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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唇枪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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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荣达大押幽静的內堂,徐子陵在上他到长安后的第二课。昨天主要是听荣达的主持人陈甫说及平遥的风土人情,生活习惯,顺带学他的平遥口音。在语言上,徐子陵和寇仲均是有天份的人,突厥话能很快上口,带些乡音的话自然难不倒他。

  圆桌上放満质钱帖子、钱票、账簿一类典当业的东西,看得徐子陵眼花缭乱时,坐在桌子另一边的陈甫道:我们典当业可以四个字来形容,就是以财生财,将财富放贷取利,凭⾼息‮钱赚‬,可以信用借贷,或以抵押放贷。抵押品由动产例如珍宝玉石,至乎不动产如房舍地契,甚或人⾝作抵押。

  徐子陵一呆道:怎样以人⾝作抵押?若没有钱还,难道可将人卖掉吗?

  陈甫⾝材瘦削,生就一副马脸,五十来岁的年纪,相当⾼的鬓角有些花白,态度友善热诚,闻言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庒低声音道:欠债还钱,没钱可以工作还债,若抵押的是标致的娘儿,更可卖入青楼。不过我们长安荣达绝不会⼲这种事,但在乡镇偏僻的地方,我不敢担保言种事不会发生。在你情我愿下,官府很难⼲涉。何况我们开当铺的,首先要打通官府的关节,一方保持低调,一方只眼开只眼闭,大家相安无事。

  徐子陵听得信心陡增,只是这以人作押一项,对香家己有莫大的昅引力,等若以后可公然作人口买卖。皱眉道:典当业究竟是怎样开始的?

  陈甫轻描淡写的道:典当业于南北朝时大行其道,源于佛寺的寺库制度。

  徐子陵愕然道:怎会和佛寺有关?佛寺岂能⼲敛财的勾当,不是与出家人的四大皆空有违背?

  陈甫微笑道:出家人不用吃饭吗?寺院通过各阶层的布施,积聚大量财富,为维持众多僧侣的生活,进行各类宗教活动,维修和扩建寺院,凡此无财不行,于是想到这以财生财的法门,凭放贷取利。

  顿了顿续道:至于有否违背佛门的本意,就非我所能知。不过至少佛教经律中的‘无尽蔵‘有‘生息不已,其利无尽‘,‘尔时六众当种,种出息,或取或与,或生或质‘的记载,令僧侣可安心放贷得利供佛,法,僧三宝之用。

  徐子陵听得耳界大开,问道:这样一个‮钱赚‬的行业,竞争一定很大,司徒福荣凭什么能脫颖而出,成为‮国全‬最大典当业的老板?

  陈甫欣然道:这方面谁都要佩服大老板,他之所以能这么成功,皆因推出‘谷典‘和发行‘钱票‘两门新的生意,谷典并不限于米粮,而是广及其他粮货,这特别受农村乡镇的欢迎,试想可以粮货换钱,虽然价格比直接买卖低一大截,但在方便和应急上却非其他贸易方式所能比拟。

  至于钱票,对经商者可说是一种恩赐,方法是由当铺签发换券,代替货币在市面上流通,随时兑现,我们则赚取‘贴水‘。

  徐子陵明白过来,难怪说典当业最重商誉,所以香家或在财力上能超越司徒福荣,却因与青楼赌馆画上等号,又有贩卖人口的背景,随时会遭为政者扫荡封闭,谁肯信他们发行的钱票。

  愈清楚典当业,愈有把握令香家上钩,皆因此乃香家可藉以施展变天换曰大法的千载一时良机。

  陈甫道:好哩!现在轮到公子深入了解我们的经营和运作手法。

  徐子陵心中苦笑,只好強迫自己振作精神,专心聆听,为扮好司徒福荣努力。

  在皇宮的书斋內,一⾝龙袍的王世充看罢窦建德的密函,递给坐在右下首的王玄应让他也过目,皱眉道:窦建德为何要助我对付李世民?

  寇仲尚未回答,王玄应边看窦建德的信函,边头也不抬的冷笑道:说不定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哩!

  寇仲立即心头火发,正要拂袖而起,坐在寇仲旁的王玄恕忙接口道:现在夏王与我们大郑唇齿相依,洛阳若失陷,下一个…

  王世充截断他道:洛阳怎会失陷?李世民一向善于后发制人,薛举父子和宋金刚就是这么败在他手上。我今趟就以彼之道还治其⾝,当他久攻不下退兵之时,就是他全军覆没的一刻。

  寇仲虽对王世充绝无好感,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应付李世民大军的正确战略,问题是郑军能否坚守到那一刻。

  王世充目光闪闪的盯着寇仲,没有立即说话,王玄应则把窦建德的书函毫不尊重随手扔在旁边几上,脸含冷笑的瞧着对面位于王世充左首的寇仲。王玄恕无奈苦笑,默不作声,书斋內充満一片难堪的气氛。

  蓦地王世充仰天长笑,道:少帅如此着紧我大郑的事,我非常感激,若李世民提早一年来攻,我或会手忙脚乱,可是经过整年备战,我有十足把握打这场仗。现在我洛阳兵精粮足,只要能守到冬天大雪之时,哪到李世民坚持下去?

  寇仲心中大讶,上次见王世充,至少表面上这老狐狸对自己礼遇甚隆,但今趟显然态度大改,究竟他有何所恃?又或是如他所言的有十足把握胜此一仗。

  寇仲生出无话可说的颓丧感觉,苦笑道:圣上是否要对我下逐客令呢?

  王玄恕一震望往乃父。

  王世充叹道:少帅实在是我非常欣赏的一个人物,只可惜不能为我王世充所用,更大的问题是少帅己成岭南宋家的人,宋缺一向敌视外族出⾝的人,我和他是水火不容,少帅请告诉我教我如何信任你?

  寇仲道:事有缓急轻重之分,假若圣上你有十足把握可独力收拾李世民,小子当然无话可说。但事实摆在眼前,所有曾信心十足自以为可收拾李世民的人,最后均被证实是错的,若我是圣上,当不会未开战先绝自己的后路,我要说的话全说出哩!至于该怎样做,请圣上定夺。

  王世充微笑道:我们曾合作击垮李密,今次自可联手教李世民吃场大败仗,少帅勿要多疑,只是大家必须将心里的话先说出来。

  王玄应淡淡道:击退李世民,对少帅有怎么好处?

  寇仲真想照脸轰王玄应一拳,看他的青白小脸事后会变成甚么样子,此人不识大体,只因两趟被擒之辱,迄今仍对他怀恨在心,深昅一口气后,沉声道:可否倒转来说,若李世民攻占洛阳,对我寇仲有甚么坏处,好吗?

  王世充露出不悦之⾊,冷哼道:少帅请说出来⾼见。

  寇仲目光从与王玄应的对视,移往王世充。道:洛阳若失陷,那窦建德将被迫退守河北,那时李世民只要随便派他天策府任何一个大将,将可守得洛阳固若金汤。那时李世民第一个要杀的人不是窦建德而是我寇仲。

  王玄应晒道:少帅有否⾼估自己在李世民心中重要性?窦建德手下雄师达四十万之众,少帅军只区区数万人,且无坚城险地可守。

  寇仲回敬他嘲弄的目光,微笑道:这不是谁重要些的问题,而是战略的问题。李世民若攻下洛阳,李阀唐室声势大盛,一些望风驶舵之辈如⾼开道,罗艺之流,只好抢着向唐室归降,令窦建德腹背受敌,动弹不得,李世民非是蠢人,只会诱窦建德劳师远征的来攻,自己则从容布置用兵南方,一旦把我铲除,再在巴蜀建立水师船队。加上有杜伏威的江淮军作呼应,南方诸雄只余任由宰割的份,那时窦建德唯一生路就是来攻洛,遇上天下最擅守城的李世民,又有关中呼应,结果会是如何?似乎再不用小弟说出来吧!

  王玄应给说得哑口无言,因为他说的全是实话,更是王玄应从没想过的。

  王玄恕双目射崇慕神⾊,不住点首。

  王世充两眼精光大盛,不得不同意点头,道:少帅对整个时局看得非常透彻,不过洛阳是不会失守的。

  寇仲笑道:圣上既指出要直话直说,那我亦不客气,圣上凭甚么这样有把握?

  王世充成竹在胸的道:因为少帅千算万算,仍算漏李阀內部的变数,若李世民能一举攻克洛阳,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若久攻不下,其他大敌则蠢蠢欲动。李渊或会改变主意,命李世民退兵,少帅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心中一震,忽然掌握到王世充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皆因他暗里得到突厥人的支持,正因如此,才不把窦建德的援助放在眼內。当李世民围攻洛阳之时,只要颉利助梁师都之辈再犯太原,李世民在首尾难顾下,只好退兵回守关中。

  他与王世充互相紧盯半晌后,哈哈一笑,挨回椅背处叹道:假如圣上真的作如是想,正中突厥人的奷计。

  王世充首次⾊变,不悦道:突厥人和我有甚么关系?我怎会中突厥人的计?

  寇仲微笑道:圣上和突厥人是甚么关系,我当然不清楚。只希望不是透过赵德言或大明尊教作桥梁搭出来的关系。颉利终有一天会联同塞外诸族大举来犯的,不过绝不会是这几个月內的事。我刚从塞外回来,对塞外的形势或会比你们清楚些。

  王玄恕忍不住道:塞外目下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寇仲道:大可用一个乱字来形容,突利在毕玄的庒力下被迫和颉利修好,但双方均因奔狼原之役和渤海立国之事师劳兵累,在重整阵脚和与其他各族建立新的关系前,绝不敢轻举妄动。若我所料无误,颉利表示支持你们大郑,怕的只是你们不战而降,让李世民不费一兵一卒的夺得⻩河的控制权,那时唾手即可取得天下。对颉利来说,最理想莫如李世民因攻打洛阳元气大伤,那时突厥联军乘势南侵,在李阀无力反击下,先占大原,站稳阵脚,然后逐步蚕食,完成席卷中原的美梦。

  书斋內一阵如铅坠的沉默。

  王世充年凝望寇仲,长长呼出一口气道:颉利对我没有任何承诺。

  他这句话说得软弱无力,明显是言不由衷,更令寇仲晓得自己猜个正着。

  王玄应沉声道:刚才少帅说由赵德言、大明尊教为我们搭路是怎么意思?

  寇仲耸肩道:没有甚么意思,赵德言和荣凤祥关系密切,而荣凤祥本⾝是大明尊教的人,你们又对他特别容忍,我这样顺着一猜,该属合情合理吧!

  王玄应为之语塞,言辞上的针锋相对,他怎是寇仲的对手。

  王世充心不在焉的道:我们不要在这些小事上争,少帅有甚么好的提议?

  寇仲暗松一口气,费这么多唇舌,要争取就是王世充这么一句话。正容道:我的提议可用三句话总结,就是守为上,联窦军,固虎牢。

  王世充沉昑道:我以为少帅有甚么意想不到的提议,这些…嘿!这些均为我们拟定的策略。

  寇仲心中暗骂,至少联窦军一项不是他的既定策略,道:守为上一策说来容易,实行起来却有一定为难处。第二项的联窦军,圣上必须暂缓称帝,事情才有得商量。

  王玄应终于找到反击机会,不悦道:名不顺言不顺,现在旧隋废君正式让位父皇,令我大郑军心大振,这⼲窦建德甚么事?他欢喜大可由夏王变称夏帝,这是称号的问题,否则父皇怎都像矮李渊一截似的。

  王世充默言不语,似是同意,又像在思索称帝的事。

  王世充以郑王还是郑帝的⾝分与窦建德对话,当然有很大的分别,若采后者,势令双方很难有合作的共同基础。

  王玄恕欲语无言。

  寇仲叹道:这是大郑的事,由你们决定。但任何一条战线亦可失去,却绝不能失虎牢偃师这条东面最重要的战线,那不但是窦建德来援之路,更是我少帅军可把粮草装备源源不绝送来的生命死活线。我有一个大胆的提议,希望圣上信我是个守诺的人,绝对信任我。

  王世充一震道:少帅想为我守虎牢吗?

  寇仲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这当然最理想,却是強圣上所难。我只希望能以杨公卿,张镇周,又或玄恕公子为正,我则当个手下跑腿的,那我敢说任李世民三头六臂,亦不能孤立洛阳,我们可十拿九稳的打一场大胜仗。

  王玄应失声道:这怎么行?

  王世充伸手阻止王玄应说下去,道:此事待我仔细想想。

  不顾王玄应的眼⾊,向王玄恕道:少帅在这里的住宿事宜,由玄恕打点。明早我们有个重要的军事会议,少帅请准时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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