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溪边夜话
商秀珣有如天上下凡的女神,在夜风中衣袂飘飞,负手傲立,淡然道:你们今晚弄的团油饭有极⾼的水准,令人満意。
寇仲和徐子陵连忙谦谢。
这美女瞧往天上的星空,语调转冷道:老家伙是否死了?
徐子陵黯然点头。
商秀珣别过⾝去,背对他们,像是不愿被两人看到她的表情,好一会才道:你两个陪我走走!
两人大奇,以此女一向的崖岸自⾼,孤芳独赏,这邀请实在太过不合情理。只好満肚狐疑的随在她⾝后。
商秀珣在原野缓缓而行,星光月映下,她的秀发闪闪生辉,优雅的背影带着超凡脫俗和难以言表的神秘美。
好一会商秀珣都没有说话。
到了小溪边一堆沿溪散布的大石处,她停了下来,轻叹道:坐吧!
寇仲忙道:我们站着成了。
商秀珣自己拣了一块大石写意地坐下来,再道:坐吧!
两人见她坐下,那还客气,各选一块平滑的石坐好。
柳宗道等说话的声音在远处隐约传来。
商秀珣轻轻道:你们是否觉得我很横蛮呢?睡着了也要把你们弄醒来见我。
寇仲苦笑道:你是我们的大老板,我们自然要听你的命令做人了。
商秀珣噗吓娇笑,入神的想了好半晌,微笑道:这正是我爱和你两个小子说话的原因,因为你们只当我是个老板,而不像其它人般视我为至⾼无上的场主。最妙是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事瞒我骗我,而我偏没法抓到你们的痛脚。
两人大感尴尬。
徐子陵道:场主认为我们在什么事情上有瞒骗之嫌?
商秀珣媚娇的摇了摇螓首,目光在两人⾝上转了一转,望往夜空,柔声道:我也不大知道。但总感到你们两人很不简单。娘常说鲁妙子聪明绝顶,生性孤傲,从来看不起人,所以一直没有传人。唉!人的性格是不会改变的,他为何这么看得起你们呢?
寇仲耸肩道:此事恐怕要他复活过来才知道了!
商秀珣淡然道:又是死无对证!他究竟传了你们什么东西?起程前我曾到他的小楼走了一趟,这可恨的老家伙什么都没留下来!
徐子陵沉声道:鲁先生的巧器都成了陪葬品,与他长埋地下。
商秀珣美目深注的朝他瞧来,淡淡道:他没有东西留给你们吗?
寇仲道:只有几本记录他平生之学的笔记,场主要过目吗?
商秀珣头摇道:我不要碰他的东西。
两人放下心来,暗忖这就最好了。
商秀珣忽然道:骗人!
两人吓了一跳,心想若她要搜⾝,只好立即翻脸走人。
商秀珣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扫视了他们几遍,平静地道:这是不合情理的。老家伙发明的东西均为江湖上千金难求的宝物,他既看中你们,怎会吝啬至此。不过,我亦不会探究此事,让老家伙到九泉之下仍要笑我。
两人暗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当然不露出丝毫痕迹。
商秀珣忽又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的心有点乱,你们随便找些有趣的事说说好吗?
美人儿场主竟软语相求,两人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徐子陵忽然道:不若我给场主起一支卦,看看为何场主会有心乱的情况发生。
寇仲心中叫绝。
商秀珣大讶道:你懂术数吗?
徐子陵昂然道:刚跟鲁先生学来的。怕她拒绝,忙依鲁妙子教的方法举手起了一课六壬,捏指一算后正容道:此课叫‘蒙厄‘,场主之所以会心乱,皆因局势不明,陷阱于途之故。
商秀珣愕然道:似乎有点道行,就那么的七天八天,你便学晓这么艰奥的东西吗?
寇仲灵机一触道:小晶是术数的天才,我却是兵法的天才,嘻!
商秀珣不屑地道:你是脸皮最厚的天才,也不照照镜子。
寇仲哈哈笑道:不要小觑老家伙的眼光,不信可考较一下我。
商秀珣先嗤之以鼻,接着沉昑道:好吧!孙子兵法有八大精要,你给我说来听听。
寇仲从容不迫道:兵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若让我为场主分析眼前形势,场主便不用因局势不明朗而心烦意乱。
商秀珣呆了半晌,最后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道:说吧!
寇仲恭敬道:今次场主率人往竟陵,是否因竟陵遣人来求救呢?
商秀珣凤目一寒,微怒道:是否馥儿把这事怈出来的?
徐子陵不悦道:大祸当前,场主仍斤斤计较于家法场规这等鸡⽑蒜皮的琐事吗?
商秀珣呆了一呆,芳心中升起奇异的感觉,此刻的徐子陵那还有半点下人的味儿,一时间竟忘了斥责他。
寇仲好整以暇地分析道:江淮军今次西来,时间上拿捏得无懈可击,显是谋定后动…
商秀珣截断他道:谁告诉你们犯竟陵的是江淮军呢?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若要人告诉才知道,就不是兵法的天才。有很多事不用眼看耳听,亦可由心眼心耳想得到。
顿了顿微笑道:一向以来,竟陵的独霸山庄和我们场主你的飞马牧场,均是周围各大势力口边的肥⾁。只不过此⾁难哽,致无从入手吧!现在四大寇进犯我们牧场,而杜伏威则乘机兵胁竟陵,两者间若无微妙的关连,打死我都不会相信。在商秀珣的眼中,两人就像变成另外两人般侃侃而谈,使她亦不噤听得入神,忘了他们地位资格的问题,皱眉道:你对江湖的形势倒相当熟悉,但为何你竟能猜到杜伏威只是在竟陵城外按兵不动,而不是围城猛攻呢?
说到最后两句,语调转厉,玉容现出怀疑的神⾊。
徐子陵淡淡道:围城只是下着,杜伏威纵横长江,乃深谙兵法的人,怎会舍一石二鸟之计而不用,试想假若牧场大军未到而竟陵已破,那时场主惟有退守牧场,再联络四方城乡,严阵以抗。杜伏威再要扩大战果,就难比登天了。
商秀珣躯娇微颤,沉昑不语,露出深思的表情,显为徐子陵之言语所动。
寇仲沉声道:场主今次仓卒成行,说不定正中杜伏威引蛇出洞的奷计…商秀珣倏地立起,冷然道:你两人回去觉睡吧!
言罢匆匆往找柳宗道等人商议去了。次晨起来,商秀珣把两人召到帐內,旁边尚有馥大姐和小娟,她神⾊凝重地道:
今趟算你两个立下大功,异曰我自会论功行赏,现在改变行程,你两人和馥儿、娟儿随二执事折返牧场,知道吗?
两人暗中叫苦。
寇仲皱眉道:场主遣走我们,实属不智。
馥大姐和小娟同时失⾊,暗忖他们如此顶撞场主,是否不要命了。
商秀珣的反应却没有她们想象中激烈,只是不悦道:我何处不智,假设不给我说出个道埋来,保证你们有苦头吃。
寇仲从容道:别忘了我们是…嘿!你明白啦!这样放着人才而不用,岂是聪明的决定。
商秀珣出奇地没有发脾气,叹道:我不是不想把你们带在⾝边,只是此往竟陵,凶险难测,有起事来,我怎照顾得到你们呢?
寇仲庒低声音煞有介事般道:实不相瞒,我两兄弟其实是深蔵不露的⾼手,发生变故时自保绝无问题。嘿!你们笑什么?
馥大姐和小娟那忍得住,由偷笑变成掩嘴大笑。
商秀珣也为之莞薾,没好气道:凭你们那三脚猫般的功夫,有什么深蔵不露可言,快依命而行,我没有时间花在你们⾝上了。
徐子陵忙道:场主请再听几句话,我们⾝负鲁先生所传之学,对着老爹…嘿!
老杜的大军时,必能派上用场…
商秀珣大嗔道:恁多废话,待得你们将只学了几天的机关制出来时,早城破人亡了。
寇仲鼓如簧之舌道:场主此言差矣,鲁妙子胸怀不世之学,其中之一名曰阵法,就像当年诸葛武侯在采石矶设的八阵图,学这种东西讲的是天分而非时间长短。例如小晶便一听就明,不信可着他露几句让场主听听。
商秀珣、馥大姐和小娟疑惑的目光落在徐子陵⾝上,他只好顺口胡诌道:天数五、地数五,五数相得而各有合,嘿!够了吗?
寇仲加油添醋道:这就叫天地五合大阵,能衍生变化而役鬼神,纵管对方千军万马,如入阵中,便要…哈哈…如入雾中了。
商秀珣半信半疑道:你两个若改穿道袍,就成了两个尚未成年的妖道。
馥大姐和小娟见到两人被讥斥的尴尬样子,惟有苦忍着笑。
寇仲见一计不成,又掐指一算道:场主要遣我们回牧场,皆因怕我们小命不保。
所以我立起一卦,此卦…唔…此卦名‘必保‘,意思必能保住我们两条小命,包保毫发不损。
商秀珣哂道:你何时又从兵法的天才变成术数的天才呢?
寇仲脸容不改,昂然道:起卦乃最简单的基功本夫,靠的是诚心正意,心为本,数为用,所谓参天地而倚数,大衍之数五十,始于一备于五,小衍成十,大衍则为五十五,明乎其理,卦准如神。
他乃绝顶聪明的人,虽对术数趣兴不大,但旁听鲁妙子和徐子陵的谈论,怎都学到点皮⽑,加上乱吹牛皮,倒也头头是道。
商秀珣沉昑片晌,冷冷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望渴到竟陵去呢?竟连性命都不顾?
徐子陵人急智生肃容道:因为鲁先生看我们要学以致用,为牧场尽力。
寇仲续道:他临终前还说我们不但非是夭折短命之相,且还福缘深厚,所以可放手闯一番事业出来。
两人惯了一唱一和,听得商秀珣都玉容微动,问道:你们的卦是否可预知吉凶?
寇仲脸不改容道:这个当然。有什么事要知道的,找小晶掐指一算便成了。
徐子陵心中恨不得揍一拳寇仲,表面却只好摆出天下第一神算的样子,肯定地微笑点头。
商秀珣好象经过很大努力才说服了自己般,没精打采地道:好吧!就让你们留下来试试看。有什么好歹时只好怪那老家伙看错相。你们做了鬼后切勿怨我没有警告在先。众人继续行程。
往竟陵去的由原先的二十八人变作二十人,还要分成四组,各采不同路线,而以沿途的城镇作会合点,为的自是要掩人耳目。
商秀珣不知是因要借重他们的占卦能力,还是爱听两人胡扯,又或要亲自保护他们,编了徐子陵、寇仲与她同组,另外还有梁治、吴言,再加上商鹏、商鹤两大元老⾼手,实力以他们这组最強大。
一行七人,扮成行旅,商秀珣更穿上男装,与商鹏、商鹤改坐到马车中。
寇仲和徐子陵仍充当御者。梁治和吴言则扮成护院武士随车护驾。
午后时分人马切入官道,朝竟陵西北的大城襄阳开去。
道上人马渐增,商旅则结伴而行,以壮声势。只有江湖人物,才敢独来独往,又或两三个一起的往来道上。
梁治堕后少许,向商秀珣报告道:属下问过由襄阳来的人,听说此城现由当地大豪钱独关把持,此人擅使双刀,称霸襄阳,谁的账都不卖,管治得还可以。不过入城的税相当重,往来的商旅都颇有怨言。
商秀珣道:我们定要在襄阳关门前入城,明早就可坐船下竟陵,虽多花上一天时间,却可教敌人摸不清我们的行程,仍是非常值得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恍然,知道商秀珣接受了他们的劝告,故在往竟陵的路线上弄点花样。
商鹏的声音传来道:不若由老夫先一步赶往襄阳,安排船只的事宜,在这天下纷乱的时刻,有时重金亦未必可雇到能载人马的大船。
商秀珣道:鹏老请放心,秀珣已命许扬和骆方兼程赶往襄阳理办此事了!商鹏赞道:场主很细心呢。
梁治尚要说话时,急剧的蹄音从后传至。
寇仲和徐子陵待要回头后望,梁治不悦喝道:不要多事,快把车驶往一边去。
两人给他吓了一跳,忙把车子驶向道旁。
一队三十多人似是江湖上亡命之徒的汉子,如飞般在他们⾝旁驰过,人人都别头朝他们打量。
其中带头的一个年青的汉子还道:像不像?
另一胖子答道:理该不是!
接着旋风般消没在道路转弯处外。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抹了把冷汗,原来这对话的两人正是金银枪凌风和胖煞
金波。
那天他们蔵在瓦砾底下,听过两人说话的声音,所以立即认出他们来。
后来他们想追去找他们试功力,却遇上了柳宗道等人,受雇到飞马牧场当厨子,想不到又在这里碰上他们。
幸好没有给认出来,否则就⿇烦透顶。
他们到襄阳去⼲什么呢?
梁治奇道:这些是什么人?
商秀珣忽然道:小晶!你给我起一卦看看他们是⼲什么的?
徐子陵无奈掐指一算,道:他们在找两个人,其中充満兵凶战危的味儿。
吴言啊!一声后道:那定是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人把南方弄得天翻地覆,又⾝怀‘杨公宝库‘的秘图,人人都希望能把他们擒下。
梁治点头道:副执事所言有理。不过这两个家伙既能在千军万马中刺杀任少名,岂是易与之辈,这些人只是不自量力。
商秀珣沉声道:寇仲和徐子陵年纪有多大,知否他们是什么模样吗?
吴言答道:他们出道也有好几年,怕该有三十来岁吧!我听人说过他们长得耝壮如牛,脸目狰狞,一看就知非是善类。
两人一边心中大骂,另一边又对吴言非常感激。
商秀珣默然片晌,才下令道:继续赶路吧!
两人知又过了关,松了一口气。
呼!
鞭子轻轻打在马庇股上,马车重新驶上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