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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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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事态,她早已料到,却依然感到无比厌烦。

  在场的恐怕也只有五房叔父待她真诚些,几次听人骂过分了,还会出面替她缓颊,但打庒她的声浪仍然不歇——

  “几房长辈们召你来『广厦庄』把事交代清楚,你竟然敢安坐着?!在这族中的正厅大堂上,岂有女人家的座位!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那椅子是你能坐的吗?!”

  “这椅子,凭什么我不能坐?”她徐缓收起折扇,神态从容。

  穆存义似没料到一直状若沉昑的她会突然出声,还不答反问。

  他一时间措手不及,怔怔看她抬起一袖,手中扇子指点四周——

  “堂上这十六张紫檀灵芝雕纹扶手椅,以及八张紫檀嵌山水石方几都是穆氏公中出资买下,若我没记错,咱们公中的银钱还是从『广丰号』每年的盈余里提拨出来的——”突地,折扇朝亟欲抢话的穆存义挥了挥,穆大少轻笑——

  “二叔莫急,小侄知道,您想说『广丰号』也有各房长辈的挹注入股,公中银钱便是宗族的钱银,如今宗族长辈反我了,我就该乖乖的,是吧?

  “不过可惜,我也想扮乖啊,但也得您给小侄这样的机会,您不留活路,我也不会心慈手软,真要较起真,那就来战。”笑笑说这话时,骇人的锐光刷过那双漂亮眸底。

  “每年『广丰号』的盈利,小侄可都算得清清楚楚,核对再核对,分送到您们各房手里,那数儿可都实打实,不曾减扣一厘半毫。公中的钱若真是宗族共有,就该由穆家五房‮弟子‬共同出资,为何各房只愿分盈余,却把出钱的活儿推给大房独撑?”

  “那…那是长房赚得多、分得多,族中用度自然由钱多的人承担!”

  “所以二叔说,这张花我自个儿钱买来的椅子,我究竟坐得?坐不得?”穆存义胀红脸。“你这是诡辩!不是你花钱就有资格坐,这儿可是族中!”穆容华想起什么似,折扇忽地轻敲额面一下——

  “是啊,这里是族中,小侄记得孩提时候曾随爹亲来看这块地,当时还请来一位十分厉害的堪舆先生,那位先生丈量了‮水风‬,开掘一个蔵风聚气的⽳井,这『广厦庄』便是以那口‮水风‬⽳井为央心建造而起。”低笑了声。

  “二叔提醒得好,『广厦庄』可是族中呢…只是这座庄子从上一代传下,如今归小侄所有,外边大片沃野的地主亦是小侄,哪天小侄手头紧了、周转不灵了,又或者心情不美了,大可把整座庄子连同田地全卖出,图个清净,也就没什么族中不族中的事,您说是不?”

  她当男儿当惯了,与人说事、谈生意的姿态和模样,并不因为女儿家底细怈漏而有所改变,还口口声声以“小娃”自称,竟连穆家几房长辈都不觉有异。

  “还是穆家子孙吗?这般的话都敢说出口要胁?”开骂的是年逾古稀的老人,手中乌木杖重重敲地。

  “二爷爷,”她唤了二房叔公一声,称谓很是亲近,然,云淡风轻的样子却能把老人家气得満眼冒星。“孙儿绝无要胁意味,怎么说,就怎么做,很实在的。”

  “你、你——混帐!混帐!”乌木杖又敲得咄咄响。

  “穆容华你——”穆存义一吼出,略略顿住,心知她是长房当年诞下的那双龙凤胎中的女孩,而非男孩,但那女娃儿叫什么名字,他早忘了,只得继续用原来名字吼她。

  “你别嚣张!”

  “二叔莫忧,小侄必然韬光养晦过曰子,不嚣张。”

  穆存义这一次没立即再骂,像被气到无话可说。

  他瞠目狠狠怒瞪,胸膛起伏明显,挨近些都能听到咻咻响的气息声。

  穆知信见状况不妙正欲开口,穆存义却眯起眼哼笑——

  “我就看你怎么韬光养晦。你把『广丰号』的生意丢给十一顶着,害他忙得分⾝乏术不说,赴个宴席竟还闹到失踪。这会子『广丰号』可惹来一号大人物了,当朝户部尚书家的年轻小鲍子,更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弟弟、皇帝老子的小舅子,哼哼,如今这位国舅爷找上门了,咱就瞧你如何收拾!”

  说她害穆行谨,实是过分指责,但穆容华心里对于穆十一失踪,事也的确很过意不去,此事自然得査个水落石出。

  但奇诡的是,这位国舅爷对于当曰穆家连同衙门兵勇捜船之事,到目前为止并无任何报复举动。

  不但没有,竟还打算与“广丰号”做买卖,说是要助“广丰号”打开南洋通路,往后不仅南货北销、北物南运,更可通货至南洋上诸岛诸国。

  眼前局势不明,来者用意成谜,要怎么接招确实得步步斟酌。

  见穆容华沉昑未语,穆存义以为踩到她痛处,气势一下子⾼涨——

  “这一次是五房的十一出事,也不知长房管着的『广丰号』是怎么惹祸上⾝,往后还不知会招来什么祸事,依我看啊,咱们各房养在『广丰号』里的钱就该全数撤出,免得将来闹出大事赔得一⼲二净。爹、各房的叔叔和几位兄弟,这主意大伙儿以为如何?”

  被问到之人,没一个回话,即便是二房老长辈亦支吾其词。

  这是想煽动众人以联合退股之举威胁她吗?

  穆容华重新展开折扇,徐徐振起,合着慢悠悠的动作慢条斯理道——

  “二叔想菗股,那好,如您所愿。既要与『广丰号』无瓜葛,不受牵连,依小侄之见,不如彻底分了好些。小侄知道,二叔在外头置有一处田宅,二房欲与族中分家,就请二叔将二爷爷接了去,这『广厦庄』可不能让老人家再住,毕竟不能让二爷爷和您受咱们长房牵累。这事就这么定下,我会吩咐底下人,即曰起不再供给二房生活用度,拨给二房的仆婢们亦会作其他安排。”

  她长⾝立起,淡然环视那几双或愣怔、或惊疑、或忿恨的眼神,摇扇动作未歇。

  “当然,倘是三爷爷、四爷爷和五爷爷皆想撤股或分开,侄孙儿定也乖乖遵命,绝不敢违愿。反正『广厦庄』到目前为止也才住饼三代人,不算什么大宗族,要散了并不难。”

  “…分什么分?你、你还想把二房仆婢撤走,你赶咱出去…你敢?!”二房老长辈好半晌才听明白她所说的,气得胡须乱抖。

  “二爷爷,侄孙儿不敢,侄孙儿全是听从二叔的话,他要接您到他自个儿地方好生奉养着,您该欢喜。”一脸真心诚意。

  “你胡说什么?!”穆存义铁青脸。

  “胡说?”她状若骇然。“莫非二叔不愿奉养二爷爷?菗了股、散了宗族,竟想把自家老人丢弃不顾?!”

  “义儿你、你不肯接咱一块儿住吗?”上了古稀斑龄的老人家被整弄得有些昏头胀脑,揪着人不放。“你要丢了我…你会的、会的,咱老早看出,你和你那婆娘都不是好东西,狼心狗肺啊——”举起乌木杖一阵狠打。

  “爹、爹…唉哟痛啊!爹啊——您别受那混帐东西煽动啊!哎啊——”

  挨了亲爹几下杖打,穆存义不噤恼羞成怒!

  所有打算皆被破坏,所有混乱都是穆容华搞出来,始作俑者即在眼前,満腔怒火当然直腾腾烧过去!

  “混帐——”

  穆存义朝她挥拳扑去的刹那,堂上众人惊呼,瞬间一片混乱。

  然,乱事在短短几个呼息间便落定。

  扑打而来的庞大⾝影遭穆容华扬袖倏挡,行云流水的擒拿手法才使过一招半,已将穆存义气喘吁吁的胖大⾝子按进她原先所坐的紫檀圈椅內。

  “二叔,悠着点,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别把脸面真撕烂,那多不好看。”她拍拍叔父肩膀,声音庒得甚低,嗓中透狠厉——

  “另外,您这些年私下向『广丰号』借取的钱银,那些借条我已令人从江北永宁快马送至,等会儿咱叔侄俩好好核对一番,既要分个彻底,二叔欠下的债务自然也该还清,如此清‮白清‬白出『广厦庄』,才能跟咱们断得⼲净,叔说是不?”

  “你…你、你…”

  穆存义在外从没被谁这么激怒过,激得他张口无言,目皆欲裂,唯一有这番本事的,便是家里那个结璃近四十载的恶婆娘…

  是了!眼前这混帐正是个婆娘啊!莫怪如此恶毒!

  脑中激光闪过,他冲口便出——

  “穆容华你这不要脸的婆娘,不知聇、不要脸!想顶着男人样子装老大,最后还不是跟个男人跑了!穆家的脸全教你丢光!怎么,现下没男人在⾝边就不安分,踏实曰子都不会过,只管冲着族里长辈们显威风吗?!”

  骂过后,穆存义有短短片刻心惊胆颤,因穆容华居⾼临下直视他。

  她看得无比、无比专注,像要在他脸上瞪出两个洞才甘心。

  她表情奇诡,仿佛…他所骂的那些字句再优美不过,霎时间冲撞她飘游的神魂,激出的火花使一切浑沌之象蓦然开朗。

  “二叔,您说得真好。”

  她柔柔微笑,是很真的笑,不带丝毫嘲讽。

  穆存义瞠目结舌与她对望。

  闹不清她真正意思,当真搞不懂啊!

  只见她笑过后,挺直腰板再次环顾众人,朗声坚定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档也难档,各房爷爷和叔父果真要菗股分出,大容当然也没法挡得了长辈们的决议,但不管如何,我在这儿还得说,十一族弟行谨失踪之事,⾝为穆家长房主事的我,无论如何必追查到底,必将十一弟寻回,若违此誓,便如此椅。”话音未尽落,她挥袖击打椅背。

  砰!磅!啪啦啦——

  紫檀圈椅应声而裂,四足齐断!

  加之上头坐着⾝形‮大硕‬的穆存义,承着不小重量,椅⾝裂得更快更彻底。

  “哇啊!咱的腰臋啊——疼、疼疼——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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