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悬空寺的对面
方歌昑犹在洞中,不断要突破那⽔流的逆力。他在流的冲涤下,数次险遭没顶,但都仗自⾝发的绝大內力,冲回洞中,得以苟全。
渐渐地他学会将己⾝体內的大力,与流⽔中的无形巨力,融合一起,有几次几乎能突破而出⽔面,但终因末诸⽔力流变而旋⼊狂雨骤风般的深⽔中。
方歌昑又努力了几次,一次比一次接近突破,而自己精神体力,只觉充沛无限,畅愉无尽,方歌昑急于出困,屡次试闯,却不知自己叨力,亦因此随而增递。他在龙门急流之中修成“龙门神功”与他⽇⽩⾐方振肩在龙门急流上独创神功,意态上、境界上竟不谋而合。
这回他再下⽔,已是深夜,他仗若肩光漾磷怜波光,数度冲突,正在使力对抗鱼流中的逆转,突而气海一塞,巨流分四五处夹卷而至,几令他生生涨爆毙死。
他急摧內力,喉头竟如骨绞,情急之下,将任狂所授的“一气贯⽇凋”自四肢百体中突撞而出,一时间,喉头的“咽泉⽳”自天突、璇矶、华盖、紫宮、申庭数⽳一气而通,任脉一通,督脉大振,此时息关大开,功力出⼊气海腹中,而产生大元气、大无畏、大威力,夹杂流穿山碎石之势“呼”地一声,冲破⽔面而起,竟有一十五丈余⾼,才歌昑不噤“啊呀”地一叫。
如有人在⻩土⾼原上下望,月光下只见一人漩洒地忽自⽔底挟起,又扎手扎⾜的怪叫掉落下去,必定震讶无已。
方歌昑自己不知內息已充沛一至于斯,全力冲下,脫离⽔面如此之多,一时收势不住,又没头没脑的落下漩涡里去。他一方面不识⽔,全仗闭息运滔心力以抗,另一方闭息运潜的內力与空气中的庒力不一,他一时无法适应,只好又落回漩涡中去。
惟方歌昑的“龙门神功”经已练成,再落下⽔去,也应付得来,再腾折了半夜,终于游离了急流,又到了天亮,才溯⽔到了岸上,不住息。能站立得起来时,第一件事,便面向急流漩涡申叩了九个响头,心中默念道:“卫老前辈,我受了你的武功,铭感肺俯,没齿难忘,如有报答的,只有重振⾎河派的声望,不让⾎河派之学,蒙尘污垢,以谢前辈厚恩。”他感念恩师祝幽,故对师伯宋自雪、武林狐子任猛、⾎棕万里卫悲同等,皆不以师⽗相称。
这时滚滚浊流,东流而去。冷月当空,万里荒烟,悠悠历史,版图,方歌昑忽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只觉人生在世,不过沧海一粟,只不过是荒漠的⻩土⾼原的晚上有人出来看皓月千里,江⽔而已。
这时辛深巷已商议出结果:“晚上奇袭到悬空寺去。”梅醒非素以辛深巷马首是瞻,自是同意。那边厢儿萧萧天和桑书云正聊了起来,萧萧天问起伊小深的事,桑书云照实相告,知道结识伊小深在后,因衷心爱她,也不知她先前的底细,只知晓每逢她若有所思,桑书云追询于她时,她总是支吾过去。桑书云知爱不想重提旧事,他全心爱她,便也相就不提过去。
后来伊小深产下女婴,即是桑小娥,桑书云参与围歼⾎河派之役,大捷而归,伊小深乘马来,说起战役,桑书云笑说:“⾎河派已灭。”伊小深又问起卫悲冈,桑书云道:“听说已给大侠萧秋⽔打下龙门,可惜没缘亲见。”伊小深一听,自鞍上跌下,因产后体虚,竟不治⾝死。
桑书云为此事,自是哀伤莫已,耿耿长恨,抱憾迄今。伊小深临死前向桑书云呼道:
“我对不住你…”三声而竭,又呼唤“江南”数声而残,更令桑书云百思不得其解。
萧萧天听了之后,仰天长叹道:“桑帮主确有所不知,小深原本跟其义兄唐洁之结拜,后唐洁之为人所杀,萧大侠代之复仇,她便忠心跟随萧大侠,但萧大侠因唐方姑娘之事而肝肠寸断,只⾝飘零,小深便为华山派的人伏击,后为卫悲回师兄所救。那时我派华中危楼及区区,都对小深有情,说来真惭愧,还为此大打了一场,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和华危楼的怨隙,便由此而生。后来才知道,小深钟意的是卫师兄,而卫师兄乃当时武林中眼中钉,江湖上⾁中刺,卫师兄不敢和小深在一起,免其受连累:“可笑当时我俩尚不自知,若苦追求,情结越深,小深芳心早有所属。后来小深不想我们愈陷愈深,便说:“我有三件心爱事物,若我喜谁,便送给了他。那三件事物,落在谁手里,我们始终不知…但终究未送给我们。伊小深这一是要我们知难而退,只是情关难渡,我们还是不堪自拔…”潇萧天说到这里,苦笑起来,颔下⻩须,飘幌起来。
桑书云本待问他那三件是什么事物,但又怕⽩已所无,有点不敢⾎对这个答案,讪讪然不敢问。
萧潇天继续说了下去:“卫师兄惊才羡,名震江湖,年纪轻轻,即家喻户晓,他生平好七好:好功、好名,好文、好武、好闹、好⾊、好结天下英豪。只是天下英雄妒之忌的多,愿与真诚相待者恐无几人。他与小深,咳咳,不瞒桑帮主说,当时男才女貌,正是天生一对,但卫师兄年轻得志,眄视万物,见识超凡,不但武艺超凡⼊圣,连文章尺膜,也词采斐然,对男女间事,当然难以做到德行无亏。
他含英诸华,跟许多女子皆有往来,伊小深却莫可孰忍,离开了他。…”萧潇天说到,长叹了一声,黯然道:“那时我们都很自私,以为小深不理大师兄,便可能遍依自己,岂料小深一去无踪…其实我们都知道,大师兄最深爱小深,他对其他所有女子,只是逢场作戏,而且他才情漪漪盛哉,不可过抑,刚強侠烈,如飘风骤雨,精力奇強,元气淋漓,并世俊彦,除萧大侠外无可相拟,而又不想牵累小深,所以无可宣怈,才致如此沉耽于荒之中。…小深走后,他一天跑来找我喝酒,那是与潇大侠决战前夕,醉后他掀开⾐襟给我看,只见他膛尽是一刀一刀的深痕,有的犹在溅⾎…”宋雪宜在一旁不噤“啊”了一声,因为她想起昔⽇斩杀宋自雪的情况,为这番话所起了畏怖。
萧萧天继续说:“我道大师兄武功⾼绝,何致伤重于此?细问之下,才知道卫师兄在小深走后,念兹在兹,无时能忘,便⽇砍一刀,在⾝上心上,才能消解眷恋之情。他既不敢留住小深,又怕名声不好,羁绊小深,反而累了她,直到如今,小深不再原晾于他,他只求速死。那时大师兄,与萧大夥决斗在即,他已心丧死,我觉得大大不妙,果然大师几-去不复返,据说萧大夥失手将大师兄打下槐门,也甚懊丧,从此不出江湖…唉,卫师兄和萧大侠英雄一世,霸业王图,却还勘不破啊!”桑书云却不知伊小深有过这么一段经历。如此听来,暗香浮动,只觉得恍惚间什么都不真切起来,心里有些莫名的伤悲,微小的意失,似有点酸,又宛似打碎了什么心爱的事物般的,好不神伤。却见在旁的宋雪宜盈盈的望向已,笑容甜咪咪的,抑不可方物。
宋雪宜忽然发现桑书云望向自己来,脸上一热,急忙偏过头去,假作不见。
他们如此谈看,便及注意到雪峰神尼那儿发生什么事。雪峰神尼等一行人到了一处帐棚处,只见淡淡燎缭嫂嫂,供奉许多灵位,旁边摆有许多陈旧的文献,以及法⾐、法器等等,还有五把精光寒厉竹短刀,一柄金光闪闪的小剑。
雪峰神尼跪了下来,默念有词,众人知她在向历代掌门师祖参祷,抑见她神⾊端然,长⾝站起,向恒山派主掌司职的师妹道:“召集全派弟子于此。”她说话自有一股威严,同职的师太不敢有逆,速即召集众弟子在大殿集合。恒山派虽都是女弟子,但格训甚严,各人一旦集合,立即归队站好,鸦雀无声。群豪不知恒山派在摆什么阵仗搞什么鬼,心里嘀咕;众尼也不知掌门人要作什么名堂,心里纳闷。
雪峰神尼见恒山女弟子列队而立,泰半队伍,皆疏疏落落,空间甚多,知无数弟子因此役而牺牲,心中不噤一酸,強自忍住伤悲,端然道:“秀峰。”
秀峰师太愕然,得应道:“在。”雪峰淡然道:“此刻江湖沸腾,浩劫方临,恒山也难幸免于难,今⽇我带诸侠上山:也莫非为澄清江湖,同除強仇而已。”
秀峰不明所以,得答道:“是。”
雪峰又道:“只是几破敝派规矩,带男子上山者,应遭何罚?”秀华一颤,道:
“这…”雪峰即道:“但说无妨。”
秀华是掌刑师太,对派中惩罚,自是了然,当下道:“要五刀追魂,十指离心。”
雪峰追问道;“什么是“五刀追魂”、“十指离心”?”秀华又是一愕,少停才道:
“五刀追魂”是以法刀穿心、肝、肺、脏、胃“十指离心”是以神剑斩断腕。”
雪峰道:“好,很好。”众下不明所以,雪峰忽然朗声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当掌门的也是一样,桓山派的规矩,要用桓山掌门的鲜⾎来洗,才能重新修正。”
说到此处,大声道:“秀峰,刀来。”
秀峰一愕,众下相顾骇然。雪峰一探手,已将法刀抢了过来,手腕一翻“璞”地一声,一柄法刀,已没⼊她前。
这下发生得十分之快,电光火石间,乃已没至把手。众下一阵惊呼,天象抢步上前,雪峰皓腕一翻,又是一刀,揷⼊左协,天象大喝;“不可”雪峰凄然扑首,道:“你莫要毁我修行。”这一声宛若焦雷,只听悬空寺又传来钟声,天象大师呆立当堂,雪峰又皓腕一转“研”又揷⼊一刀。
这时桑书云、宋雪宜,萧萧天方赶了过来,雪峰揷⼊了第四刀,桑书云要待出手,宋雪宜一把挽住,摇首悄声道:“没救了。”桑书云当即了然,如雪峰已然没活命的希望,不如索让她完成心愿,才算死得其所,死有所获。
这时雪峰倒转第五把法刀,照准自己心窝揷去,对崖钟声大响,轰轰传来,众尼尽皆跪倒,雪峰端坐依然,神⾊安详,但月⽩长袍,尽皆鲜⾎,缓缓渗出。
天象“璞”地跪倒,痛苦莫能自抑。
桑书云怕天象有事,即过去相扶。只听雪峰悠悠道:“从今后素女峰不准男子上山规矩,已由贫道的鲜⾎所洗清。…掌门大位,将由清一接掌…”只听清一悲叫道:“师⽗!”扑将过去,痛哭起来,雪峰一手楼住,轻轻慰抚。
原来恒山派规矩,掌门之位,是由长门大弟子接掌,在派中视为理所当然,清一年纪虽小,但甚受人爱惜,也没人感到不服,只是不知其中规则的豪客,也不噤咋⾆称奇。
雪峰轻轻拍清一的肩膀,道:“孩子,乖。”清一哭道:“师⽗,师⽗,”雪峰道:
“乖,不要哭,不要哭了。”清一仍是哭道:“师⽗,您不要死,请不要死。”
雪峰皱眉却笑道:“可有见过大哭的掌门人么?”清一悲泣道:“我不要做掌门人,我不要当掌门人,我只要师⽗。”
雪峰往秀峰处望来,秀峰自是会意,她原先对掌门师姊的忌意,早已点滴全无,当下扶向清一,轻轻道:“掌门师侄,你且起来,快起来。”清一揪住雪峰⾐角不放,哭道:“我一起来,师⽗就要死了。”秀峰叹道:“你起来再说。”清一仍然不肯:“我不起。”雪峰轻轻叹了一声,挥了点了清一⽳道。
秀峰贴近在清一耳边说:“让你师⽗完成心愿罢。”清一⽳道被点,浑⾝软⿇,但心智清楚,却无法相救。秀峰说到后来,也为之便咽,在派里她一向跟掌门师姊情感笃厚,对派中刑罚摘赏,两人人彼此心心同此意,常为人所误解,暗骂佛口蛇心,但唯其两人最能将恒山一派的一群女弟子,处理得纪律严明,井然有序。
而今掌门师姊,却要先自己而去了。而自己还在她死前,毫无忌悔的出言顶撞于她。
却见雪峰神尼神⾊自若,右剑一挥,左手五指俱断,将口一衔,以皓齿咬住剑柄,打横一划,短剑锋利无匹,右手齐腕断落,众人又是一声惊呼。这时“格当”一声,金光灿灿的短剑,自雪峰口中跌落地上。雪峰神尼微笑张目,这时五柄短及,俱没⼊她腹之中。只见她双目神光湛然,端视天象,道:”大师贫尼先行一步了。”天象大师全⾝骨节,格格发抖,终于似出尽了力道似的,向雪峰神尼合什一拜。雪峰也没回礼,却微笑闭上了双目。
这时“悬空寺”处钟声更响,秀峰过去察视,跪拜于地,道:“神尼圆寂了。”一时众尼皆伏拜,部份群豪,也敬雪峰义烈,跪倒参拜。
这时众尼皆抑悲低诵经文超度,回想雪峰神尼虽浑号“脸慈心冷”但对恒山弟子,无论⾐食住行、敦品励志,皆克尽职资,无微不至,心感其恩,都垂泪不已。
·桑书云心中,却甚哀恰。他歉叭愧疚,若自己不是顾跟萧萧天话说当年,谈物论故,也不致如此挽救不及,此耿耿抱恨。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冷傲如梅的雪装神尼,今番竟也想柠了起来。在空空钟声中,他顿觉“三正四奇”当⽇何等威风,今⽇何等寥落,而“四奇”
当中,宋自雪早死,车占风遇害,严苍茫也死了,皆死于世间种种疑情执,不噤悯然。
萧萧天在旁叹道:“佛禅之中,舍⾝喂狮虎,化千万众生⼊炼狱者,在所多有,大师节哀。”他劝谕的是天象大师。
天象大师不行不动,嘴角的⾎却不住流下,已染红了一地,点点滴滴,几⽇来他受的內仍都似一齐发作,但却一言不吭。此际“三正四奇”中,三个吒叱风云,不可一世的正派人物,也仅留下他一人了。他闻萧萧天此语,全⾝一顿。
桑害云只觉眼儿这老和尚,刚強侠烈,却有说不出的亲切。他虽是人称第一大称帮之主,但觉得眼前的一切似虚似幻,唯“长空”而已,连昔⽇千思万念的伊小深,也似另有所属,眼下就只有宋雪宜的倩影笑魇,可以把握。却见宋雪宜怔怔地瞧雪宋雪宜神尼的尸⾝,悠然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桑小娥在旁听得自己⺟亲当年的事,心中好,她对⽗亲好生敬重,听⺟亲如此,心中一个声音一直喊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子的!”又见⽗亲斜视宋雪宜,她敏感的心灵,早已清楚几分。
却见雪华神尼舍⾝自尽,消解恶规,心中念及雪峰神尼本是遏止方歌昑与自己见面的人,未料而今一至于此。耳际听得两个女尼再头接耳道:“掌门师姊才一次下山呀,就如此想不开了。”另一尼道:“可见碧落红尘,还是不要招惹的好。”桑小娥听得心中一酸,觉得没什么依凭,心中暗喊:“方郞,你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