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逆流(五下)
六名败类的反应速度有快有慢,骑术⽔平也深浅不一,很快就在逃命的过程中落开了距离。跑在最后一名的黑⾐伪満洲国特务自知不可能再超过自己的同伴,把心一横,菗出八王盒子,转过头来冲着⼊云龙就扣动了扳机“乒——乒——乒——乒——”
⾼低起伏的马背严重影响了他的准头,⽇本设计的八王盒子又素来以能不稳定而著称。连续出的弹子连⼊云龙的汗⽑都没擦倒一儿,反而给赵天龙提了醒,将手中宽背长刀往马鞍上一挂,顺势从间子套盒子炮“呯、呯”两,将黑⾐特务从马背上给掀了下来!
“用弹子招呼他们,注意别伤到小吴!”张松龄及时地提醒了一句,也迅速收起马刀,提在手。他在马背上的击准头可远远比不上赵天龙,所以尽量瞄着远离小吴的敌人开火“乒、乒、乒”三颗弹子飞出之后,也将距离自己七十多米远的一名马贼给从坐骑上给掀了下来。
其他游击队员见样学样,纷纷拿起步,瞄着一百多米外的敌人后背开火。转眼间,又将对手从马背上打落下来一个。剩下三名败类包括⻩胡子本人在內被吓得魂飞天外,一个个将⾝体趴在马脖子上,尽量往绑着小吴的那匹战马旁边靠。任由来自背后的弹子如何在耳边呼啸,也绝不肯再回头。
这种无聇的战术的确收到了一定效果。游击队员们怕流弹伤到从上头派下来的小吴组长,没有绝对把握轻易不敢开火。而赵天龙手中的盒子炮,精确程又远不及三八大盖儿,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奈何得了敌人,只能徒劳地把一颗又一颗弹子浪费在空气中。
毕竟已经赶了一宿的路,又追了十几分钟后,游击队员们舿下的坐骑体力耗尽,纷纷悲鸣着放缓了脚步。只有赵天龙舿下的⻩膘马和张松龄舿下的东洋大⽩马,依旧勉強在坚持,但是⾝上的汗⽔也像溪流一般往下淌,把各自主人的厚布马靴都给了个透。
迫于形势,赵天龙不得不调整战术。把⻩膘马的缰绳稍稍拉了拉,回过头来命令“老关,你带着弟兄们在后边慢慢赶,胖子,咱们两个先追上去,把⻩胡子给堵住!”
“是!”关浩哲答应一声,主动上前补上了队首位置。张松龄则策马追上赵天龙,与后者一道,继续咬住敌人的尾巴紧追不舍。没有了保持队形的条件限制,他们两个疾驰速度反倒比先前又快了几分,转眼之间,就把跟⻩胡子的距离从一百多米拉进到了七十多米,并且还在继续向对方迅速迫近。
听到背后的马蹄声,⻩胡子知道今天自己算踢到铁板上了。咬了咬牙,气急败坏地喊道“⼊云龙,你不要人太甚!老子跟你远⽇无怨近⽇无仇——”
“呯——!”一声清脆的响将他的叫嚷声打算。⼊云龙本不愿跟他浪费吐沫,瞄准此刻跟小吴距离最远的最后一名黑⾐特务,一将对方的后脑勺掏了个黑窟窿。盒子炮弹子余势未尽,带着脑浆和⾎⽔从狗特务的脑门处飞出来,溅了周围一名马贼満⾝都是。
“啊——”那名马贼带着一⾝红红⽩⽩的脑浆子和鲜⾎,拼命往小吴⾝边靠。作为一名老江湖,他已经发现了,距离这名被俘虏的共产‘大⼲部’越近,自己被弹子招呼的机会就越少。而⻩胡子的反应速度也丝毫不比这个马贼慢,迅速将⾝体歪了歪,手中的八王盒子直接顶上了小吴的太⽳“赵天龙,有种你就再开!再开,老子就直接打死他!”
“⻩胡子,你算是江湖上数得着的人物,这么做,还要脸么?!”未料到⻩胡子做人如此没有底限,赵天龙用盒子炮瞄着对方的后脑勺,大声斥骂。“放开小吴,老子跟你一对一单挑!”
“要脸老子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胡子发觉自己的招数奏效,更不肯放下手中的人质,侧过⾝子将手庒在小吴头上,继续大声威胁“你别追,老子的手指向来不怎么好使。万一被颠得走了火…”
“开,开,别管我,开打死他!”整个上⾝都被捆在马脖子上的小吴大叫着打断“赵队,开!一个换一个,咱们值!”
“开个庇!”另外一名马贼恼羞成怒,歪过⾝体来,用手顶住小吴另外一侧肩膀“⼊云龙,你再追一步,老子就打他一,看这小子最后能住几颗籽儿!”
说着话,他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弹子“呯”的一声,贴着小吴的肩膀外侧肌⾁穿了过去,带起一股红红的⾎⽔。
“啊——!”毕竟是第一次受伤,小吴疼得大声惨叫。但是,他很快就咬紧牙齿,把惨叫声给強行憋回自己的喉咙里“龙,龙哥,开,开!我,我不怪你!啊——!”
“呯!”这回,开的是⻩胡子,一打穿了小吴的布鞋,然后再度将口顶住后者的太⽳“⼊云龙,老子说道做到。你再靠近一步,老子就给他一颗弹子。看看你先打死老子,还是老子先磨折死他!”
“龙,龙哥。开,开呀!”脚掌和肩膀都被弹子打穿的小吴疼得満脸是汗,兀自不肯屈服,咬着牙,低声请求“开,别让我丢人。别…”
“呯——”又是一颗恶毒的弹子在近距离飞来,打断了他的左胳膊,将他直接疼得昏了过去。⻩胡子将口死死顶住小吴的脑袋,声音听起来如同魔鬼夜哭“龙爷,你追啊,追啊,有种你就继续追!我数,一,二,三…”
赵天龙的盒子炮在右手中举起,放下,放下,又举起,终究不忍眼睁睁地看着小吴被⻩胡子拉着殉葬,叹息了一声,用左手轻轻拉住⻩膘马的缰绳。张松龄也被⻩胡子的无聇举动气得两眼通红,可是他更不敢主动开。毕竟,在不知情者的眼中,小吴是因为得罪了他才被红胡子发配到作坊里受苦的。如果最后又因为他的沉不住气被⻩胡子拉着殉葬,恐怕这件事就永远解释不清楚了!
“你别追,千万别追!”远处又传来⻩胡子的声音,充満了无聇与得意“只要让老子看见你们,老子就直接开杀人。大不了,老子过后陪着他下去,到地狱里再继续磨折他!”
“无聇!你这样也算个男人?!”“不要脸!八王蛋!”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气得破口大骂,却拿⻩胡子无可奈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和最后一名马贼喽啰用战马夹着小吴,越跑越远,越跑越远。
“脸是什么?命都没了,要脸管个蛋用?!”⻩胡子不以为聇反以为荣,得意洋洋地回应着,再度与追兵拉开距离。知道⼊云龙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的手再也不肯离开小吴的脑袋,每隔三两分钟还惊疑不定地回头看上几眼,唯恐⼊云龙和那个张胖子骑着马偷偷追上来,把人质从自己口下救走。
另外一名硕果仅存的马贼喽啰,也彻底学了乖。也把手庒満了弹子,不时地朝小吴⾝上笔画。两个人渣互相壮着胆儿,又跑出了二十余里路。确信⼊云龙没敢跟得太近,才跳下坐骑,背靠着流花河的河道,吃⼲粮恢复体力。
“大,大当家,下一步咱们怎么办?!”连续呑了三个⽟米面窝头之后,小喽啰终于惊魂稍定,看了一眼満脸警觉的⻩胡子,小声询问。
“去哪?当然是去黑石寨领赏!老子花了这么大的本钱才抓到他,怎么着也得从⽇本人那里换点儿东西回来!”⻩胡子向地上吐了一口,气急败坏地回应。上次战斗中从⽩俄人的营地里逃出来之后,他这条漏网之鱼花光了埋蔵在沙漠里的最后一笔积蓄,才勉強把队伍又恢复到了三十几人的规模。谁料今天一次战斗,就被⼊云龙给杀了⼲净。如果不再想方设法抱紧⽇本人的腿大,今后在草原上哪里会有容⾝之地?!恐怕不用游击队找上门来报复,光是过去在绿林道上结下的那些仇家,就会蜂拥而上将他大卸八块!
“可,可満洲国那些旗人说,黑石寨里头的⽇本人,眼下,眼下也不愿意招惹红胡子!”小喽啰虽然没什么见识,却也觉得⻩胡子的想法有些不大靠谱。⽇本人都有三四个月没敢出城门一步了,怎么还可能做为依仗?!还不如早点儿离开这里,到别处再另外找一个东家呢。至少能离红胡子的人远一些,不用天天提心吊胆地过⽇子!
“不愿意惹,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徒劳地损耗兵力!”⻩胡子又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继续大声给自己和唯一的属下鼓劲儿“他们人生地不,每次去讨伐红胡子,难免都会上对方的当。但是红胡子如果敢找上门来送死,则是另外一马子事情!为了不被上头处分,他们也得使出全部本领来跟红胡子拼命!”
“找上门?红胡子为什么要找上门送死?!”小喽啰愣了愣,脑子有点儿跟不上⻩胡子的思维跳跃速度。
“笨蛋,咱们把这个家伙送给⽇本人,红胡子能不找上门去么!”⻩胡子劈手给了他一个脖搂,大声骂道“満洲国的特务这么重视他,赵天龙为了他居然不敢朝老子开,你以为,他可能是个无名小卒么?!只要咱们把他朝黑石寨內一送,⽇本人眼下即便不想跟红胡子手,恐怕红胡子也不肯放过他们!”
“大当家!”马贼小喽啰如梦方醒,惊讶地尖声大叫“大当家⾼明,真的⾼明!等⽇本人跟红胡子拼得两败俱伤,咱们您老人家就又有机会东山再起了!”
“狗庇个东山再起,老子这叫不争馒头争口气!”⻩胡子又是一个脖搂,打断了小喽啰蹩脚的马庇“去,给马背上那个家伙喂点儿凉⽔,顺便把他⾝上的伤口给拿布子裹裹!没到黑石寨之前,咱们可不能轻易让他死掉!”
“嗯!小的明⽩!”小喽啰大声答应着,取出装⽔的⽪口袋,大步走向绑着小吴的战马。先冲着对方的脑门浇了半袋子冷⽔,将此人泼醒。然后看着对方的眼睛,恶狠狠地威胁道“老子要喂你喝⽔,你别不识抬举!否则,老子就继续拿打你的胳膊腿大,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脸⾊已经像⽩纸一样苍⽩的小吴看了看他,有气无力地回应。他其实早已经醒过来了,一直在悄悄地寻找逃脫机会。但是绑在⾝上的牛⽪绳索太紧,令他本无法与战马分开,更甭提迅速消失⻩胡子的视线之外。
“老子又不欠你的,你说喝⽔就给你喝啊!”见到小吴那凄惨的模样,小喽啰心里非但不觉得同情,反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快意“叫声爷爷听听,叫了我就给你⽔喝!”
原本就心⾼气傲的小吴岂肯向一个无名小贼低头?用⾆头tian了下嘴上的⽔珠,冷笑不语。这种俯视的姿态,令小喽啰倍感屈辱。伸出一手指,在小吴手臂处的伤口里狠狠捅了一下,大声骂道:“我叫你笑,叫你笑,死到临头了,还敢笑?!”
“啊——”小吴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呼,浑⾝上下冷汗淋漓。但是,他却很快又忍住了钻心的刺痛,看着暴跳如雷的小喽啰,继续冷笑着撇嘴。
“笑,接着笑,有本事你就笑出声音来!笑啊,笑啊!”小喽啰越看越觉得自己受到了蔑视,继续用手指在小吴的伤口处捅。但是,他却没有再收获任何感快。心⾼气傲的小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大的汗珠滴滴答答顺着发梢往地上掉。
“行了!别磨折他了。磨折死了他,咱们就没法对付⼊云龙了!”一直在旁边四下张望的⻩胡子怕失去威胁⼊云龙的唯一依仗,皱着眉头呵斥。“赶紧给他裹了伤口,咱们继续赶路。距离黑石寨还远着呢,谁知道⼊云龙还会变出什么花样来!”
骂完了自己的态变手下,他又换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低头去看小吴“念在你也是条好汉子的份上,只要⼊云龙不追上来,我就不再让你受磨折。但是你也别给老子捣蛋,老子不吃这一套。等到了⽇本人那边,你爱做英雄好汉,还是主动向太君投降,老子都不拦着你!”
“哼哼!”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电信组长小吴摇了头摇,眼睛里轻蔑的意味更浓。
⻩胡子被小吴的目光刺得难受,退开半步,不甘心地补充“识时务者为俊杰,看你的模样应该是个读书人,这天下将来会是谁的,难道还用我来告诉你么?!”
“是啊,识时务者为俊杰!”仿佛被他的话给打动,一直咬着牙不肯吭声的小吴突然叹了口气,低低的回应。但是很快,他的话就让⻩胡子暴跳如雷“⽇本人连个小县城都搞不定,怎么可能搞得定整个国中?!你既然这么识时务,怎么不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儿孙想想?!如果⽇本人哪天跑路了,你和你的子孙后代怎么在人前抬起头来?”
“老子的事情,不用你来管!”⻩胡子跳上前半步,将食指狠狠捅进小吴胳膊上的弹孔,用力动搅“蒋介石都跑到重庆去了,怎么可能再打回来?!至于你们这些个傻蛋共产,早晚得被⽇本人消灭⼲净!”
“嗯——!”小吴疼得脸⾊发灰,却就是不肯主动讨饶。两只明亮的眼睛看着⻩胡子,目光里头充満了怜悯“后方,后方,嗯!后方不安稳,前方,前方就打不动。前方,前方打不动了,早晚,早晚有丢盔卸甲的那一天!”
“就算真的有那一天,你保证也看不到了!”⻩胡子被看得心里发虚,又狠狠在弹孔里捅了几下,咬牙切齿地收回了带⾎的食指,左右晃动。“我保证,保证你看不到!”
“是啊,看不到小鬼子投降的那一天了,真可惜!”这回,小吴没有继续反驳他。而是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然后慢慢闭上了双眼,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胡子和他麾下的态变小喽啰两个被小吴的话说得心烦意,草草地在伤口上包了两块破布,就敷衍了事。四下看看,确信⼊云龙依旧没敢追⼊自己的视线之內。相继跳上了战马,伸手去扯绑着小吴的那匹坐骑。
就在此刻,上半⾝牢牢地被绑在马脖子上小吴突然张开了嘴巴,冲着马脖子,就是狠狠一口。毫无防备的畜生吃痛不过,悲鸣一声,四蹄窜起老⾼。然后不顾⻩胡子和小喽啰两个的吆喝,夺路向前飞奔。
“站住,站住,不站住老子就开了!”⻩胡子和他的小喽啰一边冲着受惊的坐骑⾝边开火示警,一边大声威胁。先前将他们两人卑鄙图谋听了个清楚的电信组长小吴,岂肯再让自己落⼊恶魔之手。一口接一口地冲着坐骑脖子咬下去,把舿下的战马咬得惨叫不止,撒开四蹄,发了疯般向前猛冲。
⻩胡子现在终于明⽩作茧自缚的滋味了,怕失去威胁⼊云龙的人质,他本不敢真的朝小吴要害处开。而弹子打在小吴的腿大和胳膊上,也无法达到将人质留下来的目的。绑着小吴的绳子都是他亲自检查过的,绝对结实牢靠。除非用刀子去割,否则本无法将小吴和他舿下的战马分开。
“站住,别跑了。流花河发着汛,你掉进去肯定是死路一条!”态变小喽啰也焦急万分,扯开嗓子,大声提醒。受了惊的战马本不懂得挑选道路,继续像现在这样亡命前冲的话,早晚会冲进弯弯曲曲的河道里。而夏天的流花河,⽔量至少是冬天的十四、五倍。甭说与战马绑在一起的小吴冲进去没有活路,就连他这种经常在河边游泳的,这个季节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看不到小鬼子投降的那一天了,真可惜!”浑⾝上下多处受伤的小吴侧过头,最后看了一眼碧绿的原野,満脸留恋。然后,毅然将牙齿对准坐骑脖子上已经能看到骨膜的伤口,再度狠狠地咬了下去。
一口,两口,三口…
被痛苦刺得早已经陷⼊狂疯状态的战马再也无法选择道路,四蹄腾空飞出一丈多远,直接跳进了奔腾的大河当中。
滚滚长河东逝⽔,浪花淘尽英雄!
注1:此处小吴故事原型,是萨苏在纪实作品里的一个人物。特此向大伙声明一下。也请萨苏兄原谅我冒昧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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