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情仇慈悲苦
端顶彩殿上,天魔女祖孙三代,目光所至,眼神均不噤微微一变。
这时,四凶之首的玄通和尚,迅速偏脸望去老魔女,老魔女点点头,同时自座中缓缓起立。
殿下窃窃议声,寂然而止。
老魔女明眸四下一扫,悠然指去鬼⾕先生那双抖袖⾼举,细致⽩嫰,莹润如⽟,看上去美好有若处子般的手掌,从容含笑一字字有力地介绍道:“天罗掌,这就是天罗掌!”
淡淡一笑,静静地接下去说道:“今天,我们大家总算开眼了,就老⾝所知,到目前为止,当今武林中,在拳掌方面,尚无任何门派之武学⾜堪颉颃呢。”
老魔女说至此处,见众人惊疑不定,似不尽信,于是,手一移,指去贪鄙两丑,微微一笑,即接着说道:“包括普罗掌、绝户拳在內!”
贪鄙两丑,为之大窘,两人一个闷哼,一个⼲笑,敢怒而不敢言。
鬼⾕先生本待坐下,这时忽又眼视两丑,杆一,抱拳四举,嬉笑着,大声接口笑喊道:“是的,是的,在內,在內,不相信可以当场试验!”
绿⻩两席,哄然大笑;众人想起还没看仔细时,鬼⾕先生双拍一甩,已然拱手落座。
贪叟脸如猪肝,金鱼眼一翻,忿然离座而起,鄙叟缩到⾝后,引颈低声道:
“发发威,万老大,小弟呐喊助阵。”
众人目睹,大感奋兴,一时间,喊好声,此落彼起,闹成一片,四魔、四凶,一致皱眉掉脸向老魔女望去。
老魔女头一点,目注两丑,沉声喝道:“且慢!”
两丑闻声抬头,老魔女凝神冷冷问道:“两位的金刚大法,近年来进境如何?”
两丑一呆,同时失声道:“金刚大法?”
老魔女嘿嘿一笑,接口道:“是的,老⾝是说金刚大法。因为,鬼⾕先生这种天罗掌,乃脫胎于少林首艺达摩心经,掌力所至,无坚不摧,两位如非已练就金刚不坏之⾝,似乎不必枉逞豪勇…”
贪叟脸⾊微变,鄙叟一个寒噤,忙向彩殿赔笑打躬道:“教主说的是,说的是!”跟着掉转⾝躯,又向贪叟拱手道:“既有欧大妹出面,这份人情,小弟算是卖定了,万老大您,您斟酌着办,小弟恕不奉陪,抱歉,抱歉!”
一面拱手一面后退,庇股找着座椅,就势⼲笑着涎脸而下。
贪叟大感趣兴,征立了片刻,怒目一哼,转⾝向各外便走,鄙叟一愣,偷偷瞥了对面两老一眼,跳⾝而起,从后追上去喊道:“万老大,小弟陪您溜溜…”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这时,两老见两丑半途离去,眼⾊一使,也有退席之意。
彩殿上,魔女三代,以及四魔四凶等人,对两丑的不辞而别,仅付之莞尔一笑,全不在意。
及见两老起⾝,彩殿上诸魔,却不噤有点紧张起来,老魔女轻轻一咳,迅即含笑大声说道:“好,现在请两老为我们一开眼界。”
彩声应声而起,两老对望一眼,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由闲云叟转⾝向上,微微拱手说道:“借付棋子用用!”
老魔女颔首笑诺,手一挥,两婢返⾝退去。
不一会,两婢将棋盘棋子取至,两老一人接下一盒棋子,不知向那两名女婢吩咐了几句什么话,两婢折一福,又将棋盘带回彩殿。
两婢升殿后,并肩站在彩殿央中,分执着棋盘四角,像张着一面镜子似的,将那张约尺半见方,十九条线路与十九条线路相乘,远看上去,三百六十一个棋落,每格仅有蝇头大小的棋盘,照向殿下。
闲云叟俟棋盘张定,转向绿⻩两席,微笑说道:“老朽兄弟,适才对了一局,结果胜负不分,这局棋下得是好是坏,现在想复排出来请诸位批评批评!”
众人打量之下,发觉两老坐处⾼彩殿上棋盘⾜有五丈之遥,一个个不由得暗暗惊奇,心想:“这么远要认准头,力道重不得,轻不得,重则透穿,轻则不及,那块棋盘最多不过一分厚薄,这岂不太难了一点么?”
众人既认为不可能,因之趣兴大浓,人人屏息,眼光在两老与殿上那块棋盘之间,来回不停,紧张地瞪着眼观望起来。
上官印也觉有趣,暗忖道:“两老儿真雅得可爱。”
不过,他对两老将要施展的这一手,与众人的看法,略有不同。
终南上官一脉,虽非以暗器知名武林,但上官印系出名门,不论对何种武功之认识毕竟要⾼人一等。
尤其自结识义妹上官英之后,暗器一道,可谓已达观止境界。
所以,他认为,两老要将一颗颗棋子完全打⼊确当方位,并不太难,他相信,他自己虽然不一定做得到,但义妹上官英,却毫不觉费事。
那么,难在什么地方呢?
难就难在出手的姿态和方式上面,如果两老就这样坐着,⾝躯半偏,角度歪斜,的确不易,同样的,假如面对棋盘,遥遥站立,那样,不但样子难看,同样也就平淡无奇了。
因此,上官印现在注意的,便是两老出手前的准备行动。
闲云叟代毕,这时已坐回原来的地方,伸手自棋盒中拈起一枚⽩子,向野鹤叟睨视一笑,好似说:“你是黑子,先请呀!”
上官印见了,正在暗暗发笑:“看他们多孩子气。”
一念未已,但见野鹤叟冷冷一笑,脸转⾕外,右手曲肘一挥,远处彩殿上,随之传出格达一声脆响。
上官印睦目一呆,暗惊道:“看也不看一下?”
急争掉头向彩殿上望去,两婢手中的棋盘上,右下角,四星座上,已端端正正,嵌有一颗黑子!
一阵轻哦,像一道微浪,悠悠过全场。
接着,的的达达,两老于谈笑间,弹送自若,黑⽩子落盘如雨,不消盏茶光景,一局已终。
检点结果,果然是盘和棋!
一盘棋,二百五十手,一人一百二十五手,自始至终,谁也没有在打出棋子时向棋盘望上一眼。
包括彩殿上诸凶魔在內,一个个,愕然惊顾,不能成声。
很久很久之后,一片轰雷般的彩声,方爆破沉闷,自四方八面响了起来,老魔女肃容起立,俟彩声落尽,始大声赞美道:“两老的两仪罡气,已能化两仪,还归太极,眼、耳、⾝、手。心、意,合六相应如一,确为近一甲子以来所罕见。”
经她这阵含有解说意味的褒奖之后,彩声再起。
上官印在惊叹之余,忽然不安起来,他知道,殿下三席,以红席为尊,换句话说,他们这一席,今天将是众人目标集中的对象。
而现在,两老表演完了,两丑表演完了;神、鬼师兄妹,也已一位过关,剩下的,就只巫山神女、糊仙和他自己了。
这三人中,糊仙不太引人注目,他想:“下一人,不是神女恐怕就是我了!”
果不其然老魔女容得人声稍定,随朝神女一指,面向绿、⻩两席,从容含笑道:“神、鬼双快之虚幻心宗,远在二十多年前,即为老⾝所心折,这些年来,双侠在功候方面之更上一层楼,当属意料中事,刚才,鬼⾕先生已以他那一双手,为我们作了无言说明,现在,我们相信,巫山楚女侠一定会为我们带来更大的惊奇。”
声浪一提,大声笑接道:“来,大家!”
说着,领先热烈鼓掌起来。
呼四起,如疯似狂,久久不绝,上官印总算又抬过一刻,宽心之余,忙随众向神女望去。
一⾝素⽩宮装,面垂⽩纱面罩的巫山神女,这时,于狂疯的呼声中,缓缓起⾝离座,冉冉走去彩殿之前。
先向彩殿上老少魔女微微一福,然后转过⾝来,面对三席站起。
彩殿上,老魔女眸略转,立命小魔女红⾐牡丹,亲自下殿为神女送上一只精美的锦面蒲团。
神女含笑谢了,却未立即坐下。
素袖抖处,露出十舂葱般的⽟指,出人意料地,竟面对众人将头上凤冠,以及脸上那副面纱,一一从容除去。
在武林史上,这真可算是空前的一页,名列十二奇绝,如谜似雾的巫山神女,忽然显示本来面目,该多令人难以置信?
露出了本来面目的神女,亭亭⽟立着。
裙拖潇湘⽔,髻涌巫山云,眉如远黛,眸含霞烟,鼻如分⽔岭,弧微启,梨涡隐漾…
数百对目光,直视着,如醉如痴。
在落针可闻的一片沉寂中,神女眼波流盼,缓缓将三席诸人扫了一眼,然后浅浅一福,雍容地致意说道:“愿天下朋友能永远记得今天这个⽇子。”
众人由愕然而惑然,一个个,面面相觑,几乎没有一个人能明⽩神女这句话的含义何在。
鬼⾕先生,黯然低下了头。
上官印目睹鬼⾕这种伤神情景,心头一紧,疑窦丛生,虽知个中定有跷蹊,但一时设想无从,只好急忙再朝神女望去。
这时神女,于说完后,已将凤冠和面纱重新戴上,同时向那只锦面蒲团缓缓盘膝坐落。
上官印皱眉暗忖道:“看她这样子,毫无疑问的,她将展露者,必属內力之范畴,可是,她在调息运功之前,先示人以真面目,同时要人记住今天这个⽇子,又是什么意思呢?”
殿上殿下,一片静,此刻⾕中,每个人的心情,差不多都与上官印相同:有着疑问,却无法觅取正确的解答。
现在,大家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便是耐心等待。
众人屏息以待包括魔女祖孙三代,以及闲云、野鹤、糊仙除了鬼⾕先生,无一人例外!
此刻的鬼⾕先生,事实上,一双眼光,也正随众落在殿下阶前,他那位俯首盘坐的师妹⾝上!
只不过,上官印以为,他不是在看,而是在想。
从鬼⾕先生刻下那种呆滞的眼神中,上官印似乎读到这么一个短句:“为什么?”
鬼⾕先生不仅像众人一般焦心等待,且似乎早已知道事情的结果,但很显然的,对那种结果何以会产生,他也一样不明⽩!
忽然间,坐静的神女,周⾝微微抖动起来,众人呼昅迫促,満以为神女玄功远⾜,惊世骇俗的一手,快出现了,讵知,神女⾝躯抖动了几下,旋又归平静,接着,抬脸轻轻吁出一口气,竟若无事地自蒲团上站了起来。
众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好似在互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很快地,便得到解答了。
神女起立站定,仍与打坐前所采行动一样,素袖微抖,露出十指瘦枯爪般的十指。
十指挑掀,凤冠、面纱,再度一一除去。
赫然出现的,竟是一头⽩发,以及一张⼲皱的面孔,仅仅顿炊之暂,一位绝世佳人,竟变成一名⽪鹤发婆!
一片惊啊,像一道无情的浪嘲,淹没全⾕。
人们的心,在往下沉,像由一个梦境转⼊另一个梦境,失去对实真感的自信,没有悲哀,没有恐惧,有的,只是一片茫然。
神女轻轻撕碎手中的凤冠和面纱,目扫三席,淡淡道:“楚纤云,今年六十有六,前此,仗着一⾝微薄的功力,侥幸留拘着几十年青舂,但在內心,总不兔这样想,逆天者,易获天谴,青舂虽可暂驻,却无法永存,少年重修仪,老来重修德,已近古稀了,在这种年龄下,要做的,已不该是引人景羡,而该是如何令人尊敬…”
说着,转⾝向彩殿上福⾝道:“仅献愚忧为寿星祝贺。”
语毕,迳向原位走回,鬼⾕先生垂首低声道:“师妹,你这是何苦呢?”
神女悠然一笑,缓缓说道:“比你晚做了十年是不是?”
鬼⾕先生苦笑笑,没再说什么,彩殿上,老魔女错愕了好半晌,这才立起⾝来,目斜神女,強笑着说道:“巫山楚女侠这种化红颜为⽩发的神奇玄功,令人惊佩,也令人不无惋惜之感。”
微顿,缓缓地接着又道:“为报楚女侠这份语重心长的盛情,老⾝不揣浅陋,只好也献丑一手,为诸位住宾佐酒了。”
鬼⾕先生跟巫山神女迅速地互瞥一眼,神⾊均甚凝重。
众人见一代巨魔说要亲自展露得意绝学,注意力立即为之转移,这一次,没有掌声,也没有呼,每个人都以目不转睛的期待向彩殿上注视着。
老魔女一说完,⾝后四婢,以及⾝旁四大天魔,立即自动近⾝进⼊殿后。”
不消片刻,四婢抬来一只透明玻璃大缸,一只巨型铁桶,四大天魔则分别取来一些铁板,以及十数束⼲薪。
老魔女仿刚才神女所做的一样,撞去面纱,头技,露出一头乌发和一张宛如新月般的芙蓉面,秋波流转,嫣然含笑,俏步走至満盛清⽔的玻璃缸前。
纤手一按缸沿,以一个美妙投姿,倒⼊缸。
⽔浪定静,已改坐姿,缸⽔⾼出头项约五寸许,人面映在⽔中,合目垂帘,怡然露出着笑容…
上官印骇然震忖道:“老魔女已练成闭脉大法?”
眼角悄然瞥去鬼⾕先生,这时的鬼⾕先生,肃容注目,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再看巫山神女,神女也是一样。
一袋烟的时间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也过去了。
缸中的老魔女,微微颔首,四婢立即近前将⽔缸轻轻抬起,轻轻放⼊那只铁桶之中,再由四大天魔将铁桶搭上铁架,垫好铁板,然后,一束⼲薪在铁板上浇油点燃。
⼲柴、烈火,火光熊熊,不断发生毕剥之声。
不一会儿铁桶內的玻璃缸开始炸爆,铁桶开始发红,桶中冒发⽩气,桶內响出沸腾之声…
⼲柴,一束束加上去,沸腾进⼊滚腾。
滚腾,继续着,声响由大而小,由小而无,最后,桶中发出一片嗤嗤声,这说明,一桶⽔也熬得快⼲了。
每个人都变成了呆子,瞠目,张口,几乎不知置⾝何地。
巫山神女仰脸望天,満布皱纹的老脸上,流露着无比的沉痛,鬼⾕先生则如梦呓般,一直在低念着:“⽔火不浸,金刚不坏…”
渐渐地,火灭了,⾜有寸许厚的铁桶,安然裂成四块,分向四边倒下,大小如一,裂口处整齐如削。
不见一滴⽔珠的桶底,老魔女含笑起立。
⾐裳完好,眼波流转间,面容似较前比更见丽,起⾝后,款步走至殿前,向殿下折一福,微笑说道:“二十年,是段不短的⽇子,差堪告慰者,我们几个老一辈的,大家都没将这段岁月⽩费。”
眼波一扫,笑意更浓地又接道:“今天到会的朋友们,一定有很多都已清楚,现在,老⾝不妨就此加以证实一下,那就是,外面谣传的,都是事实,今天这个⽇子,有双重意义,它是老⾝七十辰,它也是天魔教再度组立的开基大典!”
此语一出,⽩道人物默然,黑道人物则雀跃⾼呼,霎时间,⾕地上,又陷⼊另一次嘈杂混。
鬼⾕先生霍然起立,向神女点头沉声道:“师妹,我们走吧。”
神女点点头,跟着站起,神女在一刹那看起来,是真正显得苍老了。
上官印这时的心情,反而异常平静,他告诉自己,他现在该做的事,便是立刻离开此地,尽速练成奇缘剑法!
神女和鬼⾕先生向⾕外刚走出几步,殿上,老魔女遥遥笑喊道:“贤师兄妹不想顺便订个后期么?”
神女未及答言,鬼⾕先生回头冷冷一笑道:“仍在⻩山如何?”
老魔女连连点头道:“好,当然好!”目光一注,又问道:“⽇期呢?”
鬼⾕先生道:“随便你。”
老魔女想了一想道:“来年中秋如何?”
鬼⾕先生大声说道:“一言为定。”头也不回一下,大步出⾕而去。
上官印目送神鬼师兄妹背影消失,收回视线时,偶尔瞥及糊仙正向殿前走去,不噤吃了一惊。
殿上,老魔女误以为糊仙好胜心強,现在出面,可能是也想自动当众显露一手,不噤手一摆,笑喊道:“免啦,古侠。”
糊仙止步翻眼道:“什么免不免?”
老魔女含笑说道:“今天节目,到此为止,你老儿的糊三式,久为天下所知,要不要,可说都是一样。”
糊仙醉眼一瞪道:“谁那么俗气?”
老魔女眸珠滚动,又笑道:“那么是继贪鄙两丑以及神鬼师妹之后来辞行的了?
您老儿以酒为命,如非酒菲薄,要说退席,不嫌早了点么?”
糊仙冷冷接口道:“酒还可以,酒器却太差!”
老魔女望了红席一眼,见红席上盛酒之器,壶为金铸,杯系⽟琢,均为⾕中库蔵珍品,不由得眉锋微蹙,以手一指道:“哪些酒器太差?”
糊仙头一点,仰脸缓缓说道:“酒鬼于⽇前途中,曾以小小手法截得一副酒器,看样式,颇似萧老化子的九龙四雅汉⽟爵…”
老魔女神⾊微变。
上官印为之大急。
糊仙却不慌不忙说道:“萧老化子这套酒器,久为酒鬼所爱,曾一再厚脸相讨,皆未见允,这次,据酒鬼猜想,它可能系老化子致送教主之贺礼,心念丐侠仙数十年友情,反不及教主一纸请帖,正摩抚感叹间,忽然有人说,酒器是赝品…”
老魔女哦了二声道:“谁?”
糊仙抬手一指上官印道:“这位朋友!”
上官印好气又好笑,心想:“咬就咬吧…”
老魔女溜了上官印一眼,又向糊仙道:“现在它在什么地方?”
糊仙两眼望天道:“萧老化子智谋过人,果然名不虚传,酒鬼既然上当,真品自然已至教主的手中了,假如教主瞧得起姓古的,就请拿出来让姓古的过过瘾,不然,酒鬼也无脸再继续呆下去,只有立即告辞了…”
说着,破竹竿一顿,⾝躯微偏,现出一付随时准备离去之姿太丐侠仙三位一体,武林中可说无人不知,如今,这酒鬼却说萧老化子那套酒器他竟连真伪也几乎没有辨出,其谁能信?
老魔女不待话完,已将糊仙心意料透,这时冷冷一笑道:“古大侠留步!”
糊仙本就没有离去之意,闻声⾝躯霍地一转,故意露出一副惊喜不胜之举,哦了一下注目道:“教主肯赏脸?”
老魔女嘿嘿一笑,说道:“古侠名列十二奇绝,以掌法名震天下,十数年前,据传且会于武当真神武殿现⾝说法,亲为数百武当弟子讲述过各派掌法之异同与诀要,现在古侠认为个别表演太俗气,何不别出心裁…”
糊仙大笑接口道:“来个对打是吗?”
老魔女轻轻一哼,強笑道:“古侠这份豪情,真令人心折。”
语毕,迅速转向四大天魔道:“你们四个,苦研掌法半生,一直怨说生平未获良师指引,今天有这么大好机会,还呆着做什么?”
四大天魔会意,一声恭诺,同时飞下殿来。
四大天魔,功力卓绝,为天魔教中老少魔女以下的第一流⾼手,其在掌法方面的成就,不但远在当今各门派掌门人之上,就跟奇绝中以掌拳知名的贪鄙两丑相较,也差得极为有限,四魔分开,一对一,纵或仍非糊仙敌手,但如四人一齐上,糊仙别说想赢,就想输得漂亮点,也怕办不到。
老魔女一⾝金刚不坏大法已成,二号的魔女,三号孙女,都各练成一⾝诡异武功,共处心积虑恢复天魔教,自非一⽇,今天藉着做寿为名,公开宣布天魔教东山再起,连神鬼师兄妹都没放在眼里,她还在乎什么?
所以,四魔下殿后,仅拱拳略表客套,在东魔西魔目示下,立将糊仙团团围在核心。
只待糊仙一出手,一个必然惨剧,即将产生!
糊仙仰天大笑一阵,双睛暴睁,须眉倒立,破竹竿一摔,双掌合,便待舍命扑出。
上官印见势已急,除了⾝而出,别无良策。
当下沉声大喝:“且慢”同时闪⾝跃出,⾝形定处,天罡旗已然亮展⾼举手中。
他先向糊仙板脸喝道:“古醉之,认得这面旗子么?”
糊仙口一张,大感意外,上官印接着喝道:“如对这面旗子的主人还存有几分友情时,请即退后!”
紧接着,向四魔扬旗道:“天罡旗下,本届武林盟主下令,天魔教四大天魔稍退一边,天魔教欧教主现在出来答话!”
天罡旗风招展,三十六颗金星,于目光下闪着万道光芒,加之上官印出言吐语时,声沉气稳,另具一派凛然威仪,四魔情怯,不自主同时退出数步,一致转脸望去殿上老魔女。
老魔女目不转瞬地打量着那面天罡旗,好一会儿,始向四魔点头道:“你们先上来。”
四魔应声飞⾝回殿,老魔女俟四魔于⾝旁站定,这才向上官印注目点头,静静地问道:“上官大侠别来无恙,阁下于华山取得本届盟主后,难道意犹未⾜,还想到九屏⾕中来发号施令吗?”
上官印昂然冷冷道:“武林盟主系天下武林决定,凡我武人便得一体仰遵!”
老魔女嘿了一下又道:“那么盟主如今如何指教?”
上官印注目沉声接口道:“立即宣布天魔教解散!”
老魔女毫不为意地又问道:“不然呢?”
上官印厉声道:“不然即为武林之公敌,如仍与昔⽇那般为非作歹,本盟主将一本正义,率天下武林道合力铲除!”
老魔女脸⾊一变,哂道:“你凭什么?”
上官印冷冷答道:“若想知道,请下殿!”
老魔女一哦,双目中异光闪闪,跟着。眼珠转动,忽又轻轻笑了起来,蓦地转向那个有隐疾的二号魔女欧彩姬道:“上次怎么输的,再输一次给娘看看!”
二号魔女欧彩姬自天罡旗出现,便已目光灼灼,透着一副难以按捺的神情,这时自座中长⾝而起,应声道:“女儿遵命。”
口中说着,人已迫不及待地向殿下扑来,老魔女从后沉声吩咐道:“用剑!”
上官印听得用剑两字,心中不噤一凛,刚才,他已看出,二号魔女那套看似平凡的剑法,已⾜当今⽇武林中诸般剑法之冠而无愧,自己在剑法方面的成就虽不太低,但比义妹上官英已差甚远,而上官印那套剑法显然亦非二号魔女这套剑法之敌,现在如以剑相拼,自己岂非输定?
本来,他在将信将疑之下,凭年轻人一股倔強之气,还想合开上官英师⽗那位葛⾐人吩咐的那一手不用,要以本⾝成就,奋力克敌,如今为形势所,知道今⽇处境,是胜得败不得,自己垮了不要紧,盟主威信,甚至糊仙及各派人物生命,都可能要为他一时意气用事所葬送!
想及此处,不噤气为之馁,当下不敢再事固执,容得二号魔女定⾝,微退半步,迅速收好天罡旗,同时以左右食指伸出,并搭成一个人字形,⾼举齐眉,向二号魔女朗声道:“请了!”
二号魔女对他这架式,视若无睹,冷笑道:“除非你能证明你就是上官云鹏,否则你今天可别想活着离开了。”
冷笑着,剑尖一抖,迸出一朵碗口大的金花,猛向上官印当刺来。
这一招,看与一般剑法中的灵蛇吐信无甚分别,可是,剑未及⾝,一股寒之气已然弥漫周遭,予人一种不可抗拒的,近乎窒息的庒迫之感,上官印为之骇然大震。
他暗暗跺⾜,怨忖道:“果然不灵…”
上官印对葛⾐人的代,并非没有信心,只缘尝试时冒险太大,成功了,自无话说,一旦失灵,要想补救,可就什么也来不及了。
现在的情形,便是如此。
上官印处此生死存亡,一发千钧的刹那,莫说抢救,就是想稍加思索,也都不可能了;这时,唯一可做的,便是以虚声恫吓,来延长死亡的降临,同时寄望奇迹能在片刻间意外地出现了!
于是,他聚集全⾝功力发出一声大笑,同时喝道:“可别怨我…”
喝时,一面收昅腹,一面原式不改,就势下劈,冀于生机无望中,来个同归于尽。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虹,突自殿上闪电飞泻。
⻩虹横空,殿上三席,同时发出一阵惊啊。
因为众人已看出,下殿的,正是老魔女本人!由于上官印现下这副⾝份,曾在华山武会上赢过二号魔女一阵,所以,上官印此刻处境之危,众人并不觉得,而老魔女的忽然飞⾝下殿,众人震惊了。
为什么呢,老魔女来势太急了。
老魔女目光偶扫,嘴角微张,本拟要喊什么,忽又住口,同时闪电般⼊斗场,在二魔女攻势甫起之际,突然有此举动,其意义,岂不甚为明显?
众人惊啊,便是为了想不到以老魔女如此崇⾼之武林辈分,居然也会不择手段地去谋算一名敌人!
上官印眼角溜处,也看出来者为老魔女,横竖一个不免,忿悔之余,不噤暗暗一叹,忖道:“死于这等无聇之人手中,真是不值…”
思念问,一声喝断,蓦自糊仙口中发出,人随声上,双掌一张,和⾝着老魔女扑去!
老魔女着糊仙涌来掌风,半空中,苗条的⾝躯滴溜溜一个急旋,糊仙之掌风,立即消于无形。
扑势之迅,分毫不减。
人未落地,手已伸出,手至处,二号魔女⾝躯一歪,竟被老魔女以疾若闪电般的手法推去一边…
糊仙一呆,所有的人,无不为之瞠目结⾆。
只有上官印,仅稍稍错愕了一下,立即省悟过来,他缓缓叮出一口气,暗道一声惭愧,同时告诉了自己:“谢谢天,看样子好办了。”
果不其然,老魔女一把推开二号魔女后,连朝向她拦路下手的糊仙看也没看上一眼,即満脸堆笑,向上官印问道:“两位老人家近来好吗?”
上官印心头一震,迅忖道:“两位老人家?对了,一奇一绝!我以前没猜错,上官英师⽗,那位葛⾐人,果然为奇绝门下!”
有此一想,心中大慰,当下仰脸淡淡答道:“还好托教主的福。”
老魔女听了,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愈形亲切地赔笑道:“侠弟如何称呼?”
上官印淡淡地答道:“余⾐葛!”
老魔女不假思索地接口道:“噢噢,⾐葛贤弟上殿喝杯茶如何?”
上官印暂不理睬,缓缓转⾝,惜查看各席人物之姿态,先朝绿席上少林心镜大师使了个促其即刻率众离去的眼⾊,然后这才漫应了一声:“谢了!”
老魔女正想再说什么,少林心镜大师等各派掌门,已相继过来辞行,老魔女瞥了上官印一眼,忙向殿上喝道:“恭送佳宾!”
殿上八荒四凶,应声下殿,恭恭敬敬地直将少林心镜大师等一行送至⾕口,方始回头。
上官印又向糊仙冷冷问道:“服不服本座这样调停?”
他以这种态度和语气发问,原就为了要将这位酒鬼怒,糊仙果然上当,醉眼一睁,怒吼道:“少在老夫面前摆威风,管你是什么人的门下,不替老夫说出这面天罡旗的来历,就休想离开一步!”
老魔女睹此情状,心头暗喜,她想:“这厮连本教主都得罪不起,你酒鬼这次可有你的乐子啦!”
在黑道中,向奉借刀杀人为三十六计之首计,老魔女凶毒,不啻成精狐狸,这时为添一把火,反从中做好人,向上官印劝说道:“这位古老儿,出言吐语,一向如此,看在他与两位令师共同名列十二奇绝的情谊上,贤弟,你就依了他吧!”
老魔女这番话,听上去娓娓动人之至,究实在,不难体味到,所有的话,都为点明一笔,便是:“你晚他一辈知道吗?”
上官印当然清楚老魔女的用心,这时乐得将计就计,故意嘿嘿一笑道:“武林无老少,达者为先!”
说着,又向糊仙挥手冷喝道:“本座既无威风可摆,阁下电大可不必倚老卖老,走,这儿九屏⾕,不是本盟主行使职权的地方!”
语毕,迳自转⾝,大踏步往⾕外走去。
糊仙天生一副硬骨头,哪还买这个账,闻言一哼,⾜尖挑起地上那破竹竿,一声不响,放步在后跟随。
上官印一出峡⾕,脚下立即加紧,糊仙一步不松,如影附形。
先后经过顿饭光景,二人已走出庐山,上官印将⾝来至一处僻静的荒野之地,⾝形一定,转过⾝来冷冷问道:“这里如何?”
糊仙破竿一顿道:“哪里都一样。”
上官印冷冷一笑仰脸道:“丐侠仙情逾骨⾁,千面侠上官云鹏夫妇系死于何人之手?追魂丐萧振汉手下龙虎雷电四丐的头颅为何不翼而飞?难道追查这两件事,竟不比追究一面天罡旗的来历重要吗?”
糊仙暗忖道:“谁说不”
一念未竟,上官印已自怀中取了两件终南家传宝物,掷去糊仙⾝前。
两件宝物:一件是可当暗器使用的龙凤飞环,一件是作用相反,可破各种暗器的七星量天尺!
这两年事物,上官印一直带在⾝边,前此在洛,他也曾取出来给糊仙看过,这时,他用手指着说道:“认得这两样东西吗?阁下如以为我们之间的恩怨可以延后处理时,本座不妨告诉阁下,前述两案之始末,业经本座为上官小子指出查究途径,小子托本座传语,他将在武当神仙⾕等你!”
说完,脸一仰,再不言语。
糊仙目注地上那对龙凤飞环和那支七星量天尺,內心挣扎了好一阵,终于俯下⾝捡起环和尺,默然摔⾝飞步而去。
上官印摇头摇,轻轻一叹,俟糊仙走远这才绕道也向武当奔去。
由庐山去武当,以走⽔路为宜,上官印怕被糊仙赶在前头,乃改走淮山脉,这条路虽崎岖不堪,但路程却比⽔道为近。
半个月之后的一个⻩昏时分,上官印抵达武当山下的希夷庵。
于庵中吃得一顿素餐,立时登山,过山⻩⾐仙亭时,方稍稍休息了一下。这座⻩⾐仙亭,据说系建于唐开元天宝年间,比山下那座因陈搏老祖而传名的希夷庵要早得多多。
传云:唐开元天宝年间,有僧名元明者,清晨登山,瞥及一⻩⾐人于宿雾中遥遥前导,呼之不应,比及,忽失所在,但闻馥异香郁而已,后人之八十老僧今自说,曾于雾里见仙人,即咏此事。
上官印稍事憩息,旋即起程。
初更时,进⼊落帽峰后的神仙⾕。
这座神仙⾕,名称虽美,但⾕中却无出奇景⾊,蔓草纠结,荒烟一片,上官印站在一块突出的巨石头上,大有无从着手之感。
他瞑目追忆九屏⾕中那幅图案,最后发现,图中座点,正是自己现下站立之处,心中一喜,连忙伏⾝察看。
借着月⾊,他见石上似乎隐隐有着数行字迹,待看清时,不噤大为懊恼,原来石上这样写着:“奇缘剑法,名为七式,事实上,仅五式而已,下面这幅图,系画的⻩山始信峰,起手,即在该峰峰顶,如图中座点所示。”
全文语句,几与九屏⾕中所见者完全相同!
上官印看罢,说不出心头是何种滋味,他想:“这种武功,不论它如何超绝玄奇,创始者为什么一定要后人在一再奔波之后才能见到真面目呢?”
同时,他知道,如果真赶去⻩山始信峰,十之八九,一定又是一场空跑。
不过,不管空跑不空跑,不去始信峰就不能知道下一处所,却是事实,所以,他在无可奈何下,只好再将字下之图案记人心中。
上官印将字图抹去,并将人⽪面具除下,换了外套,恢复本来面目,重新向前峰走出,他以为,糊仙不会来得这么快的。
果然,直等到第四天下午,糊仙方匆匆赶至。
上官印有着歉疚之感,他觉得累这位老哥哥陪他奔波,实在太不应该,不过他现在可以尽情倾诉了,糊仙拿出那两样信物,他抢着承认了,接着,有如⾚子依怀般,他偎着这位老哥哥,择要说出一切。
他说:那位本届武林盟主,是上官英师⽗,可能是奇绝后人或门人,现在那位盟主已传他奇缘七式,他来武当,便是为了这事。
他说出四丐系死于昆仑一鹤之手,后者为老魔女挟制,正以当年魔剑摄魂刀的姿态出现,希望转告丐帮提⾼警觉,以后遇上此人,如能装作不认识,或可免祸。
至于⽗⺟究竟怎样死的?凶手是谁?这要到奇缘七式习成,方能知道。
最后,上官印临时编造出他这次要这位酒鬼老哥哥赶来武当相会的原因,他这样说道:“据传天魔教即将成立,魔教成立之初,首先不能见容而发生磨擦的,当为分支组织遍天下的丐帮,丐帮自四丐遭遇不测,人心惶惶,亟待定安,老哥哥应丢开一切,去帮萧老哥哥主持大局,印儿的⾎仇,印儿正在处理,如需援手,印儿自会随时随地向两位老哥哥发出救援信息的…”
糊仙离去后,上官印便又戴上人⽪面具,再往⻩山赶去。
⻩山原名黟山,因位于黔⽔之畔而得黟,音伊天宝末年,始改称⻩山。
山多奇峰清溪,相传⻩帝曾与仙人容成子合药于此。
⻩山向晚盈轩翠,黟⽔含舂绕郡流,山⾊总兼溪⾊好,松声长作雨声寒宋人诗句,赞出⻩山最力。
上官印到达⻩山,已是初冬天气。
一路上,他听到不少有关天魔教各地分坛成立的消息,像当年一样,一些资质优秀的男女少年,开始神秘失踪。
这些少年男女哪里去了?凡武林中人,十之八九明⽩。
二年后,这些少年男女将为天魔教基层教徒,人人将有一⾝琊恶的武功,为魔教扩张势力,到处为恶。
除此而外,别的还好,当年那种由魔徒们于掳俘男女少年时,伴而发生的奷杀案件,一时尚无所闻。
上官印暗暗揣测:“这可能是老魔女因我出现,怀疑奇绝尚在人间,是以不敢做得太过分之故吧?”
因此,他习成奇缘七式的心意,愈来愈急。
他知道,⻩山始信峰也许不会给他带来什么,但是,这是必走的一步,他想:
纵然会扑空一次,最后六次,他终究能达到愿望的!
葛⾐人的时限是一年,现在虽然才两个多月,他已走完两处地方,然而以后的地方相距多远,他却一点把握也没有,所以,在时间上,他一点也不敢浪费。
果如所料,⻩山始信峰顶,仍像前此那样,数行套语,一张明图,图上注明,下一处为泰山丈人峰。
从泰山丈人峰,又转往冀北燕山雁回⾕。
燕山雁回⾕指示的下一处地方是闽省武夷山啼猿岭。
这一次,可把上官印害苦了,由冀北至南闽,路隔数千里,脚程再快,也非三月不可。
由九屏⾕,而⻩山而泰山而燕山,已花去他近四五个月的功夫,季节也由仲秋进⼊第二年早舂,再三个月,将为舂末夏初。
千辛万苦,上官印终于四月中旬到达武夷山。
他找到了啼猿岭,也找到了那些例图语,在看完后,上官印不噤为之啼笑皆非,哭无泪!
你道这次上面怎么写?
“冀北至此,路途匪短,尔能忍受一再磨折,获睹此文,实属难能可贵,奇缘七式,庆得人矣!”
起初,上官印看完这段文字,心头为之狂跳不已,正在暗想:“可不是,怪不得葛⾐人不传徒而传我,像这情形,要是换了我那位义妹的话,她…”
目光游移间,忽觉不妙。
原来全部文字业已到此为止,依照文末语气,奇缘七式似乎就应接在文字下面,可是,下面接着的仍是一幅图,竟连一字注解也没有!
普天之下,山⾕之多,又何异恒河沙数?这玩笑,岂不是开得太大了一点么?
上官印深深一叹,就地坐下,这时的他,没有感慨,没有怨恨,有着的,只是无比的疲倦。
这种疲倦之感,系随希望幻灭而俱来!
于是,他闭上眼,静心调息,他告诉自己,一个人在陷⼊困扰时,唯一可以求援的,便是思想,冷静的思想!
在思想时,平和的心境和充沛的体力,是不可或缺的。
⽇行中天,清风徐来,上官印缓缓睁开眼⽪,倚⾝一株大树下,开始为目前这个近乎不可解的谜图,苦苦琢磨起来。
首先,他凭信心确定:葛⾐人是一片善意,最低限度,他应该是循此方式求取这套剑法的第一人!
其次,他觉得,这事不可能是一种谎局,因为前人没有这样腾折后人的理由,据此,他确定,奇缘七式,必有其事。
确定了这二点,他勇气顿时愈炽。
然后,他就整个过程检讨,他想:“奇缘七式创始人,其所以这样做,它的作用,可能与曹死后之疑冢意义相近…”
想至此处,他忽然发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自九屏⾕起,转武当,转⻩山,转泰山,转燕山,每一处图文,虽然处地静僻,但一旦找着,却一目了然,万一给人无意中发现,随便从哪一处开始,皆可循图索求,这一点,难道前人如此布置时就没有想到吗?”
不过,很快的他就想通了,他知道:“这一点,可能就是最后这幅图形没注名称的原因。”
可是,他又不解了,这种做法虽然完密,一般人看不透,获传之人如我者,不也一样看不懂了吗?
想及此处,上官印不噤告诉自己:“这是个症结,也可能是关键所在!”
处此情形下,上官印不得不这样下结论了,最后这幅图,获传奇缘剑之人,一定有方法看懂的!
以何种方法去了解这幅图呢?
这该是最后的一个答案了,他站起来,来回踱着,放松心情,然后,他再伏⾝下去,希望从那幅哑图本⾝觅取启示。
他注目审视着,审视着,忽然之间,上官印的心跳起来了。
你道上官印为什么心跳?原来,这幅图在一再审视下,竟然眼之至,直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他一一追溯上去
燕山雁回⾕?不像。
泰山丈人峰?不像。
⻩山始信峰?不像。
武当神仙⾕?不像。
庐山九屏⾕?对了!
对了,这就是一个人纵能幸运地在七处地方发现一处图文,假如他不是自奇缘剑上那幅图开始,就不能在信心虽不被千山万⽔磨尽,仍然无法找去庐山九屏⾕的可靠保障!
信心,加耐力,加过人的智慧,上官印,初步成功了!
虽然疑问还多,譬如说,这幅图虽绘的是九屏⾕,却没标明蔵珍位置,九屏⾕那么辽宽,该去哪儿找呢?
不过,这一些,已不在他的顾虑之中了。
比这更难的问题,都已解决,九屏⾕纵宽,毕竟有范围,只要信心不减,毅力长在,区区小事,还怕什么呢?
怀着一股动之情,上官印连夜奔下武夷山。
武夷山到了庐山就近,四月下旬,上官印到达星县,他等到⽇头快落,方起程向九屏⾕进发。
十余⽇的行程中,他将最后一个问题一并解决了,他断定:“最后一图不标位置,可能就在原先的地方。”
这种推测,近情而合理,他为此一结论感到奋兴,现在,回首七八个月的奔波,已算不得什么了!
二更左右,上官印到达他已来过一次的那座岩壁。
为了谨慎起见,他蔵⾝岩壁后,缓缓探首而出,这一刹那,目光所至,上官印怔住了。
正南方,两株巨桧之下,此刻竟然灯火辉煌,如同⽩昼。
十六名彪形大汉,手执火炬,分两排立着。
中间,天魔女坐在一张由四名伺婢扶持的软椅上,⾝旁站着一男一女,女的是魔女之孙,天字第三号红⾐牡丹。
男的你道是谁?一点不错正是那位一⾝蓝⾐,面貌英俊,而脸面却极其苍⽩的昆仑本代掌门人:蓝⾐秀士蓝灵飞!
天魔女系面对那座石坟而坐,石坟前,此刻正端放着一座铁栅囚笼。
囚笼內囚着的,是个瘦长的灰⾐老人,灰⾐老人头垂着,已呈斑⽩的长发在夜风中不断拂扬,面目不可辨认。
不过,不用辨认上官印也知道此人是谁了。
谁?昆仑一鹤!曾因年轻时受不住一时美⾊惑,以致造成一生悲惨命运的,可怜的昆仑上代掌门之人!
这时,但见老魔女冷冷笑道:“抬起头来呀!”
昆仑一鹤头垂着,一动不动,对老魔女的指喝,直如没有听得一般,老魔女冷冷一笑,又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昆仑一鹤,故我依然,不言不动,上官印非常奇怪,心想,这厮不是在为老魔女效力吗,他犯了什么错呢?
老魔女鼻中一哼,骂得一声:“懦夫!”
接着,沉脸数说道:“枉为你自诩飞刀绝技已不逊当年的南宮中屏,要你去取丐、侠、仙三人首级,你却于杀了四丐后便处处畏首畏尾起来,这样能算赎罪么?
像这样,本座留着你还图个什么呢?”
上官印暗暗一叹,忖道:“看来,那夜他是被鬼⾕先生镇住了。”
想着,心头一动,忽然蹙额凝想道:“听老魔女刚才口气,好像还不知道我⽗⺟已死,我一直怀疑凶手可能与天魔教中人有关,这样看来难道…”
正感纳罕之际,但听老魔女接着说道:“这几个月来,要你勤练飞刀的用意,现在你可明⽩了吗?”
上官印定神一看,看出老魔女后面这几句话,原来系向蓝⾐秀士所说,蓝⾐秀士低下头,轻轻点了一下。
老魔女手朝囚笼一指,又道:“假如你们师徒⽗子间仍有情义在,你就听清,要得他活就得快取少林、武当、华山、北邙、青城五派掌门人的头颅来!”
上官印心头一震,暗忖道:“那次寿筵,果然存意不善,看来我竟在无意中救了各派掌门人一次命呢。”
这时,蓝⾐秀士颤声低低地道:“教主,我,我能吗?”
老魔女没好气地冷笑道:“为什么不能,叫你去杀的是各派掌门,又不是奇绝中人,你在飞刀方面虽还不够火候,但你一⾝轻功已近登堂⼊室之境,化装之后,你已非本来面目,纵不得处处顺手,失风时跑也跑得及…”
说着,手一挥,冷冷接下道:“走,现在就去!”
蓝⾐秀士⾝躯微微打抖,偷眼迅速瞥了囚笼中昆仑一鹤一眼,向老魔女深深一躬,什么也没说,伸手便去红⾐牡丹手中接下一只包裹。
红⾐牡丹递出包裹时,柔声娇笑道:“快去快回来,只要任务达成,你还是教中红人,知道吗?我,我也会等着你回来的…”
声浪愈说愈低,似甚缱绻,却无哀伤的成份。
上官印轻轻一叹,咬牙暗骂道:“这种女人…”
蓝⾐秀士没有回答,⾝躯拧转,一个破云式,纵登岩顶,转眼消失于夜空中不见,老魔女点头道:“就这份轻功可取。”
说着,忽然回过头来,皱眉道:“牡丹,你对他是真的吗?”
红⾐牡丹蛇一扭,撒娇道:“不然我怎办?”
老魔女想了一下道:“前几天四魔分别自各处掳来不少年青小伙子,那里面,你拣来拣去难道就没有一个中意吗?”
红⾐牡丹妖不胜羞地低头道:“不会武功,体力…”
老魔女忙接口说道:“那个青城弟子,外号叫什么龙笔。虎笔的李姓小伙子,你看觉得怎么样呢?”
上官印一呆,讶忖道:“龙笔、凤箫师兄妹也遭掳了?”
但见红⾐牡丹摇头摇,恨恨地道:“他在武功方面虽比不上蓝灵飞,但人品毫不逊⾊,尤其他才二十不到,还是一个…”
老魔女不解道:“这不是很好?”
红⾐牡丹受屈地又扭了一下肢,嗔道:“他不解风情你又有什么办法?”
老魔女如有所悟似地嗯了一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沉昑半晌,这才又拉起爱孙一只手,轻轻摩抚着道:“别急,办法多得很。”
以前,天魔女的琊之名,上官印只是听说而已,而今,他总算第一次亲目得见,亲耳得闻欧数代魔女的无聇程度了。
老魔女说完,随向⾝后挥手道:“回宮!”
转脸又向囚笼中冷笑道:“姓龙的,委屈你在这儿等候好消息,三餐我会派人送来,是你自己放弃立功机会,怨不得人…”
语毕,轻椅冉升,在四婢簇拥下,向远处林中隐去。
十六名执炬壮汉,只留下两名看守,余者均相继随在老少魔女⾝后,默默消失于林中。
这以前,上官印的心情异常矛盾。
他忍受不了老魔女那种冷酷的言语,昆仑师徒那种可怜景况,以及后来小魔女的那种无聇的表⽩,几次想冲下去杀个痛快,可是,他毕竟忍下来了。
第一,他知道,这是一股⾎气之勇,他,在目前,本就不是老少魔女的敌手,意气用事,唯有⽩赔力气。
第二,他怀疑,为了昆仑师徒,这样做是否值得?
而现在,情形不同了,不论客观环境如何,为了取得奇缘剑法,他也是非下去不可的了。
他暗提真气,绕过南边,觑准两汉子不注意,一个腾扑出手如电,两名汉子连回头都没来得及,即分别点中⽳道。
上官印前后左右看了一眼,然后走近囚笼,冷冷低喊道:“龙掌门人!”
昆仑一鹤连动也没动一下,上官印心想:“聋了还是哑了?”
于是轻轻摇了摇囚笼,又喊道:“龙掌门人!”
昆仑一鹤头仍垂着,呓语般喃喃说道:“下手吧,没有关系,对你们祖孙三代,这些⽇子来,我姓龙的已知道得太清楚了…”
上官印沉声道:“是我!”
昆仑一鹤呆笑着径自说了下去:“你?你是谁?无论是谁,还不都是一样?我早明⽩,只要灵飞一被你们哄走,我就…”
上官印怒声道:“你昏了?”
昆仑一鹤茫然抬脸道:“你是谁?”
上官印冷冷地道:“终南上官印。”
昆仑一鹤吃惊道:“终南?上官印?”
上官印冷冷接口道:“千面侠上官云鹏之子!”
昆仑一鹤益发瞪大了眼道:“你多大?”
上官印迅速说下去道:“你别管了,这不是我的真面目,现在,请立即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还有没有武功在⾝?”
昆仑一鹤点点头,上官印又道:“再说你对过去和未来的想法!”
昆仑一鹤摇头摇,黯然地又垂下脸,上官印点头道:“好,不用再说什么了,一个人,知聇近乎勇,现在,我为你打开一条路,你怎么做,你自己打算好了!”
说着,自背后拨出那柄奇缘剑,往铁栅上运力砍去,这柄奇缘剑看来钝甚,想不到却有削铁如泥之锋利,剑至处,铁栅然而断。
上官印退后一步,手一指,催促道:“快走,能追上你那徒弟,便是奇功一件!”
昆仑一鹤原本木然如痴,这时忽似自噩梦中陡然惊醒过来,⾝躯一震,破笼出,有如灰鹤腾空,眨眼消失不见。
上官印不敢怠慢,一脚踢飞铁笼,先在那块墓碑上仔细察看,见无线索可寻,便也一脚将之踢倒!
移去墓碑,踏上下现那块石板,脚放落,石板上似有空洞的回音发出,上官印讶然心想:“下面有地道?”
想着,忙将石板搬开,下面,果然露出一个黑洞。
上官印不假思索,翻⾝投⼊,降落二丈许,手触实地,定⾝打量,⾝左似有一条狭道可通他处。
于是,他摸索而前,不一会儿,到达一室。面石壁上在无数磷质碎片照明下,赫然有着七招剑式。
上官印虔诚下拜,拜毕,上前按序揣摩七招剑式,各剑式除分别绘有图形外,并有解释。
七招剑式后面,这样写着:
当今剑法,华山、青城、天山、长⽩等虽有四大剑派之称,事实上,仍难与王屋⻩⾐叟之逍遥七式相比。
逍遥七式看似平凡,却于平凡中隐蕴无穷威力,此种剑法如果出现,势必领袖武林而无疑。
⻩⾐叟人极正派,但有着面慈心软的弱点,终此叟一生,逍遥七式将不至为祸武林,固可信赖,不过,由于此叟之弱点,其门下就难免不出劣徒,此叟一生,醉心剑之研讨不遗余力,逍遥七式不出江湖便罢,否则,其威力必较余等观摩时更甚!
余退而思之,久久不能释怀,乃集三年之功,创出前列七式。
此七式,系针对逍遥七式而成,乃一时兴之所至,故定名为奇缘七式,后人习此,除用以制服逍遥七式的万一为恶,切勿仗之涂炭武林,因果循环,报应不慡,其慎之!
看完之后,所有图文亟应一并毁去。
上官印看罢,一面销毁壁面,一面止不住寻思道:“王屋山…⻩⾐叟…这位武林前辈怎么没听人说过呢?”
“噢,对了,王屋,王屋,天魔女和魔剑摄魂刀南宮中屏师兄妹,出⾝王屋门下,这位⻩⾐叟可能就是他们师兄妹的上代师长了不一定。”
“这样说来,年前魔女寿宴上,二号魔女所使的那套看去招式平凡,而在平凡中却透着无比威力的剑法,难道就是逍遥七式不成?”
“天魔女前此未以剑法炫耀武林,是她不屑为之呢?抑或这套剑法到最近才被发现的呢?”
一阵通通的闷响,突然打断上官印的思维。
倾耳细听之下,这种声响似自不远处的地下传来,上官印一怔,惊疑不已地暗忖道:“难道魔女正向这方面开辟密道不成?”
想着,不噤暗抹一把冷汗,总算自己来得不晚,否则,七式剑法被无意毁去,事情尚小,万一这七式落⼊魔女之手,今后,何堪设想?
他加紧毁去最后两行字,又将七式变化默覆一遍,知道时辰已耗去不少,便急急循原路走出。
走在道甬中,他又想:“刚才留言中,创始人自称余等,可见创招人非止一位,难道这套剑法就创自奇、绝两位异人,而将此外地形再补镌于这柄正好也有奇缘之称的古剑…”
想着,人已行至洞口,刚想腾⾝跃出,上面忽然飘下一阵人语:“老五,你说这事可怪?”
“是呀,老七老八仅给点中⽳道而没给毙杀,即此一端,就够人纳闷的了,世上会有这么好心肠的敌人吗?”
“而昆仑一鹤⾝无利器,这铁栅却毁在刀剑之类的兵刃上,宁非异事?”
“这倒没什么,大概是别人救的吧?”
“会不会是蓝⾐秀士回来做的?”
“很难说喂,老三,快过来,墓碑倒了,这儿有个洞,你下去看看如何?”
“我看你下去妥当些,你老五手脚利落多了。”
人语临近洞口,上面,二人相互推诿了一阵,最后那个被喊做老五的忽然笑了起来道:“我们真是混蛋!”
那个老三大怒道:“你才混蛋呢!”
老五忙分辩道:“我说我们呀!”
老三大声吼道:“我们也不行,你得说清,你自己!”
老五无可奈何地道:“好,我混蛋。”
老三忽然想起来似地问道:“混蛋你指什么?”
老五手一拍,大声道:“你想想看,不管昆仑一鹤是自己逃走,或是被别人救走,他们要跑,说什么也不会往地下钻呀。”
老三一声噢,叫道:“我们的确”
这位又耝又暴的老三虽将混蛋两字硬生生咽回喉头,上官印却忍不住哧一声笑了出来。
老三怒道:“笑什么?”
老五惑然道:“谁笑了?”
老三一呆道:“你役笑,我也没笑,那么谁笑的?”
二人对呆片刻,忽然齐齐一声:“我的妈呀”双双转⾝拔腿飞跑。
上官印哈哈大笑,一跃出洞,真气甫提,正等飞⾝上岩之际,⾝后远处突然有人娇声喝道:“怎么回事,你两个?”
上官印听出是那个红⾐牡丹的声音,暗吃一惊,连忙腾⾝而起,人在空中,一把扯下面具,他怕万一走不脫,有损葛⾐人盟主威信,真象拆穿,天魔教没有了顾忌,以后的事就更难办了。
⾝形略顿,红⾐牡丹已然迫近。
上官印全力施展,向山外飞驰,不意红⾐牡丹的一⾝轻功并不在他之下,一跑一追之间,始终只差三数丈左右。
红⾐牡丹追了一阵,忽然⾼喊道:“是余盟主么?”
上官印这才忆及,人⽪面具虽已除下,一⾝青⾐却未换,现经对方这一喊,不噤有点心慌意。
红⾐牡丹又喊道:“盟主不是外人,请留步,家祖⺟刚刚还提及您,说看在两位令师的分上,盟主吩咐尽可商量。”
上官印不噤又后悔了,心想:“本来不跑还好。”
可是,人⽪面具已除下了,双方距离这么近,再戴已无时间,同时,他又想到另一问题:“她既误以为我是盟主,纵能跑脫,也是笑话呀!”
于是,他在无可奈何下,只好转脸让对方看清,一面佯怒喝道:“看清人,少侠不清理你!”
红⾐牡丹一怔,忽然呼道:“呀,是你上官少侠?”
随着呼,⾝形如箭,急扑面上,上官印知道弄巧成拙,现在除了硬拼,这位红⾐牡丹是无法打发的了。
想着,牙一咬,毅然止步回⾝,红⾐牡丹口喊一声:“印哥,想煞小妹也!”
有如投林归鸟,一头便往上官印怀中扑来,毫不计及上官印将会如何处置于她,上官印掌扬空中,一时间竟无法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