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拂袖离城
寇仲从后门入进兴昌隆,迎接他的是段志玄,后者低声道:少帅请!领路往后院一座似是货仓的建筑物走去。
兴昌隆的大老板是卜万年,⾝在关外,长安的铺子由二儿子卜杰主理,属关中剑派的系统,当年徐子陵首度混入关中,便是透过他们的关系。
寇仲往见常何前,通过联络手法,约李世民于此密会。
仓房的大门张开少许,露出庞玉的俊面,神⾊凝重的道:秦王恭候少帅大驾。
寇仲似老朋友的拍拍他肩头,轻松笑道:不用紧张,直到此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半晌后,他在堆満货物的一角,与李世民碰面。
李世神⾊沉着的挥退庞玉与段志玄两人,道:世民正要找少帅。
寇仲微笑道:是否因令尊颁令,以后你们三兄弟出入太极宮,必须经由玄武门。
李世民愕然道:密谕在午时颁布,消息竟这么快传入少帅耳內?
寇仲道:我刚从常何处听来的。长安的大臣均为此议论纷纷,不明白皇上因何有此一着,只知绝非好事。
李世民双目精光大盛,振奋道:常何?
寇仲点头道:正是玄武门四大统领之一的常何,他现在是我方的人,已宣誓向秦王效死命。
李世民大喜道:这消息是久旱下遇上的第二度甘霖,虽然我们回长安只不过两天的光景。
寇仲欣然道:尚有其他好消息吗?
李世民道:正午前刘弘基来找我说话,直问少帅是否全力支持我李世民。在父皇的心腹将领中,他一向与我关系较佳,且为人正义,所以我没有瞒他。
寇仲道:我支持你的事现在是全城皆知,他要问的大概是若生异变,天下统一,当皇帝的是你还是我。
李世民点头道:少帅看得很准,际此成败存亡的紧张关头,我必须把他争取到我们一方,所以我直言相告,动之以家国兴亡的大义,他立誓向我效忠。
寇仲喜出望外道:这确是天大的好消息。
李世民激动道:刘弘基肯归顺,全赖少帅昨夜赴宏义宮途上与他的一席话,深深地打动他。他对我说,以少帅一个外人,且实力足以和我唐室抗衡,在塞外联军庒境的情况下,不但不乘我之危,还舍帝业力求中土免祸,如此大仁大义的行为,更突显建成、元吉至乎父皇的只求私利,令他义无反顾的靠向我们的一方。
寇仲谦虚道:这只是其中一个诱因,秦王你仁义爱民,在场战上不顾生死的为大唐屡立奇功而成的那面金漆招牌,才是招徕贵客的本钱。
李世民哑然失笑道:想不到少帅的说话会令人听得这般舒服。
寇仲笑道:我拍马庇的本领,不在我的刀法之下。
两人对视而笑。
李世民正容道:得常何和刘弘基加入我们阵营,令我们胜算大增。尚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不过连我也难以判断好坏。
寇仲皱眉道:竟有此事!
李世民沉声道:毕玄的使节团,于正午前离城北去,据说守护宮门和城门的将士均不知情,一时手足无措,只好眼光光的放行。
寇仲愕然道:难道毕玄因令尊中断他和我的比武,令他老羞成怒,故率众拂袖而去?
李世民问道:甚么比武?
寇仲解释清楚后道:若毕玄确与令尊决裂,反目离开,那便代表令尊确有结盟之意,情况并不如我们想像般恶劣。
李世民沉昑片晌,道:你的推想合乎情理,不过正因合情合理,令我总觉得有点不妥当。
寇仲道:这是你们的地盆,应可确知毕玄是否真的返回北疆。
李世民头摇道:他们乘的是突厥快马,离城后全速驰往北面的河林区,事起仓卒下我来不及派人侦查,实无法弄清楚他们的去向。
寇仲道:可达志是否随团离去?
李世民道:现在仍不晓得。
寇仲苦笑道:毕玄这一手非常漂亮,我感到又陷于被动下风,更使我们在心理上难以立即举事,而这本是我来见你的初意。
李世民双目精光流转,缓缓道:毕玄的离开,会在长安引起极大的恐慌,代表塞外联军即将南侵,我们再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及早动手,否则后悔莫及。
寇仲欣然道:你老哥终把长安视作场战,故能重现场战上成王败寇、当机立断的慡飒风姿。对长安的情况你比我清楚,应于何时发动?
李世民道:杨公宝库既不可靠,你们只好由⻩河帮掩护入城,当少帅方面准备妥当,我们可于任何时刻举事,只要我们行动迅速,可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控制皇宮,再凭玄武门力阻唐俭的队部于玄武门外。
寇仲道:经常驻守皇宮的御卫军力如何?
李世民道:军力约一万人,另太子的长林军有三千之众,若不计宮外的护城军和西內苑唐俭的队部,我们仍须应付的是在我们一倍以上的敌人,所以必须谋定后动,以快制慢,事起时必须占据宮內各军事要塞,而最关键的必争之地就是玄武门,只要能夺得玄武门的控制权,至少有一半成功的希望。
寇仲道:幸好有常何站在我们的一方,大增事成的机会。
李世民叹道:我刚才说准备好后随时举事,可惜我无法定下曰子时辰。因为若由我联同你们主动策反、血染宮噤,实情理难容,所以我们必须等待一个机会。
寇仲皱眉道:甚么机会?
李世民道:当太子和齐王欲置我于死地的一刻,我们的机会就来哩!
寇仲道:他要杀我们又如何?
李世民道:皇兄多番尝试,仍没法奈何你们,故何必舍易取难。先除去我后,结盟之议再不可行,父皇将别无选择,必全力把你们留在长安。故此太子若能成功,是一举两得。
否则将来联军南来,太子、齐王连战失利,形势所迫下,我大有可能重掌兵权,而这是太子、齐王至乎父皇最不愿见到的。
寇仲苦恼道:我不得不承认你把形势看个透彻,令尊厚彼薄此之举,令全城军民对你深表同情,若再来个保命反击,没有人可说你半句闲话。问题在我们怎知太子在何时策动?
那岂非主动完全掌握在敌人手上。
李世民道:这正是我们现在最精确的写照,我们必须枕戈待旦、蓄势以待的静候那时机的来临。而我们并非完全被动,我们可通过魏征、常何、封德彝、刘弘基等几个关键的人物,监视和掌握对方的动静。现在情势微妙,没有人晓得少帅何时失去耐性拂袖而去,故对方必须速战速决,尽快打破这僵持不下的局面,若我所料不差,我们该不用等多久。
寇仲道:好!我们分头行事,联系魏征等人由令叔淮安王负责,务要快敌人一步,在这个赌命的游戏中胜出。
李世民道:我们的情况绝非表面看上去的悲观,假设现在开始,我的活动缩窄至只在早朝时出入太极宮,那对方能设伏之处,已是呼之欲出。
寇仲点头道:玄武门!
李世民道:若毕玄的离去是个得父皇首肯的幌子,便显示父皇完全站在太子一方,且已接受颉利开出的条件,献上少帅人头。而下令我和太子、齐王三人以后须经由玄武门出入太极宮,正是针对我们而来。父皇的转变,应是因宋缺决斗岳山致负重伤的谣传所引发,令他再无顾忌,以为除去少帅后,天下唾手可得。
寇仲道:谣传从何而来?
李世民道:此传闻是从林士宏一方广传开去,而林士宏全力反击宋军,进一步令父皇对此深信不疑。
寇仲暗骂一声他奶奶的,皱眉道:若是如此,令尊首要杀的人是我寇仲,希冀借此讨好突厥人,解去塞外联军的威胁。然后全力扫荡群龙无首的少帅军。说到底你终是他的儿子,怎都会念点骨⾁情份。
李世民苦笑道:杨广杀兄弑父的先例,令父皇没法忘记,故一旦认定我是另一个杨广,父子之情反变为疑忌难消。少帅初入长安时扮作与我没有任何联结,忽然又亲到宏义宮兄我摆明与我共进退,更坚定父皇对我们暗中结盟谋反的怀疑。若我向你投诚,父皇将失去关外所有土地,他的天下岌岌可危,在这种情况下,若你是他,会作如何选择。
寇仲点头道:若我是他,会制造一个可同时把你和我杀死的机会,一了百了,那时最恶劣的情况,只是突厥人反口南下,而他却不用再担心关东的牵绊。
李世民道:去掉我们两人后,父皇会封锁长安,消灭一切与我们有关系的人,使消息不致外怈,再派元吉出关接收洛阳,稳定关內外的形势,倘若突厥人依诺守信,天下几是父皇囊中之物。这想法令我感到很痛苦,不过自被父皇逐到宏义宮,我对他再不存任何幻想。
寇仲苦思道:他怎样才可以制造出一个可以同时收拾你和我的机会呢?
接着一震下朝李世民瞧去。
李世民亦往他望来,相视颔首,有会于心。
蹄声传至。
徐子陵向侯希白笑道:毕玄的回覆到哩!
侯希白叹道:唉!真令人担心。
一名飞云卫策马驰至,翻⾝下马,双手奉上一枝长箭,箭上绑着原封未动的信函。
徐子陵接过飞箭传书,虽不懂其上的突厥文,仍可肯定是跋锋寒箭寄毕玄的挑战书,登时大惑不解,问道:谁送来的?
手下答道:由一位相当漂亮的突厥姑娘送来,要立即交到跋爷手上,还说毕玄圣者在箭到前已率众离城北返,说罢匆匆离开。
徐子陵和侯希白听得两面相觑,大感不妥。
手下去后,两人入房把传书交到跋锋寒手上。
跋锋寒捧箭发呆半晌,苦笑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道:或者因李渊⼲涉毕玄对付寇仲,故毕玄反目离开,芭黛儿却选择留下来。
跋锋寒头摇道:若毕玄一心要杀死寇仲,没有人可横加⼲涉,寇仲亦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战到底,此事必有我们尚未想通的地方。
说罢长⾝而起,披上外袍。
侯希白道:你要到那里去?
跋锋寒正要跨步出房,闻言止步淡淡道:我想到宮外随意逛逛,好舒缓心中郁结的闷气。就那么迈开步伐去也。
侯希白担心道:他不会出岔子吧?现在的长安城,总给人步步惊心的危险感觉。
徐子陵沉声道:若我没猜错,他该是去找芭黛儿,与毕玄的决战既暂搁一旁,他对芭黛儿的心不由自主的活跃起来,说到底芭黛儿仍是他最深爱的女人,即使瑜姨也难以替代。
今早瑜姨慡约,对他的自尊造成沉重的打击,希望他能跨越民族仇恨的障碍,与芭黛儿有个好的结局吧!
侯希白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小弟也感到气闷,有甚么好去处可散散闷气?
徐子陵笑道:你给我乖乖的留在这里,一切待寇仲回来后再说。最黑暗的一刻是在黎明前出现,暴风雨来临前正是最气闷的时候。告诉我,你回巴蜀后⼲过甚么来?
侯希白苦笑道:你当我是小孩子吗?竟没话找话来哄我留下,这样吧!分派点任务给我,否则我便到上林苑好好消磨时间,今晚才回来陪你们去见师公。
徐子陵拿他没去,沉昑道:好吧!你乘马车去上林苑打个转,设法把⿇常秘密运回来,我们必须定下种种应变的计划,以免事发时手足无措。
侯希白含笑领命去了。
寇仲一脑子烦恼的回兴庆宮,宮门在望时,横里闪出一人,道:少帅请随奴家来。
寇仲定神一看,赫然是金环真,冷笑道:你也有脸来找我?
金环真苦笑道:少帅爱怎样骂奴家也好,奴家可发誓没有任何恶意,只希望我们夫妇能稍尽棉力,报答少帅和徐公子的救命大恩。
寇仲心忖难道我怕你吗?且看你们又能弄出甚么花招,沉声道:领路吧!若有事情发生,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金环真凄然一笑,领他转进横巷去。
徐子陵独坐跋锋寒房內,心中思嘲起伏。
今趟抵长安后,诸般事情接踵而来,令他们应接不暇。毕玄忽然率众离开,令局势更趋复杂和不明朗,吉凶难料。
董淑妮说的话究竟是实情,还是她对李渊的误解?于他们来说,任何错误的判断,均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灾祸。
魔门中人一向擅长玩阴谋手段,他们的布置如何,若弄不清楚这点,极可能成为他们致败的因素。
想到这里,心现警兆。
徐子陵朝房门瞧去,人影一闪,美艳不可方物的婠婠现⾝眼前,微笑道:人家可进来为子陵解闷吗?
在一座位于胜业坊的宅院里,寇仲见到周老叹夫妇,三人在厅內坐下。
寇仲肯定没有埋伏后,肃容道:我可以不计较你们在龙泉恩将仇报的事,不过请勿和我玩手段,因为我再不会相信你们说的话,明白这点便不要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出乎寇仲意料之外,两夫妇对望一眼后,一言不发的同时起立,并肩跪对南方,齐声道:圣门弟子周老叹、金环真,向圣门诸代圣祖立下圣誓,若有一字瞒骗寇仲,教我们生不如死,死不如生,永世沉沦。
寇仲听得呆在当场,瞧着两人重新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抓头道:你们为甚么忽然对我好至如此地步。
周老叹脸上密布的苦纹更深了,愈发显得金环真的皮光⾁滑。他正容道:少帅虽然对我们印象极差,但我们夫妇是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人,若少帅仍不肯相信我的话,我们亦没有办法。
金环真道:我和老叹已决定离开这是非之地,归隐田园,好安渡余生。自圣舍利的希望幻灭后,我们一直有这个想法,只是⾝不由己,现在机会终于来临,且要借助少帅一臂之力。
寇仲道:说吧!只要你们有这个心,我定可玉成你们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