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水上人家
有关山月带着,⾼⾼的城墙难不倒⾼梅,黑黑的夜路也难不到⾼梅。
天亮的时候,两个人到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又在一个湖边,但绝不是“东湖”这个湖比“东湖”大,而且大得多,望不见边。
本来嘛,都离开“南昌城”了,也走了快半夜工夫了,哪能还在“东湖”边“东湖”可不大。
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这一片⽔,关山月道:“这应该是‘鄱湖’了。”
⾼梅道:“是‘鄱湖’。”
关山月道:“姑娘知道‘鄱湖’?”
⾼梅道:“我何止知道‘鄱湖’?会⽔的人家,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凡是沾上⽔的地方,没有不知道的。”
关山月道:“西自‘九岭’、‘武功’,南至‘赣县’,东至‘⽩际’、‘武夷’,北至‘大别’,都以‘鄱湖’为中心,合‘昌’、‘信’,‘赣’、‘修’,诸⽔自成一系,其湖之广,仅次于‘洞庭’而湖⽔之雄伟,却不亚于‘洞庭’今天我算见识讨到了。”
⾼梅道:“关大哥哪像初⼊江湖?”“
关山月道:“老人家教的,书上念到的。”
⾼梅道:“关大哥的师⽗,除了教武功,也教这个?”
关山月道:“老人家文武都教,凡做为一个人该会的,该懂的,老人家都教。”
⾼梅道:“难怪关大哥不像一般江湖人,郭怀也不像一般江湖人,是不是?”
还是念念不忘郭怀。
关山月道:“是的,他更不像一般江湖人。”
关山月这是褒师兄,当然,说的也是实情。
说话间只见大小船只来往湖上,有桨的,有摇橹的,也有张帆的,穿梭在晨曦之中,金芒波光万点,景⾊美极。
关山月转了话题:“这些船这么早就在忙了?”
⾼梅道:“靠⽔吃饭,讨生活不容易。”
关山月道:“姑娘是说…”
⾼梅道:“这些船,桨、摇橹是捕鱼的,有的是赶早,有的则是忙了夜一的归舟,张帆的则不是货船,就是客船,也得赶早。”
关山月道:“姑娘怎么知道?”
⾼梅道:“不稀奇,各地的⽔上人家,靠⽔吃饭的都一样,会⽔的人家哪能不知道这个?”
关山月道:“‘鄱湖’里必走客货商船?”
⾼梅道:“怎么不走?像这样的大湖,不通江,就通河,通江更能连上南北大运河,这种通四方的⽔路,各地方去得,客货船能不走么?”
这就不像小姑娘,像大姑娘了。
关山月道:“谢谢姑娘教我,我又多知多懂了一样。”
⾼梅有点不好意思,轻嗔:“关大哥这是⼲嘛呀!我出⾝会⽔的人家,问我⽔上的事,我还能不知道?要是连⽔上的事都不知道,我还算什么出⾝会⽔的人家,那会让人笑死。”
关山月道:“我说的是实话。”
⾼梅也转了话锋:“对了,关大哥,咱们走⽔路好不好?”
关山月道:“走⽔路?”
⾼梅道:“是呀!‘鄱湖’通长江,这条⽔路到‘江南’既近又快,一路上还可以看风景,比旱路強多了。”
关山月道:“这我倒没想到。”
⾼梅道:“我想到了。”
关山月道:“就依姑娘。”
关大哥愿意听她的,⾼梅⾼兴了,笑了,忙扬手向湖中连招。
关山月道:“姑娘这是叫船?”
⾼梅点头:“是!”只见一条挥桨小船划了过来,船尾摇桨一人,船头站立一人,船尾摇桨的手法练,双桨翻飞,船行很快,一看就知道是个长年在⽔上讨生活的老手。
关山月道:“咱们坐这种船?”
⾼梅笑着道:“不是的,这种船是‘鄱湖’里的船,哪能坐这种船走大江⽔路;这儿⽔浅,大船靠不了岸,必得坐这种船去换大船。”
关山月明⽩了,说话间小船已来近,站立船头那人二十多岁,穿着虽像⽔上讨生活的,可是⽩⽩净净,却不像个长年受风吹雨打太晒的,他扬声说了话:“姑娘叫船是…”
⾼梅道:“我二人要换大船去大江⽔路。”
站立船头那⽩净汉子道:“知道了!”一顿,轻唱:“靠岸!”
船尾那摇桨汉子三十出头,既黑又壮,倒像个长年在⽔上讨生活的人,应声停桨,划一桨,小船立刻打横靠岸。
小船靠岸,船头⽩净汉立即眺上岸拉住船头,让关山月跟⾼梅上船,然后他才又上船站立船头。
坐的坐好了,站的也站好了,船尾摇桨汉这才划船离岸,往湖中划去。
⾼梅道:“我们两个人,这一趟多少钱?”
这时候才问。
站立船头那⽩净汉子道:“随客人赏。”
还好船家老实,没有狮子大开口,漫天开价,否则这船坐还是不坐。
坐,得出⾼价,多花钱;不坐,得折回头,下船上岸,多⿇烦。
想必,在⽔上讨这种生活的,挣的虽然是辛苦钱,但都老实。
⾼梅道:“怎么说?”
站立船头那⽩净汉子道:“大船远近不一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换上大船。”
说得是,公平,合理。
⾼梅明⽩了,没再说话。
站立船头那⽩净汉子却又道:“下过,你二人不必给钱,我不要你二人的钱。”
⾼梅一怔:“为什么?”
站立船头那⽩净汉子道:“因为我要的是你二人的命!”
这话…
⾼梅又一怔:“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站立船头那⽩净汉子道:“我这话就是这么说的,你这个男伴好武功,好⾝手,可是那是在陆上,如今已经到了⽔上了,那就得看我的了!”
话落,他两脚左右踩船。
这时候船已离岸老远,⽔必已深,要是摔下船去,那还得了。
⾼梅不怕⽔,可是她自然的反应,忙伸两手抓住船边。
关山月仍那么坐着,没动,镇定,泰然,道:“虽然如今已经到了⽔上,也未必看你的。”
这话说完,船不晃了,不摇了。
⾼梅忙叫:“关大哥…”
⽩净汉子脸上变⾊:“是你捣鬼?”
关山月道:“这不叫捣鬼,这叫‘千斤坠’!”
⽩净汉子没再说话,翻⾝一头扎进湖里,⽔声不大,⽔花也没溅多少,⾜证是个⽔里好手。
⽩净汉子一头扎进了湖里,船尾那摇桨汉子往后一仰⾝,人也不见了,也一头扎进了湖里,⽔声也不大,也没溅起多少浪花,显然也是个⽔里好手。
能在⽔上讨生活,⽔里的功夫还错得了?
⾼梅叫了一声:“他俩要凿船!”
她⾝子一歪,也一头扎进了湖里。
没听见⽔声,也没看见浪花。
这就显示出⽔里功夫的⾼低了。
关山月站了起来,刚听见⾼梅那声叫,心头虽然震动了一下,可是他并不怕。
这时候船虽然离岸已经不近了,就算船遭凿沉,飞渡这段距离,还难不倒他。
没听见有人凿船,却看见⽔里连连往上冒泡。
转眼工夫之后,⽔声响起,⽔花四溅,⾼梅从湖里冒起,手里还拉了一个人,是那⽩净汉子。
是那⽩净汉子没有错,⽩净汉子他却闭着眼没动静。
只听⾼梅道:“关大哥,帮忙把他拉上船去。”
⾼梅无力把⽩净汉子弄上小船,关山月可轻而易举,伸手把⽩净汉子拉上了船。
⾼梅虽无力把⽩净汉子弄上船,自己上船可不难,她浑⾝透,道:“我制了这一个,那一个一看不对跑了,有这一个就够了,我没去追那一个。”
一巴掌拍在了⽩净汉子背后。⽩净汉子一声咳,噴出了一口⽔,醒了,醒来定过神,然后脸⾊大变,要动。
⾼梅说了话:“你是打得过?还是跑得了?”
⽩净汉子收势没动。
他不失为一个明⽩人,打既打不过,跑也跑不了,陆上⽔里都不行,所以也就知机,识趣不动了。
关山月也说了话:“你不要我二人的钱,却要我二人的命,不像‘鄱溺’的⽔寇,你是…”
⽩净汉子也说话了:“原以为在陆上你行,到了⽔里就得看我的,没想到这个雌儿是⽔里的好手,我沟里翻了船,既然落进了你手里,要杀要刚任你了,何必多问?”
听这番话,倒是像条汉子。
关山月道:“听你这么说,像是知道我,见过我,我跟你有什么仇?”
知道关山月在陆上行,那就不是见过关山月,就是知道关山月,既然见过,或是知道,要是没有仇,不会这么做,要是没有仇,又怎么会要命不要钱?”
⽩净汉子道:“我刚说过,你不必多问。”
关山月道:“既是有仇,怎么能让人不明不⽩?只要让我明⽩其错在我,也许我会放你走。”
⽩净汉子道:“当然错在你,你砸我饭晚,害得我一时没处可去,没饭可吃,只得厚着脸⽪乖乖回到‘鄱湖’来,靠力气,受辛苦讨生活,错不在你在谁?”
关失月道:“我砸你饭晚?”
⾼梅也道:“我关大哥认识都不认识你,砸你什么饭碗了?”
⽩净汉子道:“连认识都不认识我?那或许因为我们这一帮人多,你没法认识每一个,而我们大伙儿认你一个容易,不要紧,我认识你就够了。”
⾼梅道:“我明⽩了,难道你是那个‘南昌王’养的那一帮里的一个?”
关山月也已经从⽩净汉子的话里听出端倪了,没想到⾼梅也听出来了。
⽩净汉子道:“不错,你明⽩了。”
⾼梅扬了柳眉,瞪了杏眼,道:“原来你是那个老东西养的那一帮里的一个,我关大哥只找那个老东西,放过了你们,你不知感恩,不知悔改,反倒当成仇恨,又来报复,你真不是人了,该死,早知道就该把你活活淹死,喂这湖里的鱼虾。”
⽩净汉子显然不服气,不爱听,他也扬了眉,瞪了眼。
⾼梅更火儿了,道:“你想⼲什么?留你这种不是人的东西活在世上,那是糟塌了粮食,也是害人:不是因为还不知道我关大哥要怎么处置你,我就先毙了你,再把你扔进湖里去喂鱼虾。
⾼梅两次都只说“喂鱼虾”没说“喂八王”那是因为姑娘家那么说不雅。
关山月抬手拦住了⾼梅:“你怎么知道我会到‘鄱湖’来?”
⽩净汉子说了话:“你不是去过‘滕王阁’么?我料你不会错过‘鄱湖’。”
去“滕王阁”是访古,是游古迹,探名胜之客,那么,既去游了“滕王阁”古迹,又怎么会错过“鄱湖”名胜;何况,两地也相距不远?
关山月道:“你是个明⽩人,也很用心,既如此,你认为‘南昌王’府的饭能吃么?难道你不认为那是作孽,是造罪?”
⽩净汉子道:“至少那饭吃得不费力气,不辛苦。”
⾼梅火儿添了三分,道:“关大哥,你听听,这种东西,你还费什么⾆,跟他罗唆什么?”
关山月又抬手拦住了⾼梅,道:“我两次听你说力气,辛苦了,也听你说我害你只好厚着脸⽪乖乖回到‘鄙湖’来,你是从‘鄱湖’出去的?”
⽩净汉于道:“你不必问,我也不想说。”
⾼梅叫:“关大哥…”
关山月再次抬手拦住了⾼梅:“我要是不问个明⽩,又怎么知道我是不是的确害你回到这里来靠力气,受辛苦讨生活?”
⽩净汉子道:“你就是!”也等于是承认,他是从这“鄱湖”出去的了。
虽然是江湖人,虽然也算出去闯过,历练过,但显得还年轻,没有心机,不算太坏,顶多只是好逸恶劳而已,所以关山月愿意跟他谈,愿意问个清楚。
关山月道:“你在这‘鄱湖’,原是⼲什么的?”
⾼梅不明⽩关山月的用心,她还是不以为然,可是她没再说话了。
因为她认为关大哥三番两次拦她,一定有关大哥的道理。
⽩净汉子没说话,显然还是不想说。
⾼梅虽然没再说什么,可是见这情形,里还是忍不住发火儿,揷嘴道:“我关大哥问你话呢?”
⽩净汉子说话了,仍是那么没好气,不好听:“我没让他问。”
这是说,他没让关山月问他话,所以他下想答话,可以不答话。
⾼梅火儿又往上冒了:“你自己不是人,还这么横,你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
⽩净汉子说话了,更横:“我横?我还想要你俩的命呢?我恨不得剐了你俩,吃你俩的⾁。”
恨成这样,又怎么能不横?横又算什么?
⾼梅气得不能再忍了,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关大哥,你听,我不管你一再拦我是什么道理了,我非先好好打他一顿不可。”
还真是,换谁谁都会这样。
小姑娘说完话,扬⽟手就掴。
出手意料的,这回关山月没拦。
“叭!一地一声脆响,⽩净汉子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净的脸上,立刻出现了几道发红的指痕。
⾼梅一怔,恐怕这是小姑娘一面真打人,她也没想到关大哥会没拦她,打了人,小姑娘似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好。
⽩净汉子叫了起来:“丫头,你敢打我!”
他就要往起站。
关山月的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他没能站起来,连挣都没能挣动分毫,关山月道:“你该打,她打你这还算便宜,要是等我出了手,可就不是这样的了。”
按说,⽩净汉子见过关山月出手,也不能让关山月出手才对,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他挣得脸红脖子耝,又叫:“你只管动手,我早就活腻了。”
早就活腻了,不想活了。
⾼梅也叫:“关大哥,你听听,你能听么,你能忍么?你还等什么?”
还真是。
可是,关山月却道:“既是如此,想死并不难,你为什么还活着?”
也真是。
其实,关山月是越听越觉得下对,因为怎么看⽩净汉子部不像个铁铮铮的硬汉一子,而像个谁家娇生惯养的统-弟子,事实上他也说过不愿回“鄱湖”来,过这种;靠力气的丰苦⽇子,他不认为“南昌王”府那种⽇子是作孽,是造罪,他认为饭只要吃得不费力气就好,甚至还为此仇恨关山月,要杀关山月,这种人怎么会这么強横?怎么会这么不怕死?
⽩净汉子道:“我…”
只这么一声,没有其他的了。
显然,他是一时说下上话来。
⾼梅道:“关大哥,说得好。”
这一句,使得⽩净汉子又说了话,他道:“我想活,你管得着么?”
这话…
⾼梅为之一怔。
关山月想笑,可是他没笑。
刚说活腻了,如今又说想活,别人管不着,说话简直像小孩子,像小孩子吵嘴。
二十多岁的人了,也是个江湖人,能说像小孩子?只能说他长不大。
这么样一个长不大的人,加上他⽩⽩净净,不是个娇生惯养的绒-弟子是什么?
这种人绝不是不怕死,绝不会不怕死,而是没出息不知天⾼地厚,一旦真到临头,试试看!
关山月能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么?能跟这种人计较么?能把这种人怎么样么?
他也知道,⽩净汉于说回到“鄱湖”来,也承认是从“鄱湖”出去的,以⽩净汉子这种年纪,在“鄱湖”应该有家,有亲人长辈。⽩净汉子这样,要是亲人长辈宠的、惯的不说,否则,那亲人长辈心里一定够难过的,他何忍让⽩净汉子的亲人长辈心里更难过?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一再拦⾼梅,一再忍的道理所在。
他要弄清楚,事情是不是如他所想的。
如今他弄清楚了,事情正如他所想的,恐怕八九不离十。
关山月道:“你活腻了,你想死,你不惜死,是不是因为你得回‘鄱湖’来,过这种靠力气的辛苦⽇子?”
⽩净汉子道:“不用你管!”
不说!
关山月道:“如若不是,你又凭什么指我砸你饭晚,害你不得不回到‘鄱湖’来,过这种靠力气的苦⽇子?”
⽩净汉子道:“我没说不是,我说了么?”
⾼梅道:“好出息!”
⽩净汉子脸⾊一变,又要往起站。
关山月的一只手又落在了他肩头,他仍然没能站起来,也没能挣动,他霍然转望关山月:“你究竟想把我怎么样?”
也真是,既不杀,也不打,只这么问话,这么说话。
关山月道:“你要是有⽗⺟尊长的话,我为你的⽗⺟尊长难过。”
⽩净汉子道:“你为我的⽗⺟尊长难过?”
显然,他没懂关山月的意思。
关山月道:“你的⽗⺟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净汉子道:“我怎么了?要你这么说?”
他也不以关山月的话为然。
也难怪,谁能听这个!尤其是这么一个人。
关山月道:“⾝体发肤受之⽗⺟,不可毁伤,孝之始也。连⾝体发肤都不可毁伤,你居然轻易言死,而且只是为不愿回‘鄱湖’来,过靠力气的辛苦⽇子,你的⽗⺟能不难过,能不痛心?”
⽩净汉子懂关山月的意思了,脸上又变了⾊,站既站不起来,挣也挣不动,他只有叫:“你…那是我跟我爹娘的事,你管不着!”
没错,他是有⽗⺟。
⾼梅又忍不住了:“关大哥,这种人死有余辜,连死都会臭一块地,你还能忍?”
关山月道:“不是我能忍,我是为他的爹娘。”
⾼梅道:“关大哥,你真要是为他的爹娘,就该一掌毙了他,那才是救他的爹娘。”
是么?
似乎,这也是条理。
养这么个儿子,总是自己的骨⾁,做爹娘不能不要,更不能杀了他,除了伤心、难过,叹自己命苦,似乎没有别的办法,若是死在别人之手,做爹娘的是不是就脫了苦海了?
恐怕不是,恐怕世上每一个做爹娘的都会说不是。
做爹娘的如此,做儿女的是不是也如此?
眼前就是个最佳例证,⽩净汉子若是知道心疼⽗⺟,他就不会这么没出息了!
关山月说话。
忽然,远远传来一个叫声:“手下留情,请手下留情,千万请手下留情!”
这是…
关山月跟⾼梅都看见了,远远的“鄱湖”的湖面上有一条船疾快如飞,破浪而来。
关山月眼力过人,他也看出来了,来船跟这条船一样大小,船上三个人,两个站在船头,一个坐在船尾。
坐在船尾的人舟,运桨如飞,正是从⽔里逃走那黑壮汉子。
站在船头的是一男一女、一老一少:男的是个五十上下老人,穿一袭灰⾊长挂,女的二十上下,一⾝黑,打扮俐落,像个渔家女。
看样子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跟⽩净汉子有关,扬声喊叫的应该是那五十上下老人,他叫:“请手下留人”显示他是赶来救人的,但是来请手下留人,而不是来厮杀争斗的。
转眼间来船已近,看清楚了,老人黝黑,満脸的风霜,但相貌相当清癯,年轻女子也显得有点黑,但长得相当好,而且刚健婀娜,一脸的英气。
这老少俩都显示出长年在“鄱湖”⽔面,受风霜雪雨的磨练。
很快的,来船停住,老人在船头抱拳,一脸的动,一脸的感:“承蒙两位不杀小儿,老朽不敢言谢…”
一听就知道是位明事理的老人。
⽩净汉子忽然大叫:“他俩是我的仇人,我恨不得扒他俩的⽪,吃他俩的⾁,不想沟里翻船,落进他俩手里,要杀要剐我不在乎,你跑来却说什么不敢言谢,丢死人了,以后江湖上我还要不要混了!”
从老人的话里听得出,老人是⽩净汉子的⽗亲。
见了⽗亲不但不理,还对⽗亲这么说话。
关山月扬了眉,⾼梅脸⾊大变。
却听那年轻黑⾐女子怒叱:“闭上你的嘴,太不像话了,你还算人么?凭你还配混江湖?爹就不听我的,他老人家就不该来!”
这年轻黑⾐女子是…
只听⽩净汉子又叫:“我是你哥,你敢跟我这样说话…”
知道年轻黑⾐女子是什么人了。
年轻黑⾐女子道:“我跟你这样说话怎么了?我跟你这么说还算便宜,要不是如今你在人家手里,我会狠狠菗你几个嘴巴子,你是我哥?你不是,你不配,你对爹这样,我就不认你!”
⽩净汉子大叫:“好哇!你…”⾼梅忍不住怒喝:“住嘴,你妹妹都叫你闭上嘴了,你没听见!”
⽩净汉于转望⾼梅,还待再叫。
关山月道:“你实在该闭上嘴了。”
抬手一指点出,⽩净汉子只张嘴,却叫不出声了。
显然,关山月点了⽩净汉子的“哑⽳”
年轻黑⾐女子道:“好!谢谢你这位。”
老人一脸下安,一脸愧羞:“老朽教子无方,累得阁下代为教训,实在让人见笑。”
关山月对老人说了话:“老人家也别这么说,有这么一个儿子的⽗⺟,每一位都是无奈的,谁叫他是自己的骨⾁?不过老人家放心,这样的儿子,有不少只是一时糊涂。”
老人一脸的愁苦,令人心酸:“是,谢谢阁下。”
年轻黑⾐女子叫道:“爹,都到了这时候了,您还抱希望?人家这位只是安慰你。”
老人脸上的愁苦增添了三分:“芸姑,你就少说两句吧!”
叫芸姑的年轻黑⾐女子还待再说。
关山月先跟老人说了话:“老人家,不是我跟这位姑娘跑来‘鄱湖’惹事生非,是令郞…”
老人道:“老朽知道,老朽手下这名弟兄都告诉老朽了,是小儿视二位为仇人,要加害二位。”
关山月道:“倒也并不是没有原因,是因为…”
老人道:“老朽手下这名弟兄也告诉老朽了,小儿先前在‘南昌’为‘南昌王’所养,终⽇无所事事,只仗势为非作歹,是阁下路过‘南昌’,行侠仗义,施以惩处;‘南昌王’养的一伙江湖人散去,小儿走投无路,只得回到‘鄱湖’来,跟着家人凭劳力讨生活。因而对阁下怀恨在心,终⽇驾船在湖上等候阁下来到,没想到真让他等着了两位…”;关山月道:“老人家既然知道,我就好说话了…”
老人道:“早先他过不了这种⽇子,说要自己出去闯,老朽以为男子汉志在四方,又学过武,该出去闯闯,历练历练。真说起来,老朽也拦不住他,却不知道他去了‘南昌’投进了‘南昌王’门里,前些⽇子突然回来,老朽还以为他是明⽩了,有了历练,知道还是回来过扎实⽇子好了,却没想到他是…他真要是个懂事理的;人,应该知道阁下是救了他,对阁下只有感,如今他竟然把阁下当仇人,在‘鄱湖’等阁下来到,要加害两位!家门不辛,养这么一个儿子,老朽实在…”
关山月道:“老人家怎么又这么说?我刚才说过…”
老人道:“以他的所作所为,阁下杀了他一点也不为过,阁下竟留他至今,老朽也赶来求阁下手下留情,想想…”
⾼梅说了话:“我关大哥所以留他至今,就是想到了他的⽗⺟,不忍让他的⽗⺟更伤心,更难受!”
老人⾝躯倏颤,连満是风霜的老脸上都起了菗搐,道:“原来…大恩不敢言谢,请受老朽一拜。”
话落,⾝躯一矮,他就要在船头拜倒。
⽩净汉子急怒,喊既喊不出声,也不能说话,他瞪眼张嘴,又要站起。
关山月一手搭在⽩净汉子肩上,另一手拾起,隔空阻拦:“老人家,万万不可!”
⽩净汉子还是没能站起,没能动分毫。
老人也没能拜下,没能拜下分毫,他跟年轻黑⾐女子芸姑同现惊容,老人叫道。
“阁下…”
关山月道:“我不敢当,老人家不可如此。”
老人道:“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锋一顿,老人立即转望⽩净汉子,沉声叱喝:“你看见了,凭你学的那一点武,怎么会是这位的对手?太自不量力,太不知天⾼地厚!你这条命能留到如今,是你命大造化大,你该谢祖宗庇佑,谢这位宽厚仁德,手下留情!”
⽩净汉子刚张嘴。
老人又转望关山月:“幸亏他仗⽔也没能害成两位,否则老朽就罪孽深重,万死难赎了。”
关山月道:“那是因为这位⾼姑娘也精通⽔。”
老人转脸向⾼梅:“姑娘姓⾼?”
⾼梅道:“是的,我姓⾼。”
老人道:“当今世上,精通⽔的姓⾼的只有一家。姑娘跟⾼通海⾼爷可有渊源?”
⾼梅道:“那是我爹。”
老人两眼一睁:“怎么说,姑娘是⾼爷的掌珠?”
⾼梅道:“不错,我是他老人家的闺女。”
老人两眼圆睁,神情动:“没想到姑娘竟会是…自己人,自己人…”
芸姑说了话,她也杏眼圆睁:“你是梅姑娘?”
⾼梅道:“是的,我叫⾼梅。”
老人道:“梅姑娘大概下记得老朽了。老朽姜四海,当年曾蒙⾼爷搭救,保住命。”
⾼梅道:“老人家原谅,我不记得了。”
老人姜四海道:“难怪梅姑娘不记得了,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姑娘才两三岁,令弟还在襁褓中,⾼爷从来也没跟姑娘提过?”
⾼梅道:“没有。”
老人姜四海道:“老人为善不人知,救了人的命也不跟子女提,真是…”一顿,接道:“⾼爷不提不要紧,姑娘不记得了也不要紧,姜四海可是时刻记在心头,一辈子也不会忘。十五年前,不是⾼爷搭救,姜四海就淹死在大江里了:不是⾼爷搭救,也没有今天的姜四海了。⾼爷不但救了我的命,连我这⾝如今在‘鄱湖’一带称最的⽔,也是⾼爷教的。有我通了⽔,所以才有今天我一家老少都会⽔,所以才能在‘鄱湖’吃这碗沾了渔字的饭,⾼爷是我姜家的大恩人啊!”芸姑说了话:“这可好,十五年前⾼爷救了您的命,教了您⽔,是咱们姜家的大恩人;十五年后的今天,您的儿子却视⾼爷的女儿为仇人,想仗着您教他的⽔,害⾼爷的女儿。”
姜四海脸⾊大变,霍然转望,目眦裂,厉声叱-:“畜生,你听见了么,你还算人么!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
⽩净汉子还不服,也不认错,犹大声道:“我怎么知道?再说我也不是拿她当仇人,只是因为她跟他一起。”
倒也是实倩。
姜四海依然叱责:“这位也一样,这位让你不能再在‘南昌’堕落,沉沦,造罪,作孽于前,如今又手下留情,留你到此刻于后,一样是我姜家的大恩人。”
⽩净汉子又叫:“怎么说?你刚才对他不敢言谢,如今更把他当恩人…”
芸姑又说了话,话声大过⽩净汉子:“你是不是存心想气死爹?你是吃什么长大的?你不把家当家,不把爹当爹,他老人家可一直把你当他的宝贝独生儿子,人家这位没让你再为姜家造罪,作孽,也没让姜家绝了后,这不是姜家的恩人是什么?”
兄长不及妹妹明事理。
一个做兄长的让妹妹骂这种话,这个做兄长的也实在够瞧的了。
⽩净汉子一直不服,一直不认错,这回却没说话了。
姜四海听了女儿这番话,看样子想哭,还待再骂⽩净汉子。
芸姑又说了话:“爹,您此刻不必再说什么了,此地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有梅姑娘在,这位也是咱们的恩人,是不是该请梅姑娘跟这位到家里去?”
姜四海定了定神,脸⾊恢复了些,道:“说得是,净顾着…”他一抱拳,接道:“两位请恕老朽失礼,还请两位移驾舍下,稍作盘桓。”
⾼梅望关山月。
显然,她这是听关山月的。
关山月道:“谢谢老人家的好意,我还有事,这是顺路送⾼姑娘回家去,不打扰了。”
姜四海道:“梅姑娘不是外人,可以说是自己人,阁下也是我姜家的恩人,既然来到了‘鄱湖’,若不让姜四海略表心意,尽尽地主之谊,姜四海今后还怎么在‘鄱湖’讨生活?至于阁下送梅姑娘回‘江南’的事,包在姜四海⾝上,等两位到舍下略作盘桓之后,姜四海为两位找船。”
关山月还待再说。
芸姑又说了话:“您这位既能为姜家老人想,不会不能体念姜家老人的一番心意。”
这位姑娘会说话。
话这么说,让人没法再拒绝。
关山月望⾼梅:“老人家的好意,却之不恭,咱们只好打扰了。”
⾼梅道:“听关大哥的。”
芸姑粉颊上有了喜意,但却分别看了关山月跟⾼梅一眼。
什么意思。
芸姑自己知道,恐怕也不难明⽩。
姜四海也⾼兴,満是风霜的老脸上有了笑意,忙抬手:“谢谢两位,谢谢两位,请,请!”
芸姑道:“我来为两位撑舟。”
关山月道:“我能划船。”
芸姑道:“怎么能让您划船,还是我来吧!”
话落,她跃过船来,落在船尾。
两船距离不算近,姑娘能一跃掠过来,而且这条船不摇不晃,⾜证姑娘有一⾝不俗的所学。
应该,哥哥是江湖人,老⽗又带着一家人在“鄱湖”⽔面讨生活,不是不错的练家子怎么行?
芸姑这里跃过了船。
姜四海那里又抱了拳:“容姜四海前行带路。”
黑壮汉子划起船走了。
芸姑也坐下去,运起了双桨。
⽩净汉子没再说话了。
也没人再理他,老⽗不能让他过那条船去,关山月也不好再按着他。
好在,在关山月眼前他也要不了什么花样。
两条船,二刚一后直往“鄱湖”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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