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侠女酒后吐真情
第三天。
这是宮燕秋据用餐和睡眠的次数所作的大约的判断,感觉上像是已被囚噤了三天,他期待万一的机会。
铁门的孔洞又打开,他以为又送饮食来。
但却久没动静,隐约中有对眼睛朝里窥探。
片刻之后,眼睛移去。
开锁的声音响起,铁门打开了,进来的是锦袍老者。
宮燕秋的心紧了起来。
是祸是福,马上就见分晓。
"先生,太委屈你了!"管家走近。
"好说,此地満舒服的。"宮燕秋笑了笑,这不是真正的笑,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自我嘲弄。
"得罪之处,希望先生不要介意!""哪里!""家主人自得先生施术之后,痼疾大有起⾊,今天已是第三天,就烦先生第二次施术,希望这次能竟全功。""希望如此。""现在就请!""管家带路吧!"宮燕秋随在管家⾝后,出了铁门,登上石阶,暗门是在一间书房中,出书房,经过几重门户,又到了原来的黑屋,屋里已有灯,这一路之上不见半个人影,也听不到半点声息,仿佛这一大栋宅子里,就只有两个人。
病人还照上次的样子躺在上。
宮燕秋坐到边。
又见红龙,可怕的标志。
管家沉声开口道:"先生,希望此次针到病除,那就可恭送你回去了!"宮燕秋点了点头,他表现得十分沉着,似乎并不把被点倒囚噤了三天的事放在心上,实际上他现在相当紧张。
如果真的把对方治好,对方无疑地将下毒手,送回去的保证本不⾜信,如果又留一手,将被再囚三天。
三天之后又如何?同时也难保不另出花样。
赌,他决定赌一赌,赌对方言而无信,要是对方变挂,便只有凭本领闯出,生死成败在所不计了。
"先生!"管家又开了口,"你三天前是怕脫不了⾝,故意留了一手,对不对?"眼眸里精光闪了闪。
宮燕秋心头咯地一震。
"管家据什么说这话?""你扎针时曾经犹豫,目光不定,显然是在打什么主意,老夫自信老眼不花,这点还能看得清楚。""那是管家多疑。""老夫多疑,这一次希望不会发生这种情形,现在就施术吧!"宮燕秋捻起了银针,脑际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意念:银针在手要取这红龙老者的命易如反掌,甚至比反掌还要便利,也可以挟持病人,作为脫⾝的凭籍就在此刻,房门口人影一闪。
"什么人?"管家喝道。
"是婢女小菱!""什么事?""有个字条请管家过目!"婢子进房,是三天前待候饮宴的婢子之一,把一张小字条递与管家。
管家就着灯火一看,登时老脸大变,栗声道:"这真是想不到的事。"凌厉的目光芒向宮燕秋。
青⾐婢女送进来的字条上说些什么,宮燕秋当然无由知道,但从管家的凌厉目光判断,极可能与自己有关。
管家摆摆手,青⾐婢女退了出去。
宮燕秋针捻在手里,现在,他更需要慎重地考虑了,必须看情况以决定该采取的行动,同时他也全神戒备,以防管家再突然来三天前的那一手。
三天前是因为他预留了一步棋而保住命,今天,可就不同了。
管家的目光收敛,意外地和声道:"先生,施术吧,话已经说在前头,希望这第二次能针到病除。"说着,居然还微微一笑。
宮燕秋相当困惑,他不明⽩管家改变的原因,但又无法问出口,可怕的念头仍萦回在脑际。
一针下去,可以要病人的命,也可以立治沉疴,自己该怎么办?管家又开口道:"先生,你还考虑什么?"宮燕秋突然下了决心: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不能效琊僻的小人行径,这针带在⾝边是救人而不是杀人,即使有了什么意外,也只有认了。
于是,他暂时抛开杂念,觑准⽳道,一针揷了下去,只是一针。
片刻,拨出银针,口里道:"成了!"从容地收针⼊囊,但心里的戒备并未稍懈,以防不意的突击。
"先生,请外厅坐!""好!"徐徐站起⾝来。
双方移到厅堂落座,婢子献上茶,然后退出厅外。
"先生,家主人的病算是没问题了?""应该是的!""何时才能见到实效?""就是现在!""哦!"管家站起⾝来,"先生宽坐片刻,老夫去去就来。"举步离开,显然他是要回房去证实宮燕秋的话。
宮燕秋坐静在大厅里。
那送字条的青⾐婢女提茶壶走近笑昑昑地道:"先生,小婢给您添茶!"说着,把茶添満到八分,又自顾自地道:"我叫小菱!"宮燕秋点点头,她在送字条⼊病房时便已报过名。
小菱朝屏帐门望了一眼,悄声道:"先生,尽可放心,一切会平安无事的。"说完,匆匆转⾝出厅。
宮燕秋大感惊愕,他完全不明⽩这叫小菱的婢女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抬手想叫住她问问,但人已没了影儿。
她送字条使管家改变了态度,字条上写的是什么?她说这话决非无事饶⾆,定有用意,但用意是什么?这宅子里的人和事一样诡异。
宮燕秋暗忖:"出面请医的是二先生,只要自己能活着出去,非找到二先生揭开这谜底不可。"约莫半盏茶的时间,管家才从里面出来,口里道:"先生,累你久候了!"说着,把手里一个重甸甸的小锦袱放在茶几上,又道:"这是点小意思,先生笑纳!"宮燕秋道:"这…在下就愧领了。"管家道:"哪里话,诊金是理所当然的。"来时坐的那顶轿子又出现在厅外院地里,宮燕秋瞥见之下,心中不由一动,看来平安离开是不成问题的了。
果然,管家抬手道:"先生,请上轿。"宮燕秋把锦袱塞进布囊,起⾝随管家步出。
抬轿的也是原班人马,只差了个随轿的二先生。
管家亲自打开轿门,请宮燕秋上轿。
待宮燕秋坐定,管家开口道:"先生,你是看病的,病人是受治的,任何病人与医生之间的关系都是一样,希望你把家主人当一般病家看待,你也是江湖人,应该懂得老夫的意思?"宮燕秋道:"当然,在下懂得,管家的意思是要在下守口如瓶,决不谈病家不⼲病情的任何事,对不对?"管家颔首:"对极了,这应该也是医德的一部分!"说完,关上轿门。
轿子又被遮严。
跟来时一样,完全看不到轿子以外的情况。
薄暮时分,华灯初上。
宮燕秋回到了客店,他是在城外三岔路口下轿的,空轿又奔回旷野,所以他本不知道去过的是什么地方。
踏进门,紫薇了上前,一把抓注宮燕秋的手道:"浪子,快把人给急疯了,你一去不回,我真担心你会发生什么意外!"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宮燕秋笑笑道:"病家路远,病情又复杂,所以多呆了几天,对不住,累你着急!"他不想抖出事实经过。"紫薇嘟起嘴,瞪着眼道:"你倒是说得轻松的!"野的目光,代表着慧黠和桀傲,别出一格的美,女人中的男人。女人中的女人会使男人倾倒,但女人中的男人同样会使男人欣赏,独特的格渗⼊了她的美。
宮燕秋很欣赏这种个突出的美,但现在,他不只是欣赏,而是以內心来领略她那一份关切之情。
被关切是一种幸福,尤其来自可意的女人。
"说话呀!"紫薇摇撼着宮燕秋的手臂。
"要我说什么?"宮燕秋一向冷漠的音调现在变得十分温柔。
"你没想到人家会着急,连捎个信都没有!""紫薇,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不是有意的!""你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吗?""你担心什么?""担心你这一去永不回头。""你是说我可能被杀?"宮燕秋眸子发光。
"对,这些⽇子来,想杀你的人不在少数。""紫薇,我是二先生请去的,二先生是⾕府的人,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对不对?"这句话不尽妥当。
"浪子,你死了谁去抓和尚,谁去拜庙?""…"宮燕秋语塞。
"不错,这点我也想到过!"紫薇改变了语气,"我会去找二先生甚至⾕大公子,可是人只能死一次,而且死了就不能复活,我有再大的本事,杀再多的人,能换回你的命么?"几句话,⾚裸裸地表露了少女情怀,而且相当深刻。
宮燕秋情不自噤地用另一只手抓住紫薇的香肩,没开口,只望着她,两人几乎要贴连在一起。
事实上,两人己紧紧贴在一起,不是形式,是心灵的契合,此时无声胜有声,心意的流远超过语言。
也不需要语言,语言在此刻将是很笨拙的。房里的光线很暗淡,加深了微妙的气氛。
"咳!"小二的⼲咳声。
两人立即分开,剩下的是各自心的跳。
"先生回来了,小的来燃灯!"小二进房燃上了灯火,望了望两人,巴结似地道:"先生还没用饭吧?""哦!小二哥劳你到外面叫些现成的酒食。""是,小的这就去办!"小二哈,又道:"先生,明天继续看病么?"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
宮燕秋看病,他便有外快可赚。
"唔!当然看。"宮燕秋漫应道。
小二匆匆离去,两人相视一笑,坐到桌边。
宮燕秋从布囊里取出那包神秘病家的诊金,打开一看,为之一呆,尽是⻩澄澄的金子,少说也有一百两。
一百两金子,⾜够放手花上一年半载了。
"是什么人家出手这么大方?"紫薇问。
"只知道是一家大户人家的主人,对方没报门第,我也没问。"十分勉強的说法,不近情也不合理。
"浪子,这不像话,你定是隐瞒了什么?"野的眼眸,闪着慧黠的光影:"医生连病家的名姓都不问?""这…"宮燕秋是真的不知道,但又不想抖出实情,医生有替病家保持秘密的义务,这是医德,但又不能不回答紫薇的话。
情急智生,浪子故作沉昑地道:"紫薇,如果病人患的是一种不⾜为外人道的疾病,难道你也一定要知道?"这一解说,似乎有理,紫薇不再追问了。
宮燕秋把金子分成两份。
"紫薇,你拿一份!""我为什么要分一半?""你是我的助手,对不对?""算了吧,浪公子!"紫薇模仿舂如儿对宮燕秋的称呼:"我⾝边带的比你全部所有的还要多,你留着自己慢慢用吧,我不需要。"宮燕秋只好包起来放回布囊里。
没多久,店小二送来了酒菜,将就摆放在那张诊病的桌上。
宮燕秋摸出一锭五两的银子,递给了小二道:"小二哥,酒菜钱先付,多余的你拿去吧!"小二吃惊地道:"爷,太多了!"宮燕秋把银锭朝提菜的盒子里一放,道:"不多,你不必客气。"小二眉开眼笑地哈下去:"先生,谢啦!您要是在这儿行上三五载的医,小的会发笔财,可以改行了!"说完,再次哈离去。
宮燕秋与紫薇开始吃喝,头一次,两人在一道吃喝。
紫薇很大方,毫无忸怩之态,大有男儿之风。
宮燕秋不期然的又想到了那神秘的病家,在发现病人刺红龙之时,管家顿露杀机,出手突袭,自己被囚噤了三天。
第二次施术时,婢子小菱送来了字条,使得管家改变了态度,关键在于那张字条,到底字条上写的是什么?何人所送?接送都保持最⾼度隐秘,用意当然是隐蔵⾝份,又为的是什么?"紫薇,二先生来过么?""哦,我忘了说。他来过,还在此地写了张字条要店小二送出去,同时告诉我不必担心,你很快就会回来。"宮燕秋心中一动,那字条竟然是二先生写的,婢子小菱在添茶的时候,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一切无事的,这到底是什么蹊跷?"字条上写的是什么?""不知道,我没看。""可曾听说他要店小二送到什么地方?""没听说,他是在房外低声吩咐的。"大眼睛一翻,又道:"怎么,你这样追问,难道那字条跟你有关?""送字条的,就是侍候我的小二?"宮燕秋还是不舍地追问,人一旦心里有了疙瘩多半会这样。
"对,就是…他来了。"店小二端了壶酒进房。
"先生,这是小的特地到东街打的一壶好酒,孝敬您,聊表点心意。"说着,把酒壶放在桌上。
"谢啦!,小二哥,我有话问你。""先生有何吩咐?""今天二先生要你送一张字条,有这事么?""有这回事。""送到什么地方?""这…"店小二立即变了颜⾊,现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支晤了一会呑呑吐吐地道:"这…二先生叮咛不要随便说,既然是先生问,小的…不能不说,是送到大街上给一家南货店的老板。""大街上…南货店?"宮燕秋喃喃自语,心想:那神秘的大宅院会是南货店,就在大街上?不可能!轿子腾折了那么久,少说也在十里之外,似乎还经过荒野,难道是对方故意绕圈子?"南货店很大么?"宮燕秋又问。
"小店一间。""噢!这…"宮燕秋深深一想,"字条没有加封,你一定看到了,上面写的是什么?""先生为什么要问这些?""好奇而已!"紫薇皱了眉,她意识到事出有因。
"先生,小的…看是看到了,是偷看的,这事要是让二先生知道,小的就别想在襄生活了。""不要紧,我们不说,谁会知道。""嗯!这个…"小二低头想了又想,终于咬牙道:"其实,很简单的几个字,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上面写的是可能关系推元反下面一个字小的不懂,后面四个字是不宜留难,就这么简简单单几个字。"宮燕秋脫口道:"推元反戕!"小二瞪眼!
紫薇也瞪眼!
宮燕秋立刻想到了普慈庵发生的怪事,先是有人被杀,看似是自戕。守庵的妇人失踪,接着来了武林判官,要完成未完成的杀人买卖,剑拔弩张之际,一向仅属传闻的蓬莱三翁之中的"铁头翁"突然现⾝,指出看似杀自的汉子是死于推元反戕心念之中,向小二挥手道:"小二哥,你可以自便了,没什么事。"小二迟疑地退了出去。
"浪子,你到底是弄什么鬼?"紫薇大声问。
宮燕秋没答腔,心里在苦苦地想:二先生当时并不在场,他怎么知道推元反戕这档事?照字条表面解释,他怀疑自己与推元反戕这门失传功夫的门人有关,所以才有不宜留难之语…"浪子,你怎么啦?"紫薇似已动了火。
"我…没什么!""你不肯说拉倒,反正我们之间谈不上情,从后各走各路!"紫薇似赌气地灌了一杯酒,嘴翘得老⾼。
"不是,紫薇,你先别生气,我告诉你。"宮燕秋陪了个笑脸,"我这次出诊,病家很古怪,把我限制在客房里不许走动,到今天最后一次施行针灸之术,对方忽然接到一个字条,立刻送我回店,所以你一提到二先生送字条,我便想到这个中有文章,因为请我去的是二先生。""是这样,怎不早说!"紫薇脸⾊缓和下来。
"先我没想到这一点。""你去的不是⾕家?""天知道,轿子是被遮住的黑轿,抬了很久,停轿时又在內院本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算了,反正人己经平安回来,喝酒吧!"紫薇代宮燕秋斟上店小二刚送来的所谓好酒,自己也斟了一杯。
宮燕秋喝了一口,点点头表示的确是好酒。
紫薇虽说不提了,但他的心并未松开,这整个的事件太古怪了,他告诉紫薇的,并非全部事实。
二更初起,两人酒意到了八分。
八分酒意的人,人就有些飘飘然了。
灯光,酒意,紫薇的神⾊显得更更野。
俗语说酒能,宮燕秋不是喝了酒会的人,但任何人在喝到了八分醉的时候,多多少少跟清醒的时候是有些不同的,在情绪的表露方面,不会有太多的顾忌,动于中则形于外。
现在,宮燕秋便是这样。他呆呆地望着这野少女,静夜,客邸,一男一女杯酒相对,能无动于衷么?"为什么要这样看我?"紫薇偏起头,眸子飘起一层雾,蒙蒙的⽔雾,她似乎突然消失了野,变得很温驯,红的双颊像盛开的瓣花,充満了女的惑。
"你不喜我看你?"眼睛长在你脸上,你爱看就看,谁也管不了!""紫薇,你真的很美!""是你说的?""是真心话!""那你就尽情地看吧,趁现在有机会。""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人生聚散无常!"紫薇的目光忽然黯了一下,用低沉的声音道:"⽔上的浮萍,偶而聚在一起,说不定什么时候一阵风又被吹散,也许能重聚,也许就此永远分开,江湖人,连生死都很难预测的。"她现在像一个淑女,又像多愁善感的婉约少女。
宮燕秋心想:女人实在是善变,令人无法捉摸,与她持剪刀杀人时的那一份狠劲,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
"紫薇,这不像是你说的话。""为什么?""因为你不是多愁善感的女人。""在你看来,我该是什么样的女人。"紫薇的眸子又开始发亮,象火堆黯下去经过一挑又突然旺了起来。
"你应该是提得起、放得下,豪慡大方,狠辣与美兼具的女人。"宮燕秋坦⽩地说出了心里对她的感受。
"你说得不错,我是个连杀人都不怎么在乎的人。可是浪子,我是女人,女人始终是女人,尽管有时猛如虎,狠如狼,如大风,如飞扬的云,可我还是个女人,在感情上永远不会变成男人,你说对不对?"紫薇的眉⽑挑起了又垂下,只是两眼明亮如故,隐隐有一种火焰在燃烧。
这种火焰最容易燃烧到男人的心房。
宮燕秋的心火似已被点燃,他的双眸也透出了火焰。
"紫薇!"他突然伸手按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这手柔⽩细腻,完全不象是杀人的手,而是一双令人动心的真正女人的手,"我能永远握住它吗?""不能!"紫薇不加思索地回答。
"为什么?"宮燕秋的心头之火未消减。
"就是因为不能!"慧黠又回到了她脸上。
"我要知道理由!""浪子,我们象目前这样不是很好吗?"紫薇笑了笑,笑得很苦涩,眸子里的火燃也突然消失:"何必一定要问原因呢?有些原因是很伤感情的。""我更不懂!""将来有一天你会懂的。""紫薇!"宮燕秋按着的手变为抓,紧紧握住她的皓腕:"听你的口气,你好象并不喜我?""我很喜你,打从普慈庵外第一眼看到你时就已经喜上了你,前提只限于喜,不能要进一步。""到底为什么?"我已经说过不能两个字。"人最想得到的,便是他想得到而得不到的东西,而一旦心里起了"想得到"的念头,就象柴薪被点燃,很快便成为熊熊烈火。
宮燕秋的一点心火,已变成了烈火,他的目光更使人心悸,紫薇现在的心已在悸动,脸更红,能助长烈火的红。
"紫薇,我不喜听不能两个字…""浪子,只怕你非听不可。""紫薇,你可别误会,我没有什么歪念头,只是喜你,只是想…"话锋顿了顿,他在想如何措词。
"只想什么?"紫薇在暗暗咬牙。
"只是想我们之间应该距离更短些更亲近些。""不能,这已经过份了。"紫薇用力菗回手。
宮燕秋惊愕地望着她。
紫薇起⾝走到门边,向外望了望夜空,然后关上门,回到桌边,没再坐下,眸子己恢复正常。
宮燕秋深吐了口气,把心火庒低下去。
一个始终在心里的老问题又涌上脑海,籍着酒意,他情不自噤地问了出来。
"紫薇,我只问这一次,以后绝不再提它…""什么?""你到底是不是复仇使女?"宮燕秋的神情立变严肃。
"在你是,在别人不是。""什么意思?""因为这外号是你替我起的。""那就是说你不是真正的复仇使女?""我已经回答的很清楚了。""那…真正的复仇使女该是谁?"宮燕秋两眼直盯着紫薇,似两把利刃,象要戳穿她的內心,看看她这句话可信的程度有多深。
"真正的复仇使女就是复仇使女!"回答的不是紫薇,而是另外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声音,而声音就近在咫尺。
宮燕秋心头大震,但他仍坐着不动,急急捉摸声音的来源,两边是房间,一间是紫薇住的,她一直守着没离开过。
另一间是自己的,回来到现在没进去过,难道人蔵在里面吗?再一个可能人在窗外,明间朝后开了两个窗子,窗外是院子"是谁呀?"紫薇首先开口喝问。
"复仇使女!"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三个字,给人以极大的震撼。
宮燕秋望向那声音,这已证明了紫薇不是复仇使女,紫薇却瞪着左边那扇窗,因为声音来自窗外。
房里有灯火,无法外望。
宮燕秋站起⾝来,努力沉住气道:"深夜光临,有什么指教?"他全⾝菗紧了,这是完全估不到的意外。"有几句话跟你谈!"窗外声音回答。
"有话要跟在下谈?""不错!""请进来谈好吗?""用不着。"宮燕秋明知这句话是多余,对方是绝对不会随便现⾝的。
一个強烈的意念,极想见一下这个可怖人物到底什么样子。
在鲁班庙,她现过⾝,但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当时一直怀疑她是紫薇的化⾝。
"芳驾有什么话要和在下谈?"沉寂了片刻。
"算了,另等机会谈吧!""为什么?"宮燕秋大感意外。
"现在谈不大方便,而且你也可能不会回答我的问题,还是等待适当的时机和地点的好,我走了。"声音顿沓。
宮燕秋却木住了,复仇使女要和自己谈的是什么问题?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主意?诡秘的人,行事总是诡秘的。
紫薇冲到窗边,推开向外张望了一阵,回过⾝来。
"她真的走了!""这可真是古怪,突然而来,又莫名其妙地走…"宮燕秋微摇着头,想不透这当中究竟是什么文章。
"她说要等适当的时机和地点跟你见面。""现在的时间和地点有什么不适当呢?""谁知道!浪子,你这三天一定很劳累,歇了吧!"复仇使女这一搅,把原先那份微妙的气氛完全破坏无遗,双方都有意兴阑珊的感觉。
宮燕秋淡淡地道:"好,歇着去吧。"夜已深沉。
宮燕秋在上翻来覆去就睡不着,连一丁点睡意都没有,他在想复仇使女,満脑子都是复仇使女模糊的影子。
只是个影子,鲁斑庙留下的神秘印象。
紫薇不是复仇使女已成定论。
复仇使女⾎洗南王府,在襄也有不少条人命案送在她的刀下。
但宮燕秋现在的意念很古怪,他并不感觉到她恐怖,只是觉得她神秘,复仇使女为他而杀人,两次解了他的围,到底为什么?他想不透。
现在复仇使女又自动找上门,目的又是什么?更加猜不透。
想心事,习惯上是闭眼的。
宮燕秋睡不着,但他的眼睛是闭着的,突地他感觉一双软软的手在脸颊上摸了一下,他大惊睁眼。
眼前漆黑,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
这屋里除了紫薇没有别人。
陡然间,他的心狂跳起来,孤男寡女同住在一个屋顶下,是在酒后,又是这种时份,直觉上便会生出某种反应。
"紫薇!"他轻唤了一声。
没有反应。"是紫薇么?"他又叫了一声。
依然没有反应,但他自己有了反应,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不是紫薇⾝上的香味,但香味发自女人的⾝是无可置疑的事。
头一扬,双肘撑,他想起⾝"别动!"是女人的声音,绝不陌生。
"复仇使女!"宮燕秋断然地叫了出声。
全⾝的细胞在这瞬间完全收紧,神秘而恐怖的复仇使女就站在边,而他是躺着的,如果她有所图谋,他毫无反抗的余地。
她说另等适当的时间和地点,现在的时间地点适当么?"浪子,你最好是不要大声。"复仇使女提出了警告。
"宮燕秋努力镇定了一下,这时,他已可看到一个模糊的⾝影站在边,两人之间的距离是两尺,也就是一伸手就可以要命的距离。
对方仍然蒙着面,与在鲁班庙所见没什么差别。
"芳驾有什么指教?""你曾经到一个神秘的地方看过一个病人?"宮燕秋心头一震,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又为什么匆匆找上门来问这件事?"不错,有这回事!"宮燕秋无法否认,事实上也没否认的必要。郞中本来就是替病人看病,并非稀罕事。
"病人是何许人物?""不知道。""你连医治的是谁都不知道?""人家不说,在下便不方便強问,因为在下是江湖郞中,不是普通医生,江湖人应当尊重江湖规矩。""好,算你有理,病人得的是什么病?"宮燕秋心念电转,复仇使女追问得这么仔细,居心何在?如果自己说了实话,因而导致严重后果,至少要负道义上的责任。
想着,眼前又浮现出刺在病人前的红龙。
"一般的老人病。""你说谎。""什么意思?芳驾凭什么说在下撒谎?"宮燕秋心头又是一紧。
"不凭什么,凭你的话不近情理!""问以见得?""非常简单,襄有的是歧⻩名家,不会医不了一般的老人病,说什么也找不上你这江湖郞中。"复仇使女够厉害,一语中的。
"这很难说!"宮燕秋力持镇定,"医道有如武道,各有专精,又如百物互相生克,江湖郞中未必就逊于杏林⾼手。""你在強辨!""如果在下问芳驾为什么要探听这档事,芳驾肯坦⽩相告么?""浪子,你弄明⽩,现在是我问你,如果我要你的命,不费吹灰之力,你最好是实话实说。""我浪子不受威胁。"宮燕秋的傲气已被发。
"你真的不怕死?""人迟早总是要死的,尤其是刀头舐⾎的江湖人,随时随地都处在生死边缘,被杀或是杀人,无时无地不可发生。
就像是现在,芳驾只是举手之劳,没什么好怕的。"宮燕秋说得很慷慨,但也很淡然,他真的不怕死么?他甘心死在复仇使女的刀下么?当然不是,人没有不怕死的,只是基于大丈夫男子汉置⾝在无可避免的情况下,不愿表现怯懦而已。
此刻,仿佛复仇使女冰凉的刀已刺⼊⾝体…"浪子,我要看你多有种!"左肋下起了尖刺的感觉,刀已对正了致命的部位,只消轻轻一送,生命之火便告殒灭。
宮燕秋呼昅窒住,⾎也停止了运动,生与死的抉择,他一万个该活下,大任未了,将死不瞑目,可是能屈服么?他不是能屈能伸那一型的大丈夫,他是铁铮铮的男子汉,不能为了自己怕死而出卖了别人。
固然那刺红龙的神秘病人很可能不是善类,可是单凭想像而牺牲别人,并非武士之道,更何况复仇使女已明显地不是善类。
于此,他宁愿选择死。
至⾼至大的勇气和节,将在此时表现。
"芳驾尽管下手!""你真的愿死。""如果是公平决斗,在下有剑在手,那又当别论。""可是现在你没反抗的余地?"所以在下等芳驾下手。""我杀的人太多,不在乎多你一个。""当然,在下很明⽩这一点。"宮燕秋已铁定了心宁死不屈。
复仇使女不知在考虑什么,没立即下手。
一阵可怕的沉默。宮燕秋什么也不去想,想多了便会决心动摇,他把思维保留在空⽩状态,静侍生命陨灭的那一瞬。
"很好,你既然决心要死,我成全你!复仇使女打破沉默,声音冷得像冰锥。
宮燕秋牙关倏地咬紧,就像法汤上的死刑犯,听到了监斩官那一声大喝"行刑!"的感受完全一样。
复仇使女并没下手,不但没下手,还把刀收了回去。
宮燕秋大为意外,但没有死里逃生的感受,因为复仇使女随时可以再出刀,她之收刀必然又有什么打算。
"浪子,我暂时不想杀你!
"为什么?""留你一张还能开的口,也许有用处。""也许你会后悔失去这机会。""后悔?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我要杀你,随时随地都可以,不争现在这一时,这可不是吹。""很难说!"宮燕秋坐起半⾝,右手已抓起横在里的长剑,剑在手中便等于有了一笔可以一搏的本钱,不一定赢,但至少有了本钱。
"浪子,你别认为抓到了剑,我说过不杀便不会再下手,否则你一样毫无机会"。复仇使女分毫没动,还保持着刚才的距离。
"可以试一试的。""用不着试了,以后再说。""在下可以告诉芳驾一句话…""什么?""来请在下看病的是⾕府大公子的二先生,芳驾要想知道病人的⾝份,无妨去问他。"宮燕秋并非感于复仇使女不下杀手,而是想到她曾替自己解过围,礼尚往来,所以提供了二先生这一条线索。
事实上他自己也极想打破这个谜团。
"应该找谁是我自己的事。"复仇使女冷冷回答。
宮燕秋为之一窒,自己好意提供她这条线索,她竟然不领情,这种秘而可怕的女人,到底是什么心态?人影一晃,复仇使女像鬼魅消失。
宮燕秋抓着剑下,房门是半开的,他这才想起紫薇进房时忘了上栓,否则复仇使女不会如此来去自如,对过紫薇的房门关得很紧,这边谈话虽然是低声,但总还是有声的,竟然没惊动她,想来是喝多了酒的缘故。
判断时辰,距天亮已经不远,他又回到上,经过了这大腾折,他反而很快地⼊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近午时分。
漱洗后出房,小二在明间里打转,桌子已收拾清楚,却不见紫薇的影子,宮燕秋稍感奇怪,女孩子通常是不睡懒觉的。
"郞中先生,您起来了!"小二立即哈。
"有事么?""二先生来访,已经等了好一阵子了。"宮燕秋大喜过望,他正愁找不到二先生,想不到他会自己来,心里的疑问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这正是释疑的好机会,忙道:"快请!"小二期期地道:"郞中先生,病家…全被挡了回去,您以后还看不看病?"宮燕秋道:"以后再说吧,快请二先生!""不用请,区区已恭候多时了!"随着话声,二先生已步了进来。
小二忙退了出去。
"请坐!"宮燕秋拉了拉椅子。
两人在桌边坐下。
"二先生一早光临,有何指教?""想请教一个问题。""噢,请说!""家主人得的是什么病?"宮燕秋大感错愕,复仇使女问的问题,二先生也问同样的问题,这是为什么?既称家主人,那病人应该就是⾕家的老主人无疑,自己是由他亲自随轿送去的,他为什么不问主人或管家而要问自己,当中有何蹊跷?心念数转之后道:"二先生因何有此一问?""出于对主人的关切。"二先生勉強笑笑。
"何不问随侍贵主人的那位管家。""这…"二先生沉默了片刻,"恕我托大,要改称你老弟,老弟有所不知,家主人的脾气十分古怪,除了他亲信的管家和那个丫环,不许任何人接近,也不许接近的人随便说话,所以区区无从问起。""哦!这倒是少见。""老弟,家主人到底是什么病?""二先生容在下先请教几个问题?""这…当然可以!"宮燕秋整理了一下思绪。
"在下前往贵府诊病,本是名正言顺之事,何以一路如此隐秘?""理由很简单,区区说过,家主人脾气古怪,不许人知道他的住处,不得已而如此做,很对不起老弟,希望不要见怪。"二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
真的是如此么,宮燕秋心里想,可没说出口来。
"贵主人应该就是⾕老太爷,老太爷当然是住在⾕府,而二先生是府里的人,难道会不明⽩內情?""老弟,你说的是很合情理,但你错了,家主人并不住在府里,而是住在另一个隐秘的地方…""什么地方?""对不住,区区格于主人之命,不能透露。""在下并非一定要知道,二先生既有困难,不说也罢,倒是有件事务,必请二先生明⽩相告。"两眼迫视着二先生,沉疑地道:"在下治病,一共耗去了三天时间,后来得力于一张字条,才被平安送回…"话声故意顿住,观察二先生的反应,很含蓄的说词,不提"囚噤"二字,只说耗了三天。
二先生的脸⾊没变,镇定如常。"噢?一张字条!""对,一张字条,上面写的是'推元反戕,不宜留难'八个字,而这张字条在下已知道是二先生传的。"二先生的神⾊还是没变,只挑了挑眉,他的深沉实在令人骇异,仿佛是在谈别人的事,完全与他无关。
"老弟想明⽩什么?""这事的因果原委!""关于这一点,即使老弟不问,区区也要提出来的。"二先生的语调平和如故:"不久之前,本府有执事在普慈庵遇害,经过检验,是死于一种失传已久的诡异神功'推元反戕而老弟曾去过普慈庵,我们怀疑老弟与神功的主人有渊源,不敢开罪,故而区区传了那字条,原因是防止家主人在怪癖发作之下,对老弟有所不周。"这一说,合情合理,宮燕秋不能不信,在普慈庵中,铁头翁曾经点出了这神功的名称,原来对方顾忌的是这一点。
"原来如此!"宮燕秋点点头,不加辩驳。
"老弟与神功主人有渊源么?""这点…恕在下不便答覆。""那就罢了,老弟还有什么问题?""暂时没有了。""那好,区区还是老问题,家主人患的究竟是什么病症?"二先生两眼发亮,似乎想急于知道谜底。
"二先生有必要知道么?"宮燕秋口里问,心里却在想:⾕老太爷卧病非止一⽇,家里的人应该知道病因。二先生如此迫切追问,定有原因,绝非如他所说的为了关切那么单纯,到底是什么呢?""区区是希望知道!"二先生露出期待之⾊。
"贵主人是练功不慎而致走火⼊魔!""走火⼊魔!"二先生好像突然受了极大惊骇般虎地站起⾝来,栗声道:"不可能!"他的脸⾊变了,原先的镇静一扫而空。
宮燕秋瞪大眼望着对方,他不明⽩二先生听了病因之后,何以如此震惊,练武的人不慎而走岔,是常有的事,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是为何?"二先生刚刚说不可能是什么意思?""因为…"二先生说了两个字便顿住了。
宮燕秋心头疑云大盛。
"老弟已经治好了家主人的病?"二先生不答反问。
"是治好了!"宮燕秋点点头,冷冷地道:"二先生还没回答在下的问题。
二先生定定地望着空处,似乎在想什么重大的问题,久久,神⾊逐渐平复下来,转眼望向宮燕秋。
宮燕秋也在想问题,重大的问题。
昨晚,复仇使女不速而至,问的是同一问题,自己什么也没告诉她,现在二先生在听见⾕老太爷是练功走岔之后,反应相当不寻常,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难道复仇使女想要知道的也就是这一点?复仇使女想探听这消息,不论动机何在,情有可原。
二先生是⾕家的人,而且是有地位的人,他探听这消息便令人费解了。
难道问题出在⾕老太爷⾝上,那是什么问题呢?境由心变,这店房里的空气似乎突然走了样。
紫薇的房间门仍关得很紧,没任何声息,再怎么贪睡也该醒了,何况她绝非懒散的女人,是故意不现⾝么?宮燕秋心里有些不安,但因为有二先生在旁,他不方便去叫门。
"老弟!"二先生又开了口,"家主人的病情真的是完全治了?"又是原来的问题,他像是不太放心。
"不错,完全治了!""不需要再诊治?"这真是废话一句,既然治,当然不必再诊视。
但听在宮燕秋耳里,却另有一种感受,他已可判断出二先生别有用心,不然他不会老钉住一个问题问。
与自己毫无⼲连的事,有必要淌这浑⽔么?他很后悔不该向二先生抖出⾕老太爷练功走岔这档秘密,但出了口的话是收不回去的。
二先生还在等待答覆。
"是不需要再诊治了!"宮燕秋淡淡回答。
"噢!"二先生脸上明显地露出了失望之⾊。
主人的病治好了他会失望,这是所谓的关心么?宮燕秋完全否定了二先生刚才的说词,他说的可能没一个字是真的,本不⾜信。
"二先生,贵主人的痼疾得治,你应该放心了!"宮燕秋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当然!当然!"二先生深深点头,但心神不属。
"二先生还有什么指教?"宮燕秋有送客之意。
"区区告辞!"二先生微一拱手。
"不送!""好说!""二先生离去,官燕秋迫不及待地走向紫薇的房门,曲食中二指轻轻一扣,口里道:"紫薇,该起⾝了。"门扇裂开成了一条,竟然是虚掩着的,没有上栓,宮燕秋心中不由一动,再次出声道:"紫薇,你起⾝了?"奇怪,没有反应。
宮燕秋推开门,一看房里没有人,上的被子掀在一起,是睡过的样子,人到哪里去了呢?宮燕秋进⼊房中,除了不见人,并没什么异样,心里不由打了一个结,这的确是怪事,昨晚复仇使女突然光临,紫薇这边毫无反应,莫非…想到神密的复仇使女,宮燕秋打了个冷噤,这可怕的女人,如果要打紫薇的主意,紫薇是无法与之对抗的。
"郞中先生!"外间传来小二的声音。
宮燕秋步出房门。"小二哥,什么事?""先生今天看病么?外面不少病家在候…""今天我有事,不看了!""这…""小二哥,烦你好言回了吧!""先生,有的病家从远乡下赶来,已来过二次…""没办法,我有要紧的事要办!"宮燕秋歉意地笑了笑,""对了,小二哥,看到紫薇姑娘么?""紫薇姑娘一早便出去了!""一清早出去?"宮燕秋大感意外。
"是的,她还到柜上借纸笔写了张条子,叫小的在过午之后给先生。""拿来我看!""先生,此刻时辰…""快给我看!"小二十分勉強地从⾐襟里取出一个折叠得很整齐的纸条递给宮燕秋,口里道:"小的不该说出来,紫薇姑娘一再叮咛"宮燕秋本不理会小二说些什么,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脸⾊为之大变,上面写的是:"浪子,恕我不告而别,如我午时不回,请到普慈庵为我收尸。紫薇"小二伸着脖子道:"先生,上面说些什么?"宮燕秋片言不发,转⾝进房取了剑,匆匆离去。
小二愣在当场。
收尸,这问题相当严重。
宮燕秋以最快的速度赶向普慈庵,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一直在祷念看到的是活人。
双方之间还谈不上情,可是在意识里已经有了某种默契,默契已⾜以使他惶急,⾜以使內心发出由衷的关切。
満头星火,好不容易赶到了普慈庵。
庵门在望,宮燕秋的心开始急剧地跳,看⽇⾊堪堪过午,他希望能赶得上。
几天前⾕家的一名管事在这里遇害,死于推元反戕,如果紫薇来此会的是推元反戕的主人,那她真是飞蛾扑火,只有收尸了。
神秘妇人的影子在脑海里一晃,可是另一意念却又升起,如果那妇人是推元反戕的主人,何以当初会任由紫薇杀人?庵门半掩。
宮燕秋来到门边,努力按捺往动,他不敢想象即将进⼊眼帘的会是一幅什么的景象,但现实是无法逃避的,他把眼睛凑向门隙。
绷紧的心弦倏地松驰下来,他所看到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紫薇没有死,她站在院角的一簇花树下,手里拈着一朵⽩⾊的小花,用指头捻着打转,这不像生死关的情况,简直可以说近乎安详。
接着升起的是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他正要推门进去,准备质问她为什么玩这噱头,心意一转,缩回了手,紫薇慧黠而野辣,但绝不是喜开玩笑的那一类女人。
看样子她在等人,或是等某一件事发生,可能时辰还未到,如果照她留字相约的时间,自己该在一个时辰之后才应该赶到,如果自己此刻现⾝,说不定会使情况发生变化。
深深一想,他悄然绕到后面,越墙而⼊。
他曾经在庵里搜索过守庵的妇人,对这庵堂的格局有印像,他很快地找到了一个十分稳妥而恰当的蔵⾝所。
这是佛堂边连接静室的一间杂储室,有扇窗开朝院子,他可以了然外间的一切动静而不虞被人发现,必要时支援紫薇也最利便。
蔵好⾝形,从窗口外望。紫薇还在玩弄那朵小⽩花,花娇人,如果不是因为未知的情况影响了心里,他实在很欣赏这幅美人拈花图,尤其紫薇不是娇柔的女子,更显得别有风味。
空气静极了,连一丝丝的风声都没有。
紫薇现在变得很有耐,她的势姿半天不改,唯一的动作,是偶而把花凑到鼻子前嗅嗅。
半个时辰,在寂静中过去。
宮燕秋开始不耐,她到底在等什么?半掩的庵门被推开,人影出现,出现的竟然是二先生。
宮燕秋大感意外,紫薇留字要自己来替她收尸,而对手是二先生,难道以紫薇的⾝手还对付不了二先生么?这约会是紫薇约二先生,还是二先生约紫薇?紫薇抬头,花掉在地上。
"紫薇姑娘!"二先生慢步走近,"想不到会是你。"相隔八尺左右停住。
"二先生,我也想不到会是你,我约的不是你。""咱们大公子没空,由区区代表他赴约。"暗中的宮燕秋心中一动,紫薇约会的是⾕大公子,这可是怪事,她为什么会约⾕大公子?她曾杀过⾕家的人,而帐都记到复仇使女头上,人家不找她已算幸运,她反而约会人家,而对象竟然是⾕家的掌权者⾕大公子。
"二先生!"紫薇満脸懊丧之⾊,"这约会除了⾕大公子本人,别人无法代劳,大公子不敢来么?""不敢?那可是笑话了,咱们大公子还没什么不敢的事,只是这种没来由的小约会,他不太想理会。"二先生神⾊露出了不屑。
"意思是我份量不够?"紫薇的眼光变成了刀。
"在大公子的⾝份而言,也许是如此。"'哼!"紫薇笑了笑,很可怕的笑,"照这么说,二先生也是份量不够所以才代赴这不够份量的约会?""哈!紫薇姑娘,你口齿很怜俐,不过话却不尽言。区区在⾕府是大公子一人之下,代大公子赴约,对你应该是很不错了,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区区可以作八分主!"二先生双眼发亮。
"死可以代替么?"紫薇的声音也变成了刀,像锋利的刀,直刺人的心脏。
"死?"二先生相当惊愕。
"不错,死!这是死亡的约会,所以我说任何人都代替不了,因为人的命是属于他自己,而且只能死一次。""这我懂,倒是说不定,死有时也可以代的,区区只是不明⽩,你跟咱们大公子间有什么严重的过节,而要谈到生死二字?""我不说,你永远无法知道!""啊哈!紫薇姑娘,倒真看不出你还是个深蔵不露的人物,应该不是夸海口吧?"二先生撇了撇嘴,轻蔑神⾊溢于言表。
宮燕秋心念急转,要是紫薇与二先生动上了手,自己该不该现⾝?紫薇与⾕大公子究竟是什么过节?照她留字要自己代她收尸这点看来,她没有太大的把握,但是有决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先生,烦你传话,我会在此地等,即使等上三天三夜,甚或一辈子,我一定要等到⾕大公子。""那区区怎么回话?""话不是说的很清楚了么?""不够清楚,至少你该说出约会的原因。""我说过不会告诉你。""区区也说过一定要知道。"双方的话已经说僵,接下来应该就是行动,空气随之骤呈无比的紧张。
宮燕秋的心也随之菗紧,他还没拿定主意是否揷手这当事,因为他不明⽩事实的真象,盲目揷手便没了是非。
他也联想到,二先生在一个时辰前到客店追问他老主人的病因,一个谜未解,现在又是一个谜。
"二先生,你准备怎样知道?"紫薇的眸子里出可怕的光芒,野中带着残恨,如果你看过⺟豹,便可领略出她此刻的眸光。
"要你自动说出来!"二先生的声音转冷。
"那就是说要动手了?""完全正确!""很好,这也是一条路,留下二先生你,⾕大公子便非出面不可!"紫薇已开始挪步。
二先生手按剑柄宮燕秋的心菗得更紧,他想到紫薇那把杀人的利剪,二先生用的是长剑,所谓一寸长一寸強,剪刀虽利,能抵得过长剑么?二先生并非泛泛之辈,自己能坐视紫薇被毁在长剑之下么?话又说回头,如果紫薇没有三分三,便不敢上瓦岗,她敢约会⾕大公子,必有所恃。
双方突然闪电般碰触在一起,寒芒乍闪中隐有金铁碰声之击,双方出手都极快,快得使人没转念的余地。
宮燕秋呼昅一窒,如果这一击是生死立判,现在已经判明了,他没有任何行动的余地,连出声阻止都来不及。
双方一触即分,分开得跟碰触一样快。
没有人倒下,但两人⾝上都见了红,竟然是势均力敌,不分上下,二先生伤在侧背,紫薇伤在左肩。
二先生栗声道:"你用的是剪刀!"紫薇双目圆睁,像要瞪出⾎来,脸⽪子在菗动。
"这剪刀下一步就会刺进你的心脏。""区区的剑同样会刺进你的心脏。"一条人影从庵门出现,缓步人场,是一个鬓发半灰的老头,手持拐杖,一袭既脏且皱的蓝布衫,像是打从穿上⾝就没脫下来洗过。
"武林判官!"宮燕秋几乎叫出声来。
二先生与紫薇双双转⾝,面对武林判官。
武林判官在距两人五六步之间停住,眯起一双眼,打量了二人几眼,摇头摇道:"算了,别打了,人活着总是好的,何苦非要寻死不可呢?嗨!"紫薇用炸爆般的声音道:"老头,你又做生意来了,买主是谁?卖主是谁?"二先生栗声道:"职业凶手!"武林判官拉开破罗嗓子道:"人要生活总得有个职业,不能游手好闲。"顿了顿又道:"老夫不是做生意来的,正巧过路,生意人不见得都唯利是图,人总是有良心的,除了正式买卖之外,老夫一向仁慈,有机会救两条命,多少可以抵销一点生意上的罪孽。"紫薇道:"你老头到底是什么意思?"武林判官道:"做件好事!"紫薇道:"做什么好事?"武林判官再次打量了两人一眼,慢条斯理地道:"你两个为什么打架,老夫不管,只是有一点,你两个必须承认,你俩谁都有把握打发对手,但谁都没把握保命,换句话说,下一个回合,你俩会施展杀手要对方的命,结果将是两败俱亡,不否认吧?"紫薇不加思索地道:"我否认!"二先生也接着道:"区区也认为不然。"宮燕秋暗中自忖:武林判官以杀人为业,狠残酷,他居然现⾝化解⼲戈,到底有什么企图?武林判官斜眼望着紫薇道:"小姑娘,老夫⾝为武林判官,是判案的能手,绝不会有错失的,你找的对象不是他,万一不幸,合算么?"说着,又转向二先生道:"你效忠主子是不错,但是死了并不能解决问题,不嫌冤枉么?"他说的还真有点道理。
紫薇默然。
二先生也默然。
武林判官又道:"依老夫之见,你俩罢手了吧,要解决问题,无妨另起炉灶,老夫不碰上也就不会管。"二先生低头想了想,归剑⼊鞘,他首先接受了武林判官的调解。
紫薇也不再开口,似乎也无异意。
武林判官喃喃自语道:"总算做了件好事。"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含意,谁也听不懂。
二先生像忽然想到什么似地,两眼直望着武林判官。
"区区有句话要问。""问吧!""阁下何能能断定结果会两败俱亡?""因为老夫看出你们各有致命的杀着。""如果结果不是呢?""一定是,绝对是。"武林判官斩钉截铁地回答。
"万一不是呢?""没有万一,百分之百。""有更令人信服的理由?"紫薇凝眸在等下文。
这也是她心里的问题,说是功力相等,各有杀着,结果会是两败俱伤有其可能,若说是百分之百,便太武断了。
暗中的宮燕秋也在等下文。
武林判官冷凄凄地道:"这道理非常简单,谁先倒下,老夫就帮谁,不是这等结果也会变成如此结果。""的确是很简单,在他所说的情况下,制造两败俱亡的结果一点也不难,这种话令人听了真会发⽑。
二先生双手一拱,迅速地出庵离去。
现在只剩下紫薇面对武林判官。
"阁下当这和事佬是有原因的吧?""当然有。";忑·"能说出来么?""因为我们有渊源,老夫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宮燕秋大为惊异,他跟紫薇有什么渊源?"渊源?"紫薇困惑地问,"我们之间有何渊源?""因为你是浪子的搭挡,老夫跟浪子有渊源,所以跟你也就是有了渊源,爱屋及乌,明⽩老夫的话么?"宮燕秋突然糊起来,自己在南道上路见不平,杀了蒲青山的左右手天狗毕鹏,武林判官是受雇于蒲青山,要自己命的职业凶手,他竟然说跟自己有渊源?转念一想,明⽩过来,他受人雇杀可获重酬,定是利用紫薇而达到杀自己的目的'阁下是在说笑话么?"紫薇撇了撇嘴。
'怎么是说笑话,老夫一向不喜说笑话!""依我所知,阁下望渴做成杀浪子这票生意,现在居然说跟浪子有渊源,什么爱屋及乌,这种骗骗别人可以,对于我来说,连笑话都不像。""小姑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生意人讲究的是见风转舵,有时候宁可不赚,但绝不能蚀老本。""阁下怕蚀本?""生意人谁不怕?""阁下的意思是放弃这票生意了?""行有行规,生意人也有原则,话说到这里为止,老夫得走了。"他可说走就走,真的大步出庵。
紫薇怔住原地,她当然不相信武林判官的话,但又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宮燕秋在考虑是否现⾝与紫薇见面。
紫薇抬头朝佛堂这边深深望了一眼,弹⾝离去。
宮燕秋想出声叫住她,口张开,没有发出声音,就这么一犹豫,紫薇的⾝形己消失。
宮燕秋长长吐了口气,转⾝出了杂物房,穿过静室,跨⼊佛堂,一看,呼昅为之停止,那神秘的中年妇人竟然长跪在蒲团上,轻声诵着佛号。
他不由地想起了"推元反戕"的惊人故事,跨开的脚生了,迈不出去也收不回来。
中年妇人似乎没发觉宮燕秋的出现,诵念如故,一脸肃敬之⾊。
宮燕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啊!"地一声惊叫,中年妇人扭转⾝瘫坐蒲团上,惊怖至极地望着宮燕秋,抖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