阴暗的苍穹里,居然又有阳光露出。
但街道上的泥泞却仍未⼲,尤其是因为刚才又有一连串载重的板车经过。
现在这一列板车已入了万马堂。
若不问个详详细细,水落石出,云在天是绝不会放他们走的。
那辆八匹马拉着的华丽马车,赫然还停留在镇上,有四五个人正在洗刷车上的泥泞,拌着大豆草料准备喂马。
杂货铺隔壁,是个屠户,门口挂着个油腻的招牌,写着:专卖牛羊猪三兽。再过去就是个小饭馆,招牌更油腻,里面的光线更阴暗。
傅红雪正坐在里面吃面。
他右手像是特别灵巧,别人要用两只手做的事,他用一只手就已做得很好。
再过去就是傅红雪住的那条小巷,巷子里住的人家虽不少,但进出的人却不多,只有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正佝偻着⾝子,蹒跚地走出来,将手里一张已抹上浆糊的红纸,小心翼翼地贴在巷子的墙角,又佝偻着⾝子走了回去。
红纸上写着:吉屋招租,雅房一间,床铺新,供早膳。月租纹银十二两整,先付,限单⾝无孩。这老太婆早上刚收了五十两银子的房租,好像已尝出了甜头,所以就想把自己住的一间屋子,也租给别人了,而且每个月的租金还涨了二两。
杂货铺的老板又在打瞌睡。
对面的绸缎庄里,正有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媳妇,在买针线,一边还嘀嘀咕咕的,又说又笑,只可惜比那三姨和马芳铃丑多了。
马芳铃她们的人呢?
马车虽然还留在镇上,但她们的人却已好像找不着了。
叶开在街上来来回回走了两遍,都没有看见她们的人影。
他本来想到那小饭馆吃点东西的,但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却走过去将巷口贴着的那张红纸揭了下来,卷成一条,塞在靴子里。
他靴筒里好像还有条硬梆梆的东西,也不是金条,也不是短刀。
街上最窄的一扇门,这里的销金窟。
门虽最窄,屋子占的地方却最大。
窄门上既没有招牌,也没有标志,只悬着一盏红粉⾊的灯。灯亮的时候,就表示这地方已开始营业,开始准备收你囊里的钱了。
灯熄着的时候,这门里几乎从未看到有人出来,当然也没有人进去。这里竟像是镇上最安静的地方。
叶开打了个呵欠,目中已有些疲倦之意,迟疑了半晌,终于又推门走了进去。
暗沉沉的屋子,居然有个人,居然不是萧别离,是马芳铃。
叶开到处找不着的人,原来早已在这里等着他。
女孩子的行动,岂非是令人难以捉摸的?
叶开笑了,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马芳铃瞪了他一眼,忽然站起来,扭头就走。
她本来一直坐在那里发怔,看见叶开进来本已忍不住露出喜⾊,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忽然站起来,扭头就走。
叶开知道这位大姐小想必已等得生气了。
你看到大姐小生气的时候,最好的法子,就是等她气消了再说。
在这种时候你若还想拦住她,劝劝她,你一定是个笨蛋。
叶开不是笨蛋。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叹了口气,坐下来。
马芳铃本来已快冲出了门,突又转回来,瞪着叶开道:喂,你来⼲什么的?叶开眨了眨眼,道:来找你。
马芳铃笑道:来找我?现在才来?你以为我一定会等你?叶开笑道:你现在不是在等我:马芳铃道:当然不是。叶开道:不是等我,是在等谁?
马芳铃道:等三姨。
叶开怔了怔,道:三姨?她也要来?
马芳铃道:你以为这地方只有男人才能来?叶开苦笑道:我什么也没有以为,也不知道你已经来了,所以満街在找你。马芳铃瞪着他,又瞪了半天,道:你一直都在找我?叶开道:不我你找谁?
马芳铃忽然噗哧一笑,道:呆子,你以为这里只有一个门可以进来?原来她是从后门进来的,女孩子到这种地方来,当然要避旁人耳目。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也会走后门。马芳铃道:不是我要走,是三姨。
叶开又怔了怔,道:她也来了?
马芳铃咬着嘴唇,笑道:呆子,我刚才不是已告诉了你吗?叶开笑道:她的人呢?
马芳铃向左面的第三扇门呶了呶嘴,道:在里面。这扇门旁边,正是翠浓的香闺。
马芳铃道:聊天。
叶开道:跟翠浓聊天?
马芳铃道:她们本来是朋友,三姨每次到镇上来,都要找她聊聊的。她忽又瞪起了眼,瞪着叶开道:你怎么知道她叫翠浓?你也认得她?叶开呐呐道:好像见过一次。
马芳铃眼睛瞪得更大,道:是好像见过?还是真的见过?叶开苦笑道:真的见过。
马芳铃歪起头,用眼角瞟着他,道:你好像是前天晚上来的。叶开道:嗯。
马芳铃道:前天晚上你住在哪里?
叶开道:好像…好像是…
马芳铃咬着嘴唇,突然一扭头,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这位大姐小的脾气,真有点像是五月里的天气,变得真快。
叶开除了叹气之外,他还能怎么办呢?
男人在女人面前说话,真应该小心些,尤其是喜欢你的女人。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又被轻轻推开了,马芳铃又慢慢地走了回来,走到叶开面前,在对面找了张椅子坐下。
她脸⾊已好看多了,似笑非笑的看着叶开,忽然道:你怎么不说话?叶开道:我不敢说。
马芳铃道:不敢?
叶开道:我怕又说错了话,让你生气。
马芳铃道:你怕我生气?
叶开道:怕得厉害。
马芳铃眼波流动,突又噗哧一笑道:呆子,不该说的时候嘴巴不停,该说的时候反而不说了。她目光渐渐温柔,凝视着叶开,道:今天早上,别人问你昨天晚上在哪里,你为什么不说?叶开道:不知道。
马芳铃柔声道:我知道,你是怕连累了我,怕别人说我的闲话,是不是?叶开道:不知道。
聪明的男人总是会选个很适当的时候来装装傻的。
马芳铃的眼波更温柔,遣:你难道不怕他们真的杀了你?、叶开道:不怕,我只怕你生气。马芳铃嫣然一笑,温柔得就仿佛是可以令冰河解冻的舂风。
叶开盯着她,似又有些痴了。
马芳铃馒慢地垂下头,道:我爹爹早上是不是找你谈过话?叶开道:嗯。
马芳铃道:他说了些什么?
叶开道:他要我走,要我离开这地方。
马芳铃咬着嘴唇,道:你说什么?
叶开道:我不走!
马芳铃抬起头,忽然站起来,握住了他的手,道:你…你真的不走?叶开点了点头。
马芳铃道:别的地方没有人等你?
叶开柔声道:只有一个地方有人等我。
马芳铃立刻问道:哪里?
叶开道:这里。
马芳铃又笑了,笑得更甜,眼波朦朦胧胧,就像是在做梦似的,轻轻道: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人跟我这样子说过话,也从没有人拉过我的手…你知不知道?相不相信?叶开道:我相信。
马芳铃道:就因为别人都觉得我很凶,所以我自己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凶了,其实…叶开忍不住笑道:其实你本来就很凶。
马芳铃嫣然一笑,道:其实有时我跟你生气,根本就是假的。时开道:为什么要假装生气?马芳铃道:因为…我总觉得若不时常发发脾气,别人就会来欺负我。叶开柔声道:以后绝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马芳铃眨着眼,道:若有人欺负我,你去跟他拼命?叶开道:当然,只不过…你以后可不许假装生气了。马芳铃又咬起嘴唇,道:但以后你若敢再住在这里,我可真的生气了。叶开什么话也不说,从靴筒里拿出了那卷红纸。
马芳铃打开一看,脸上立刻又露出舂风般温柔的微笑。
叶开看着她,从心里觉得她真是个很可爱的少女,又直慡又天真,有时简直就像是个孩子一样。
他忍不住捧起了她的手,轻轻地亲了亲。
她的脸又红了,红得发烫。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人轻轻咳嗽,那人正带着微笑,看着他们。
马芳铃的脸更红,一双手立刻蔵到背后。三姨微笑道:我们该回去了!马芳铃红着脸垂下头,道:嗯。
三姨道:我先到外面去等你。
她出去的时候,似有意,似无意,又回眸向叶开一笑。
令人魂销的一笑。
马芳铃的笑是明朗的、可爱的,就好像是初舂的阳光。
她的笑却如浓舂,浓得令人化不开,浓得令人不饮自醉。
在她面前,马芳铃看来就更像个孩子。
无论谁看到她走出去,都会觉得有些特别的滋味,就仿佛被她偷走了什么东西。
叶开当然不能将这种感觉表露出来,所以忽然问道:你每次到镇上,坐的都是那辆马丰?马芳铃显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句话,但还是点了点头。
叶开道:像那样的马车,你们一共有几辆?马芳铃道:只有一辆。这里的人都比较喜欢骑马。叶开叹了口气,道:就因为你们要坐这辆马车,所以他们就只能自己回来了。马芳铃道:他们是谁?
叶开道:昨天晚上跟我一起去的客人。马芳铃笑道:他们又不是孩子了,自己回来又有什么关系?又何必叹气?叶开却又叹了口气,道:因为他们十三个人来,现在已死了一个,不见了十一个。马芳铃睁大眼睛,道:死的是谁?
叶开道:飞天蜘蛛。
马芳铃道:不见了的呢?
叶开道:乐先生、慕容明珠,和他那九个跟班的。马芳铃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不见呢?叶开缓缓道:这地方本来就随时都会有怪事发生的。马芳铃抿嘴一笑,道:也许这只不过是你疑心病,他们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的。叶开摇头摇,忽又道:我能不能顺便搭你们的马车到前面去?马芳铃道:当然可以。只不过…你到前面去⼲什么呢?叶开道:去找那些不见的人。
马芳铃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还在附近?也许他们从别的路回去了呢?叶开道:不会的。
马芳铃道:为什么不会?
叶开道:我知道。
马芳铃道:怎么知道的?
叶开道:有人告诉我?
马芳铃道: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叶开垂头看着自己的手,一字字他说道:是个死人…马芳铃骇然道:死人?
叶开点了点头,缓缓道:你知不知道,死人有时也会说话的,只不过他们说话的方法和话人不同而已。马芳铃吃惊地看着他,呐呐道:死人说的话你也相信?叶开又点点头,嘴角带着种神秘的笑意,道:只有死人告诉你的事,才永远不会是假的…因为他已根本不必骗你。这死人紧握着的双拳已松开了,手指弯曲僵硬。死人纵然还能说出一些秘密,但他的手却是绝不会自己松开的。飞天蜘蛛紧紧地握着的双拳已松开,手指弯曲而僵硬。
马空群站在棺材旁,目光炯炯,盯着这双手。
他既不看这死人扭曲变形的脸,也不看那嘴角凝结了的血渍,只是盯着这双手。
马空群忽然道:你们看出了什么?
花満天和云在天对望了一眼,沉默着。
公孙断道:这只不过是双死人的手,和别的死人并没有什么地方不同。马空群道:有。、公孙断道:有什么不同?马空群道:这双手本来握得很紧,后来才被人扳开来的。公孙断道:你看得出?
马空群道:死人的骨头和血已冷硬,想扳开死人的手并不容易,所以他的手指才会这样子扭曲,而且上面还有伤痕。公孙断道:也许是他临死前受的伤。
马空群道:绝不是。
公孙断道:为什么?
马空群道:因为若是生前受的伤,伤口一定有血渍,只有死了很久的人才不会流血。他忽然转向云在天,道:你看见这尸体时,他是不是死了很久?云在天点点头,道:至少已死了一个时辰,因为那时他的人已冷透。马空群道:那时他的手呢?是不是握得很紧?云在天沉昑着,垂下头,道:那时我没有留意他的手。马空群沉下脸,冷冷道:那时你留意着什么?云在天道:我…我正急着去盘问别的人。马空群道:你问出了什么?
云在天垂首道:没有。
马空群沉声道:下次你最好记得,死人能告诉你的事,也许比活人还多,而且也远比活人可靠。云在天道:是。
马空群道:他这双手里,必定紧握着样东西,这样东西必定是个很重要的线索,说不定就是他从凶手⾝上抓下来的,当时你若找出了这样东西,现在我们说不定就已知道凶手是谁了。云在天目中露出了敬畏之⾊,道:下次我一定留意。马空群脸⾊这才和缓了些,又问道:当时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这口棺材附近?云在天眼睛里忽然闪出了光,道:还有叶开!马空群道:你有没有看见他动过这尸体?
云在天又垂下头,头摇道:我也没有留意,只不过…马空群道:只不过怎样?
云在天道:只不过他对这尸体,好像也很有趣兴,站在棺材旁看了很久。马空群冷笑着,道:这少年看出的事,只怕远比你想的多得多。公孙断忍不住道:这人只不过是个飞贼,他是死是话,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马空群道:有。
公孙断道:有关系?
马空群点点头,道:这人虽是个飞贼,却是个最精明的飞贼,只要一出手,必定万无一失,可见他对别人的观察必是十分准确仔细。他缓缓接造:所以,我才特地让人找他到这里来…公孙断失声道:这人是你特地找来的?
马空群沉声道:是我花了五千两银子请来的。公孙断道:请他来⼲什么?
马空群道:请他来替我暗中侦查,谁是来寻仇的人。公孙断道,为什么要找他?
马空群道:因为他和这件事全没有关系,别人对他的警戒自然就比较疏忽,他查出真相的机会,自然也比较多。·公孙断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就已死了。马空群沉声道:他若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就不会死!公孙断道:哦?
马空群道:就因为他已发现了那凶手的秘密,所以才会被人杀了灭口!公孙断瞪起了眼,道:所以我们只要找出是谁杀他的,就可以知道谁是来找我们⿇烦的人了?马空群冷冷道:所以他手里握着的线索,关系才如此重要!公孙断道:我去问问叶开,那东西是不是他拿走的?马空群道:不必。
公孙断道:为什么?
马空群道:他死的时候,叶开在镇上,所以杀他的凶手绝不是叶开。他冷冷接着道:何况,叶开若真从他手上拿走了什么,也没有人能问得出来。公孙断的手又按上刀柄,冷笑着,満脸不服气的样子。
马空群沉昑着,又道:他临死之前,是谁跟他在一起的?云在天道:乐大先生、慕客明珠、傅红雪。马空群道:现在他们的人呢?
云在天道:傅红雪已在镇上,乐乐山和慕容明珠却已失踪了。马空群沉下脸,道:去找他们,带四十个人去找。云在天道:是。
马空群道:十个人一组,分成四组,多带食水口粮,找不到线索就不准回来!云在天道:是。
无论马空群说什么,他脸⾊永远都很恭顺,在马空群面前,这昔年也曾叱咤一方的武林⾼手,竞像是变成了个奴才。
公孙断突又大声道:去找傅红雪!
马空群道:不必。
公孙断怒道:为什么又不必?难道这小子就找不得?马空群叹了口气,道:你难道看不出这人是怎么死的?公孙断垂下头去看手里的刀柄道:谁规定带刀的一定要用刀杀人?马空群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云在天即已知趣的退了出来,带上门。
公孙断的头拾起,又问了一句:谁规定他一定要用刀杀人?马空群道:他自己。
公孙断道:他自己?
马空群道:他若真是来复仇的,那么他手里的刀就是他复仇的象征,他要杀人,就一定要用刀!他淡淡地笑了笑,接下去道:他若不是来复仇的,你又何必去找他?公孙断没有再说话,他转⾝走了出去,脚步声沉重得像是条愤怒的公牛。
马空群看着他大巨的背影,眼里忽然露出忧郁恐惧之⾊,仿佛已从这个人的⾝上,看出了一些十分悲惨不幸之事。
四十个人,四十匹马。
四十个大羊皮袋中,装満了清水和⼲粮。
刀已磨利,箭已上弦。
云在天仔细地检查了两次,终于満意的点了点头,但声音却更严厉:十个人一组,分头去找,找不到你们自己也不必回来!公孙断已回到自己的屋子。
屋里虽显得有些凌乱,但却宽大而舒适,墙上排満了光泽鲜艳的兽皮,桌上摆満了各种香醇的美酒,在寂寞的晚上只要他愿意,就有人会从镇上为他将女人送来。这是他应得的享受。他流的血和汗都已够多。
可是他从来未对这种生活觉得満意,因为在他內心深处,还埋蔵着一柄刀,一条鞭子。
是他自己用自己沾満腥血的手埋下去的!
无论他在做什么,这柄刀总是在他心里不停地动搅,这条鞭子也总是在不序的菗打着他的灵魂。
桌上的大金杯里酒还満着,他一口气喝了下去,眼睛里已被呛出泪水。
现在终于已有人来复仇了,但他却只能像个见不得人的小媳妇般坐在屋子里,用袖子偷偷擦眼角的泪水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流下来的,眼泪总是眼泪。
他又倒了満満一杯酒,喝了下去。
忍耐!为什么要忍耐?你既然有可能要来杀我,我为什么不能先去杀你?他冲了出去。
也许他并不想去杀人的,可是他心里实在太恐惧。
不是仇恨,也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一个人想去杀人时,为了仇恨和愤怒的反而少,为了恐惧而杀人的反而多!
一个人想去杀人时,往往也不是为了别人伤害了他,而是因为他伤害了别人。
这也是自古以来,人类最大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