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城寨(6)
埃雅精灵形容不雅地呛咳着——朋友的背叛没能让他动容,盗贼的酷刑没能让他变⾊,就连方才的生死关头,他的脸上也只有愤怒与坚毅,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狼狈,谁知道一瓶大概有寻常分量十倍之多的治疗药⽔让他的面孔都扭曲了…格瑞纳达人用什么做的治疗药⽔?用蜥蜴的粪便还是腐烂的柚子,这种…又酸,又苦,又涩,又泛着令人作呕的臭味的东西究竟是怎么被出来的,借助地精腋窝的温度酿造的吗?而且与其他治疗药⽔不同,这种药⽔竟然如同泥浆一样黏稠,就像是某种呕吐物,他之所以“一口”就呑了下去,本就是因为他没办法把它分成很多口。
但事实上,这种药⽔的作用好极了,几乎就在他喝下药⽔的同时,狰狞⾎腥的伤口就不再流⾎,异界的灵魂拿出一个黑曜石的瓶子,将里面清澈冰冷的⽔倒在了上面,那些伤口的痊愈速度更是如同揷上了翅膀一般的飞快。可以说,只是眨眼之间,他的手臂上就只留下了厚重的瘢痕,之后瘢痕脫落,露出比周围的⽪肤更鲜的生新⽪肤,它还有点脆弱,就和⽪肤里的经络与肌⾁那样,但已经不会妨碍到精灵的行动了,而且他在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力气也已经恢复了,他的视力重新变得清晰,之前因为失⾎而⿇木冰冷的手指也重新得回了敏锐的感触。
他低下头,试探着动了动手指,他的一对大拇指需要他回到翡翠林岛后请求牧师向精灵的⽗亲生命之神祈祷才能再一次地生长出来。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路途中,他和露西厄仍然会处于一个危机重重的境地,但精灵的天中没有贪得无厌,他对这个拯救了自己与露西厄的…孩子仍然抱着由衷的感之情,与此同时,另一种情绪从他的灵魂深处升起,他知道那是愧羞,在一百多年前,他曾经无情地拒绝了这个孩子,他不愿意对杀死了自己挚友的龙裔之子抱有善意,即便他也有着她的一半⾎脉,在那个黑发的半精灵需要他们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转⾝走开,但在他们需要这个黑发的半精灵的时候,他没有等待他们如同当初的他那样祈求嘶喊就伸出了援手。
——这个精灵认识你吗?
——是认识“我们”的⾝体,巫妖不无厌倦地说,该被诅咒一百万次的无底深渊,他庒儿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嗯,这个埃雅精灵,他甚至不愿意去回想,因为这个精灵牵系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啊,倒不是说这个精灵残酷地磨折与羞辱过他,只是后者总是会让他连带着回忆起那段卑微弱小,就连自己也无法保护的岁月。要知道,那段经过处理的记忆已经变得十分淡薄了,但一看到这家伙,它就像是一段被上了⾊的老电影胶带(当然,这是他从**者的记忆中看到的)就陡然变得鲜明起来。
那时候他还没能显露出天赋,新王似乎已经忘记了他还有一个儿子,而格瑞第的视线也还未落到他的⾝上,他的⾐服与毯子被拿走,食物也在逐⽇变得恶劣与稀少,他在那座宮殿里,就像是一只老鼠或是一堆杂草那样顽強地活着,他听到过那些侍从与侍女提起过他⾝体里的另一半⾎脉,也知道他的黑发正是来自于他的⺟亲,一个埃雅精灵,他从那些只言片语中知道,埃雅精灵虽然被格瑞纳达的龙裔蔑视与憎恨,但他们确实要比凡人和其他种族更強大,強大到红龙将他们视为敌人。正因为如此,当他在格瑞纳达这里得不到任何善意的回应时,他开始将自己的情感转移到他从未谋面的另一个⾎亲那里——也许他们会愿意接受他?既然他有着他们的发⾊,瞳仁的形状,在他的幻想里,他的情形不会变的更坏,只要能够离开这座精致的监牢,他愿意做无论什么事情,反正他很愿意成为巨龙与龙裔的敌人。
有趣的是,就在他苦苦祈祷的时候,他⺟亲的故人果然出现了,他是来取回他⺟亲的遗物的,也许是一枚针,也有可能是一只戒指,反正是样重要的小玩意儿,当幼小的半精灵看到那些人——有着尖长的耳朵,黑如深夜的长发,⽩皙如同月光的肤⾊,以及如同深海般的碧⾊眼睛时,他没有片刻犹疑就冲了出去,随便怎么样,他那时甚至没有想到过他们会把他当做敌人一刀斩断…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巫妖想,那个时候,他确实听到了那个埃雅精灵喊出了他⺟亲的名字——这也是他从侍从那里听到的,是啊,不但是发⾊,他的面容也与他的⺟亲更相似,而不是他的⽗亲——格瑞纳达的新王有着一张偏向于女化的柔而丽的面孔,但克瑞玛尔的面孔…虽然不能说如伯德温那样耝硬,但确实有着精灵们特有的鲜明轮廓,更不用说他那双如同鹰隼振翅一般扬起的双眉与在没有拉紧时线条柔和的嘴。
他抓住了那个精灵,也被他抓住,月光明亮,克瑞玛尔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眼中流露出过诸多情感——从惊愕,到明瞭,又从明瞭转为憎恨,憎恨化作悲哀,悲哀消失之后是怜悯,而取代了怜悯的是冰冷而忍残的拒绝。年幼的,大概只有这位精灵如今随⾝携带的累赘三分之一⾼度的半精灵被坚决地推开,巫妖听到他的同伴在询问,那句精灵语那时的他虽然无法听懂,但他能够把它完完全全地记下来。
那个精灵说,是不是要把他送回到他⺟亲的膝下去呢?当然,这是一个多么仁慈的决定。
而这位现今匍匐在他⾝前的精灵说,不,他有着琊恶的⾎脉,他永远无法听到生命之神安格瑞斯的呼喊,他只会**在荒原的尘土里,成为魔鬼与恶魔的食物。
他们没有杀死他,如果他们这么做了,也许有关于克瑞玛尔的故事在开篇之前就可以结束了,巫妖没有离开识海深处,他无需观察,也知道这个埃雅精灵或许会感恩,会羞惭,但绝对不会后悔,即便现在时光回转,回到那个时候,他仍然会把幼小的半精灵推开,就像是推开一个罪恶的造物那样。
“艾洛赫…”那个年少的精灵轻声叫了一声,她看到年长者的伤势已经痊愈,⾎⾊也已经回到了他的面颊上,但他对援救者伸出的手臂视而不见,而是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他的神⾊十分奇怪,看上去对这个不同寻常的红袍既抱有警惕又带着一种…她无法形容的情感。
事实上,行为因为思想而迟缓的只有精灵中的年长者,异界的灵魂虽然也觉察到巫妖的情绪略有波动——但那种波动就像是蜻蜓掠过⽔面那样轻微,它将这种变化记在心里,决定等到休憩的时候问问巫妖,至于现在,既然曾经的不死者,格瑞纳达的殿下没有阻止它的行为,那么它就算是得到了默许——换种说法,就是它尽可以随心所,巫妖会为它解决之后的种种问题。
黑发的龙裔不做停顿地拿出另一瓶药⽔,这瓶药⽔要比艾洛赫呑下的少得多了,瓶子小的可以放在手里,他把它递给精灵少女——铁链已经在魔法的作用下脫离了她的手臂,她应该很疼,并且失⾎还让她有点昏眩,但她除了刚才那声低声呼喊,就没有发出其他不合时宜的叫嚷或是哭泣——异界的灵魂眨了眨眼睛,才明⽩她也无法用双手来接,于是它⼲脆利索地为她打开了瓶盖。
露西厄看了一眼他的艾洛赫叔叔,年长的精灵平静地点点头,她立刻笑了,一个璀璨到可以照亮整个囚室的笑容,她没有等待克瑞玛尔的帮助,而是俯下⾝体,犹如玫瑰瓣花的双碰到了克瑞玛尔的手指,他的手指可真是冷啊,她想,一边咬住了瓶子的颈部,甘甜的药⽔流⼊了她的⾆头,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喝下去的,也许它就像是一条小鱼儿那样,自己溜进了她的喉咙——反正所有的疼痛与⼲渴,还有饥饿一瞬间就消失了,只留下満口的芬芳与甜藌“雪藌,”她深深地昅了一口气:“这是银冠密林的雪藌。”
艾洛赫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地瞪这个恶劣的红袍术士一眼,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资格,不过他在看到露西厄的眼睛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占据了他的心头,他伸出手,抓住露西厄的手臂:“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他说。
“等等。”异界的灵魂说。
艾洛赫和露西厄一起转过⾝,不过一个充満了警惕而另一个充満了希望。
“这个给你们。”异界的灵魂说,他知道精灵们一旦进⼊了自然之地就能得到数之不尽的盟友,但在他的计划中,已经有不下三十名龙刺的成员潜⼊了这里,而且这两座峭壁的端顶只有岩石,没有能够遮蔽⾝形的茂密植被。
露西厄比艾洛赫更早地伸出手,拿走了那个小小的蜥蜴⽪袋子,这是一个备用的次元袋,里面装着巫妖准备的卷轴、魔杖和符印章。还有那原本属于城寨首领的魔杖,幸好它不是一次的,只要他们拿着它敲击墙面,就能随意选择一处无人的阶梯与窗口离开。
“在光消失之前,”黑发的龙裔说:“或者是脫离这座山峰的影之前,不要用任何传送类法术,这里已经被限制了,所有的传送类法术都会失效。”但次元袋里有着两个可以隐匿踪迹的卷轴,完全可以保证他们得以安然地离开这个场战。
艾洛赫只觉得一阵痛楚刺⼊心脏,他不得不承认,也许这个孩子⾝上确实有着更多属于她⺟亲的⾎脉,但他最后还是什么也说不出。
“我的名字是露西厄,”他不能说,但露西厄却要勇敢地多:“告诉我你的名字,虽然你…是一个红袍,但你已经救了我两次了——在那艘装饰着⻩金船首像的船上…”
“我记得你,”异界的灵魂说,那时候是巫妖,但它也是可以看到和听到的,尤其是这个精灵少女是那样地可爱,留给了他极其深刻的印象“克瑞玛尔。”它说,但隐约有些惋惜,因为这并不是它真正的名字“快走。”他说。
“愿星光得以照亮你的前路。”露西厄说:“克瑞玛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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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星光得以照亮你的前路,”小魔鬼阿斯摩代欧斯怪气地重复道,它刚刚餐了一顿,所以说起话来也带着那种悠然而満⾜的腔调“但她或许不知道,这句话对格瑞纳达人来说可是一个再恶毒也没有过的诅咒,因为只有在红龙的庇护下格瑞纳达人才能获得真正的力量与权威,而红龙所在之处只有雾霾与烟尘,是绝对看不到所谓的星光的。”
黑发的龙裔只是看了它一眼,就开始进⼊失神状态,开始伪装现场——贪心的小魔鬼差不多昅⼲了那个龙刺成员的⾎,他必须留下痕迹表明城寨首领确实施放过类似的法术,以便造成两败俱伤的假象。
“你为什么不让这具尸体消失?”小魔鬼用爪子搔着下巴问“这样要简单的多了。”
“你的笑话非常无聊,”异界的灵魂说,就算是他也不会被这种谎言,或说导欺骗“没有尸体只会引发更深的查问与寻找,但如果有,那么他们所要做的只是在名册上删去一个名字罢了。”
小魔鬼并不意外,他的主人从来就没有蠢货,额,不,除了那个德蒙:“你不担心吗?”
“什么?”
“我也许会去告密。”
“你愿意怎么做都可以。”异界的灵魂平静地说。他们既然决定要用阿斯摩代欧斯就表明他们可以彻底地控制住这个狡猾的小魔鬼。
“那么我会突然炸爆吗?”小魔鬼改用尾巴搔庇股:“在我说出第一个单词之前。”
“也许。”异界的灵魂说:“但也有可能不,你要试试吗?”
“不。”小魔鬼遗憾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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