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零、闻说北斗为死兆（四）

　　高祥猛地睁开眼，浑身大汗淋淋，在冬天里让他非常不舒服，刚才的噩梦仿佛还在绕着他，他重地了几口气，然后坐了起来。圣堂最新章节

　　“几时了？”他用沙哑的嗓音问道。

　　“酉时三刻多了，过会儿就是辛时。”

　　高祥微微点了一下头，心放宽了些，到这个时候，官兵还没有追上来，那就是真的追不上了。

　　“一功在哪里？”

　　此战中，他身边的几员用惯了的贼将不是阵亡就是失散，因此高一功倒成了他手中最得用的人。

　　“在外头等消息。”

　　“让他睡一会儿，我来等吧。”高祥披衣而起。

　　他们现在正处在石固山上，这原是南宋之时当地居民抵御金兵的寨子，被高祥遣人夺了下来，随他来的数千人便都聚于此处。

　　丢了粮草，丢了金银，便是夺了这个寨子，众人也只能胡乱吃一顿，疲力竭之下，哪里有什么气力去管其余！

　　出了屋子，刺鼻的血腥味与冬日的寒意混在一起，让高祥打了个嚏，他了惺忪的眼睛，然后便看到一颗奇亮无比的星辰，遥挂于清冷的北方夜空之上。

　　冬日天暗得早，周围都已经黑了，只有少数宛若鬼火一般的火把，微微照亮着眼前。高祥叹了口气，这么狼狈，倒是少有，他离开滁`州城身边还带有三千骑，为了避免引起官兵注意，这三千骑又被他分散，如今跟在身边的，更只是千骑。

　　强烈的不祥之感笼罩在高祥的心头，他又看了看天色。

　　是倒是晴空，但因为还只是初六，天空中月光黯淡，星群闪耀，让人生出一种深黝空远之感。《》

　　“那边是一功么？”

　　急促的脚步声与武器在铁甲上轻擦的声音混在一起，高祥咳了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

　　不一会儿，高一功出现在他面前：“闯王，已经得了消息，朱大典所部，果然尚未合围，不过卢象升催甚急，也就是这两天了。”

　　高祥点了点头，心中算是有些宽解，有两天功夫，他足以从卢象升的包围圈子里身，从凤`府再入他熟悉的河`南，若是刘泽清那边再能松松，他或许还可以过黄河，去山`东河`北闹腾几。

　　“辛苦你了，你先歇歇吧。”

　　“小人不累！”

　　听得高一功这般说，高祥心里觉得一丝暖意，自己终究还是有忠心耿耿的手下的。他定了定神，转战南北之间，家人孩子对他来说早就不是什么了，不过子嗣…

　　“一功，你也姓高，旁人都说你是我侄儿。”高祥忽然开口道：“若是此次能回陕境老家，你可愿为我义子？”

　　不等高一功答应，他便大步向前，一直来到石固寨的大门口处。发现岗哨安置得相当细致，也无人敢于离岗偷懒，高祥更是满意，心中暗暗有些后悔，高一功有这等才能，自己早该将之简拔出来才对！

　　高一功这时跟了上来，或许是想明白了，正等应承高祥开始的话语，就在这时，远处却传来了隐约的马蹄声。

　　高祥心中一动，与高一功换了个眼色，高一功摇了摇头，示意那并不是他安排出去的人。

　　山路难行，若不是冲着石固寨来的，那人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又过了会儿，就听得外头有人高声在喊：“寨子里的人听着，小心谨守，闯贼寇窜入我境，卢总理讳象升、祖总兵讳宽已率大军前来清剿，各寨小心戒备，若有动静，便往…”…，

　　喊到这，那人突然住口，紧接着又听一人用奇怪的口吻问道：“为何不喊了？”

　　“寨子里有古怪，山寨哪有不养狗的，但我喊得声音如此大，却没有犬吠之声。《》”虽然还隔着二三十丈，但犹自听到这样的声音传来，高祥脸色顿时大变。

　　他们闯入寨子，自然是犬不留的，寨子里没有一只狗，哪里还有什么犬吠？

　　“快走！”

　　外头的两人说完掉头就走，高一功低声道：“我去将他们擒来！”

　　“夜里他们将火把一熄，到哪儿去擒！”高祥长叹了一声：“不过一时半会儿，想来卢象升与祖宽也追不过来，你将人唤醒，咱们连夜离开，争取在天亮时进入凤`！”

　　“夜间若是打火把，只怕很快就被追上…”

　　“不必打火把了，你告诉每个人，向北走，向头顶的那颗星星走便是！”高祥指着天空中一颗亮星。

　　那是天枢星。

　　北斗七星中最亮的那一颗，高祥原本是想指北极的，却不知为何指到了北斗上。高一功向那颗星星望了一眼，没有多想什么，便立刻前去传令了。

　　闯军虽然睡下休息，却都是和衣而卧，又只剩千余骑，因此很快就全都集齐了。他们悄然无声地出了寨子，到了平地辨明路径之后，便熄灭了所有火把，开始向着北面而行。虽然行进的速度不算快，但高祥在队伍当中前后看看，却觉得极为满意。

　　“闯王，大伙似乎都有些抱怨啊。”高一功听得周围窃窃私语，低声向高祥道。

　　“无妨，夜间行军，有些抱怨总是难免，不过让他们声音小些，若是被卢阎罗追上来，大伙都没有好果子吃。”

　　卢阎罗是对卢象升的称呼，不过闯王高祥一向不喜欢用这个称呼，因为那样会显得他们怕了卢象升。可在这时，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个绰号。

　　高一功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星光中高祥的面色一片黑晦。

　　他们如此乘夜而行，按着高祥的意思，是进入凤地界就可以重新点燃火把。穿行于林间小道，诸贼首尾难顾，高一功心中对此隐隐有些担忧，想要向闯王进言，但又想到闯王征战多年，这点事情，他应该早有预料。

　　然而当他们才下了石固山北行不久，便听得一声号炮响，周围喊杀震天，四处都是火光！

　　“休要放走了高祥！”

　　“闯贼，还不束手就擒！”

　　高祥在号炮响起时，全身便是一震：“是卢阎罗！”

　　这种号炮，唯有卢象升的“天雄军”才惯常使用，对此高祥并不陌生！

　　紧接着，他又听到急如骤雨的马蹄之声，还有火发时的轰鸣，这种战法，他同样不陌生，正是祖宽的关宁军！

　　“快走！”来不及多想，高祥催马就走，他身边只有不足两千骑，哪里能与卢象升、祖宽相抗！

　　高一功等将他护着夺路便逃，不仅是他们，整个闯军都开始奔，听得厮杀声惨叫声离得近，有不少干脆慌不择路，直接闯入了林子之中。好在林深树密，逃了一会儿，没有人来追，他们才敢放慢步伐。

　　就是高祥自己也是如此，当厮杀声远去之后，他惊魂卜定，再看周围，影影绰绰，不过是三五百骑，而且绝大多数都将换骑的马儿都丢了。他们于中也偏离了道路，穿入了林间，根本不知现在身处何方。…，

　　寻了块空地，他仰望星空，见那北斗七星依旧闪亮，这才舒了口气，嘶哑地笑了两声：“哈，哈，如今咱们人数少了，行得更加方便，当初咱老子起兵时，人数还不如这般多，况且只要甩了卢阎罗，咱老子登高一呼，奔散的部众便会再来投靠…”

　　话声犹未落，便见着不远处星星点点，似乎闪起了火光。此时民间也有吸烟者，那火光倒有些象是烟斗之头，但高祥却是身体一颤：“火！”

　　然后就见一排火舌吐过来，紧接着那刺耳的锁呐声响起，这声音高祥倒是未曾真正听过，但他多次听其余寇贼说起，当无为幼虎的虎卫开始冲锋突击时，便会吹响这凄厉的声音，刺得人心中骨悚然！

　　“俞小狗！”高祥怒极，他落得如今下场，多半要怪在俞国振身上，没有想到这厮狡猾，竟然也吊在卢象升、祖宽身后追了过来！

　　但他还保持着一分理智，并未上前去厮杀，只靠着这几百残兵，要与向来战力凶悍的俞国振硬抗，那是实在愚蠢之举。他拨马便逃，但此处林密草多，马匹行走艰难，他不得不弃了马，然后连甲胄都扔下，只带着刀与随身的金银，撒腿便逃。

　　此时他身边，只余三五人罢了，甚至连高一功，都不知道在何处。

　　待追索的声音也消息了，高祥这次再不敢耽搁，他不辨道路，只能依着那北斗七星所指的方位向前奔行，许久之后，身上实在疲力竭，他才寻了个背风处坐下气。

　　“该死…未料竟遇如此大败，而且卢象升竟然未被我骗过尾随来了…”

　　他心中到此时还想不明白，自己断尾求生，抛出步卒与罗汝才等大部寇，为何还会被卢象升识破。想来想去，只能一声长叹：“非吾计不全，实是天意…不过好在咱们还留着有用之身，几位兄弟，此次困之后，你们便是我的左膀右臂，待我重整旗鼓，少不得封你们一个将军之职，若你们有本领能自领一军，我也全力相助。荣华富贵，咱们…”

　　他知道此时是关键之时，因此少不得种种许诺，免得这几人生出别的什么念头。弃他而去倒是小事，若是擒了他，拿去献与朝廷，那可就惨了。

　　“只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他话尚未落，便听得一个声音幽幽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