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武林新盟主
风徐徐,旗猎猎。
金⾊夕下,仰天坪,顿然陷⼊一片狂嘲飞浪之中,冲,沸扬,呼如雷,久久不绝。
“天罡旗!”
“天罡旗!”
“千面侠,我们的盟主…”
任呼震天,却始终未听有人提出要求,要执旗人显示本来面目,人人明⽩,千面侠,易容之术千变万化,如今就是揭下那张人⽪面具,也无人敢予断定,眼前所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千面侠真人真⾝。
⾜资认取的还是一面天罡旗!
这面与三十六颗金星,象征着天罡三十六式的天罡旗,以往每次出现都是在各式不同⾝份的人物手中,它传播了主人的英名,同样地,主人的真面目,也一直为它所遮掩着。
它,比任何武林人的随⾝信物更能说明,它的出现,就是主人的亲自光临。
礼钟悠悠而起。
腾喧逐渐平息。
这期间,一直在呆呆地望着的上官印,讶然而惑然。
而后者,自目光接受到那面玄⻩⾊的三角旗,人就一直一动不动地木立着,两眼发直,如醉如痴。
金剑丹凤惊疑不定地注视着这对义兄妹,数度言又止。
霍地一声,旗卷光收。
七响礼钟,适时敲毕。
⼊定钟止,全场立即沉寂下来。
⾝后首剑轻轻一咳,金剑丹凤,蓦然警觉,忙收敛心神,含着嫣然笑意,缓缓抬脸,面对全场,从容愉声致词道:“从今而后,天罡旗所至之处,天下武林,均应一体仰遵。”
“众所周知,终南上官大侠,名列十二奇绝,天罡三十六式,式式通玄,冠绝今古大侠之武德风范,尤为吾人素所景仰。”
“本届盟主,得人空前,愿我同道,于今后十年內,和衷共济,共体天心。”
“下一届武会,将于十年后的今天,举行于终南,届时依例,将由上官大侠本人亲自出面主持…”
金剑丹凤循例说至此处,念及下文的“非有昭彰之特殊变故,如期前退隐或坐化等,不得委由他人”时,不噤悚然一震,倏而住口。
上官印头一低,热泪滚滚而下。
金剑丹凤扫瞥之下,黯然收回视线,默默望着案头上十指指尖,停了好半晌,这才沉重地,缓缓抬起脸来,低低接道:“第五届大会,至此结束。”
丹凤的端凝神⾊,却被人们误看做一种主盟者,于礼成前应有的严肃,因此,语音甫竟,热烈的掌声立即随之而起。
被掌声从惘中醒唤的上官英,手一伸,方将上官印一只手抓住,要说的话还没出口,凤目一滚,忽然失声道:“怎么啦,你?”
上官印听如不闻,泪光闪闪的两只眼睛,这时正呆呆地直视着场中,有如梦呓般,不住地喃喃自语道:”“就是这面旗子,就是这面旗子…”
上官英急急转脸望去,她见上官印凝眸处,正是青⾐人刚才昂立扬旗的地方,但此刻,却已是一片空地。
原来青⾐人容得金剑丹凤将话说完,朝黯然神伤的上官印,似甚不解地皱皱眉头,稍稍犹豫了一下,立即飘然走去广场中心,扬臂旋⾝,含着傲然笑意,在向四下呼人众表示答谢。
上官英匆匆打量了一眼,忙转过⾝来,跺⾜道:“你认不出他来,尚有可说,要说他也认你不出,岂不笑话?你看,他自始至终没跟你打招呼,你不快点追上去,却在这儿旗子旗子的,难道武林还会有两面天罡旗不成?”
金剑丹凤微微一怔,暗忖道:“她还不知道?”
上官印目注青⾐人背影,一声冷哼,英俊的面庞上,顿然浮起一层寒霜,星目中同时闪出两股,有如火焰般,呑吐伸缩不定的异样光芒。
上官英吃惊地道:“你,你恨他?”
上官印冷冷一哼道:“恨他?嘿!我愿能为他建一座长生禄位,否则,我就要他死!”
上官英瞠目低呼道:“你,你疯了么?”
上官印霍然地转过来道:“你以为他是谁?”
上官英意外得几乎跳起来道:“什么?他不是义⽗?”
上官印双目一合,仰脸硬生住两颗夺眶泪珠,上官英迫不及待地,拉起他手臂往外便拖,一面恨声抱怨道:“那你为什么一直忍到现在?”
义兄妹⾝形甫动,丹凤秋波微剪,突然促声拦阻道:“且慢,下面要有是非了!”
原来代表豪杰行辕方面的那位蓝⾐妇人,自失手被青⾐人摘去面纱后,也和上官印一样,有如木偶般楞在当地,⾝躯始终没有移动过分毫。
直到这时候,当青⾐人谢场完毕,返声待离去之际,才似大梦初醒般,脚下一错,飘然拦向青⾐人⾝前,手一指,颤声问道:“你,你,你说你是谁?”
青⾐人侧目冷冷一笑,反问道:“耳朵有⽑病,还是眼睛有⽑病?难道以前连天罡旗都没见过么?”
蓝⾐妇人呆得一呆,忽然以袖掩面,饮泣着低声道:“云鹏,你…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青⾐人变幻不定的眼神,于刹那间转换了好几种奇怪而微妙的情感,最后忽然淡淡一笑,以一种似柔和,又似讽刺的声调,安详地注目说道:“依了你,我应该怎么说才好?”
被态变疾情,将声调中讽刺意味滤清,而只听进去柔和部分的蓝⾐妇人,不由得既意外,又惊喜地猛然一抬脸,离泪眼中,迸了一片动的采华,角翕搐着,好半晌,这才重又低下头去,幽怨地低低说道:“奴⾝不止一次说,为了你,那怕死…十多年了…你成家了,听说还生了个可爱的宝宝…你知道的,我还指望什么…十多年了,到处找你,也不过是再见你一面,解释一下当年那段误会。”
青⾐人轻轻一咳,忽然揷口道:“那是一段误会吗?”
蓝⾐妇人连忙接下去道:“人是奴杀的,如何错得了?”
青⾐人微微一怔,勉力咽下一声涌至喉头的轻哦,顿了顿,方始回复原先镇定,淡淡地道:“那尸首呢?”
蓝⾐妇人唉了一声道:“又是老问题!”
青⾐人眸珠一滚,轻咳着道:“不该再提吗?”
蓝⾐妇人幽怨地道:“谁说不该再提,要不是为了这问题,我们之间又那会变得今天这般有如仇人似的⽔火不相容?”
青⾐人注目道:“飞了是不是?”
蓝⾐妇人顿⾜道:“你总是不相信!”
青⾐人模棱两可地轻咳着道:“我应该相信吗?”
蓝⾐妇人幽怨地道:“奴解释已不止一次,你始终不相信,我又有什么办法?”
青⾐人又咳了一声道:“你是说?”
蓝⾐妇人讶然仰脸道:“你已忘了?”
青⾐人仰脸漫声道:“十几年是段不短的⽇子,在这悠长岁月中,一个人对某些不愿牢记的事情偶然淡忘,亦不⾜异,你嫌烦,不说也好。”
蓝⾐妇人忙分辩说:“谁说嫌烦?”
说着,以眼角抛出幽幽的一瞥,这才低下头去道:“奴说,由于奴家的防护不周,在让你看到之前,那妇的尸首和通奷证物突然一齐失踪,这是奴家的责任,不过,奴敢断定的是,这一定是那名奷夫事后知道你的威名,愈想愈怕,舍命前来盗走者,可是,你却坚持说,我造谣,你这你骂奴的那些话,奴记着,但奴并不计较。”
说至此处,忽然抬起头,双目中闪耀着一片希冀之光,促地接道:“你还说,她一定活着,清清⽩⽩地活着,我会找着她的,等我找着她,那时候,哼哼,我们再算这笔账吧,云鹏,十多年了,云鹏,你刚才说过,十多年,是段不短的⽇子,现在奴问你一句,云鹏,在这段不短的⽇子中,你找着她没有?还活着吗?她在那里,是奴骗了你?还是你冤枉了奴?”
青⾐人双目微合,喃喃自语道:“一个说,奷夫,妇,尸首,通奷证物;一个说,她一定还活着,清清⽩⽩地活着,我会找她的我错了吗?”
蓝⾐妇人目光闪动,急促地道:“当然你错,云鹏。”
眼角一飘,缓缓低头,低低又接道:“知道吗?云鹏,我并不怨你。”
青⾐人⾝躯微微一阵颤动,忽向蓝⾐妇人注目徐徐地道:“你以前说,那奷夫是谁?”
蓝⾐妇人抬起脸来,怔了怔道:“奴说过他是谁?没有呀,奴说,由于被奴撞见时,那厮脸上戴有人⽪面具,只看出⾝材中等,⾝手矫捷异常,想想看,要是⾝手平常的话,他还能逃脫奴的掌握,以及事后施展手脚吗?”
青⾐人目光滚动,徐徐又说道:“欧彩姬,我是谁,你再瞧瞧清楚看?”
蓝⾐妇人愕然退出一步,瞠目道:“你,你不是上官云鹏。”
青⾐人似笑非笑地嘿了一声道:“除非我肯除下脸上这张人⽪面具,无论我说是,或说不是,都不能证明什么,因为我现在的⾝份是十二奇绝的千面侠,即另外的十一位奇绝人物全部来此,能一眼判断真伪的,照样不多。”
蓝⾐妇人又退出一步,注目缓缓接道:“所以,你不必坚持我是,我也不须坚持我不是,在这种情形下,我既不肯示真面目,唯有另举有力的例证。”
蓝⾐妇人又惊又怒地叫道:“说,快说!”
青⾐人淡淡一笑道:“第一,上官云鹏如要当什么盟主,他不会等到今天,其次,你知道的,他对你一向是趋避唯恐不及,知道你在这里,他决无自找⿇烦之理。
再其次,这是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但是,你疏忽了,刚才你说的这个故事,上官云鹏也许听过无数次,而我,却是第一次听到,不,应该这样说,第一次将模糊的推想证实清楚。你该知道,这故事对上官云鹏而言,它并不怎么动人,假如上官云鹏曾经听过,十数年后的今天,他应该没有要你当着天下武林朋友面前再说一遍的趣兴。”
侧目一笑,微哂着作结道:“这番话,你以为如何?”
蓝⾐妇人脸⾊苍⽩,微着戟指喊道:“天罡旗拿出来我看。”
青⾐人引退数步,四下望了一眼,微笑道:“现在要看的,怕不是你一个人呢。”
去弥留的各路豪雄,本是驻⾜返颈,想稍微看一下就走的,由于事实的演变愈来愈奇,均已纷纷再度聚拢,紧张心情,不亚先前,这时,众⽇聚集一点,人人为之凝神屏息。
青⾐人手自怀中取出,风一扬,天罡旗再度开展。
青⾐人过顶⾼举着,⾝躯缓缓转了一圈,让每一个人都看清楚了,然后这才缓缓放落,平执张着,一手握柄,一手捏住三角之尖端,遥遥照向蓝⾐妇人,淡淡一笑,注目说道:“任何信符,皆有被伪造之虞,但是,天罡旗不可能假,如你真对这面旗子有所认识,你当明⽩我意!”
上官英悄悄问道:“真的?”
上官印点点头道:“真的。”
上官英不解地道:“从何辨别?”
上官印凄然低声道:“三十六颗金星不但排列和大小有着特定格式,甚至因了解招式之刚柔不同,每颗金星的光芒棱角,也有着微妙的差异,且由于天罡三十六式中暗蔵六绝招,是以六六相间,每隔六颗即有一颗中嵌宝石,六颗宝石,⾊泽各别,无一相同,这面旗子,终南一脉相传,至今已有三百年之久,就是要我爹再制一面,事实上也不可能呢。”
上官英听得有味,正想再问下去时,凤目偶扫,忽然轻轻一哦,凝眸住口。
原来这时的蓝⾐妇人,于运神谛视之下,脸⾊渐变,最后虽将视线移去青⾐人脸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人微微一笑道:“很好,旗子不假,你也很识货。”
一面说,抖手巧妙地轻轻一旋,沙地一声微响,旗面即贴杆紧卷,青⾐人低头轻轻地用手挲摩了一番,这才深深昅进一口气,仰脸缓缓嘘出,一面迅速地将旗揣⼊怀中。
蔵好旗,又转向蓝⾐妇人笑道:“还有疑问没有?”
蓝⾐妇人抑制着一股动,追上一步道:“因为货真不假,所以,我,我们每个在场的人,都觉得你有说明这面旗子来历的必要!”
青⾐人微微一笑道:“这有什么好说明的?人人知道这天罡旗是千面侠的随⾝信物,既然不假,当然是从上官云鹏那儿来的呀!”
蓝⾐妇人沉声接口道:“我指的是取得方式!”
青⾐人又笑了一下道:“偷、抢、借、赠、骗、求、讨、讹,方式多得很。”
微微一顿,敛容注目,一字一字地接道:“除了上官云鹏,这个谁也不配问!”
蓝⾐妇人目中凶光暴积,切齿地道:“另外有个问题,我却配。”
青⾐人侧目轻轻一哦道:“说说看!”
蓝⾐妇人上一步道:“那就是想弄清楚阁下究竟是谁!”
不容青⾐人有所表示,再一步,凶光闪闪地又接道:“我们之间有过协定,你胜了我,如我仍活着你就必须说出你的真正⾝份,现在,你既声明不是上官云鹏,那么你就得另作代!”
青⾐人退出一步,注目微笑道:“不说就动武,是吗?”
蓝⾐妇人步步紧,冷笑着道:“正是这样!我当初说得很清楚,你如不愿说,那么,我们二人之中便只能活下一个来!”
随着青⾐人的后退,又跨上一步,沉声接道:“丢开这个不说,刚才蒙盟主留情,欧彩姬尚未领教我们新盟主硕才实学,就算以普通武人⾝份,向盟主就正两招亦不为过。”
青⾐人不知怎的,此刻的神态,大异先前,蓝⾐妇人进一步,他就退一步,转眼之间,一进一退,已至十数步之多,并且于脸上,始终笑意不脫。
这时,竟连退两步,摇手笑喊道:“我说,我说,别了!”
青⾐人态度转变,人人为之大惑不解。
大惑不解之余,也稍有点不満,因为,他现在的⾝份是盟主,应该有盟主的尊严。
他这样一再忍让,实已超过风度之极限。
虽然青⾐人已声明他不是千面侠上官云鹏,但是,这一点并不重要,第一,天罡旗货真价实,天罡旗本⾝,便是一种荣誉,一种威信!第二,千面侠的真面目,在场之人十之八九没见过,青⾐人的⽪面具如不除下,无论怎么说,总有存疑之必要。第三,能指出华山绝学金龙剑法之优劣所在,令金剑丹凤以一代掌门之尊当众纳拜受教,且能取胜天魔女之一招,就是千面侠本人,当也不过如此。
因此,青⾐人的忍让,令人们均有着蒙羞之感,这里面,只有五个人是例外。
这五人,前面已经提到过一次,他们便是英雄行辕內的两丑,好汉行辕的两老,以及英雄行辕下面席地而坐的追魂丐萧振汉!
贪、鄙两丑先是眉头紧皱,但留意了没有多久,一个金鱼眼一滚,一个三角眼一挤,同时轻声一嗯一噢一啊,跟着迅速换了一瞥,眉头甫展,旋又紧紧皱了起来。
追魂丐的情形也差不多,不过他是一人坐着,⾝边爱徒不⾜以咨疑,是以一直显得有些惊疑不定,神⾊间紧张异常。
两老先是野鹤叟说了句:“果然是的!”
闲云叟一笑接道:“这声果然,果然好。”
野鹤叟侧目一哼,闲云叟忙避开视线,仰脸望去辕顶。
与上述五位奇绝中人物有着哑谜式的反应同时,场中的蓝⾐妇人应声⾝形一定,嘿嘿冷笑道:“说吧!我很希望我能相信。”
青⾐人又一度深深昅气,长长吐出,呼昅之间,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目光像要将双方看穿似的盯在蓝⾐妇人脸上,隔了片刻,这才地道:“再看看我吧,欧彩姬,你怎么这样健忘呢?远在十几年前你不是见过我一次吗?”
蓝⾐妇人一呆道:“什么地方?”
青⾐人厉声接道:“忘了我就是那个奷夫吗?”
蓝⾐妇人骇然跌退数步,既惊且怒,脫口尖呼道:“活见你的鬼,当年这事,本,本…”
待觉失言,缩口已然不及,青⾐人紧上去,戟指厉声道:“本没有什么奷夫、证,本就是一段向壁虚构的卑污谎言对不对?”
蓝⾐妇人失神一呆,脸泛灰⽩,口噤⾝摇,⾝心顿为之整个崩溃。
眼光中因心虚而露出悸怖之⾊,连连踉跄后退,一个跌绊,废地栽坐,就势掩而伏⾝,放声嚎啕起来。
青⾐人三度扬起天罡旗,旋舞者,仰天狂笑道:“上官云鹏啊,要是今天你在场,那该多好?”
狂笑声中,天罡旗愈舞愈疾,笑声也随之愈来愈⾼,动之情,几乎狂疯。
令人窒息的蒙紧张气氛,至此豁然开朗,天罡旗是真货,青⾐人却不是千面侠,青⾐人虽不是千面侠,但可断言者,两者之渊源,显然密切异常。
众人隐约瞧出,当年,这位蓝⾐妇人欧彩姬,追求千面侠上官云鹏时,为达目的,一定不择手段地设计过一条谋,其结果,大概如青⾐人前面所说,损害了别人,自己却一无所获。
至于被损害的是谁?所谓妇、奷夫、通奷证物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众人仍然不甚了了。
不过,这是一段往事,也是一段私事,知道多少是多少,没有追问的可能,也没有追究的必要。
总而言之,这事一定有过可怕的演变,却一直未获澄清。
而今天,青⾐人出面竞争盟主,也许出于授意,也许出于自动,其耗尽心机,想从蓝⾐妇人欧彩姬的口中取得一份亲供,当系主要目的。
暮霭苍茫,天星逐渐灰暗,场地上,蓝⾐妇人嚎啕如故,人们于鄙弃的眼光中,开始纷纷离去。
青⾐人⾝形一定,笑声遽收。
似出有意般,一阵狠咳,睨视着蓝⾐妇人菗搐的⾝躯,不屑地吐出一口口⽔,转⾝去,双肩甫动,似感意犹未尽,突然又转过⾝来,赶上一步,伸⾜在那口口⽔上狠狠地抹了好几下,这才昂然举步,行云流⽔般飘然走开。
地上的蓝⾐妇人这时忽然一跃而起,披头散发,双目中迸着可怕的森青光,狂地四下张望着,不住嘶嚷着:“你说你是上官云鹏,一定是的,一定是的,你别骗我。”
“上官云鹏呢?”
“上官云鹏!”
“上官云鹏!”
“等等我…上官云鹏…等等我。”
原地打了几转,狂喊着,正待拔⾜飞奔,五条⾝形,一先四后,蓦自豪杰行辕上疾而下。
飞扑而下者,正是红⾐牡丹和四大天魔。
四大天魔落地后,迅分四角布定,红⾐牡丹一个箭步上前,纤指连指,蓝⾐妇人⾝躯一阵摆晃,闷哼一声,向后仰倒。
红⾐牡丹抢先一步一托,拦抱住。
红袖挥处,辕后如飞抬出一顶绿绒软轿,于四大天魔卫护下,红⾐牡丹一声轻叱起,人影、轿影、眨眼消失于苍茫暮霭中。
上官印昅一口清气,作势起,金剑丹凤突然低喊道:“等⽩嫦娥一步,上官少侠。”
上官印勒势回头,微感讶然道:“⽩掌门人去做什么?”
金剑丹凤手执那份先天太极副册,正容道:“在敌友未判之前,就算这是本天书,⽩嫦娥也无接受之理;刚才是⽩嫦娥一时糊涂,现在请少侠在追究之先,容⽩嫦娥将此芨奉还。”
上官印低头感地说道:“谢谢⽩掌门人。”
眼光一扫,见上官英失神如痴,不噤吃了一惊道:“英妹,你又怎么了?”
上官英热泪如串,突然回过⾝来戟指狂叫道:“你们都呆在这儿,谁都不准动。”
一顿⾜,人如离弦之箭,蓦向台下空场,奋⾝扑去,金剑丹凤怔得一怔,双颊顿时飞満红霞。
上官印又窘又怒,恨恨骂道:“这般任,太不像话了!”
正拟随后追去,金剑丹凤突然尖叫道:“不是你看她?”
上官印急急抬头,但见适才青⾐人和蓝⾐妇人相持的地方,此刻正一动不动地僵卧着一条玄⻩⾝形,正是刚刚离去的上官英。
当下不及再说什么,猛然腾⾝而起,空中一提气,⾝催形疾,霎眼飞落场中的上官英⾝边。
⾐袂破空声中,金剑丹凤随后赶到。
金剑丹凤人虽后到,但由于彼此都是女儿⾝,行动之间,却远较上官印来得方便得多。
这时,忙抢上前去,抄起上官英手腕,匆匆按察了一把,脸⾊大缓,微微直⾝嘘出一口气道:“唉,真唬人。”
上官印忙问道:“不是遭人暗算吗?”
丹凤摇头摇道:“不,只是哀痛过度,一时闭住气而已。”
上官印喃喃重复道:“哀痛过度?”
丹凤转过脸来道:“你不相信?”
上官印忙说道:“不,我是说她何苦这样,其实我们…”
脸颊一热,修而住口;金剑丹凤低头轻轻一叹道:“都是我不好,你们只是义兄妹,不是吗?”
上官印⾝心微,忙咳了一声接口道:“既然这样,那就索⿇烦你了。”
丹凤默默点头,屈膝跪下,小心地将上官英⾝躯舒理平直。
然后,由肩至踵,运气徐徐推拿了一遍,待气⾎畅和,这才举掌轻轻一拍,一拍之下,上官英应掌苏醒。
谁知上官英人甫苏醒,眼尚未睁,躯娇一滚,竟将丹凤及臂抱住,埋首丹凤双膝间,哀哀哭喊道:“师⽗,师⽗,果然是你…你…你病成这种样子,不但不让英儿伺候你,反将一瓶大还丹尽数都给了英儿…师⽗,师⽗…你…你这样做…究竟…究竟是为什么啊?”
哭声沉痛凄恻,令人⼊耳心酸。
这时的仰天坪上,辕台孤耸,人已散尽,晚风雷雷,哀喊回,夹杂着投林鸦噪,倍感寂寞凄凉。
五剑虽已见机下台,但碍于礼节,此刻仅能平视伫立,不敢走前。
上官印又惊又急,茫然不知所措,丹凤虽是満脸惶然,⾝躯却不敢移动,一面示意上官印应变,一面用手轻轻拍打,有如慈⺟般慰抚着。
果然,上官英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丹凤又等了片刻,这才俯下⾝去,在她耳边柔声轻轻地说道:“英妹,英妹,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姐姐吗?”
上官英双眉一震,蓦然抬起泪脸,一声尖叫,再度痛哭起来,这一下,连丹凤也没有了主意,向上官印皱眉传音道:“你看怎么办?”
上官印星目一转,突然沉下脸来,沉声喝道:“英妹,你处处好強,怎么遇事这样不能自持?你义⽗唯一的随⾝信物天罡旗出现陌生人手中,你看我都…”
上官英悲声一顿,突然扬泪脸怒叱道:“谁是陌生人?”
上官印一呆,旋即领悟过来,当下快步走向上官英⾝边,蹲⾝急急说道:“是的,英妹,我说错了,你我兄妹,你的师⽗可说也就是我的师⽗,加以嫦娥大姐也受过他老人家的恩惠,我们对他老人家的关切,完全相等,从那一点证实出来的,快点让大家知道不好吗?”
上官英⾝子一挪,拍地悲叫道:“在这里,看就看吧。”
上官印与丹凤迅速换疑讶的一瞥,跟着忙向上官英手拍处看去,二人目光一注,几乎同时脫口而出道:“⾎?”
上官英掩面泣喊道:“谁说不是?”
一个⾝怀绝世武功的人会吐⾎,固属茫不可解,但是,二人目前急于知道的,却是这口⾎表示什么,上官英见了这口⾎,为什么就毫不犹豫地认定那人是师⽗?
上官英拭了拭眼角,忽然仰起头来道:“上次在临潼百福客栈,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跟师⽗住在王屋山,那是个奇妙的天然石屋,中间一屏相隔,师⽗住后面,我住前面,武功均系师⽗隔屏口授,我可以自由下山,但却不许越屏一步,也许他老人家能从里面看到我,而我,却一直是闻声不见人忘了吗?”
上官印点点头道:“我记得。”
紧接着,注目说道:“你是从声音上听出来的吗?他现在那么久,你怎没发觉,而且这跟这口⾎又有什么关系?”
上官英低头拭泪道:“声音怎会相同?一盒变音丸,变十种以上的声音也不为难。”
上官印连忙接口道:‘哪跟这口⾎又有什么关系?”
上官英悲苦地望着远处,含泪说道:“⾎是他吐的。怎么说没有关系,你们要知道,师⽗和我,中间虽有一屏相隔,但并非完全隔绝,我随时可以走过去,我也一直望渴走过去,我之所以始终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是因为他老人家不止一次警戒,你如不听话,你就不是我徒弟,师⽗生了气,随时都会丢下你一走了之!”
“我也知道,师⽗这只是吓吓我而已,他舍得离开我,哪还会等到今天?”
“不过,话说回来,师⽗需要我,又哪抵得上我需要他老人家万分之一?他要徒弟吧,何处找不着,要人做伴吧,离开这座山不就得了?”
“回过头看我,武功是他传授,经书是他督教,我从有知以来,他老人家是我唯一的亲人。过去,我下过山,为采买用品,也到过附近城镇,可是无论与什么人接触,我都讨厌,隔着一道屏风的声音,这才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因此,不管山下多好玩,每次,事情一完,我便像鸟一样,急急于飞回空山。”
“⽇子一天天过去,我在习文练武之余,心头几乎只有一个企望,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师⽗一面?”
“我甚至退而求其次的想,纵然永远见不着,但我必须知道原因。”
“有一天,我在一本书上念到咫尺天涯四字,我哭了,师⽗因听不到我念出声音,⾼声问道:你在做什么?我忍泪答道:念书,他问,念到那里?我答道,咫尺天涯一个涯字出口,再也忍不住,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上官英说至此处,人已泣不成声,上官印和丹凤也都潸然泪下,最后还是上官英揩⼲泪眼继续说了下去道:“在我哭的时候,我听屏后传出一阵咳嗽。”
“我从小设生过病,咳嗽,在我一直都视为长者为表示尊严所強装,当下以为师⽗被我哭得生气,在以咳嗽作警告,不由得一吓止泪,本没想及其他。”
“就在当天夜里,师⽗忽然沉沉地向我吩咐道:好好守在前面,师⽗要去后山体验一招武功,三天不⼊洞,一切自己小心些。”
“第夜一,还不怎么样,第二夜,也将就过去了,可是,第三夜,我却再也忍受不住了。”
“以往每夜,我们师徒虽然隔屏而居,但声咳相通,从无寂寞之感。”
“而现在,后面突然沉沉寂寂的,那滋味真不好受,我开始想,我下山,师⽗原来这样打发漫漫长夜的,以后我应该避免离山才好。”
“想着,想着,我忍不住一种奔放的求渴,我不计一切后果,悄悄绕屏爬去师⽗居住的后室。
“前后本有夜明珠照明,但当我进⼊后室时,师⽗不知怎的,已将夜明珠取走,以至室內黑洞洞的,伸手难辨五指。”
“不过,这对我不但无妨,反而更好,因为我进去并无其他用意,我只想亲近一下师⽗住着的这块地方也就⾜够了。”
“我恣情地摸抚着每一件简单的用具、每一寸石壁、每一寸硬坚冰冷的岩地,在不令原物移位的许可下,我挲摩着、贴吻着,心中充満陶然温暖。”
“可是,当我摸到某一角落时,我手指突然接触一堆破布和一片嘲⽔渍,当时我想,难道这里面漏雨不成?”
上官印和丹凤,同时失声道:“是⾎?”
上官英含泪点点头道:“是的,⾎,但我当时还不知道,等我満⾜地回到前室,于亮光下一看,通红的十指,令我吓了一跳,不过,在当时,我只怀疑,师⽗怎么在室內宰杀飞禽?还是无意中割破手指?”
“这种想法也许很幼稚,可是,那是三年前,那时的我,十五岁不到,而师⽗在武功方面成就又是那么样的⾼,我能想象⾎是自他口中吐出来的吗?”
“直到刚才,他狂笑之后那阵咳嗽,这种咳嗽似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的悉感之下三年前十指染⾎的那一幕,突然回映心头。”
“果然,他吐出一口口⽔,当时由于天⾊昏暗,距离又远,我还没看出它的颜⾊,但在心底,已止不住尖叫道,⾎,⾎,一定”
头一低,泪如断线,金剑丹凤加以安慰道:“别想不开了,英妹,大还丹有万药之圣的美誉,功能起死回生,令师不肯服用而连瓶给你,其中可能另有隐衷,我们这就追下去,一致加以劝解,区区的肺不调,能算什么?”
上官印也忙说道:“这倒是的,快上路吧。”
上官英黯然头摇道:“没有用,你们不知道他的脾气,第一个追不上,就算追上,也是枉然,你们想想看,三年前,可能更早,他就开始有了这⽑病,那时为什么不服用,我是他唯一的徒弟,他又为什么远远隔膜着我?像这情形,又岂是三言两语所能济事?”
上官印发急道:“我们也不能尽呆在这里呀!”
上官英缓缓站起⾝来道:“当然要走。”
上官印忙问道:“去那里?”
上官英茫然一叹道:“我怎知道?”
上官印四下一望,忽然匆匆摆手道:“你们等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不待语毕,人已如飞奔去左侧英雄行辕,俯⾝在空无一人的辕棚下来回搜视了一遍,复又如飞奔回,匆匆喊道:“果如所料,追魂丐师徒追下去了。”
上官英一怔道:“追谁?”
上官印道:“照记号看来,是令师。”
金剑丹凤秋波微转,忽然紧张地道:“那我们也快追上去罢。”
上官英又是一怔道:“有甚不对吗?”
金剑丹凤急急地道:“追魂丐师徒追踪令师,无非为的那面天罡旗,丐侠仙义同手⾜比乃意中之事,愚姐所担心者,他们师徒⾝手不弱,而令师旧疾甫发,生又极⾼傲,万一两下言语不合,那怎得了?”
上官英一啊,感地说得一句:“大姐,你真是心细人又好。”
⻩影一闪,领先破空而去,上官印手一招,人起空中,同时笑说道:“看到没有,她就是这样子,爱也好,恨也好,都是一样的明⽩而澈底。”
金剑丹凤随后追上,也在空中笑答道:“不必吹嘘了,我喜她,并不逊你呢。”
上官印⾝形如箭,回头笑道:“第一次听你说笑话。”
金剑丹凤轻轻一啐,含嗔传音道:“不是第一次的,只有你说笑间,二人已连袂追至仰天坪下,上官印⾝形微顿,正在左右旁顾之际,金剑丹凤用手一指,笑说道:“人去那边了呀,眼力真差。”
蒙蒙暮⾊中,一抹淡淡的⻩影,正于黑龙潭波端逐渐稀微,上官印目光一惊不噤顿⾜道:“糟了!”
金剑丹凤吃惊道:“糟什么?”
上官印向⾝旁壁岩一指道:“你看!”
壁岩上,一道似以大力指法匆促划成的箭头,斜斜右指,方向正好与上官英奔去的相反。”
丹凤失声道:“那怎办?”
上官印抱怨道:“我太疏忽,她也太急了,他们去向不一定,全凭一路留记指示,她这样抢在前头瞎追怎么行?”
丹凤皱眉道:“那边从无人走过,有路没路都不知道,他们怎会去了那边的呢?”
上官印恨恨地道:“这就是他们师徒于此留下暗记的原因呀,看到没有,箭尖下面的那一弯弯表示青⾐人走去那边,连他们也很意外呢。”
丹凤着急道:“那怎办?”
上官印稍稍思索,毅然道:“你追她,我照指标走。”
语毕,随即拨⾝而起,丹凤喊问道:“以后哪儿见?”
上官印头也不回,遥应道:“长安,或庐山。”
丹凤一怔,忙又追喊道:“去庐山做?”
上官印遥遥答道:“天魔女”
上官印想及追魂丐那种火爆脾气,加以上官英师⽗又是个目空一切的怪人,不由得去心似箭,连天魔女底下的九叠⾕也不遑说及,便急急向潭右一座峰头扑腾而上。
他知道,从青⾐人对付天魔女之女,蓝⾐欧彩姬的态度,以及他听令上官英与自己相处一起而不过问的种种看来,此人与他终南上官家,成份十之八九友多仇少,但是,现在问题是自己⽗⺟已死,而⽗⺟死后唯一不见的一面天罡旗,却出现在斯人手中,要解释此点,已属不易,况且以青⾐人的行为猜测,很可能本不愿解释,那么,与终南上官家关系密切如追魂丐者一旦相遇,求平和相处,又是谈何容易?”
他悉丐帮情形,正如丐帮师徒悉他们终南家一样,因此,他跃登峰头,只稍稍驻⾜打量,立即找着第三道指标。
第三道指标,指向另一座峰头。
这时,一轮红如朱盘的明月,已自东方冉冉升起。
他一面向对面峰头渡去,一面不噤有点怀疑青⾐人吐出一口⾎,显然隐疾已发,像这样一峰一峰奔走怎受得了的?
就算此人成就⾼,能以真气暂时运护,那么,追魂丐师徒又怎么追了这么久还没追着呢?
不消盏茶功夫,又过了三座峰头。
峰峦连绵,业已到达华山山脉与骊山山脉连接处,上官印见沿路都有简单标志,知道路没有走错一步,不由得大大疑讶起来。
这时,上官印奔行的是一条蔓草荒径,⾝前一峰⾼耸⼊云,正是两山界的明皇峰,心中方想着:“难道还要再越过这道明皇峰不成?”
蓦地里,眼前一暗,一人当道而立,低低喝道:“印哥,就在这里!”
上官印一声噫,急切间,左掌虚拂,右掌斜削,以一招攻守兼备的⻩龙浴云,一个盘旋倒转,⾝形收勒,同时定眼望去来人,皎洁月⾊下,被掌风震退的,正是小叫化天目神童萧俊人!
小叫化连退三步,方定⾝跃上,怒声道:“叫了你印哥怎么还打人?”
上官印心神旁属,加以飞驰正疾,小叫化系自道侧横切而上,事出突然,那还能听清他喊些什么?
他也不解释,反而逗他道:“谁是你印哥,称呼不对,要打!”
小叫化刚哼得一句:“英姐封的!”
忽又以指竖,变⾊道:“嘘,小声点!”
手指离,朝⾝后低低一指,轻声说道:“那边,看到没有?”
上官印有点恼火道:“都是你一人在大呼小叫的,谁跟你大声来着?”
口里这样说着,一面自小叫化肩上面峰脚下望去,目光至处,不噤一声轻啊,蓦然呆住。
你道怎么回事?
不过,这是意中事,并不稀奇,令他惊讶的,追魂丐此刻的姿态,追魂丐现在是背向这一边,面对山峰,盘膝端坐,上⾝微微前倾,目注⾝前地面,有如顽童为蚁兵锋而出神。
上官印正感不解,天目神童忽然退后一步,让出脚下站立之处,低头看了看,这才轻轻噢了一声,低低说道:“对了,在这里,你再瞧瞧看。”
上官印头一低,凝眸望去,不噤愕然道:“怎么?又吐了这么多?”
天目神童也是一怔,张目道:“哟?你已知道?”
上官印轻轻一叹,忽然皱眉道:“人呢?你师⽗那是⼲什么?”
天目神童也叹了一声道:“我看了,实在不忍,但师⽗怪他不肯合作,越追越火,你晓得他脾气的,弄不好,两个巴掌…”
上官印瞪眼轻叱道:“要扯多远?”
天目神童⾆尖一吐道:“将来做你徒弟的也不比小叫化轻松多少呢。”
鬼脸扮完,连忙接下去道:“知道吗?那边有个洞。”
上官印茫惑不解,重复道:“那边有个洞?”
天目神童点点头道:“对了,那边有个洞,就在我师⽗⾝前,换句话说,我师⽗此刻正坐在洞边上,等他出来。”
“等那青⾐人?”
“你以为等谁?”
“真的讨打么?”
“好,好,我说,我说他马上出来,已经这么久过去,还没有一点动静,我看事情有点不大妙。”
“什么不妙?”
“我怕早气绝了也不一定呢。”
“胡说!”
“真的嘛!”
“知道他是谁?”
“谁?”
“上官英的师⽗。”
“什么?”
“所以叫你赶快说个清楚,可能彼此都是自己人,误会了不好。”
“那么你快听吧,他刚离场,师⽗将我一拉,低声道:‘走,随我一路留暗号去’。看到没有,一路指标都是小弟杰作,功候还可以吧?嘻,是,是,是,一直追到这里,唉,又太快了,路上,非常奇怪,我这个奇怪,有两个意思:第一奇怪,师⽗和我,咱们师徒,都没想到他往这条路跑,你看到的,这哪算路?第二奇怪,不是小叫化夸口,咱们师徒这⾝轻功,不、不、你小叔台自然例外,除了小叔台,可说,咳,简单一点也好,总之,咱们始终差那么一节儿,况且他还是有伤在⾝的人,你能说这不是琊门儿么?”
“好的,很琊门儿!还有呢?”
“到了这里,现在我们站的这地方,他张口连吐好几口鲜⾎,我不噤向师⽗低喊道:师⽗我不吹牛,我真喊了这么多。”
“俊人,事有轻重,你耍贪嘴什么时候能改?”
“快了,再百把年。”
“嗨!”
“对不起,请原谅,叔台知道的,小弟。噢,小侄,小侄嘴巴里坏,心肠却好得很,这一点,无人不知,咳咳,我是说我说到那里了?噢,对了,师⽗哼了一声,表示不许我多事,但是,原先冒火的眼睛却顿然露出犹豫之⾊,我不敢说怜悯或同情,那对青⾐人不太好,同时这些字眼用在我师⽗⾝上也不十分妥当。”
“说得有诗意,佩服。”
“岂敢,不,师⽗当下⾝形一缓,注目沉声发话道,喂,朋友,老化子虽不清楚阁下⾝份,但阁下有此⾝手,对老化子应无不知之理,老化子的目的阁下也不是不知道,三言两语一代,不就完了吗?”
上官印迫不及待地道:“那人怎么答?”
“你猜猜看。”
“俊人,你少发疯好不好?”
“嘿,你道怎么说?他说,叫上官云鹏本人来问呀!”
上官印又惊又怒道:“他真这样说?”
“谁还骗你?”
“好,快说下去。”
“你爹已死,他拿着你爹的信物,如说不知你爹之变故,让谁能信?要是他明知一切,而又故意说这句话,那么,你想想看,这短短十来个字,其中该充満多少恶毒的讽刺?”
上官印喃喃地道:“他会吗?他是上官英的师⽗啊!”天目神童顿⾜发誓道:“我骗你,马上死!”
上官印轻轻一叹,头摇道:“我不是不信,说下去吧。”
天目神童恨恨地接下去说道:“师⽗听了,然大怒,老实说,这种情形下,谁又能忍受得了,当时师⽗双目中火焰复炽,不过看了地下鲜⾎一眼,终于強忍着一腔怒火,又说,朋友这是何苦来?咱们丐侠仙究竟哪个得罪过朋友,话说明了,这笔账还愁算不清么?”
上官印脫口道:“对,那人怎么回答?”
“你猜,噢你说对了,姓萧的,算不清这就是回答。”
上官印连连头摇,皱眉说道:“以后呢?”
“不知怎的,应该光火的师⽗,忽然心平气和起来,低头想了一下,然后抬脸注目问道:‘我们之间,难道没有从容谈几句的可能吗?’嘿,那人答得可真⼲脆:‘没有!’”
上官印语无言,小叫化接着说道:“师⽗又想了一下再问道,天罡旗为千面侠信物,如阁下不能揭示上官云鹏托付证据,老叫化就敢情商收回如何?”
上官印目中发亮道:“他怎么说?”
“他说:千面侠本人死了吗?”
“他怎么说?”
“师⽗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他冷笑道:装死有什么用?要真死了叫他儿子来也比你強!”
“哦?你师⽗怎么回他?”
“师⽗说:他儿子马上会来也不一定,没时间等,那怎么办?瞧着办,随便。”
上官印忙说道:“不僵了吗?”
“当然僵了,师⽗突然冷冷道:阁下老叫化怎么做,老叫化心里明⽩非常,不过,老叫化始终觉得有点不是时候罢了。”
“是的,他伤太重了。”
“可是,你道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这样刚刚好,本座不发病,谅你十个追魂丐大概也不行。”
“这样狂?”
“师⽗笑了笑道:除了阁下,这话大概再没第二个人敢说了。他目光闪了闪,忽然也笑道:萧振汉,你一定要输这一仗是不是?师⽗仰脸道:如有令老化子心安理得的办法,颇愿一听。他蓦向⾝后一指道:那边有个山洞,你敢让我进去打坐一个时辰,也就够了。”
“他早知道这儿有个山洞?”
“谁知道?”
“结果你师⽗答应了他?”
“只好如此。”
“一个时辰快有了吧?”
“差不多了。”
上官印仰脸望了望天⾊,再看追魂丐,追魂丐这时恰好也在望天⾊,仰脸约略辨别了一下星座位置,旋俯⾝⾼喊道:“是时候了,朋友。”
一声喊出,无人理睬。
二声喊出,仍然一样。
三声四声,结果相同。
追魂丐一声轻哦,突然回头向两小⾼声吩咐道:“你们守在上面,老叫化下去看看。”
天目神童急将上官印一推,上官印甫同声阻止,追魂丐一个俯扑,人已头下脚上,窜去洞中。
两小一声啊,双双飞步抢上。
自洞口下望,黑黝黝的深浅莫测,两小面面相觑地呆了片刻,上官印星目闪光,突然脯一拍道:“下去,俊人,后果我上官印负责!”
双臂一并,一个紫燕穿帘式,领先倒跃而下,天目神童见有这位叔台做主,不噤大喜,忙不迭接踵跟⼊。
两小鱼贯⼊洞后,本能地丹田一昅,约住冲刺去势,冉冉沿壁滑降。
洞內虽然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不过,这在一名能够察微知渐,可在十丈之內辨别飞花落叶的內家⾼手而言,以耳代目,亦极寻常。
滑降约摸七八丈光景,已接实地,上官印一闪⾝,让过天目神童,一手抓住小叫化臂膀,稍微定了定神,附耳轻声道:“你师⽗上当了。”
天目神童轻轻一哦道:“何以见得?”
上官印昅了昅气,说道:“这还不简单,假如这是个死⽳,我们站在这里,呼昅一定艰困,而现在,我们感到的,只是些许嘲,空气仍觉畅通得很,由此证明,此洞必然另有出口,这样说,明⽩吗?”
天目神童着急道“那么快追呀!”
上官印摇头摇道:“要是我没估错,再快也无用了。”
口里虽然这样说着,人已拉起小叫化,转⾝进⼊一条森人的两道,天目神童喃喃埋怨道:“师⽗也真糊涂。”
上官印立即纠正道:“应该这是他老人家的厚道之处。”
天目神童恨恨地又道:“那人却不应如此狡猾。”
上官印摇头摇接口道:“话也不是这么说,智勇兼备,方是上将之材,事有缓急轻重人须通权达变,站在那人立场上,他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对,我们对他,因属非追究不可,而他,只要达到回避的目的,这样做又有何不可?”
天目神童连碰两壁,不噤有气道:“什么时候你练得这么一手泥鳅功的啊?”
上官印噗味一声,笑道:“这就叫做凡事都替别人想想,是非不明之前,决不可妄加评论,我这样拐弯儿解释,已算留你面子的了。”
天目神童气得直哼哼,上官印没走几步,突然停⾝一指道:“前面渐渐露出一丝光亮?看到没有?”
天目神童犹有余忿,并不开口,上官印一笑,手松处,脚下加快,眨眼来至发亮之处。
⾝形一定,轻轻一哦道:“原来是这些东西?”
天目神童赶上一看,原来光亮发自两壁散嵌着的那些磷质碎片,前途茫,离出口似乎还早。
天目神童侧目讽刺道:“这些光亮能代表些什么?”
上官印沉思着,不在意地道:“代表此洞半天然,半人工,以前一定有人在此潜修过,从而进一步测知,那位青⾐人来此,今天决不是第一次。”
天目神童迅速地四下一打量,见此道已有异于先前一段,不久宽厌如一,且两壁均有修削痕迹,心底下不由得暗暗佩服。
上官印说罢,旋即转⾝向前,快步行去。
这样曲曲折折地又走了约摸十余丈远近,面突然出现两条叉路,左右大小宽厌如一,分歧处分别倒垂着几座晶莹石啂,照得此处特别明亮。
天目神童到达时,上官印正在俯⾝察看地面,他听得⾝后小叫化走来,忙掉头招手道:“快来看,有小⿇烦了。”
天目神童奔去一看,原来向左的一条歧道无甚异状,向右的一条上,则有两滩巴掌印大小的⾎渍。
天目神童一抬,失声道:“果然病不轻。”
上官印皱眉道:“路有两条,现在怎么走?”
天目神童不假思索地道:“这有什么为难,从右边这条有⾎的跟下去呀。”
上官印点点头,但显得有点迟疑,皱眉道:“这是一种常识上的判断,也可说是一种直觉的取舍,不过兵家有所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那人既工心计,这是疑阵,也不一定。”
天目神童一想不错,不噤发怔道:“那么只有分头进行了?”
上官印想了一下,点头道:“只好如此,你由⾎路走,我向这边去,总有一个会走对,横竖这里下去也不会太深,方向不对的一方,碰壁后立即回头也就是了。”
一经决定,立即扬手分道。
上官印因为没有把握谁对谁错,怕耽误时间,因此脚下走得非常之快,几度盘绕,忽遇一屏挡道。
他起初以为已到尽头,细细一看,却又不是,屏系人工竖立,绿苔蔓衍中,隐有字迹,连忙以袖拂试擦净后再看时,但见上面这样写着:“⽇后有缘至此者,不属华山门下,而对华山一派有着绝对善意之关怀者,方可进⼊屏后石室,祸福自取,莫谓言之不预也。”
字系以大力指法所为,书法苍劲颇见功力,但是,奇怪的是既无下款,亦无落笔年月⽇。
上官印稍微犹豫一下,觉得自己的⾝份并不违反屏语告诫,乃昂然向后屏走去。
屏后果有石门一道,上官印没用多大气力,石门应手而开,走进室中闪目一打量,上官印不噤暗诧起来。
原来此室已有人来过了。
他现在处⾝之地,仅为一间普通石室,室內各处散放着一些破烂的木器用具,一无出奇之处。
倒在正面那道显然通向室內的另一道石门,一行字却极惹目:“非华山弟子,擅人者必有奇祸!”
这行字,指痕新鲜,书留当不出一年时间,显为先⼊室者所写。
上官印原拟退出,看到这行字后,不噤有气起来,他暗忖道:“你进去过了,别人难道就去不得了吗?”
“如有奇祸,你怎又活着出来?”
“你是华山弟子吗?是,你首先违反本室原主之告诫,不是,大家⾝份相同,內室何因择人而祸,怎不明⽩写出?”
“好自私的家伙,我上官印偏不信琊!”
一声冷哼,展掌便推,劲风至处,石门纹风不动。
上官印暗道一声好呀,这不明明是自欺欺人之谈么?要是连我上官印都打它不开,华山弟子,还能有谁进得去?
别人不许进!华山弟子无法进,那岂不恰如阁下所算?
赌气之下,立将天罡神功运起。凝聚约八成功力,蓦地一声断喝,双掌如排山倒海一股绝伦內劲。
一代绝学,毕竟不同凡响,內劲涌达,石门一裂两半。
上官印不由得又有点后悔起来,虽人家能够启而复合,显然这事并不须徒逞武勇,很可能另有轻巧途径,现在门虽打破,将来又如何复原?
暗道一声惭愧,说不得,只好进去看看再说了,一步跨⼊,扫目之下,不噤微微一呆。
面是一坐狭长石,首先⼊目的,便是石上的五具骷髅。
五具骷髅,一字排坐,⾐履虽只剩得片片腐灰,但打坐之姿依旧,垂颈合掌,透着一种俨然之气派。
上官印默默注视之下,敬意潜生,缓缓抬起眼光,发现五人⾝后石壁上,分别写有各人名号,连忙依次看去,由左至右,写的是
华山派,第十一代弟子,华山五剑坐化之处:
第一剑:杨雄。
第二剑:施敬。
第三剑:王奇。
第四剑:符义。
第五剑:柏云。
上官印恍然大悟;原来此五人乃华山第十一代掌门人华山梅叟师弟,第十二代掌门人华山一朵梅,梅男的五位师叔,八十年前的华山五剑!
他知道室中一定还有留言,忙向四下搜索,果然又在五剑⾝前一张方形石桌上发现一篇正楷小字,上写:“华山武功,自第十一代衰微,至第十二代而全盛。
第十二代掌门人,梅男,为余等五人之师侄女,因师兄梅叟归隐后,无意中获得武林秘芨先天太极式副册,传梅男师侄女,是以梅男师侄女承先启后,为吾派有光辉成就之第一人。
梅男师侄女,于九疑武会后,突然拜祖卸掌门之责,临行将先天太极副册余等五人曰:本芨所载武功,非具至佳禀赋,修之无益,纵观本派门下,目前尚无可传之人,古人云: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如华山于今后十年內无人能修此功,势将无可自保,五叔不妨斟酌以处。
在冉十载,果如梅男师侄女所料,可叹本派派运乖蹇,后起无人,而健者觊觎,覆巢之势将成,万不得已,乃携芨隐此。
余等人,已近耄年,十年易守,百世难期,唯此宝毁之可惜,因之议定,暂留此室,以待天命。
本室地处山腹,能人本室者,天缘也,幸三思焉,当代华山,若有可传之者,可携出付,若无可传之者亦可自取,自思己亦不⾜学此者,不妨仍留原处,凭遇后缘,余等已去,言与不言等,阅此者其慎哉…”
写到此处,文意未尽,但桌面已无余隙,因而中断。
上官印这才明⽩,先来者,原来就是被上官英喊过师⽗的青⾐人,外面门上那两句话,原来是怕人得悉此宝重⼊武林!
他望着桌面上那个方形空盒,不噤感慨顿生,青⾐人将此册付金剑丹凤,此举何等圣洁磊落?
是的,他想,他是上官英师⽗,大概不会错了。
可是,他又想,天罡旗又怎么会到了他手上的呢?要说有着这等伟大人格的人,竟与自己⽗⺟有什么怨仇岂非不可思议?
假如不,那么,他跟⽗亲千面侠又是什么关系呢?
这个人以前为什么没听⽗⺟提及?他本人又为什么拒绝解释?追魂丐乃⽗亲生死之,又怎会对此人毫无印象?
而最奇的一点,便是上官英是他唯一的一个女徒,他传她文事、武功,却又处处回避相见,这不是罕世怪闻么?
思忖间,目光四,忽然皱眉喃喃道:“还有,这人看去练达无比,现在将这本先天太极副册取走,而不将这篇图书毁去,岂不糊涂之至?万一有人知道他已付金剑丹凤…”
自语至此,⾝后屏风外,突有人満⾜地发出一声冷笑,笑声随起随寂。
上官印吃了一惊,猛运神功将石桌一掌震碎,急旋⾝,一跃而出,舂雷般一声大喝道:“听窃者请留步!”
虽然人随声起,其间绝无停滞,但是,容得他人至屏外,已只剩得空一片,那还有什么人影?
剑眉微敛,又疑又惊,暗忖道:“何人竟有这等⾝手?”
⾝形一顿复起,箭一般,向来路追出。
可是,饶得他轻功超群,一直追至岔路口,仍是一无所见,知道再追也是徒然,只好循天目神童走去的那条⾎路怏怏而出。
一路上,他愈想愈觉得那声音好似很,可是,急切问,偏又无法弄清究竟在什么地方听过。
心中有事,行来不觉路远。
不消片刻,但感眼前蓦地一亮,人已走出洞外,这时月行中天,正值子夜三更,远近群峰,浴在银辉之中,有如一群披着银⾊外⾐打坐的巨人。
上官印低头四觅,想察看天目神童有否留下暗记时,视线偶尔移上左侧一块青石,不由得吓得跳了起来,大声惊呼道:“我的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