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荣府寿宴
徐子陵跟陈长林隔远站开,只留意王世充四周的变化。他虽然没可能改变⾼度,但头上却刻意地扎上红⾊的武士巾,⾝上的武士服亦使他看来臃肿些。除非是有心人,否则该看不出破绽,尤其是各方均以为他早离城去了。
不过要待到李世民和突利过来和王世充应对时,他才能放下心来,因为连随在李世民⾝旁的李靖亦只看了他一眼便没再留意他。
他没有注意他们在说什么,更不担心沈落雁会于此时发动攻击。郎奉负责在所有通往荣府道路上设置关卡哨站,若敌人大举来攻,只会遭到迎头痛击。
由于可风的报情,沈落雁定会将计就计,于王世充返回皇城的途中才进行刺杀,所以在宴会场地时反是最全安的。
聊不上几句后,这群掌握万民生死的政治军事家和巨富,便三句不离本行地谈起货币的问题,可见此实有关天下民生经济的首要之务。
只听有人道:现在人人私铸,以代替旧朝五铢钱,但新币质劣,逐形成米、布等曰用品价格大涨,令人束手无策。
王世充道:若是出自官炉的钱币,品质上绝没有问题;问题是出在民间的私炉钱上,这些劣钱连钱上的字样都模糊不清,简直只得一个轮廓。
李世民旁的长孙无忌叹道:官炉钱却产生另外的问题,自汉以来,金银铜铁铅汞等矿产,已渐归官营。但旧朝为了保证有足够的铢钱流通市面,同时更要保持质素,故必须大量开矿。杨广便曾在武陵等十二个县內开辟二十多个金场,役民达六十万,死伤无数,却只采得五十多两⻩金,废地百里。采矿之官,变成戕民之贼,未见其利,先见其害。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他可以肯定寇仲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只有像王世充、李世民这类长期管政治民的人才会思索到这方面的问题。这长孙无忌不负智士之名,说出来的话发人深省。
他同时留意到突利亦非常用心聆听,脑际灵光一闪,顿时体会到突厥人为何只通过由他控制下的中士人来进行略侵,因为要治理这么广阔的一片土地,实非以游牧起家的民族所能胜任。所以突厥人一方面掠夺中原的财物子女,另一方面则支持有作为的义军。
李世民揷入道:现在的所谓新币,不外是把旧朝的五铢钱熔掉改铸;而民间的劣币,则是于在熔掉的五铢钱內加上其它铁质杂物,于是一文钱可化为几文钱,在有利可图下,更噤之不绝。唯一解决的方法,就是天下重归一统,通过一个強大有力的央中,杜绝此风。像现今的情况,谁都一筹莫展。
徐子陵听得心中佩服,若非寇仲是自己兄弟,在任他拣选一人的情况下,怕亦只有选择李世民作为未来治理万民的君主。
这想法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李寇两人无论谁胜谁负,另一方都只有被杀命运,此事该如何了局?寇仲还想调侃这一向对他冷若冰霜的⻳兹美女几句,岂知她已翩然去了。伏骞、邢漠飞和两名吐谷浑美女则朝他迎来,却不知玲珑娇的离开是否为了避开他们。在伏骞引见下,才知两女较⾼的芳名莉安,另一叫花娜。都是充満异国风情,更带点中土美女罕有的野性和大胆,瞧寇仲时比他看她们的眼光更要肆无忌惮。
尤其是花娜,波浪形的栗⾊秀发就那么自然写意的披在肩上,红粉⾊的香唇,棕⾊的美眸,眼角朝上斜倾,配着⾼隆的颧骨,如丝细眉,温软而富弹性的肌肤,加上眉宇间诱人的风情,愈看便愈有味道,实不逊⾊于沈落雁、宋玉致那级数的美女。
寇仲不知两女和伏骞究竟是什么关系,避开了两女充満逗挑性的目光,向伏骞笑道:
今晚以乎不宜动手呢!
伏骞目扫全场,最后凝定在李世民、突利、王世充、荣凤祥那组人处,随口应道:
要动手什么地方都可以动手,荣老板该亦不会介意。不过我尚是初次参加你们汉人的盛宴,不想破坏现在那和平热闹的气氛。
寇仲感到他这漫不经意的几句话,似乎另有暗示,语含玄机,笑道:所以若在擂台之上,又或战火连绵之地,王子就可大展所长了。对吗?
伏骞微微一笑,岔开道:李世民旁那个正瞧着你的人是何方神圣?
寇仲一看苦笑道:这人叫李靖,乃红拂女的夫婿。
伏骞点头道:此人确是非凡,难怪可入红拂女的慧眼,红拂女为何没有来呢?
花娜娇笑道:王子何‘勃‘直‘则‘问他呢?奴家猜他要过来了!
她的语音不纯,不和接两字说成勃和则,但却别有种逗人的味儿。
李靖果然缓缓朝他们走来,步履稳定有力,自有一股逼人而来之势。
伏骞赞叹道:此人可作将相之才。
寇仲愕然道:王子只凭看看便知道吗?那李世民又如何?
伏骞淡淡道:我最擅观人于微之术。他见我们在谈论他,不但没有丝毫不安之状,反主动来会,兼且步伐间信心十足,可知乃是果敢有为之士,非是平凡之辈。
邢漠飞揷入道:李世民肯重用的人,该不会差到那里去。
此时李靖来到五人前,施礼道:李靖见过伏骞王子。
接着望向寇仲道:可否借一步说几句话?
伏骞哈哈笑道:李兄可否先答本人一个问题呢?
李靖目不斜视的迎上伏骞锐如利箭的眼神,从容道:王子请赐问。
伏骞仰天长笑,登时昅引了大堂內所有人的注意,才朗声道:贵主若幸得天下,会否似杨广的好大喜功,向西域炫耀威示,扩展国土?
厅內立时肃静,连侍候众客的婢仆都停止走动,只余乐音悠悠,可见这几句话的镇慑力。
寇仲暗叫厉害,即使突利、王世充也要侧耳恭聆,看看李靖如何回答。
这问题本该由李世民亲自回答最妥当。但问题是李世民并非太子,若抢着回答,就摆明他要与乃兄李建成争夺皇位的继承权。
而且这更牵涉到李世民的抱负,李靖答与不答,都同样不妥当,若言词闪缩的话,只会令伏骞瞧不起他。
伏骞终出招试探。
李靖从容一笑道:不论谁得天下,也该明白汉胡之别,是在于地域习惯风土之殊,其情实一也。人主者只患德泽不加,而不必猜忌异类;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成一家,猜忌多,骨⾁也不免为仇雠。伏王子以为然否?
这番话连消带打,众人都听得由衷赞许。
伏骞再发出一阵笑声,连叫了三声好,才庒下声音向李寇两人欣然道:两位请自便!寇仲与李靖绕过酒席,从侧门离厅,来到靠厅而筑的游廊石栏处。
今早的大雨虽停了,但天气仍未好转,星月无光。栏外是个堆有假石山的鱼池,池旁遍植牡丹花,却因大雨而残落,瓣花浮在池面,随水飘荡。
李靖沉声道:小陵昨夜出城到了那里去?
寇仲很想讽刺他是否派了人十二个时辰的监视着城门出入口,但念起终曾做过兄弟,按下性子道:他因急事去了找朋友。
李靖叹了一口气道:唉!为何竟会弄至如此难以收拾的地步?
寇仲凝望池內游鱼,淡淡道:说得好!昨天我便差点给嫂子的红拂扫得连小命都送掉。
李靖一震朗他瞧来道:什么?
寇仲耸肩道:没有什么?我也不会怪她,这叫爱夫情切吗?
李靖无语良久,好一会才有点难以启齿的道:你们何时会返回南方?
寇仲露出一个苦涩辛酸的表情,只要想起不幸的素姐,他便感觉到所有的成就,均是虚浮不实,没有任何可足炫耀之处,満腹无奈无处诉的道:你不要再理素姐的事好吗?现在我们连怪责你的力气都消失了。
李靖⾊变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你今晚总有点萎靡不振的颓唐神态。
寇仲思前想后,差点要大哭一场,一咬牙挥手便去。
李靖探手抓着他的臂膀,喝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寇仲呜咽道:素姐一生人最大的错事,就是认识了我们三个人,够了吗?甩脫他的掌握,跄踉入厅。寇仲刚冲进厅內,迎面撞上一人,对方一把扯着他道:正要找你!
寇仲此刻那有心情陪人说话,没好气的道:侯兄有何贵⼲?
赫然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追到⾝后的李靖见他和人说话,叹了一口气,怅然走开。
其它宾客开始入席,只余下李世民、王世充等几组人仍在谈笑闲聊。
荣凤祥则和伏骞寒暄,一片欢腾热闹的气氛。
云玉真也来了,与宋鲁和柳菁喁喁细语,不知在说什么。新增的宾客尚有白清儿、郑淑明和郑石如。
乐队暂停演奏,鞭炮声、劝酒和说笑的戏谑声,少年男女嬉玩的喧叫,不断从前两堂和后园里传来,比起来內堂的气氛便严肃多了。
侯希白把寇仲扯到一角,低声问道:子陵兄呢?他为何不来凑热闹?我昨天见过妃暄,她说已解决了和氏璧的事。
寇仲道:小陵他有事不能来,你究竟有什么事?
侯希白的俊目朝已入席并排而坐的董淑妮、荣姣姣瞥了一眼。那一席是设在央中四主席之一,差不多坐満人,包括王玄应、王玄恕两兄弟在內,全是年轻一辈,人人抢着向两女大献殷勤。但两女的目光却不时朝寇仲和侯希白飘来,显示对他们很有趣兴。
侯希白道:锋寒兄和子陵兄有向你提过我曾跟踪阴癸派妖女的事吗?,
寇仲这才省起徐子陵曾向他说过,勉強振起精神,道:怎么样?究竟是谁?
侯希白凑近些许道:就是那穿云南蜡染的绝世美人儿。全场只得她一人穿这种服衣,显是非常爱出风头。
寇仲从来不大留意女孩子穿什么服衣,只凭直觉感到她是否好看。皱眉道:你是对女孩子的专家,我却是一窍不通,不说那么深奥行吗?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我不方便指点她出来,因为全场的年轻女子都在对我们虎视眈眈。腊染的特⾊就是在浸染的过程中因腊角裂,被染料沿裂隙渗入,逐成千差万化的冰炸纹,变化自然,毫无定式,⾊调素雅而变化万千。
寇仲这才发觉董淑妮的彩衣正是那个样儿,一震道:你不是说那衣作蓝红间⾊的刁蛮女吧?
侯希白喜道:寇兄果是一点便明,正是此女,绝对错不了,她是谁?
寇仲倒昅一口凉气道:竟非荣姣姣而是她,真令人意想不到,不过她的轻⾝功夫确非常好,只是不知她亦深谙武技而已。
侯希白催道:她是谁?
寇仲苦笑道:她就是王世充的外甥女,但应不会是阴癸派的妖女。
心忖我还和她有过一段香火缘。此女的⾼明处是自认轻功了得,而武功平常,而他们则从未怀疑过她的话,因为她实在没有说谎的理由。
侯希白愕然道:你敢肯定吗?
寇仲道:若她真是阴癸派的妖女,我和小陵早完蛋哩!还怎能和你在此说话。
荣凤祥的笑声打断了各人的谈话,接着他情意殷勤的招呼众宾客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