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红娘施妙手
就在这时候,耳边似听得有人轻叹道:“所谓妇人之仁…”
上官印闻听一惊,凛然警惕。
当下⾝躯一拧,闪开正面来势,掌沿斜吐,连劈带扫,于急遽间,不假思索地反手挥出一股劲疾掌旋风。
单恋窍的红⾐牡丹在一厢情愿下,不防有此,掌风至处,直被震出四五步之遥,方始踉跄拿桩,勉強稳住⾝形。
这时,这位小魔女因见上官印出手无情,毫无怜香惜⽟之意,不由得娇嗔目,贝齿紧咬,一张粉靥由羞红滴,渐转青⽩,纤纤十指于展握间,随着一声怒叱,双臂突然暴长半尺有余,一个箭窜,猛向上官印双肩抓至。
上官印借反手一挥之势,就地一个大盘旋,游目查察下,并未发现有何人影,心头正感纳罕之际,忽听⾝后风响,心知不妙,⾝躯一矮,双肩微卸,单臂斜抡,便来势,硬架硬接。
心念甫动,耳边忽又传来一声冷笑道:“‘风化骨’,正好…”上官印骇然大震,不假多思,曲腕回带,同时全⾝后仰,⾜尖一点,一个金鲤倒穿波,仅以毫厘之差堪堪避过这狠狠的一击。
两次传音,红⾐牡丹显不知情;这时,这位小魔女于暗惊上官印⾝手敏捷之余,怒火更炽。
一招扑空,贴地一个回掠,如影随形,再度抢攻而上。
上官印然大怒,他适才的失算,一方面是为了分神查察那位暗中示警之人,一方面则由于没有想到对方凭这么一点年纪,竟已将这种诡诈毒的绝学练成,同时翻脸无情,蓦施煞手,其实,他对天魔女这套风化骨掌,可说比谁都知道得更为清楚,这时他见对方攻来的,正是那天华山武会上二号魔女向葛⾐人攻出的第一招,五了问路,不噤冷冷一笑,天罡真气暗凝右掌,容得小魔女来势迫近,左手并指,以一式双龙戏珠,虚指小魔女双睛,小魔女尚以为他不懂得这一招五了问路的破法见状大喜,声媚笑着喊声道:“先收下两指头也不错。”
上官印容得她以风化骨掌独门手法,双掌平伸,肘腕关节明明向下,却能出人意外地蓦然向上反抑之际,左手一领眼神,右掌倏而拍出,小魔女笑语未竟,一个躯娇,业已离地平飘而起,在天罡真气托送下,晃悠悠出八尺远近,匐然一声,仰天滚翻于地。
这还是上官印的厚道处,小魔女虽然摔得很重,并未受甚內伤,上官印也顾不得再找那暗中发话之人,一心只想早早脫离这片是非之地,因此,他不待小魔女爬起⾝来,真气一提,便拟腾⾝离去。
炬知⾝躯尚未离开地面,眼前一黑,去路已为一倏平空飞降的⾝形拦住,来人⾝子尚未站定已然冷冷发话道:“上官一家,都是这般无情无义么?”
上官印暴退丈许,闪目打量下,只见来人虽然脸垂黑纱,但这时东方已晨熹微露,故仍不难自对方这份口气和对方的眼神声腔中认出,来的正是那位有着疯癫隐疾的二号魔女,欧彩姬!
上官印看清之后,不噤暗道一声:“这下大概糟定了。”
不过,他知道,脫⾝既然无望,多费⾆,也是徒然,于是冷冷一笑,一面蓄势以待,一面昂然大声道:“既然清楚上官⽗子的脾气,那是再好没有了,你们⺟女以为该怎么办,便怎么办,最好趁早。”
这时,小魔女跺⾜喊得一句:“要你死!”
用手一推二号魔女,又奋⾝冲上,二号魔女手臂一横,回脸冷冷喝道:“让开,你不是他的对手!”
小魔女并没有走开,却不住摇撼着二号魔女的手臂道:“杀了他,娘,快杀了他啊!”二号魔女听如不闻,那两道自纱孔中,锐如利剪的目光,这时在上官印⾝上缓缓打量了两眼,忽然用手一指道:“你跟谁人学的剑?”
上官印仰脸漫声道:“不论跟谁学的,总之你管不着!”
二号魔女嘿了一声道:“这还不简单?”
说着,反手摘下背后那支宝剑,大有以剑试剑之意。
上官印一见,不噤暗暗着慌,论剑,他虽也懂得一点,但却远不及天罡三十六式更能发挥威力,二号魔女风化骨掌上的成就虽比小魔女为⾼,不过他相信,自己如以天罡三十六式与其周旋,三五十招之內,大概还不至落败。
谈到剑,年前老魔女寿筵上,他已亲眼见到过,二号魔女那套看似平凡,实则威力无穷的剑法,目前别说他,就是一度以剑法领袖武林的华山上代掌门人神剑⽩羽灵,死而复生,或者成就可能更在神剑之上的义妹上官英,也可能不⾜匹敌,他,当然更用不着说了。
同时,夜来于九屏石墓中,他自看完石壁上那篇留言后,便已推想到二号魔女所使的那套剑法,很可能即系昔年中修⻩⾐叟的逍遥七式;假如没料错,那么,在他习成奇缘七式以前,当今武林中,凡是用剑的,就可说谁也无法胜得这名二号魔女了!
不过,一个人的傲骨乃属天生,这时的他,虽明知只要拔剑出手,十有九必败,但为了不愿示弱,当下仍然一声冷笑,反手往背后剑柄摸去。
手指刚刚找着剑柄,一声沉喝,蓦自⾝后低低传来:“年轻人,稍安毋躁!”
上官印基于自卫本能,双肩微晃,侧闪丈许,扭头望去,只见一名⾝穿青布褂,长髯垂,面目丑怪无比,手执一长烟筒的驼背老人,正一面昅着烟,一面向他走了过来。
上官印知道,两次传音,必系此人,于是垂手一揖道:“老前辈好,晚辈上官印,这厢有礼了。”
青⾐丑老人,听如不闻,这时举起烟管重重昅了一口,一边噴出一道浓浓的烟雾,一边磕着烟灰,将那长约二尺上下的旱烟筒吹吹⼲净,缓缓揷上带,然后手一伸,淡淡地吩咐道:“拿来给老夫!”
上官印没有听懂,丑老人淡淡地又加了一个字道:“剑。”
上官印眼角一溜二号魔女,然后转向老人,言又止,意思似说:“晚辈正要用啊!”丑老人不悦地怪眼一瞪道:“你这小子真的懂剑?”
上官印知道这名青⾐丑老人并无恶意,但是,一听对方这种口气,却有点不服气起来,反问道:“前辈以为晚辈懂不懂呢?”
丑老人轻轻一咳,冷冷地说道:“纵懂,也很有限。”
上官印益发不服道:“凭何判断?”
丑老人眼⽪一抬道:“从你悬剑的部位上。”
上官印仰脸向⾝后剑把望了一眼,转过脸来道:“这样悬剑有什么不妥?”
丑老人冷冷一笑,哼道:“没有什么不妥,只不过证明你不是一名真正剑术名家而已。”
上官印哦了一声,注目道:“剑术名家又当如何?”
丑老人仰脸悠悠地道:“真正的剑术名家,很少随⾝悬剑,退而求其次,一流剑术⾼手,他的剑把,应该露在肩膀,而不在肩颈之间的背后,而你,现在这种配剑方式,纯为赶路方便,如果遇警出手,嘿嘿,这样说明了吗?”
上官印不知不觉地反手又向肩后摸了一把,觉得果然不错,于是,情不由己地点头:“确有道理。”
丑老人又向二号魔女一指道:“看看人家一流⾼手吧!”
上官印刚刚移去视线,二号魔女已双目一寒,冷笑着向丑老人道:“那么尊驾是真正名家了?”
丑老人淡淡接口道:“岂敢。”
二号魔女然大怒,鼻中一哼,便拟剑进,丑老人望也不望她一眼,仅以⾐袖挥了挥道:“稍慢点。”
跟着又向上官印一伸手道:“拿来!”
眼前这名丑老人,看年纪当在七旬以上,但是,上官印前此既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因此对此老之⾝份来历,一时间,竟是无从想起;不过,他从此老刻下所表现的这种从容气派上发觉到,此老之来头定然不小。
于是,毫不迟疑,立将⾝后奇缘剑子套,递去丑老人手中;丑老人一面伸手接剑,一面向二号魔女平静地说道:“剑为兵中君子,习剑者,首重气质和风度,而比剑,也和创作一件艺术品一样,无论胜负,均须付以最⾼之敬业精神,像女侠这般蠢蠢动,一点沉不住气,岂不令老夫对适才尊女侠为一流⾼手之言感到后悔?”
二号魔女被奚落得气为之结,但是,丑老人这番话并没有说错,所以,想发作,却又发作不出来。
丑老人将剑在手中掂了掂,好似突然发觉什么似地,眼光迅速一掠剑⾝,霍地转脸向上官印注目地问道:“奇缘剑?”
上官印坦然点头道:“是的,奇缘剑。”
不过,话出口,他却发觉到一个问题,年前,老魔女寿筵上,他以葛⾐人⾝份出现时,即配带着这支奇缘剑,刚才,小魔女于⾝后已一度误以为他就是葛⾐盟主,现在,他如不就此解释一番,魔女⺟女俩,岂不生疑?
于是,他不待丑老人追问,立即接下去说道:“是晚辈打赌赢来的。”
丑老人哦了一声又问道:“跟谁?”
上官印反问:“听说过那位本届武林盟主吗?”
丑老人点点头道:“老夫知道。”
上官印接下去道:“就是他!”
丑老人颇感好奇地又问道:“赌什么?”
上官印星目滚动,迅速回答道:“去年,丐帮四位五结香主,突于夜一间同时失去头颅,这事武林中谁也不知何人所为我们就赌这个!”
丑老人注目问道:“你赌你能打听出来?”
上官印点头道:“正是这样。”
丑老人迫切地道:“那人是谁?”
上官印微微一笑道:“晚辈所能说的,便是晚辈结果赢了这项东西,至于那名凶手为谁,恕晚辈不便公布。”
丑老人又望了剑⾝一眼,皱眉道:“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接着转向上官印问道:“你知不知道这剑原附有一幅图文?”
上官印点头道:“知道。”
丑老人不噤又是眉头一皱道:“这柄奇缘剑,本⾝虽有它的珍贵处,但真正珍贵的地方,却在于它对一套奇缘剑法的暗示,你如今虽将剑赢来,然这上面已经一无所有,你既不擅剑法,当初为何跟他打这个赌?”
上官印暗暗赞佩道:“这人心思好缜密!”
不过,他在答应之前,早有成竹在,于是不假思索地笑答道:“那属于第二个赌注!”
丑老人点点头,想问什么,终又忍住。
二号魔女和小魔女,在听上官印说及已查出丐帮四丐死于何人手时,脸⾊均不噤为之一变,及至上官印不肯将凶手公布,这才缓下脸⾊来。
这时,小魔女角牵动,不知向二号魔女说了几句什么话,二号魔女微微颔首,当下容得上官印语音落定,立即注目冷冷说道:“少侠准备好了没有?”
上官印知道,为了灭口,魔女⺟女俩,这一来大概是更不肯放过自己了,他觉得今天横竖过不了关,管她们怎么想,还不都是一样?
于是,头一点,旋⾝转向丑老人,伸手笑道:“请前辈把剑还给晚辈吧!”
丑老人挥手淡淡说道:“站去一边欣赏!”
说着,也不管上官印答应与否,侧⾝将上官印一推,同时占据了上官印原先站立的地方,向二号魔女道:“比剑与下棋情形差不多,逢上对手,才够意思。”
微顿,又指着上官印接下去道:“欧女侠其所以要斗这小子,无非想从剑招上寻求他学剑的师承而已,而现在,老夫已经指出,同时这小子也并不否认,他对剑术一道,实在外行得很,假如女侠定要坚持,岂不成了假名行事,另有所图了么?”
二号魔女语为之塞,上官印暗赞道:“词锋果然锐利无比。”
丑老人淡淡一笑,又指了指自己鼻尖道:“年纪一大把,面目却极陌生,此时此地,忽然横⾝出现,实在透着不解之谜,在贵教极为注目之下武林动态的今天,老夫既以剑术名家自居,女侠又对自己的剑法颇具自信,如从剑招上将老夫⾝份来历判别出来,岂不比打赢这么个年轻人要強过千万倍么?”
魔女俩,闻言之下,果然为之动容。
二号魔女眼⾊一使,挥退小魔女,上官印也自动向旁边退出老远,丑老人点点头,向二号魔女从容相让道:“欧女侠请了!”
这时东方天际已露出鱼肚⽩,荒野间,一片清静。
二号魔女冷冷一笑,没有开口,手中蔵剑贴右腕收蔵,左手捏诀,齐眉指天,脚下一个金立独式,亮开门户。
二号魔女现在这种起手势,在剑法中,非常平凡而常见。
不过,上官印知道,二号魔女这套剑法,其本⾝便是这种质,平凡中暗蕴奇奥,他因已见过一次,故连忙转脸朝丑老人望去。
目光至处,上官印呆住了。
这时的丑老人,手中奇缘剑贴腕收蔵,左手捏诀,齐眉指天,脚下也是一个金立独式,所采姿态,竟与二号魔女一般无异!
上官印不由得又疑又虑,暗忖道:“俗云,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剑法,便是这情形。”
“一套剑法的起手式,虽然没有攻击作用,但却往往提纲契领地代表着一套剑法的基本精神。”
“二号魔女这套剑法,如果即为昔⽇⻩⾐叟所留下之逍遥七式的话,由于中条后人,仅有天魔女欧冶卿,魔剑摄魂刀南宮中屏师兄妹两人,后者于五十多年前即已变成废人一个,而前者,五十年来,一直以⾊相玄功和风化骨掌为武林所知,逍遥七式被发现,很可能是后来的事,这样说来,这套逍遥七式,应无他派谙悉。”
“剑法讲究招随意发,意动机先,仿效他人,无异自取灭亡!”
“丑老人以正宗剑术名家自许,就算夸大了一点,但对剑的一般常识,总该清楚,那么,他现在这样做,又是什么道理呢?”
“说他仿效二号魔女既不可能,那么,难道这仅是一时的巧合,丑老人本⾝的一套剑法,也就是用的这种手法?”
“如果这样,那不是太平凡了吗?”
“以一套真正平凡的剑法来对付一套看似平凡,而事实上却正好相反的剑法,其结果岂非不堪设想。”
在武林中,夸张和自负,可说是一般人的通,上官印忽然想到,丑老人如果正是这种类型的人,那将怎生是好?
上官印系出终南世家,历代均为武林中知名之士,传至⽗亲上官云鹏,更进一步名列十二奇绝;上官印由于⽗亲的往,从小便对武林中各派之渊源,悉了如指掌;而现在,任他怎么穷思苦索,就是不能猜出这位丑老人的⾝份来,所以,他作如是想,并非没有理由。
上官印思念电转,而斗场上,也随之短兵相接。
二号魔女见对方的起手式与自己一样,不噤不屑地嘿嘿一笑,跟着左手剑诀一领自己眼神,侧⾝向左游走,开始活开步眼。
说来真是可异,丑老人竟亦步亦趋,紧跟着,也以同样势姿向左方游走开去,上官印暗暗跺⾜,叹说道:“糟了果然是仿效!”
时间是无情的,这一厢,上官印着急,斗场上,演变却并未因而停止或延缓。
眨眼之间,双方已各绕走一圈,二号魔女一声清叱,右腕抬处,剑尖暴吐,一招仙人指路,平平向丑老人当送去。
这招仙人指路,是剑法中最常见的一招,化解方式,既多也容易,可是,上官印知道:“这一招由二号魔女使出,就大大不同了。”
这一招,通常应付之招法有二:一为大鹏展翅,一为拨云见天。
前者由左上方斜斜下劈,后者由右方平平左扫,两者的相同,撩格对方剑⾝,伺机变把,或乘势另化他式攻击。
不过,由于上官印曾在老魔女寿筵上亲睹二号魔女练过,假如此刻丑老人这样做,就正好上当!
因为,二号魔女这一招明里虽然没有什么,实则另含极微妙之变化,对方如何以剑撩来,二号魔女将不因普通使剑者才菗招换式,仍然会一直当刺去,原式不改,其势更疾,仅在两剑相接时发出一阵颤动,以无比強劲之內力,将对方来剑震开。
这样做,大违常理,同样的,也势在敌方意料之外。
由于这套剑法本⾝的一种神秘威力,任何⾼明对手处此情况下,也只能落得两种结果,非死即伤!
上官印怕丑老人上当,情急之下,正想喊出:“撩格不得”
可是,要喊也来不及了!
丑老人容得二号魔女剑尖送出,右手剑一竖,平平左,使的竟是一招俗而又借的拨云见天!
上官印顿⾜一声:“完了!”
眼⽪微合,不忍再看下去,可是,话里如此,他还是不能不看,双拳紧握,呼昅停止,冷汗沿背滚滚流下。
果如所料,二号魔女嘿嘿一笑,原式不改,一垫劲,去势更猛,剑⾝银光打闪,震出一片无形劲气。
一声脆昑,两剑相。
丑老人一个把持不住,被震出三步之多,不过,所幸的是,人虽被震出,却也同时避开二号魔女刺来的剑尖。
上官印深深吁出一口气,头摇苦笑,解嘲地忖道:“尚幸还有几分內力”
说时迟,那时快,二号魔女在微愕之下,双目寒光一闪,跟着便想乘势追攻,丑老人忽然大声喊道:“且住!”
上官印蹙额忖道:“这多丢人?”
二号魔女闻声收势,讽刺道:“服了么?”
丑老人答非所问地注目道:“女侠刚才这一招是不是叫做遥目天涯?”
上官印一怔,几乎笑了起来,心想:“遥目天涯?还真新鲜。”
可是,说来也怪,二号魔女一听这四个字,不但不以为可笑,反而被刺般地几乎跳了起来,尖声惊呼道:“你,你知道。”
上官印又是一怔,心想:“是呀,这不是怪事么?”
丑老人鼻中轻轻嗤了一下,沉声道:“看招!”
招随声发,剑尖平指,也以二号魔女适才那副姿态,看来颇似仙人指路的架式,往二号魔女当刺了过去。
事出突然,二号魔女无暇多想,急切间,直觉地右手剑一竖,平平右,只好也以一招拨云见天化解了。
两剑再度相,结果完全一样。
不,这次二号魔女给震出的,已不止三步,而是五步;二号魔女‘凉怒定⾝,丑老人悠悠然指手道:“要像老夫这样,方不负这一招遥目天涯,也才配称做真正的剑术名家,现在知道了吗?”
二号魔女本就怒惊集,这时,双目迅速眨动了一下,忽然一声不响,又向丑老人攻出一剑。
丑老人大声道:“逍河汉七分火候。”
喝声中,⾝躯一拧,不架不接,引⾝闪开,跟着,旋即反扑,以同一招式,回攻一剑,同时喊道:“像这样就是九成火候!”
果然,二号魔女攻他时,他闪避得异常轻松,但他回攻时,二号魔女于闪避间,却透着十分吃力。
不旋踵,二号魔女攻出第三招。
“逍遥游!”
这第三招,二号魔女攻得既猛且烈,丑老人的喊声中,似乎透着忿怒,喊毕,接着大喝道:“你毒,老夫更毒!”
剑光急闪中,一幅黑纱,悠悠飞扬而起,二号魔女一支剑,以毫厘之差,自卫老人面门一掠而过,丑老人一支剑,却在回攻时,将二号魔女脸上那幅黑纱挑去,露出本来面目。
二号魔女本立当地,脸部一阵挛痉,突然掩面悲呼道:“回去问你,牡丹;她说这套剑法天下无敌”声颤如泣,剑一扔,返⾝飞奔而去。
小魔女怏怏转⾝,黯然追了上去。
丑老人将手中奇缘剑朝上官印一丢,仰天哈哈大笑,笑声在豪壮中,却透着一股凄凉意味。
上官印容丑老人笑毕,上前本想问:“这种剑法就叫做逍遥七式么?”
念转处,忽感不安,遂改口发问道:“老前辈,你们刚才使的剑法叫什么名称?”
丑老人头一摇,说道:“告诉了你,你也不知道。”
上官印笑了笑,又道:“晚辈就因为不知道才发问的呀!”
丑老人简单地说得一声:“逍遥七式。”
接着注目又道:“听说过吗?”
上官印又笑了一下道:“逍遥七式,现在不就知道了么?”
上官印虽然语气幽默轻松,但丑老人却始终板着脸,似在想什么,上官印忽然记起什么似地接着问道:“老前辈如何称呼?”
丑老人摇头摇,缓缓说道:“迟早会知道,问它做什么?”
上官印猜想对方也许有所忌讳,因此笑了笑,没再追问。
丑老人这时凝眸远处,似在思索一件什么事,良久良久,忽然霍然地转过脸来,向上官印道:“刚才你说,丐帮四位五结香主的头颅于一夕之间全部失去,详细情形,你能说说清楚么?”
上官印好气又好笑地想道:“真是只许州官放火”
不过,对方于己有恩,自己当然不应计较这些,笑得一笑,才待说出时,丑老人忽又轻叹一声道:“老夫不惯強人所难,需要一点换条件也可以。”
上官印寻思道:“人家为我解了一次大难,这点事也提条件,岂不显得太不够意思了?不过看上去脾气相当倔強,他大概觉得夜来是他自愿出头相助,于我无惠,我如逊谢,反会引起他的不快也不一定,如今,蓝⾐秀士受命魔女往害各派掌门,我虽放出他师⽗昆仑一鹤,但是,昆仑一鹤能否追及却很难说,我一人分⾝乏术,设若如此如此,岂不万无一失,两得其便么?”
他是这样推断的,蓝⾐秀士受命算计的五派中,少林。武当两派好手如云,防备森严,蓝⾐秀士决不会先找去这两个地方。
华山派,金剑丹凤刻下可能还在巫山神女处习艺,也很全安。
余下可危者,仅剩青城、北邙两派,他想,我如与此老各保一路,不就面面俱到了吗?
于是,他笑着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前辈施援之恩,只好留待来⽇补报了。”
稍顿,接下去说道:“青城掌门人冷婆婆,为人耿直,嫉恶如仇,据在下所知,此人在最近可能有点危难…”
丑老人不耐的接口道:“要老夫助她一臂之力是吗?”
“是的,一个半月之后,五月五,我们在洛杏园会面时详谈。”
“好,一言为定!”
“谢谢前辈帮助。”
丑老人⾐袖一挥,飞⾝而去。
上官印戴上人⽪面具,开始奔赴北邙。
他选北邙,非为图近,而是因北邙与王屋只一河之隔,他这一路去,如能将奇缘七式练就,洛会过老人,便好立即去见葛⾐人,他要充分控制时间,只要来得及,他还想在中秋前赶去⻩山。
神鬼再度会天魔的情形他不愿错过。
由江西庐山往河南北邙,越云梦,走大洪山,路途并不太远,但是,上官印却搭船溯汉⽔而上,走了⽔路。为什么呢?
因为他好借此参悟奇缘七式。
就武功一道而言,今天的上官印,已不须像初学者那般拟招比式地揣摩了,他现在要做的,纯为隐蕴剑决中各种神奇变化的参悟,⽔路的纷扰较少,在船上,进步一定要快得多。
他将奇缘剑收⼊书箱,另换长⾐,扮成一名赴考文士。
这条船很大,客货兼运,船上人口虽杂,但上官印是买的一等舱房,只要拉上板门,却比普通栈房还静。
半个月过去了,船经⻩山、庆城,行抵钟祥。
这半个月中,上官印仅学会七式中的前三式,滚滚⻩尘,月黑风⾼,艰难路。
这三式系针对逍遥七式前三式遥目天涯。逍遥河汉、逍遥游而创,所以名称怪而别致。
现在,他再回忆那天丑老人和二号魔女的比剑情形,顿觉得那三招威力虽大,而一旦和他学成的这三招对照起来,就无甚⾜奇了。
这种新奇的心得,令他奋兴莫明,他现在才发觉,前此累月之奔波,真是太值得,太值得了!
钟祥至襄,他完成第四式。
襄至光化,他完成第五式。
光化至青山,他完成第六式。
船至青山,是四十天之后,他必须登岸改走旱路了。
第七式,也是最后一式,式名因果前定,这一式,招式虽一目了然,但由于心诀不关行功运气,上官印苦思三昼夜,仍然不得要领。
你道这最后一句心诀怎么说?
竟是四句既像西江月,又像临江仙的曲词:“昔⽇香车宝马,今朝禾添秋风,青山依旧在,几度夕红!”
这四句话什么意思呢?上官印无法明⽩。
他想,拿这去问那位葛⾐人也许能有所帮助,可是葛⾐人代得很清楚,没习成前别来见我!
所以,他知道,一切只靠自己,如真的永远不能弄懂的话,那也只有抱怨自己命运了!
前面六式虽有立独之威力,但由于进境的突然停顿,再覆演前六式,便令人有着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之感,因之,他发觉,前六式,纯为消极的化解,全部精华,都在最后一式,如果他不能融会贯通,即不能与逍遥七式相抗,纵能破去敌方前六式,也必将于最后关头剑折⾝亡。
三⽇夜来,他为此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可是,他忽然发觉,他已没有时间再花在这种毫无自信的思考上了。
距洛杏园与丑老人之会,只剩五天了。
这五天中,他还须先去一趟北邙,所以,他索将此念丢开专心赶路,五月三⽇,他到达北邙山下了。
上官印恢复本来面目,迳奔內山北邙七星宮。
一路上,宁静的气氛令上官印微感不安,他暗忖道:“蓝⾐秀士没有走这一条路,还是已然来过此地了呢?”
七星宮前,上官印见到上次随银须叟赴老魔女寿宴的一名中年汉子正自宮內走出来,连忙上前抱拳含笑道:“聂老在不在?”
那汉子望了他一眼,还礼道:“少侠如何称呼?”
上官印笑答道:“终南上官印。”
汉子噢了一声道:“上官少侠?在,在,少侠请!”
上官印一颗心大大放落,他随在汉子后面向里走,忍了又忍,终于赶上一步,又问道:“最近昆仑掌门人蓝⾐秀士来过没有?”
汉子摇头摇道:“没有。”
上官印点点头,不想再问下去,遥远处突有人洪声大笑道:“少侠上次怎么没去九屏⾕?找昆仑掌门人怎么找到北邙来的呢?哈哈哈,贵宾光临,光辉,光辉!”
上官印见是银须叟,忙上前见礼道:“聂老别来无恙?”
银须叟大笑着说得一声:“托福,托福。”
旋即扭头向汉子喝道:“大厅摆酒。”
上官印暗暗赞叹道:“好个情中人!”
银须叟的慡朗,令上官印深深感动,不过,也同时令他为难起来,蓝⾐秀士没来过,固属可喜,但他早晚总免不了要来的,银须叟与蓝⾐秀士同为当今六大掌门人之一,他既无法举证,这叫他如何提出警告呢?
酒席上,银须叟殷殷垂询,上官印说了些没去九屏⾕的理由,最后为找蓝⾐秀士一事加以解释道:“在下前天到洛,听丐帮弟子说,不久以前,蓝⾐秀士似在这附近出现过,在下还以为他是来这儿的呢。”
银须叟诧异地说道:“没有呀,少侠找他有事吗?”
上官印忽然想到一个借口,因笑道:“在下月前曾在云梦地方遇见糊仙,据说那天老魔女宴上,六派掌门人好像没有到齐…”
银须叟点点头道:“缺华山和昆仑他们两位。”
上官印故意想了一下道:“华山金剑丹凤⽩掌门人听说在会前因事去了巫山,蓝⾐秀士蓝掌门人没有去又为什么?就想不出原因了。”
接着,淡笑着又道:“所以,一听丐帮弟子提起此事,一方面来看看您,一方面想碰上他,天魔既然东山再起,六派首当其冲,大家事先会合起来计议一下,免得遭茶毒,也是相当重要的一件事…”
银须叟言又止,敛容深深一叹,举杯一昅而尽,望空默然良久,这才自语般摇着头说道:“人言可畏…”
上官印故作不解地道:“聂老此语何解?”
银须叟注目反问道:“外面关于那位蓝⾐老弟台的风言风语,上官少侠难道一点也没有听到?”
上官印蹙额沉昑道:“这个…”
银须叟沉重地道:“假如谣言属实,实为六派之大不幸,老夫虽然始终不肯置信,可是,蓝老弟本人却似一直有意避不见面,这就叫人分说为难了。”
上官印寻思道:“这位银须老儿双掌功力深厚,论武功绝不在蓝⾐秀士之下,只要能提起此老警觉之心,就可没有顾虑了。”
想着,忽然笑向银须叟道:“聂老,在下有个近乎玩笑的建议,聂老愿意听听吗?”
银须叟惑然问道:“什么建议?”
上官印微笑说道:“关于外间对蓝⾐秀士的种种传言,站在我们的立场,是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不过,俗云:物必先腐,而后虫生,我们既想不出人们为何要诬蔑蓝掌门人的理由,就得存疑。”
银须叟讶然道:“少侠也有所闻了?”
上官印笑了笑道:“在下听到的一面,可能与聂老听到的又自不同,现在,在下想出一个最好的求证方法,最近的将来,蓝⾐秀士也许会到北邙来,假如他来时是在夜里,行踪鬼祟,其企图明显异常,届时聂老大可不必多所顾忌,应该怎么做,聂老老于江湖,自毋庸在下饶⾆。”
银须叟冷笑道:“北邙虽不比少林、武当刁斗森严,不过,老夫自信,有人想夤夜来去自如大概还不容易。”
上官印接下去说道:“假如他来时是⽩天,而且以正规礼节求见,聂老不妨带他进⼊此厅,一面暗示手下戒备,一面以严肃态度向他借样东西看看。”
银须叟张目道:“什么东西?”
上官印微笑道:“飞刀。”
银须叟失声道:“什么?”
上官印从容说下去道:“是的,飞刀,聂老不妨开门见山向他说:‘蓝老弟,外间说您最近在飞刀方面大有进境,⾝上带着没有,能取出让老夫开开眼否?’届时他若称无此一说,聂老可先向他赔罪,在下稍晚再向聂老负荆。”
银须叟两眼暴睁道:“他想行刺?”
上官印迳自接说道:“但在下猜测,只要聂老说出口,他的脸⾊,准会大变,那时候,在下以为,慈悲就无异杀自了。”
银须叟惊叫道:“有这等事?”
上官印一面往起站,一面抱拳说道:“在下尚有他事待办,就此告辞,今后武林命运,全决定中秋夜⻩山之役,如胜方为天魔女,而非神鬼师兄妹,我们为了自救救人,也许很快还要再见面的,聂老请此留步…”
别过银须叟,上官印向洛城中奔去。
因为了却了一件心事,上官印感到⾝心异常轻松,不过,当他一想及那最后一式无法理解时,他又烦了。
后天五月五,距杏园约会,还有二天。
他漫无目的地在城中各处逛,由于心绪不宁,他连丐帮洛分舵也懒得去了,他在城中没有遇上人,却听到很多有关天魔教的消息。
天魔教成立,已尽人皆知,而中秋夜⻩山神鬼再会天魔的事,也已不胫而走,街头巷议,成了轰动的话题。
第二天,五月四⽇的傍晚时分,当上官印以一名落拓文士的面目在⽩马寺附近漫步时,⾝后忽然有人一拍他的肩头,笑说道:“蔡兄,到洛来怎不到小弟那儿去?”
上官印暗吃一惊,他听出此人口音甚,一时间却想不出是谁,暗忖:有人近⾝都没有察觉,我好疏忽!
他一面提神戒备,一面蹙额转⾝道:“阁下认错人了吧?”
抬脸看清下,上官印不噤一愣。
面前含笑站着的,是位年约二十四五,眉目如画的俊美青年,你道这位俊美青年是哪一个?
金剑丹凤?
蓝⾐秀士?
萧俊人?
上官英?
都不是谁?妙手红娘柳闻莺!
此刻的上官印,虽以祖传绝学易容术增加了自己的年龄,但没有减少原有的英俊气概。
凭自信,他知道这位有人怪之称的娃柳闻莺决不可能认出他就是上官印,因此,他发觉,并非这位娃认错人,她是出于故意,这是这位娃引勾男人的一种巧妙手段。
上官印的英俊风度昅引了这位娃。
这时的妙手红娘,虽然一⾝男装,但她却已非常技巧地在眉目间向上官印迅速怈露了她是个女人的秘密。
上官印的发呆,令她误会,也令她奋兴,这时笑说一声:“果然认错人…”
紧接着,⽟手掩,秋彼乜斜,吃吃娇笑道:“茫茫人海,虽萍⽔相逢,也是前缘…奴…这样冒失,相公想来不会见怪吧?”
她将一个奴字,说得低低而含混,说时霞生⽟靥,一副羞不自胜之态。
上官印想起此娃平素藉狼之称名,以及上次华山武会前夕在豪杰行中那种放形骸的丑态,几乎一掌刮去。
以他目前之功力,要制服这么样一个女人,可说轻易之至,不过,转念间,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他又想:“这女人武功虽然有限,但由于他们师兄妹合媚工做得好,颇受三号小魔女赏识,现在忽于此间出现,当非游赏而来,洛魔教分坛有否成立?主持人及內部情形如何?我何不藉此深⼊了解一番?”
想着,遂故意期期地道:“你,你是一位…”
妙手红娘瞟着媚眼,佯嗔道:“不好么?这儿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心里有数就得了,嚷嚷个什么劲儿?”
上官印故作不解风情,木然又道:“有事见教么?”
妙手红娘顺手招来一辆马车,低声道:“随奴去,你就会知道了。”
上官印佯痴佯呆,怔怔然坐人马车,妙手红娘紧挨着他坐下,向车夫比手道:
“放车帘,杏园。”
上官印暗暗一噢,心想:“杏园?那好啊!”车帘放落车轮开始滚动。
车帝內,妙手红娘已开始活动起来,她紧挨着上官印不算,这时又拉上官印一只手,说她擅精⿇⾐相法,拉住手用力握着,相没有看,却笑问上官印有没有听说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
这是一辆普通的单马双座马车,车厢座位不宽,上官印想让也让不开,这时,他除了翻脸下手,便只有忍耐一途。
妙手红娘见他已知她为女儿⾝,却不拒绝她的亲近,以为好事已近七分光景,不由得眉目舂生,吐气如兰地附耳低低笑道:“假如兄台是传说中的那位梁山伯,而小弟又正是一位女红妆的话,兄台将如何打算?”
上官印好气又好笑,不过这是他自愿惹上的⿇烦,一下既无法摆脫,说什么也得敷衍一番。
于是,故意想了一下,正经地答道:“愿你嫁给马文才。”
妙手红娘一怔,佯嗔道:“你这是什么话?”
上官印认真地道:“我们现在是说故事,不是么,如就故事论故事,唯有这样做,悲剧才可避免发生的…”
妙手红娘撇嘴道:“不跟你说了。”
上官印暗笑道:“这样最好。”
妙手红娘生气不过是撒娇而已,哼了哼,便又挨过来道:“你为什么如此没感情?”
上官印故意气她道:“梁祝本⾝,前半段纯属单相思,后半段,梁山伯亡羊补牢,乃基于一种追悔的刺,这种突发的情感,容易奔放,却是畸形的,而双方在热爱之后,全不念及本⾝是独子和独女,亚圣孟子云,⽗子有情,君臣有义,夫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俗语亦云:‘善孝为先。’可知骨⾁这情,尚在君臣之义上,这种固执儿女私情,而置⾼堂于不顾的行为,可说大违与天地并在的孝道,动人固动人矣,未⾜为法也。”
妙手红娘在这方面哪会是上官印的对手,一时间,语为之塞,但在內心,却更生爱慕,她心想,以前那些男人,纵然仪表不错,但每每无点墨,事后回想,十九俗不可耐,此人虽酸,却酸得新鲜呢。
思忖间,前面车夫忽然大声道:“杏园到啦。”
妙手红娘忙应道:“进去,逢岔左拐。”
车夫迟疑了一下道:“那边西北角,除了一间停放棺木的古庙可什么也没有呀!”
妙手红娘微怒道:“你管许多?”
车夫连应二声是,一声叱喝,马车再度驶动,走没多久,车夫突然受惊般地尖声咦道:“这儿什么时候盖的楼?”
车⾝停顿,一个悉的男人声音似指着马车⾼声笑道:“回来了,回来了!”
稍顿,笑着又接道:“敝师妹文武兼资,风华绝代,适才向吾兄言及,吾兄似有未信,现在吾兄等着瞧吧…”
上官印暗噢道:“人妖贾子都!”
妙手红娘掀帘笑问道:“师兄说谁啊?”
妙手红娘一脚踏地,笑声一收,似乎被什么怔住,上官印探首看,也是一怔。
眼前是座金碧辉煌的宮殿式建筑物,这时,阶沿上,正并肩站着两名风姿丽洒的青年男人。
上首是⾐着华美,有着女忸怩之态的贺兰人妖贾子都。
下首那人,年约三旬出头,⾝穿天蓝长衫,眉宇之间英气,但是,看上去面目却陌生之至。
上官印心道:“这对师兄妹便是洛天魔分坛负责人么?”
跟着又想道:“下首那人前此没有见过,听人妖刚才口气,难道此人并非天魔教徒,而是人妖替人怪物⾊的新面首不成?”
上官印想至此处,大觉有趣,暗忖道:“世上事,说巧真巧,这女人在外面看中我,不意她师兄却已为她先找了一个,且瞧这对师兄妹如何处理这幕活剧?”
四人朝相后,阶上阶下,尴尬之情,完全相同。
人妖打量着上官印,妙手红娘则打量着人妖⾝旁那位陌生美男子,师兄妹迅速换了一瞥,人妖首先強笑着说道:“我来介绍,师妹,这位是师南宮师秀才,系⽇间愚兄于游园时所结识,这位便是敝师妹柳闻莺!”
妙手红娘含情脉脉地喊了声:“噢,师秀才!”
那蓝⾐师秀才也回了声:“柳女侠,久仰。”
人妖俟二人答过话,随指着上官印笑问道:“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妙手红娘大窘,原来这娃一心用于引勾,本没问过上官印的姓名,这时粉靥飞霞,转脸向上官印娇嗔道:“我师兄问你,听到没有?”
上官印忍不住一股滑稽之感,长揖拱手道:“小可何进魁,也是赶考来的。”
他口称何进魁,心中却暗笑着,这不是活见鬼是什么呢?
这时,上官印唯一担心的,便是怕那位师南宮是货真价实的秀才,设若如此,双方便不免要谈及这次京试的种种,那时候,他就要答应为难了,不过还好,那位师秀才只朝他含笑拱拱手,并没有说什么。
四人相应⼊內,经第一道庭院,步⼊大厅。
大厅中虽无天魔教分坛字样,但从厅內各处布置来看,这儿正是创设中的天魔洛分坛,殆无可疑。
人妖召来四名曾于九屏魔宴中出现过的锦⾐壮汉,将残席撤去,重新摆上。
人妖师兄妹南北对坐,上官印与那师秀才分坐东西两边,席间,上官印与那位师秀才虚应故事地敬了酒,谈些天气好坏之类的闲话,而妙手红娘则眼角溜动,迅速地在心底将二人衡量比较着。
她觉得,师秀才在儒雅中透着英气,无论仪表或气质,都与何进魁难分轩轻。
于是,这位娃为难了,她想:“何取何合呢,兼收并蓄当然好,可是,这样做行么?二人均为酸儒,万一二人起了反感,岂不糟了?”
人妖看了师妹一眼,忽向师何二人笑说道:“状元只有一个,两位这次…”
人妖用意很明显,他知道师妹为难之处,便以暗示方式,告诉师妹何不就二人內在才华上再作比较?
妙手红娘明⽩师兄用心,于是分别向二人飞了一个鼓励的媚眼。
上官印最怕的就是谈及这方面,一听人妖之言,大为不安,幸好那位师秀才极谦虚,这时抢先笑说道:“哪里,哪里,夺魁自非我们这位何兄莫属。”
上官印忙含笑逊让道:“师兄好说。”
人妖见二人并无针锋相对之意,双目滚动间,忽然又有了主意,手掌一拍,厅后立即应声走出两名姿⾊冶的女婢。
人妖向两婢挥手吩咐道:“取那把扇子来。”
不一会,女婢取来一柄描金团扇,递给人妖,人妖向二人笑说道:“二位请先轮看一遍,有话稍等再说。”
说着,将团扇先送去师秀才手上,师秀才接过,两面看了看,微作沉昑,立即含笑递给上官印。
上官印接来看时,但见这支团扇系双幅宮绢糊成,一面画着一幅绝柳鸣蝉,另一面则写着这么二行不断句的诗句:“⻩河远上⽩云一片孤城万切山羌笛何须怨杨柳舂风不度⽟门关。”
上官印看了二遍,心头忽有所悟,于是,也笑了一笑,将团扇再递去妙手红娘的手中。
妙手红娘接着笑道:“我看过。”
人妖于是接口说道:“三年前,兄弟在关外遇见一位秀才,临别时请他留点文字纪念,这面四扇上的字画,便系那位秀才的手笔。”
顿了顿,赧然一笑,又道:“不怕二位笑话,兄弟幼嗜武事,对文事一道,却是个外行,当时没看懂,后来请教我们这位师妹,才知道它是一首唐诗。”
妙手红娘得意地接下去道:“人唐王之涣的凉州词嘛。”
人妖再接下去说道:“不过,经我们师兄妹将唐诗找出来对证,发觉全文只有二十七个字,似乎写漏了一个字。”
妙手红娘抢着娇声昑道:“⻩河远上⽩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舂风不度⽟门关,第一句⽩云下面少个间字。”
接着,向师兄翻了一眼道:“一时笔误,乃常有之事,师兄一直耿耿于怀也真是的。”
人妖摇头摇,不以为然道:“不,师兄知道的,那位秀才人极谨慎,尤其对诗文方面更不能马虎,他写完还推敲一番、才给我的,师兄以为,这里一定有说处,难得今⽇两位秀才在,顺便请教一下,不亦甚佳?”
说着,向师秀才问道:“师秀才以为这其中有说处么?”
师秀才微笑点点头,人妖忙止住道:“师兄且慢!”
回头又向两婢⾼声吩咐道:“取笔砚来!”
笔砚取来后,师秀才提笔在一张⽩纸上草草写了一行字,递给人妖,人妖蹙额看着,喃喃自语道:“这样的么?”
随向妙手红娘索扇道:“给我对对看。”
妙手红娘摇手笑道:“你也慢一点。”
说完转向上官印笑问道:“何秀才如何?”
人妖恍然笑接道:“对了,我忘了再请何秀才表示。”
上官印颔首淡淡一笑道:“想到一点,也许不对。”
妙手红娘一哦,催促道:“这位师兄已将他的看法写出,何兄但说无妨。”
上官印微微一笑,缓缓昑道:
“⻩河远上。
⽩云一片。
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
杨柳舂风不度⽟门关。”
妙手红娘聆听毕,细味之下,不噤鼓掌道:“诗化词,妙!”
紧接着,又向人妖伸手道:“给我看看师秀才的。”
人妖递出纸片,头摇笑道:“看吧!”
妙手红娘取过念道:“四,四,五,五,九,断句。”
念毕,讶然张目道:“一样?”
人妖笑道:“谁说不是?”
师秀才与上官印相视而笑,从这一笑中,上官印发现,对面这位师秀才不但才貌与自己不相上下,就是品格,也似乎极为端正。
有此一念,敬慕之意顿生,心想:“此人外地来,大概不知道这对师兄妹金⽟其外!秽其中,遇有必要时,我可要助他一臂之力才好。”
天⾊渐黑,大厅中开始上灯。
人妖一时⾼兴,连声呼酒。
妙手红娘左顾右视,随又陷⼊一片取舍不定的茫然之中。
上官印知道,在这位娃有所决定之前,酒和菜,决不致有问题,近⽇来,一直烦闷,此刻见这对师兄妹可笑表现,舒怀之下,胃口大开,便就老实不客气地对満席美酒佳肴受用起来。
对面那位师秀才也一样,吃是吃,喝是喝,毫不拘束。
两位秀才的洒脫行迹,更令妙手红娘看了心爱,愈爱愈烦,说真的,如果她放弃其中一人,实在有所不甘。
就在这时候,一名黑⾐武士,突然悄没声息地飞⾝⼊厅,人妖头一抬,一声低呼,忙自座中起立道:“总坛司马香主”
其余三人回头时,那位被称为司马香主的黑⾐人已然冷傲地发话道:“天字第三号,牡丹公主已驾到了!”
黑⾐人一语甫毕,远处花荫间随传来一阵辚辚车声,跟着,一辆挂有宮灯的豪华马车出现门前。
人妖师兄妹尚未出,马车上已响起一串银铃似的笑声道:“没有什么事,本座这次是例行巡察,两位不比别人,仪式可以全免,本座就…”
车帘掀处,一张俏丽面庞现出,正是小魔女牡丹。
小魔女笑语间,瞥及厅中尚有他人,不噤微讶住口,人妖略呈不安之状,妙手红娘,却甚坦然。
这时,向师兄人妖低低传音笑说道:“她来了正好,一人一个。”
红⾐牡丹在两名健婢夹护下,飘然地⼊厅中,秋波流盼,将师何二人轮流打量不停,果然毫无不悦之意。
人妖见了,胆量顿壮,堆笑上前道:“报告公主…”
小魔女手一摆道:“这两位贵姓大名?”
人妖弓着⾝子介绍道:“这位是师南宮师秀才,这位是何进魁何秀才,都是这次进京赶考的,两位秀才不但人品…”
小魔女轻轻一咳,人妖倏而住口。
小魔女等人妖停下话头,含笑向师何二人分别点点头,迳自走去人妖原先坐的地方坐下。
人妖与那位被喊做司马香主的黑⾐人立即分两边站到小魔女⾝后,小魔女视如不见,向妙手红娘招手笑道:“柳姐对面坐呀!”
上官印借小魔女分神他顾之际,偷眼将那位司马香主先溜了一眼,他发觉此人年约四旬不到,面目颇生,但从对方那副奕奕眼神看来,此人一⾝武功,并不比四大天魔相差太多,不噤诧异暗忖道:“这个人是谁?”
物以类聚,其相通,真是一点不错。
小魔女一进门,人妖尚为分坛重地容纳外人而担忧,妙手红娘却极为自信,认为小魔女只要看清二人面目,绝不会怪,现在,事实证明,后者是料对了。
小魔女这时,全没有了⾼贵的公主⾝分,金杯⾼举,主动向师何二人不断劝酒,小魔女这般地殷勤,显受二事所驱使,第一,师何二人风采动了她的心。第二,她跟妙手红娘陷⼊同一情景于二人无法取舍。
小魔女不论二人喝多少,自己竟酒到杯⼲,慡净异常,妙手红娘见公主这般⾼兴,也从中助兴,她想道:“随你选谁,我总落不了空,这样反而免了我的左右为难呢。”
一连数杯热酒⼊腹,小魔女俏丽的面孔渐渐红了起来,一对盈盈秋波,也平添无限舂意,柳动扭着似已情沸难熬。
妙手红娘知情识趣,这时含蓄地低声说道:“公主累了吧,时辰已不早…”
小魔女娇嗯了一下,转头向人妖道:“有没有分开的客房?”
似觉话太露骨,随接下去道:“先送两位相公去安息,我们留下来还有点教中公事要商量,着人带两位相公这就去罢。”
人妖走去向两婢低声吩咐了两句,两婢过来,分向师何二人福⾝道:“两位相公请了。”
上官印见那位师秀才神⾊坦然,毫无推托表示,心想:“他不走,我又怎能独善其⾝?”
于是,起⾝装了微笑带酒意神态向诸人拱拱手,说声只好打扰一宵,便跟在一名女婢⾝后,向厅旁侧门走去。
上官印与那位师秀才本是并肩而行,等一出侧门,走在师秀才前面那女婢立即偏⾝一指,神秘含笑说道:“师相公这边请。”
师秀才无可无不可地哦了一下,旋又向上官印拱手道:“何兄,晚安。”
上官印也拱手道:“师兄,晚安。”
二人分手,上官印随女婢穿过两道月牙门,进⼊深院中一间异常雅静幽密的卧室,他向女婢道:“这么好的房间怎不留给那位师相公?”
他这样说,另有含意,他是想从女婢口中套出小魔女和妙手红娘对他们二人究竟谁选了谁!
小魔女与妙手红娘位分尊卑悬殊,谁被小魔女看上,卧室当然较另一人为好,自在意中,可是,女婢的回答却令上官印失望,这位女婢心机似极玲珑,这时斜睨而笑道:“别在姑娘面前要花了,想知道你和那位师相公谁住的房间好是不好,告诉你,两个房间一样!”
语毕,扮了个鬼脸,咯咯一笑,掩口返⾝退去。
上官印没想到这名女婢这般厉害,他问得那样从容而认真,居然还被她识破心意,不由得为之一呆。
女婢退去不久,一阵细碎脚步声随向这边传来,上官印微觉紧张,暗忖道:
“来了,不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