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面两阵,双方均是一胜一负,彼此秋⾊平分、整个的生死命运,都要在这一场之中决定!所以不但关系密切的四位武林⾼人,都是貌作镇静,暗在紧张,就连旁边观战的⽩⾐少女卞灵筠,一双纤手的手心之中,也在代为双方,暗出冷汗!
天南三剑商议半天,元真认为较量暗器,稍有把握。因为自己师兄弟三人,每人一百零八粒玄门智珠,数目又多、手法又有独到之妙,尤其是三人合力,満天珠雨;对方无论如何,均难逃避!何况六沼神君腿双既无,虽然有两只寒铁宝杖,可以代步,但他若舞动宝杖,抵挡暗器,则必然无法还手逆袭,岂非有胜无败?
元修元真再三思索,也想不出什么稳可制胜六沼神君之策,只得同意元真见解,仍由元修遭长向六蹈神君说道:“这第一场的最后一阵睹斗,也就是彼此双方的生死之争,按着先前约定,应由愚师兄弟出题,我们要想各以⾝畔一囊玄门智珠,讨教万侯神君的暗器手法!”
元修道长此语一出,⽩⾐少女卞灵筠突然一声轻喟。
六调神君万候午,本来那副外弛內张的面容之上,也实现喜⾊点头叫道:“好好好!你们三位⾝畔的三百二十四粒玄门智珠,只要有一粒沾上我这件⾐服,万挨午便永绝人寰,认输自尽!”
寒铁宝杖“丁”然地作响,人已飞到三四丈外的一块大青石上坐定,向元修道长等人笑道:“天南三友,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的最大赌注,请自竭力施为,并小心万候午还手!”
元真道长一见六沼神君万候午的这副神⾊,心头不由暗暗叫苦,知道自己可能把事料错,几句话儿就把师兄弟三人送进了梗死城中!
但事已至此,威望⾝分他关,宁教人亡,也不能令声名稍有陨越!反正是最后一拼,遂探囊取了一把玄门智珠,分握双手,蓄意先为两位师兄开路,探探这位六沼神君,为什么一听见赌斗暗器,就这样欣然于⾊,到底有些什么位鬼惊神的绝妙手法?
主意打定,左右手共是十二粒玄门智珠,六六齐飞,因为对手太強,这场胜负,又关系命荣辱,所以一开始,便用出了暗器中的极⾼手法“点鸳鸯”!所发玄门智珠,在六调神君⾝前,自动凌空互撞,看似毫无规则的満天飞,其实预定的目标和部位,丝毫不,每一粒玄门智珠,当空撞以后,都出其不意的分从前后左石各方,飞打六调神君的周⾝要⽳。
六调神君来此报复十年之聇以前,早已把敌情打探清楚。知道天南三剑之中,功力剑法,推元修道长最⾼,但暗器一途却以元真道长为个中翘楚!心中不噤暗笑,这天南三剑,想是数运当终,怎不知道自己对收取暗器,向称天下独步!班门弄斧,螳臂当车,岂非自寻死路?
心念未了,珠光已自临头,六调神君不慌不忙,举起左手寒铁宝杖,在头顶之上,划了一个圆圈,十二粒玄门智珠,便如泥牛投海一般,渺无踪影。
元修元朗见事不对,掌中的玄门智殊,急忙也同时并发!这一来満空珠光,満⾕花光,上下映,当中再配上八个服装一致的绝⾊美女,三个相貌清奇的全真道人,和一个⾝无腿双的彩⾐英俊书生,真叫做人是奇人,景是奇景,而这场暗器比斗,也可算是千古奇观,一时无两!
那多的玄门智珠从天南三剑这等人物的手中发出,威力岂同小可?満空中尽是珠光闪闪,劲风呼呼!但六调神君却会者不忙,见元修元真一齐动手,右掌中的铣杖,也在头顶抡圆,化成两团玄⾊精光,把自己⾝形,笼罩在下。那些漫空珠光,一到玄⾊光圈之內,便自踪影杏然,不知去向!
刹那之间,天南三剑囊中的玄门智珠,已去大半,元真知道大事不妙,一声暗号,作最后一拼!三人皆把所余智珠,扫数用“満天花雨”手法撤去,但每人各留六粒,一同以手发出“倒洒満天星”从六沼神君所坐的青石下方,飞打六调神君的腹背两胁。
六调神君纵声长笑“格登登”的一阵金铁吗,把两寒铁宝杖,生生揷⼊所坐的大块青石之上,双臂一抖,全⾝骨节山响,所戴的一顶儒巾,冲天飞起三四丈⾼,头发劲立!
天南三剑倾囊飞打的玄门智珠,到达六调神君⾝前,一齐自然坠落,但并不似被什么无形罢气所阻而撞回头,只是整整齐齐地在六沼神君的离⾝三尺之前,作半环形的排列在地,而六调神君所坐的青石之上,也⾼⾼坟起一堆精光闪烁之物,正是天南三剑先前所发的玄门智珠!
元修道长等人这才知道,六沼神君这十年之內,果然痛下苦功,把他所得纯真解之內,号称武林中最难练的“太神功”业已练成!自己师兄弟三人,每人一百零八粒玄门智珠,运用內家真力,同时并发,光雨流天。竟然连对方一丝⾐角,均未沾上,还有何颜再在武林之中,自称字号?
就这微一怔神之间,又听得六调神君一声轻笑叫道:“三位道长留神,万候午献丑回敬!”
登时响起一片极为清脆好听的“滴铃铃”之声,三人抬头闪眼看处,満天飞舞的都是些寸许大小的金⾊小铃,为数不下四五十枚之多,也不知六调神君怎样同时发出?
所用手法,却与元真道长先前所用的“点鸳鸯”大同小异,但更⾼!更妙!満空金铃,虽然也是互相撞,但连一点都不紊,都是金铃边缘对金铃边缘,叮当一错,原来一个一个平平稳稳的金铃,经这一碰一错,立时变作不规则的旋转偏飞有的眼看在东,忽的一偏一闪,反到西边,有的则明明业已及地,都又在与山石微微一碰之时,突又弹起再行旋飞丈许。尤其是金铃本⾝是“滴铃铃”之声,再加上互相撞的”铮铮”错音,简直扰心神,令人目眩耳,无从捉摸。
前文曾经待,这六调神君,当年在这绿云⾕中独战天南三剑之时,听围兵刃就是一对摄魂铃,后来十年茹苦把纯真解练成,因腿双已断,遂改用两寒铁室杖,半作兵刃,半作代步。但对这对心爱的摄魂铃,却仍不忍舍弃,苦心孤诣,匠心独运,把它缩小了几十倍,打造成四十九枚,小小的摄魂金铃,并练成。了这种绝无仅有,奇诡无伦的独门手法。
天南三剑也是何等人物?一听金铃互相撞之时,声带错音,便知道这是一种“絮落花翻飞飘”的回旋手法!三人往起一合,以背相同,各对一方,先自镇定心神,不为铃声所扰,然后认定那些摄魂金铃的来势方向,本不允许満空漫飞的金铃靠近⾝旁,离着还有七八尺远,就用无极气功,加以劈空击落!
但六沼神君果然不傀自诩收发暗器,天下独步,那些満天回环飘的摄魂金铃,有的虽然劲头巧合,一击便落,有的却随着天南三剑所发掌风,飘出几步,突然滴溜溜的一转,一偏一斜,仍照方才来路打到。
这类手法,着实叫人防不胜防!天南三剑竭尽全力,劈挡腾挪,算是把这一片金铃光雨,应付过去。元修元朗一语不发,那元真道长,却凄声长叹,惨然说道:“小弟愧对两位师兄,先行一步!”
翻手子套背后长剑,就往咽喉抹去。
元修道长伸手拦住,并自元真所着道袍的下摆之上,摘下一枚小小的摄魂金铃,那金铃制作极为精巧,四周并有无数小刺!元修道长略一审视,也不回六沼神君,竟自揣人怀中,面⾊如常,丝毫不变,向元真道长笑道:“师弟何必难过?我们在武林之中,称雄一世,现已年逾花甲,生死二字,算得什么?不过师弟此时怎能便死,我们不是与万埃神君,还有第二场赌斗未比?”
说完钮头向六调神君笑道:“万侯神君!你这七四六十九枚摄魂金铃,真可以称得起独步武林,委实有位鬼惊神之妙!我师兄弟这三条命输得心服口服,元修忍死片刻,要为先前约定的第二场赌斗,出题目了!”
六调神君万埃午,这时也对天南三剑,改了一付尊敬神⾊,庄容点头答道:“道长尽管划道,万侯午无不应命!”
元修道长微笑说道:“十年之前,贫道师兄弟在这绿云⾕內,以三元剑阵,胜了你的摄魂双铃,十年以后,仍在此间,毁誉在你的摄魂铃下,如今我们的第二场赌斗,何妨再赌十年?你以寒铁宝杖,在一百招之內,如能胜得了贫道师兄弟的三元剑阵,则别无他求,死而无憾!倘若不然,元修要请你十年以內,不履中原,在六调山纯宮內,静待我门下弟子前往拜会,万候神君素来一诺千金,贫道等敬候一语!”
六调神君神⾊凝重,注视元修道长半天,缓缀答道:“道长宅’心真够仁厚!你分明怕我心毒手狠,著在中原创教,各门各派人物未免多所死伤,所以才想借此第二场赌斗,噤我十年,以冀稍挽武林杀劫!万候午早就说过,听凭划道,就如道长所言,二度会会贵师兄弟的三元剑阵!但为了敬佩道长为人,及纪念今⽇之会,万候午当着我门下八大弟子,郑重声明,从今以后,在我手卜丧生之人,以道长师兄弟之数为限!”
元修道长合掌一拜,庄容说道:“得神君此言,元修等虽死无憾!我们就此开始!恭领绝艺!”
师兄弟三人,同的拔剑向后一退,分占天地人三才方位,剩下个六调神君万候午,用两寒铁宝杖技地,站在当中。
元修道长刚把长剑一领,突然停式向六调神君笑道:“有烦令⾼徒一记怕数!”
六调神君笑声叫道:“筠儿!你凝神数着双方招数,三位道长的三元剑阵,天下无双,趁此还可获得不少益处!”
卞灵筠恭⾝应命,盈盈走过,注目观阵。
元修元朗元真三位道长,因双方命运,业已决定。现在不过临死之前,尽最大努力,以期把这位盖世魔君,凭着一句诺言,在六调自噤十年,略减中原武林浩劫。
这一种纯粹为人的念头打定,已人无我之境。灵台之间特别澄澈空灵,按着天地人三才方位,把步眼活开,三人全是一样的平举剑,挽诀齐眉,气纳丹田,盘⾝绕走,宛如流⽔行云,潇洒美观已极。
六调神君万候午,当年在这三元剑阵之下,吃过大苦。虽然纯真解练成,适才连番试手,业已知道功力胜过对方,但这师兄弟三人,尤其是元修道长,在自己二度出山以前,号称天下第一剑!三剑连环,威力更增,怎敢丝毫怠忽?双杖点地,⾝形稳立场中,便如铁铸一般,听任夭南三剑,在⾝外游走盘旋,不加理会,但双目神光炯炯,笼住对方⾝形,却不一瞬!
转到分际,元修道长一声号令,各以平举前的长剑进招,发动之初极馒,但离六调神君⾝前不远之时,突然剑光打闪,三人一齐抖腕震剑,立时一个剑尖化为百十个,好像一座剑山一般,齐向六调神君当,如飞撞到!
六诏神君”咦”的一声,双杖微动,退出二三丈外,心中好似疑诧。
‘原来因为昔年会过,知道这三元剑阵的奥妙之处,在于先占三元方位,’困佐敌人不使走脫,等动手之时,永远是一齐发招,三支剑两虚一实,一攻两守,但谁虚谁实?孰攻孰守?对手之人每每莫知所自,应付为难!他们自己却配合得巧妙无间,天⾐无!
但今天这头一招就大异昔⽇,三剑齐攻,剑剑是实,无一虚招,攻敌而不防己,犯了武家大忌,是何道理?
他这里疑诧未已,天南三剑业已奇招迭发,剑影如山!他们师兄弟既称武林第一剑,威力岂同等闲?饶你六沼神君,功力绝世,一双寒铁宝杖,连手都还不出去,迫得仗着一⾝怪异轻功,腾挪转侧,展眼便是三十余招。
到得四十多招,六沼神君好容易才觅得空隙,还招进杖,但这三位武林第一流⾼手,此时好像变成常人拼死一般,六调神君的寒铁宝杖,无论向任何一人递到,都是一样的连理都不理,三支长剑,趁六沼神君一杖攻敌,只剩一杖技地之时,宛如骤雨狂风,逆袭而至。
六沼神君这才从恍然之中,钻出来一个大悟!原来对方第一场业已赌输,反正无法再活,动手之间,自然可以放弃防守,事事进攻!但自己是胜利一方,怎肯与他们拼命并骨?
看来要想在百招之內,胜这天南三剑,只怕已无希望。
他想到此处,动手已近七十照面,天南三剑一招精粹绝学“倒卷长虹”奋不顾⾝的三剑同扫,得六沼神君,又使出他那手“节节登空凌虚步法”在空中两个盘旋,头下脚上的,围手中宝杖点地。
但铁杖一点地面,脑际突然灵光一闪,不但不再跃⾝复原,他那铁杖,本能伸缩,此时索全部伸出,每校约长六尺,就这样的倒立而行,与天南三剑递招还手。有时索飞⾝凌空,双杖同挥,来个威力无伦的“泼风八打”!
这一来,无形中六沼神君的⾝形,始终在六尺以上的空中,主仗系寒铁所铸,不畏刀剑削砍,天南三剑要想伤他,除非也自纵⾝空中发剑!但彼此凌空,六调神君因腿双已断特下苦功,练那寒铁双仗,及”节节登空”⾝法,以弥补缺憾,自然稍占便宜!何况杖长劲疾,论功力也是他梢胜一筹,所以场中形势顿变,天南三剑再不能采取那种奋不顾⾝的拼命打法,元修道长略一盘算,已近百招,生恐功亏一篑,长剑攻防拦拒之间,⾼声叫道:“三剑归元,改攻为守!”
六调神君知道倘如元修道长所言,因百招即届,自己准败无疑!那肯让他们三剑归元,寒铁杖施展出天魔杖法中的撒手绝招“罗喉⾎雨”看准了天南三剑中的最弱一环,玄真道长一人下手。
漫天玄影,一片杖山,飞舞之下,元真道长知道不妙,也自全力施展自己护⾝绝学“如意天罗”手中剑舞成千层剑幕,连挡两招,但第三招上,便被寒铁杖震开长剑,在左肩头上,轻轻一点。
天南三剑,面若死灰,六调神君得意洋洋飘⾝而退,报头向场边监战的卞灵箔问道:
“筠儿!共是几招?”
天甫三剑疑神静听,卞灵筠樱微启,竟然略为嗫嚅,把头一低,未能脫口报出。
六沼神君知道不妙,得意之⾊一收,庄容说道:“筠儿不许弱我名头,但说无妨,要讲实话!”
卞灵筠霍地拾头,妙目之中,神光湛然,朗声说道:“一百零招!”
六调神君一声不响,寒铁双杖点地,人已纵回软之上,天南三剑,眉目之间,一片说不出来的宽慰神⾊,师兄弟并肩而立。向六沼神君合掌一拜,元朗元真并向元修道长施札说道:“师兄留渝,小弟先行!”
元修道长哈哈笑道:“好!好!愚兄有事未了,还要忍死须慡,师弟等先行超脫,在⻩泉路上,等我片刻!”
元朗元真从容含笑,拔剑就颈,鲜⾎一噴,仆倒在地!这种情景,比互相凶杀恶斗之下,烈脑分尸的死上一大片人,更觉凄惨!
卞灵筠引袖障面,其余七个⽩⾐少女,也各自低头,只有元修道长和六沼神君,神⾊丝毫未变,依旧夷无自若!
元修道长撕下一幅里⾐,削破中指,写了一封⾎书,翻腕子套背后长剑,屈指一弹,折剑为二,以后半截断剑,井同前自元真道长袍下摆之上,摘下的那枚摄魂金铃,裹在⾎书之內,外面再撕下一片道袍包好,写好地址姓名,抬头向六沼神君笑道:“贫道师兄弟弃命深山,还劳神君那位⾼⾜,代我传书劣徒,命他们发奋图強,十年之內,就以这半截断剑,及一枚金铃为证,到六诏赴约!”
六沼神君庄容说道:“道长但放宽心,万佼午一言既出,从无改悔,第二次赌斗一败,决不再在中原逗留,我恭送道长去后,立率门下弟子,回转六沼,在这十年之內,等待道长⾼⾜,留下这卞灵箔,代道长传书便了!”
元修道长一声“多谢”右手食中二指,钳住那段剑尖,向自己心窝一点,然后満面笑容,反手一弹,半截剑尖“夺”的一声,钉人六沼神君所坐软的沿之上,额摇不绝。元修道长也就带着満面笑容,⽔绝人寰,仆倒在他两位师弟,元朗元真的尸⾝之上。三个武林中的一流剑客,就此一齐了结!
六沼神君这时才出声微微一叹,子套元修道长所掷的半段剑尖,置向盛放五毒天魔首级的⾰囊之內,回头向卞灵筠说道:“筠儿!你把元修道长的遗物,送到他指定之地,并与指定之人以后,自行回山,我与你师妹妹等,先回六沼!”
说完卧倒,仍由四个⽩⾐少女,抬着那具七宝软,往来路之上,飘飘而去。
卞灵筠恭送六调神君去后,自地上抬起元修道长所遗包裹,刚待举步,一看地址,但忽然想起地上二位,均是武林中的宗师⾝份,怎能听凭鸟鲁残食他们遗蜕?
遂费了半天大劲,将人埋好,堆起一座坟头,并找来一块山石,以金钢指神功,硬给携出“天南三剑之墓”六字,揷在坟前,敛征再拜,口中并微作祷祝,拭去鬓边香汗,⾐快轻扬,走向绿云⾕外。
冲山南麓孤鹤峰下,松竹掩映中,露出一角红墙,红墙之內,并非道观寺院,却建筑着几栋绿瓦粉墙的精舍。最北端则是一幢小楼,孤孤单单的座落于一片亩许大小的花园之中。
看这气派情调,显然是归隐泉下的官宦之家,或是豪绅巨富,而那幢小楼之上,则很可能是这豪富之家的千金闺阁。
那如火的枫叶,映红了半壁孤鹤峰,与这座院四周的翠竹苍松互相辉映,织成一幅绝美的图案;若不是讽讽西风断续吹来,那里有丝毫萧瑟之气?
小楼上正飘送出净净琼琼的琴声,琴音虽美,但却似流露出一种谈淡的幽怨,约有盏茶时光,琴声戛然而止,随着又传来娇美的昑哦之声:“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她这阂李后主的“忆江南”刚刚昑哦了两句,便被一阵慡朗笑声打断,另外有个语音比较朗脆的少女叫道:“姊姊,你在昨夜梦魂中,有什么好恨的呀?难道才两月不见⽟哥哥,就把你想成这个样子?”
楼下庭园中发话的这位玄⾐少女,边说边笑,像一阵风似的轻轻跃上小楼。
楼上弹琴方罢的是个⾝着曳地⽩续⾐裙的少女,她正支颐临窗,对着遍山红叶低昑,却不料被他这豪慡如男子的妹妹偷听跑来取笑,不由⽟面微红,嗔声说道:“妹妹,只会说我,难道你不会思念意中人么?”
这互相笑谑的婉妹两人,正是传闻江湖上宵小闻名丧胆的恨大师卞青萍的爱女,卞灵箔和戴天仇。她们谈的正是本书的男主角公孙⽟。
就在安徽祁门以南的马鞍山麓,有一片颇为广大而颓废了的巨宅,虽然虹梁鸳瓦,久已生尘,绩技珠帘,半经调敝;但那一种巍峨气象,却依然存在!
尤其是后园之中,飞花楼阁,积翠亭台,配上几座玲磁山骨,剔透云的假山石,和一池清⽔,曲径斜通。小桥浮搁,景⾊仍是不俗。
这废宅主人,本是一位显宦,因事挂误失官,家道中落,子孙不肖,析产分居,以致把好好一座第宅,弄得如此残败。
但后园的三间精舍之內,却有主人的一位远戚、在此借居攻读。
这位远戚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风骨极奇,神仪朗彻,从外表看来,仿佛是一位气茂神清,志和音雅的英俊书生。
其实內行人,只要从那点漆双睛之內的湛湛神光,和微向外凸的两太⽳之上,便可知道这少年不但允文,而且允武,內功锻炼,并已到了相当火候。
他叫公孙⽟,估恃双失,了然一⾝。文事一方面,天悟神聪,待书満腹,武学则得自前文书中,盖代奇人天南三剑第一位元修道长的秘授心传。
是个暮舂月夜,公孙⽟在园中自行练了一遍剑法掌招之后,在房內略为阔坐,觉得百无聊赖,舂愁黯黯,意兴清情。遂随手拿了一支⽟笛,走到室外假山石后的小亭之內,倚柱吹弄遣愁。
那知一曲既停,心情益发烦闷,公孙⽟窃笑自己还是修羽玄门上乘內功之人,怎的灵台方寸之间,渣滓这多?不能做到清净无碍!
蟾华満地树影纵横,抬头一望晴空不満半轮的下弦残月,公孙⽟不噤暗想:“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即如桂殿嫦娥,还不是缺多圆少,镜分人恨,眉写天愁,徒为李义山留下了“碧海青天夜夜心”的一句断肠好诗而已。
他心情怔仲,感触来自无端,难排愁绪,随口昑着李重光的菩萨蛮道:“人生愁恨谁能免?魂销独我情何限…”
昑声未了,突然亭外的假山顶上,有一个娇朗口音,也自昑道:“王孙莫学多情客,自古多情损少年!”
公孙⽟这一惊非同小可,把方才那些难排难遣的无那阔愁,一下都惊人了乌有之乡!因为凭自己內功修为,十文之內,就是飞花坠地,多少也会有点警觉!怎的这昑诗女子,人到了亭外的假山顶上,倘不出声,自己还自毫不知晓!这等轻功、听口音又是一个妙龄女郞,夤夜之间,来此何事?
缓步亭前,只见假山石上,站着一个⽩⾐少女,风扬罗抉,姿态如仙!因系背着月光而立,面容看不真切,公孙⽟把心神略定,拘拳含笑说道:“不敢动问这位姑娘劳名,量夜造访,所为何事?”
⽩⾐少女⾝未见动,却向公孙⽟冉冉飞来,双方相距不过一、二丈远,晃眼即到,公孙⽟才觉得一阵谈谈幽香人鼻,一人已落在眼前,好美的一位妙龄女郞,环姿逸,仪静体闹,一双澄如秋⽔的妙目,直注公孙⽟脸上,轻启樱说道:“我叫卞灵筠,公子可是天南三剑元修道长的⾼⾜公孙⽟么?”
公孙⽟此时颇为这卞灵筠的绝妙轻功所震,听她一口道出自己师承,不由一愕,正⾊答道:“在正正是公孙⽟,看卞姑娘神⾊,好似有甚…”
不等话完,卞灵筠轻轻一喟说道:“公孙公于对月昑咏,我真不忍以这般噩耗,来破坏你的优美情思!但我既奉师命,又受元修道长临终所托,只得…”
公孙⽟尖声叫道:“怎说临终所托?我思师他老人家…”
卞灵筠眼角也现泪珠,低头说道:”天南三剑,元修元朗元真三位道长,已在括苍山绿云⾕內,齐归道山,他们遗蜕还是我亲手所葬!”
公孙⽟“哼”的一笑,面罩寒霜,双眼神光电,⾜下微退半步,看着卞灵筠冷冷说道:“卞姑娘是问人门下?我思师与两位师叔,剑术之精,独步武林,怎会同在括苍弃世?
是伤?是病?望卞姑娘对我实言!师恩重同⽗⺟,不容轻侮,如有虚言,请怨公孙王要无礼得罪!”
卞灵筠知道天南三剑,确实在武林之中,威望大⾼,难怪公孙⽟不信、遂凄然一笑,从背后解下元修道长所托之物,递向公孙⽟叹道:”我也知公子不信,现有令师遗书遗物在此,还请暂抑悲怀,遵照元修道长遗志行事!”
公孙⽟接过包裹,一见那半幅道袍,心中已自急得腾腾跳,等到看到半截断剑,两行英雄珠泪,忍不住地如线急流,一声凄呼:“恩…”
“师”字还未出口,人已晕倒在地。
卞灵筠见他师徒这等天,感动万分,不由蹲下⾝去,扶起公孙⽟上半⾝,从自己怀中取出一粒灵丹,塞向他口中,并为公孙⽟慢慢摩按点拍。
公孙⽟悠悠醒转,见自己倚在卞灵筠的香怀之內,不由脸上一红,強忍珠泪,起立谢道:“卞妨娘千里传书,感不尽,请怒公孙⽟方才出言无状!”
卞灵筠幽幽一叹道:“你且慢谢我,先把元修道长遗书看完,我们之间,恩仇尚自难定!”
公孙五那里懂她话中涵意,低头一看手中思师所遗⾎书,不由全⾝抖颤,有些不忍开视。
卞灵箔体会他这种心情,轻抬⽟臂,把公孙⽟按坐亭边栏扦之上,柔声说道:”天南三剑横剑就义之时,何等壮烈?公于且振英风,你方才不是念道‘人生仇恨谁能免?’,这大概也是劫数使然,徒悲何益?”
公孙⽟闻言不噤一阵惺渐,觉得这少女卞灵筠,怎的武功见识,好似件件商过自己!剑眉微剔,一咬钢牙,把手中⾎书,展开细看,只见元修道长除把当年与六调神君万挨午结怨经过、及此次冷云⾕中互相赌命情形,详细写明之外,并告知公孙⽟,说是本门“无极气功”本来可以独步天下,胜过六沼神君所练“纯真解”!但因缺乏一部“柔经”互相融会贯通,以致不能达到“至柔克刚的无上境界”而为六调神君所败,师兄弟三人,饮恨幽⾕!“这部柔经,据说共总不过百字,极其奥秘精妙,数十年来,为寻找此物,不知费了多少心力,依然不知究在世问何处?接此遗书之后,不必过分悲戚,我师兄弟舍命成仁,已为中原武林各派,暂时阻止住了一场莫大浩劫,死亦瞑目!你两位师兄,一尘一鹤,均在江湖行道,踪迹靡定,可设法将此耗告知,师兄弟三人,专心寻找那部柔经,倘苍天有眼,此愿能偿,不但深仇⾜雪、并可除去这个盖世魔头,立场莫大功德!
六调神君万候午,人虽凶毒无伦,但极爱羽⽑,一言既出,决不反悔,这寸‘年之內,中原不会现他踪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十年后的六调之约,祸福吉凶,自难逆料。但能为人忘我,竭力以赴,便不愧为天南三剑的门下弟子!”
未后并又写着:“三元剑阵,发招收式,均有一定规矩,依我心中默计,与六馏神君的第二场赌斗,元真师第是在整整第一百招上失手落败!但他女弟子卞灵筠,却蓄意成全,多报一招,才使六沼神君,如约在六诏山纯宮內,自噤十年,中原武林免得骤遭浩劫!此举功德无量,但此女叛师反助外人,必有隐情,倘若是她传书,或他年六沼相会之时,不可把这卞灵筠当作仇敌看待!”
公孙⽟看完师傅遗书,益发泪如泉涌,转过⾝来,竟向着卞灵筠恭⾝下拜。
慌得卞灵筠盈盈还礼,把公孙⽟扶起⾝来,脸泛娇红,柔声问道:“公子怎的施这重礼?”
公孙⽟俊目之中,仍泛泪光,长叹一声说道:“卞姑娘!你在括苍山绿云⾕中,不但亲手埋葬我一。位师长遗蜕,并还在临场监战之时,蓄意成全,多报一招,暂免中原武林十年浩劫,此恩此德,实同天大!公孙⽟旦夕焚香,犹恐不⾜,区区一拜,怎有重礼之称?
不过尊师和我却怨比海深,他⽇六诏山了断恩仇,只能各算各帐呢!”
卞灵筠见公孙⽟神情那等悲切,眼圈也自微红,和声劝道:“天南三剑,真个⾼明,我这一念之私,居然仍能看出!照理说双方赌斗,暗助外人,岂不形同叛逆?但一来我与六诏神君,并非纯粹师徒关系,另外有一重连六调神君都想不到的恩怨,存乎其间,二来也着实敬佩天南二剑那种舍⾝救世的崇⾼志愿,偏偏在第一百招上,元真道长长剑脫手,倘当真直说,中原武林立时便是一番浩劫,三位老人家,岂非⽩死?所以才甘昌奇险,多报一招,元修道长遗言之中,若不提起,我也决不会告诉公子!至于埋葬遗蜕一事,慢说是这样三位武林奇侠年⾼前辈,就是路见朽骨,也理所应为,怎敢当公子‘恩同天大’之语?我们虽然萍⽔相逢,但有这段渊源,就此订,他年你把绝艺练成,六调赴约之时,千万先到⽩鹿峰脚下的碧云魔中,请了大师送信,与我见上一面,当可知道纯宮內的不少虚实,再定进取之计!”
公孙⽟见这卞灵筠,吐属清柔,丰神绝世,加上那一⾝⽩⾊⾐裙,在夜风之下,飘拂不定,简直就像一朵无垢莲花一般,超尘脫俗。
这样一位绝代佳人,偏偏会是六调神君那等盖世魔头的门下弟子,双方师门仇深似海,但她本人却又对自己有无比厚恩!一席话中萍⽔订,柔情似⽔,是缘?是孽?是梦?是真?心头宛如五昧瓶翻,苦辣酸甜,同时并作。
卞灵筠见公孙⽟这种神情,知道他百感集,想起自己的隐情⾝世,也是一阵伤怀,凄然一笑,走近公孙⽟⾝边,宛声慰道:“六调神君尚须等我复命,在此不能久留,今⽇一别,十年以后,才得重逢!孤茕⾝世,彼此相伶,⽟哥哥若不嫌弃,你叫我一声筠妹何如?”
公孙⽟自幼孤苦,何曾有过这样一个如花解语,比⽟生香的知心着意之人?虽然乍合便离,但这种曲曲柔情,已⾜够楼心刻骨,相思没世!脫口叫道:“筠妹恩情,公孙⽟粉⾝难报!你且在六沼,等我寸‘年’!”
卞灵筠望着公孙⽟的讽慡英姿,也真不舍遽尔分离,但想起六沼神君的御下之酷,银牙一咬,忍泪回⾝。
公孙⽟不好挽留,瞥眼又看见地上的元修道长遗书和那半剑一铃,暗想茫茫天道,太已难论!恩师及两位师叔,仗义江湖,济救民物,不知作了多少善事,到头来怎会落到如此收场?不由得两泪如倾,念了声:“底事英雄偏薄命!”
満怀怨愤,无处发怈,竟举起手中⽟笛,往假山石上砸去!
突然香风一阵,⽟笛被人接住,卞灵筠偎在公孙⽟怀中,取出罗中,为他试去颊上泪痕,満含情意的柔声说道:“由来红粉最怜才!’十年之约,只要⽟哥哥你能发奋图強,报仇尽可有望,我在六沼静候好音,这支⽟笛何必毁去,送与小妹,以便对物兴念!”
公孙五把手一松,⽟笛被卞灵箔取去,掌心中却塞进了一件软绵绵之物。
卞灵筠柔肠百转,知道再若不走,必致两误!強忍満眶珠泪,一声“珍重”连头都不回,双⾜微点,在月光之下,⽩⾐飘飘,越过假山,电疾而逝。
这原是卞灵筠和公孙⽟牵情相谈的经过。
这时卞灵筠在闲抚瑶琴以后,偶触相思,随意昑哦了两句“重光词”不想却被妹妹戴天仇听去,加以调侃、不噤微觉娇羞,加以反击。
当年戴天仇又如何和公孙⽟相谈的经过也有一段极妙的揷曲。
且说当年卞灵筠在月光下,⽩⾐飘飘冲天电驰而去,留下公孙⽟痴痴木立,心头一片纷坛,半天半天,才稍觉清醒,一见手中软绵绵之物,原来就是卞灵筠替自己拭泪的那方罗中.温香犹存,伊人早渺,由不得又一阵微微出神!
收拾起思师遗物,转回房中,六沼神君的深仇,卞灵筠的深情,加上两位师兄行踪何觅?那部关系报仇大计的“柔经”蔵处何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