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艘船上的随行人员无一生还。有的尸首幸运的未葬⾝鱼腹,被经过的渔船打捞上岸,但是因为泡⽔太多天,自船难的消息传来,再赶往发现尸首的靠海州县,一来一往间,逾时近月。时值夏⽇,尸体保存困难,多已草草火化,只余下死者⾝上的⾐物从家属和员官辨认。
仅靠⾐衫遗物认人相当不易,能被认出而带回的相当有限,无主的骨灰,只好葬在一块,立一个百人冢凭吊祭祀。
寒梅随孙逢恩赶到当地认尸,曾见到周访烟的⾐物,望着那坛骨灰,她却心生迟颖,总觉得那并非是他,坚持不认。
她无法阻止官府在百人冢的墓碑上刻上周访烟的名字,只能不去祭拜,因为她相信他没有死,或许被某艘经过的渔船救起了也说不定。
辟府又在海上和附近岸边搜寻了数次,没再发现有生还者或尸体,一段时间后,这件惊动京城的船难也就渐渐沉寂下来。
坚信周访烟未死,在孙逢恩的帮忙下,寒梅在附近的一个渔村暂住下来,以便打听周访烟的下落。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到了第三年仍毫无他的消息,再有毅力的人也要灰心了。
寒梅在这个偏僻的渔村住下来不久,但发现这里的淡⽔不⾜,井⽔是咸的,不能喝。一般家庭的饮用⽔皆是自遥远的山头一担一担地挑进村里来。
在盲目的寻找周访烟几个月后,寒梅冷静下来,利用她对建筑工程的专长,替当地的村民想了一个办法,将山里的⽔源接驳到村里,让村民不用再长途跋涉的往来挑⽔。附近的山林产竹,她用大竹为⽔管,再以⿇漆涂在竹管上,随地⾼下,接驳安装,约经二十里路,将⽔引到村子里后,储在石槽里,让村人方便汲⽔。这个方法所费不多,只是竹管需要年年更换,有点⿇烦,不过渔村虽贫苦,尚能负担。
比起时时要来往于山间挑⽔的辛苦,村民倒宁愿一年菗一点时间出来,自己充当工人,更换竹管。
这⽇,孙逢恩菗了空来控望她,寒梅便是领着村民进行更换竹管的工作。你都找了三年了,也该死心面对他已经不在的事实了。
廖大叔,那竹管要再接上去一点才行。寒梅走向前,教一名耝壮的汉子接缚竹管。
孙逢恩跟上去,又道:难道你就这样子等下去吗?
寒梅转过⾝,唤来一名十多岁的少年。小诫,你都了解'天来⽔'的原理了吗?
天来⽔是村民为了这个自动将⽔送到村子里的工程所取的名字,小诫则是她去年收的徒弟。
小诫拱手恭敬地道:回师⽗,徒儿已经了解了。'天来⽔'是利用⽔往低处流的特,以庒力和重力使⽔通过竹管,流到村子当中。
寒梅伸手摸摸小诫的头,笑道:很好,总算没有⽩教你。小小年纪就这么聪明,以后一定有出息。
寒梅,访烟已经死了,他的坟就在山脚下。你不承认他已经不在的心,我能了解,但事实就是事实,你不承认也无济于事。三年了,你从未祭拜过他,他若有知,也会遗憾的。孙逢恩走到寒梅面前,她面对事实,这三年来,寒梅表现的比谁都要坚強,坚強是好事,但也不能像她这样一直在这个小渔村漫无边际的寻找下去。周访烟已经不在了,任她再怎么找、怎么等,也不可能找到他的。
他还没死,我祭一个不是他的坟做什么?寒梅恼道,不肯承认他已经死了。
他若没死,那么久了,怎会不回京城?怎会不来找你?他死了,寒梅,你该醒醒了!他摇晃着她,看看能不能让她清醒一点。
孙逢恩说中了她的痛处。这三年来,她不是没想过,万一在坟里的真的是他,那她怎么办?当初坚决认定那坛骨灰不是他的心并非不曾动摇饼,否则若他尚在,他为何没回来找她?
跟我回去吧,我会照顾你的,你该知道其实我…
不!寒梅踉跄地推开他,双手环住自己,给自己力量不放弃希望,因为若连她也放弃,他就真的回不来了。忍住泪,她道: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你该知道,我不怕等,就算要我等一辈子,我仍会继续等下去。当真不怕等吗?说谎啊她,怎么会不怕等呢,她怕透了,怕极了等待的滋味啊。
孙逢恩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净是复杂的心绪。他别开眼道:寒梅,三年已经够久了,若是他,也不会希望你就这样虚耗青舂下去。别急着赶我走,我既然都来了,就再帮你四处打听看看吧。说寒梅傻,那么,他自己呢?
⽇间孙逢恩的话在夜晚里发酵膨,寒梅辗转反恻,夜一无眠。大清早,急促的敲门志的她不得不忍着头疼起,开门见是她的徒弟阿诫。阿诫啊,这么早,有事吗?
师⽗,有余村的村长来找你。
有余村的村长找我?是什么事?咦,有余村?好的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小诫搔搔头道:好像是为了'天来⽔'吧。他们村里也缺乏淡⽔,听说咱们村里弄了这个'天来⽔',也想请师⽗帮他们设计一套工程。
喔,是这样啊。寒梅淡淡应了声,看了站在门边的小诫一眼,突然道:要弄'天来⽔'并不困难,不如这样吧,小诫,你代替师⽗走一趟有余村好何?
我?小诫瞪大了眼,见寒梅点点头,他慌道:不行啦师⽗,徒儿火候还不到家,不成啦,还是请师⽗出马,徒儿先在一旁见习比较妥当。
这样啊。寒梅歪着头,额际,考虑了会儿才道:好吧,我就自己去一趟吧。有余村…究竟她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到村中见到有余村的村长后,寒梅便跟着村长往有余村去。沿途寒梅先问了村中的用⽔情形,又请村长带她到村民汲⽔的地点勘查了一番,到有余村时,已经过午了。
寒姑娘,已经中午了,家里女孩儿的手艺还不错,不如先到寒舍用个午饭吧!老村长邀请着。
寒梅没吃早饭,早就饿了,听村长这样说,马上一口答应。
说实在的,老朽真没想到造出天来⽔工程的,会是像寒师傅这样娇滴滴的大姑娘呢。
寒梅笑了笑,没答话。走到一间还算大的土屋子,老村长道:到了到了,就是这里,寒姑娘请进。
他领着寒梅进⼊院里,还没进屋,便扯着喉咙喊道:琉璃,客人来了,快把饭菜端出来。
屋里马上传来一声清脆的答话声:爹啊,早就准备好等你们回来了。
寒梅闻声时,愣了一下,不自觉的又阁额际。
来呀,请进。老村长招呼道。
喔,好。寒梅忙跟在他后面进屋去。脑子里仍想着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听过有余村这地方。
你来晚了。仿佛屋內的女子在她走进屋里时说道。
寒梅浑⾝一震,抬起头来,见到那少女笑脸盈盈的望着她,又转对老村长说:爹啊,你回来晚喽,也没告诉人家来的客人是个漂亮的姐姐。
这少女…是她!是那个了路,回不了家的银发少女!
寒梅总算想起了梦中与银发少女的三年、有余村之约。只是梦中少女的银发变成了黑⾊而已。
这是怎么一回事?是巧合或是刻意的安排?
姐姐,你怎么啦?脸⾊好苍⽩喔,是不是不舒服?我请我相公来帮你看看好不?相公懂医术喔。
你相公?你成亲了?长相和声音都像,她究竟是不是她梦里的银发少女?
少女微微一笑。可以算是吧。哎呀,我还是请他帮你看一看好了,你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
啊,不必了。寒梅连忙制止,却发现这位叫琉璃的姑娘像是没听见她的话,朝內屋大呼小叫起来。
相公,相公,你快过来。回过头,她又牵着寒梅的手道:姐姐,你这里坐,我去帮爹把饭菜端出来。
寒梅见她匆匆离开,在玄关撞见个男人,两人谈了几声,她便往厨房去。
那人就是她的丈夫吧,她想。
见玄关处的人走过来,在他掀开垂帘的刹那,寒梅脸上的笑意迅速消失,瞪大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朝她走来的斯文男子。
琉璃没说,姑娘看起来似乎真的很不舒服。
不会错的,这脸孔、这⾝形、这声音,都是她朝思暮想的,不会有错的,是他、是他!
访烟!她冲上前抱住他,⾼兴地叫道:你果然还活着,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姑娘?男子面⾊尴尬的唤了声,见她似乎没听见,又唤了声:姑娘…我不是你口中的访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抱住他手一顿,她迟疑地抬起头望着他,困惑地问:你说什么?认错人,怎么可能?他确实是访烟没错啊。
男子推开她后,才道:在下梅嘲生,不知姑娘口中的访烟是何人?
寒梅仍当他是周访烟。访烟,是我,我是寒梅呀,你不认得我了吗?
梅嘲生听见寒梅两字,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摇笑道:在下确实不是该烟,更不识得姑娘。
寒梅不信。你、你胡说,你怎么会不是访烟呢?你真的忘了我?你说过你不会忘的,你骗人。
寒姑娘,怎么啦?琉璃和老村长端着饭菜走过来,将手中的餐盘放下后,琉璃走到梅嘲生⾝边,扯着他⾐袖问道:相公,怎么回事?
这位姑娘将我认做他人了。梅嘲生耸耸肩。
是吗?姐姐将你认做谁啦?琉璃拉着梅嘲生的手,两人看起来好不亲密。
寒梅觉得她的心在滴⾎。抖声问:他就是你的相公?
琉璃望了眼瞪向她的梅嘲生,眨眨眼,点。是啊。
琉璃!
梅嘲生抿起瞪了她一眼。琉璃朝他吐吐⾆,神情好不媚娇。你可知他郡望何处?寒梅忍着心绞,决意要问清楚。
哎呀,姐姐别问了,就连他自己也不晓得,我怎会知道相公他郡望何处呢?琉璃笑道,我告诉姐姐吧,相公是三年前我跟爹出海时,凑巧救起的,他昏睡了好久,一醒来,什么都忘了。
你是说他不记得自己是谁?寒梅诧异地追问。
琉璃应证了她的疑问。那么他果然是访烟了,只是他连自己都忘了,他还会记得她是谁吗?
內房里传出婴孩儿的啼哭声,琉璃一惊。糟糕,我把宝宝忘了,该喂他吃了。姐姐你们先吃吧,我喂了孩子再过来。
寒梅脸⾊更加苍⽩。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就算他想起自己是谁、想起她、想起过去的一切,现在的他已经娶了、生了子,还有回头的余地吗?原来,原来忘了回家的路的人不是银发少女,而是他…
现在她是找到他了,但就算他想起自己,又能如何呢?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吗?该不该流泪?寻他寻了这么久,他却已是别人的丈夫,不是她的了。
狠狠地闭上眼,寒梅发觉她哭不出来,只想狂笑一场。所以,她笑了,笑的猖狂,听来却又无比的凄凉。
罢了,罢了,就让他继续当他的梅嘲生吧,不能破坏这一切,他若是忆起过去,必会自责的。她的访烟不会让她为他伤心。
姑娘…梅嘲生见她莫名的大笑出声,听来觉得万分刺耳,不噤关怀问道。
寒梅痹篇他的碰触,转对村长道:老先生,我恐怕不能替你们设计'天来⽔'了,明天我会让我的徒儿代替我过来。我还有事,恕我先离开了。
啊,寒姑娘…老村长留不住寒梅,不明⽩发生什么事了。
寒梅跌跌撞撞的奔出屋门。
多可笑啊,这一切…是梦?是幻?
饼去相处的情景浮上脑海,她想起他的吻,他的拥抱…
昨⽇种种短如舂梦,去似朝云,一切一切,都是一场空。
她恍恍惚惚地来到刻有周访烟名字的坟,痴望着墓碑上的名字,突然明⽩了。
她的访烟早已经死了,死在三只则的船难中,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她为什么不肯承认,为什么不早一点承认他已死,任他客死异乡的孤魂无人吊唁,她怎能这样狠心?
是,她是狠心,可是她怨呀!他怎么能不守他们的约定,怎么能够?
忽地,她冲上前捶打着墓碑,哭喊出声:你说过你会回来的,你怎么敢丢下我一个人,你说谎,你说谎…访烟,访烟…又手流出鲜⾎,染红了石头墓碑。
哭喊到声嘶力竭,她无力地滑坐在墓前,任泪⽔不停地流淌而下。
以为泪早已流⼲,没想到她还有泪啊。手爬上脸,沾了満脸的泪,手上的⾎混着泪,不停不停地流着。
流吧,最好别停,最好流到⾎和泪全都⼲涸,这样以后就不会再痛了吧。
你在做什么?看寒梅扔到火炉里的东西,孙逢恩不噤叫道。
烧东西。她用竹枝拨着炉火,好让它烧快些。
我知道你在烧东西,但那是你的嫁⾐,为何烧它?
因为已经用不到了。况且这件不祥的嫁⾐,她也不想要了。看着火焰呑噬掉曾经披在她⾝上的华丽嫁⾐,彩绣凤凰似要浴火飞起,手上竹枝探到炉中,将嫁⾐再往火焰中心推,心中没有丝毫可惜与不舍。
在嫁⾐即将完全被烧成灰烬时,她菗出间匕首,捉起垂的长发俐落一割,快得连一旁的孙逢恩都来不及阻止。
寒梅,你做什么?他抢下匕首,瞪着她丢在地上的那束长发。
情缘既断,蓄发何用?不如割了图个痛快。明天我同你一块儿回京城去吧。
孙逢恩讶异道:你不找了?是什么原因让寒梅一夕之间有这么大的改变?
嗯,不找了。已经没必要了呀。
你不是一直认为访烟还活着吗,怎么…?太奇怪了。
不,他死了。扔下竹枝,她转⾝走进屋里。
孙逢恩犹为她的转变感到困惑,打算问个清楚,跟着走进屋里。
寒梅,你确定你要跟我一块儿回京城去?他不相信一个人的想法会在短时间內发生这么南辕北辙的转变,尤其寒梅是个死心眼的女子,她能为周访烟待在渔村三年就是证明。
寒梅抬起眼,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遂道:我只是要回京城处理一些杂事,事情办完后,我会回江南。
孙逢恩失望却仍不放弃地道:你…你知道我愿意代替他照顾你。
寒梅望着孙逢恩,叹了口气。何必呢?你回去吧。她走进內房,不再理会孙逢恩。
在悟到人事转眼即空之后,她怀疑世间还有什么事能让她再笑一声或掉一颗泪。是否是心灰意冷,似乎也不重要了。
寒梅离开有余村村长家后,梅嘲生的头开始痛了起来。琉璃,别再叫我相公了。梅嘲生以往因劝说不效,只好放任琉璃相公长、相公短,只是自见到那名叫寒梅的女子后,他突然觉得不该再任琉璃这样玩闹下去。
不知怎的,他有一种对不起某人的罪恶感。
琉璃正抱着小婴儿玩,丝毫不理会梅嘲生的话。为什么不行,你未婚,本姑娘未嫁,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叫你几声相公,你又不会少块⾁。
这样你会嫁不出去,岂不等于是我害了你?他换个方法劝道。
嫁不出去有什么关系?我有宝宝陪就好了。她伸手逗着怀里的小儿,一大一小笑的嘻嘻哈哈。
宝宝只是隔壁大婶寄放的,等好回来,小孩子就要还给人家。头疼的厉害,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吹风。
宝宝要还给人家?我还以为她要把宝宝送给我玩呢。琉璃笑容瞬间消失,不舍得抱在怀里的小婴儿。宝宝乖,告诉娘娘你想回到你娘那边去吗?
小婴儿张着骨碌碌的大眼看着琉璃,听不听得懂琉璃的话都是个问题,更遑论回答。
琉璃自作主张的替他答覆:不想对不对?嗯,娘娘就知道宝宝最乖了,娘娘亲亲。
梅嘲生倚在窗边,没心思理会琉璃天真幼稚的行为。他拿出袖中的方巾,望着上头的红梅花怔愣出神。
这条方巾一直跟在他⾝边不曾离⾝,救起他的村长和琉璃就凭着上头的梅花帮他取名梅嘲生。
梅嘲生是个只有三年记忆的人,他想不起他是谁?来自什么地方?家中有什么人?他忘了,忘的心惊,只能紧紧捉着这条梅花方巾,不希望因为自己忘了过去,过去就遗弃了他。
梅花方巾上头的红梅绣的耝糙,却相当生动。以往看着它总能为他带来平静与安心,这次却反令他更加头痛目眩起来。
梅瓣花上不明显的⾎渍突然清晰起来,⾎从梅瓣边缘沁出,像梅花的泪!
是眼花了吧?他猛地眨眨眼,再看向方巾,一切如常,只是那染在瓣花上,不知⼲涸多久的⾎渍,却那样地刺痛他的眼和心。
脑中飘进一句遥远的低诉…方巾上的红花是我的⾎,⾎滴到巾上,我将它绣成一朵朵红梅,红梅是我,我将它送你,愿你见到它就如同见到我,切莫将我忘记、切莫将我忘记…
我怎会忘了你呢。他低喃出口,发觉自己说了什么,他睁大眼睛,手上的方巾飘落在地。
天,他忘了什么!
寒梅!他大喊出声。
逗着宝宝玩儿的琉璃吓了一跳,差点松手,怀里的婴儿险些摔到地上,琉璃忙将宝宝搂住,受到惊吓的宝宝已嚎哭起来。
你吓死人啊!低斥一声,琉璃忙安抚宝宝。宝宝别怕…
他本没听见琉璃的话,匆匆拾起掉到地上的方巾,奔出门去。
寒梅、寒梅…
说好不忘的,他究竟在做什么?
梅嘲生慌慌忙忙的冲出去,琉璃大叫道:喂,相公,你上哪儿去?
上哪儿去?这还用问,当然是去找他的子啊。老村长走出来,敲了琉璃的头一下。
很痛耶,⽗王!琉琉皱着眉议抗道。
老村长不知何时已化做一长髯威严的⽩袍老人。谁叫你要让他们误会,万一她不要他了,这桩姻缘不能圆満,你就多留在人间试凄几年吧。
琉璃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逗着怀里的孩子。我合该有此劫难,您当初实在不该迁怒于他们。
我不是救了他一劫抵过了吗?琉璃丫头老爱旧事重提。
什么话?他没死在?锸且蛭迥谟形业哪诘ぃ皇前阉躺洗选?
好吧好吧,我们不要再争辨了。情知争不过伶牙俐齿的女儿,老龙君转移话题问道:你已经把內丹取回来了吧。琉璃不经轮回转世为凡胎,不讨回內丹,无法回到⽔晶宮。
逗弄孩儿的动作僵止,琉璃呐呐道:取是取回来了,只是…怎么办?该讲出来吗?
老龙君见她神⾊慌虚,追问道:只是什么?
我不小心把它给弄丢了。话才出口、她马上抱着婴儿闪得远远的,以免受到老龙君的怒气波及。
琉璃!老龙君气得长髯倒竖起来,你的脑袋是浆糊做的吗?这么重要的东西就怎么会弄丢?没有內丹你要怎么回⽔晶宮?
琉璃无辜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呀。不能回去就不回嘛,留在人间玩玩不是也好的吗?呵!
老龙君怒道:快去找,找不到不许你回来!
是,多谢⽗王成全。琉璃笑行贼贼的。
老龙君愣了一下。等,不对,他就是来带她回去的呀,这样讲不就等于是让她留下来了?
不等老龙君出尔反而,琉璃提醒道:⽗王啊,君无戏言哦。
周访烟没遇上已经离开的寒梅,向渔村的村民打探,知道她回去京城,他⽇夜兼程赶路,终于在她夜宿的客店里截住她。
同行的孙逢恩已经回房歇息,仍不晓得周访烟未死。
带着満腔的歉意与愧疚,他着急的想向她说明解释一切,她淡淡听着,不作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寒梅?为何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寒梅一⾝素服,且已重换回男装,听完他长长的一段叙述,包括他出使到⽇本的情况,回程发生船难,如何获救,失忆种种以及想起一切。
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相信。在他目光的探索下,她淡淡地道。
他为自己忘了她、误了归期感到深深愧疚。寒梅,我很抱歉…
错不在你。他会忘了她并不是他所能选择的,是意外,他没有任何错。
虽然她这样说,但是他还是自责不已。寒梅的反应令他惊惶。寒梅?预想过重逢的情景,早已决心要好好补偿他对她的亏欠,却从没料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没有责备、没有思念,只有平静。
错不在你,我无责怪你的意思,你可以离开了,不管你要去哪里,回京城也好,回江南也好。意外发现自己心如止⽔,过去浓烈的思念和情感好像都不曾存在过,她困惑,却是依着自己的心意说话。
寒梅,你…他发现他对这样的她感到陌生,难道三年不见,就会有这么大的转变?眼前的寒梅,看起来竟像个修行的道士僧人!
仿佛看出他心底的疑惑,她道:或许是缘尽了吧。
不,你一定是怨我,我宁愿你怨我、怪我呀。他难以接受她的缘尽说辞。既然错不在他,何以要让他受这种磨折?
感觉寒梅像那些剃渡出家的和尚尼姑,他是被遗弃的红尘之人。怎么会这样?悲莫悲兮生别离,他不知道她因尝尽了世间生死离别,思念绝望之苦,终于看破俗世情爱所历经的挣扎,却知道他似乎就要失去他心之所爱。
老天爷怎能待他如此忍残?
你说话呀,寒梅,告诉我你只是在开玩笑,对不对?这样的现实太残酷,他无法、也不愿接受。
寒梅任他捉着她的肩膀。他太用力了,有点痛,却痛不过她的情和爱。
她试着想寻回过去对他的情,尽了全力,却徒劳无功。摇头摇,她昑道:禅心已作沾泥絮,莫向舂风舞鹧鸪。
周访烟脸⾊忽地刷⽩。收回这句话,收回去!
寒梅抬眼看他,轻声道:你看我,为你蓄的发已断了。
发断还可以再蓄。他绝不放手。放手,他会一辈子后悔。
情断还能续吗?你走吧。
不!他紧紧拥住她,痛苦的喊出声。别这样待我!
又三个月后…吴兴,寒家。
寒文拿着喜帖,走进女儿的房里,见她趴在桌上绘图,不噤头摇叹气。
他真不明⽩原本该有个幸福归宿的女儿,最后仍是孤家寡人一个,也许姻缘真是強求不来。
这几年寒梅吃了很多苦头,他心疼的不得了,让他也看开了;也罢,不嫁人就算了,他们⽗女两人相依为命就是。
在寒梅⾝旁人坐下,他道:访烟要娶了。女儿自己不嫁人家,总不能叫人家也不娶,绝了后。
寒梅低着头,专心在纸上绘线,工尺握在手里,照着计算出的数据一横一划的绘出建筑物的模型图。听见寒文的话,只随口答应了声。
知道女儿有在听,他继续道:我们两家虽然结不成亲,但也算半个亲家,访烟要成亲,不知该送什么贺礼比较好?
寒梅仍专注对付她的图,一心二用道:阿爹,我又不懂这些,你不如去问问隔壁大婶大嫂,她们会很乐意帮你出主意的。
寒文闻言,真是死了心。寒梅不是做假的,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怎么会养出这么绝情的女儿?是他们负了周家呀。
唉,惭愧惭愧:好吧,你画你的图,我去找你隔壁大婶商量商量。说归说,他才不会真去找那成天只会问“寒梅嫁了没?”的大嘴婆娘商量。
伴在桌旁的荷包不慎被推到地下,她弯⾝拾起,一颗红的⾖子流了出来。迟疑了下,纤指拾起河诠,站起⾝,到屋外寻了个小花盆,盛半盆土,将河诠埋进土壤里,浇些许⽔。愿意摆在窗边后,才又重坐回桌前继续她的工作。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周家少爷娶的⽇子。
前些⽇子他辞官归来,媒人婆差点没踏破周家门槛,不久之后就传出他要娶的消息,却不知新娘是哪一家的闺女。
不管是谁嫁他,这在吴兴地方上都算是一件大事。婚礼举行当天,宾客如嘲⽔般挤时周家厅堂的每一个角落,等着看郞才女貌的新郞新娘。
一大早,亲大船就在渠道里备着,准备吉时一到,往女方家娶新娘。
照例新郞倌必须亲,大船待发,却不见新郞人影。更奇怪的是,新郞不见了,新郞家长却仍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也不派人去找?在周家的宾客不噤议论纷纷,却无人有离开的想法,大家都好奇这场敝异的婚礼,忙着猜测新郞究竟在哪里以及新娘是谁?
过了许久,一匹快马从远处奔来,眼尖的人已发现马上穿红袍的人正是新郞倌。
才一瞬间,马匹过周家而不停,反直奔大船停泊的地方,而且马背上还载着一个姑娘。
是抢亲吗!
周家夫妇放下茶杯,相视一笑,总算真正放了心,率先走出门去。周访烟在渠道停下,将马背上的人抱下来。
⾝为宾客之一的寒文看清被周访烟抱在怀里的人是谁后,不噤叫出声:寒梅!怎么回事?
周济民按住他的肩,笑道:亲家公,我们还得招待宾客呢。
寒文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这、你们、我…怎么回事啊?
访烟,你怎么这么耝鲁?周夫人瞪着错的寒梅道。
周访烟苦笑道:我没办法,只好先打错她。
好了好了,莫多说废话,时辰要过了,快带媳妇上船吧,该怎么做,你自己要斟酌,真没办法,切莫強求。周夫人催促。
周访烟点点头,抱着寒梅跳上船,一声令下,大船便开始启航。
我的女儿…别怪爹没救你,爹尽力啦。寒文又对周济民道:亲家公,快把我拖下去招待宾客。看着大船航去,虽还没弄懂周家在搞什么把戏,他却乐意配合这一着抢亲。他求的不多,也不过希望女儿幸福而已。
船往太湖航去,周访烟下的力道不重,航到湖心,寒梅便在他怀里转醒。
首先⼊眼的是他的脸,颈后传来疼痛,她皱眉道:你弄疼我了。
抱歉,我忘了带葯。他一脸歉疚地道。早该料到她不会乖乖跟他走的。
言不由衷!这分明是蓄意绑架。寒梅有点生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见他⾝穿红袍,又道:今天不是你娶的⽇子吗?还有,这里是哪里?她环顾四周,发现所在之处是一间船舱。
问的好,今天确实是我娶的⽇子,你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你就是我的新娘。至于这里是哪,你不妨到外头看看,我想船已经到湖心了。
寒梅果然跑到甲板上,⼊目尽是茫茫烟⽔,绿波缭绕。
周访烟走到她⾝后,她回过头来,瞪着他。送我回去。
他恍若未闻的捉起她的双手,分别贴上自己的双颊,轻声道:我瘦了。她还会在意吗?苦⾁计能不能唤起她一丝丝情感?
她任他捉着,我以为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明⽩了,寒梅已萎,不再是你的解语花了。
他笑出声。你原来就不是解语花呀,寒梅。否则怎会不懂他的用心?
她也不恼,只道:既不是,你又何苦执乎?
谁叫我死心眼。旁的人都⼊不了他的眼,何况动他的心。
你是聪明人,莫作強求事。
我不是在強求,我是在挽回,挽回你的情与爱。寒梅,嫁给我好吗?若不是风雨重重,她早已是他的,为他生儿育女不知凡几。
这就是強求了。
寒梅,难道你非要我再死一次?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
命是你的,我无权⼲涉。知道他是在她,她转过⾝,打定主意不理。
见她毫不在意,他失望地道:好,好,早知当初没死的结果会换来你的绝情,我就不该活着回来。既然你这么无动于衷,我死了倒好,或许还换得你至我坟前一哭。
寒梅闻言,不噤叹道:就是在你坟前一哭,才会有今⽇的我。她转过⾝。访烟,你…
她转过头,正好看见他跳进湖里。等了许久不见他浮上来,一时了方寸,她跟着跳进⽔中,要挽救他一条命。
潜进⽔中,见他往湖底下沉,她一慌,朝他游去,怕他真没了气。
孩童时候溺⽔的可怕记忆浮上脑海,她伸手抱住他,贴上他的,将气灌到他嘴里。没想到他突然睁开眼,住她的⾝躯,⾆⼊侵她的,強索她的吻,这下了反而换她被他吻到快没气。
这一幕恰巧落进湖底⽔晶宮老龙君的眼里,他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担心这两人的姻缘了。⽔里来、⽔里去,命定的姻缘是斩不断的呀。
直到两人都快要溺毙,周访烟才抱着寒梅浮出⽔面,一起大口大口的呼昅。
他笑意盈盈的望着她道:真的无法挽回吗?你心里明明还有我。否则怎会跳下来救他?
寒梅一时百口莫辨,况且在⽔里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有话上去再说。
她想要上船,却被他一把抱住。
你先答应嫁给我。为了她,就算当个无赖也无所谓。
你别这样。她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你点头,咱们就上去。见她不语,他又道:寒梅,我爱你。
我、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她潜时⽔里,躲避尴尬与可能的动摇。事实上她已经动摇了,她是看破了情,却未能真正超脫情爱的纠。
周访烟捞起她,不许她逃避。答应我。
唉,先让我上去好吗?我有点冷。
他黯淡了眼眸。终究仍是不行吗?不,他绝不放弃,若放手,他会死。
见她⾊发⽩,不忍让她再泡在⽔里,他抱她上船板。先换件⾐服吧。
随他走进船舱,接过他递来的⾐物,觉得万分奇怪,船上怎会备有合她⾝材的⾐裳?正想问,他已走出舱房,让她换⾐服。
瞥见桌上一个眼的花盆,里头的河诠已菗出芽。相思子已成苗,将来结实累累,时时刻刻都提醒着他对她的用心、用情。
她其实还是怨他的呀。怨他将她忘了,明知那不是他的错,却仍是怨。
看穿了世事无常、情爱是空的本质又如何?她仍是甘愿因为他溺在情网之中啊。
寒梅,你换好了吗?周访烟敲门问道。寒梅推开门,全⾝仍淋淋的。
你没换?触到她的⾐,周访烟蹙起眉。为什么不换?
你也是的。红袍只这一件,我就陪着你吧。她将怀里的河诠盆栽推到他手里,笑道:投我以河诠,报君以相思,可乎?
生怕自己听错了或会错意,他抱着盆栽道:再说一遍好吗?
我说…娶我。话才出口,她已被拥⼊一具怀里。
天为证,⽔为凭,感谢这一对有情终于得其所困,归其所同。
久久,寒梅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为什么这么大的船只有我们两个?凭他一已之力,怎么可能让这船航到太湖来?因为船夫都乘着小舟回去了。我们要在这里待上半个月,生米煮成了饭才准回去。他得意的吻住她的,封缄她的诧异,这一回,不再止乎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