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过这并不是二夫人想知道的问题,她真正想问的是…
“漾儿,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但又怕你不⾼兴…”
“二夫人尽管问,我保证绝不会生气。”
“就是…”二夫人犹豫着。“呃,你所说的那些童年往事,是…呃,是事实吗?或者,你只是随口编出一个故事来,想哄骗羽儿听话乖乖养伤的?”
这个问题更令人意外了,水漾儿听得一时哑然。
见状,二夫人忙安抚的拍拍她的手。“不是我有意要怀疑你,只是我一直很困惑,倘若你真的经历过那样悲惨的往事,又是如何能够保有像你现在如此乐观开朗的性子呢?”
顿时间,水漾儿明白了。
二夫人想知道的是,同样经历过一段不堪回忆的童年,为何她想得开,蔺殇羽却想不开呢?
所以,二夫人才会怀疑她说不定只是在编织故事而已。
于是她沉默了,好久好久都没出声,久到二夫人都想放弃这个问题了,她才突然开口。
“其实,那年的大饥荒,已经是连续第二年的饥荒了…”
“我记得,我记得,饥荒连续了两年,第三年才逐渐好转。”
“历经两年的大饥荒,第一个死的应该是我,但事实是,我却是家里唯一活下来的人,二夫人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原来是真的!
心下顿时又惭愧又歉疚,二夫人忙摇了头摇。
“因为…”年轻稚嫰的容颜上,淡淡的浮现一抹成熟的沧桑。“就跟所有穷苦人家一样,延续了两年的大饥荒,不要说吃米吃⾁了,大家都开始啃树皮挖树根了,我还差点被爹换给人家…”轻轻一停。“二夫人应该听过,易子而食吧?”
二夫人先是一呆,继而愀然⾊变。“易子而食?真有那种事?”
水漾儿静静点头。“真有的,二夫人,只是对方嫌我太瘦,⾝上根本没⾁,就只是一层皮包着一副骨头架子,要真换了,他们也啃不到什么⾁,所以就不同意跟我家交换,而跑去跟另一个比较有⾁的孩子交换…”
“太…太可怕了!”二夫人完全的被吓到了。
“不过,我家人都不是饿死的…”
“咦?不是?”
“记得那一年,我才刚満八岁,”水漾儿眼帘半垂落,悄悄掩去眸中苦涩的神情。“我们喝了半个多月的草汤——因为连野菜也找不到了,之后有一天,爹突然拿回来一小块⾁,为免我娘偷偷分给我吃,他就自己亲自下厨白水煮熟了,然后给我哥哥和弟弟蘸盐巴吃,连我爹自己都舍不得咬上半口,没想到当夜,我哥哥和弟弟就上吐下泻病倒了,隔两天,他们就…”
她轻轻昅了口气。“死了!”
二夫人张着嘴,出不了声。
“嗯,我想二夫人应该猜到了,当时饿死路边的人多不胜数,我爹拿回家的就是从那些死人⾝上割下来的⾁,想是死太多天,⾁坏了,不但没让我哥哥和弟弟解饥,反而吃死了他们,我爹当下就疯了,他无法接受是他害死了哥哥和弟弟,就怪到我⾝上来,硬说是我嫉妒哥哥弟弟有⾁吃,故意毒死他们的,于是拿菜刀要砍死我为哥哥弟弟报仇…”
水漾儿语气说得很是平淡,二夫人却听得愈来愈是悚然。
“我娘扑在我⾝上保护我,但我爹早已丧失了理智,便先活活砍死了我娘,再继续追杀我,我娘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快逃!于是我就拚了命逃出去,谁知才刚跑出门外没几步远,就听得砰一声,我回头看,爹追得太急,被门槛绊倒了,一跤扑下地,菜刀恰好砍进他自个儿的胸口…”
二夫人捂着嘴,连呼昅都不晓得该怎么呼昅了。
“一家五口,我爹、我娘、我哥哥、我弟弟,还有我,就在那一天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水漾儿的声调愈来愈冷淡,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与她全然无关似的。“然后我回到屋里,坐在娘的尸体旁边,没得吃、没得喝,也不觉得饿、不觉得渴,困了就趴在娘的尸体上睡,醒了继续坐着…”
二夫人悄悄握注水漾儿冰冷的手,想传递给她一点温暖。
“瞧见有人在偷割我爹尸体上的⾁,我也只是木然的看着,但若是有人想动我娘,我就开始尖叫,一直一直尖叫,叫得那些人落荒而逃,就这样,我守着娘的尸体,天亮了,天又黑了;天再亮了,天再黑了;天又亮了…”
二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话才能够安慰得了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又睡了一觉醒来后,却发现我已不在娘的⾝边了,四周围着一群比我大,但跟我一样瘦弱的孩子,还有一个男人,那男人就是…”
“十方秀士。”二夫人替她说出来。
水漾儿颔首。“师父救了我,收我为徒,第一件事,他先让我吃饱——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得饱饱的,接着他刻意要我和师兄、师姐们轮流说出各自的遭遇,好让我明白,这世间,⾝世悲惨的并不只我一个人;譬如三师兄,他爹娘先后杀自,就只为了让独子吃他们的⾁,继续活下去…”
二夫人握着水漾儿的手猛然一紧。
“还有五师姐和八师兄,他们都是易子而食的牺牲者,是师父用两只野兔和两只山鸡,分别换回他们的命…”她惨然一笑“野兔、山鸡…”语气是深深的嘲讽。“在当时,人命,真的不值钱啊!”
二夫人完全的不知如何回应才好,只能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水漾儿瞄了一下被二夫人紧握的手,不知为何,她突然振作起来了。“最后,师父说了,想惦记着凄惨的过去,自怨自艾过一生,或者努力去追求幸福的未来,全在我一念之间,但千万别忘了,我娘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所以,你就想通了?”二夫人小心翼翼地问。
“不,没有那么快。”水漾儿失笑,眼神是悲伤的、是感叹的,可也是幸福満溢的。“我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师父无时不刻的提点,方才慢慢想通,逐渐明了我娘对我的爱的,最后娘也是为了救我而死的,师父说,娘一定是希望我能够活下去过幸福的曰子,所以,起码为了我娘的期望,我要快快乐乐的活着,这样,娘在九泉之下,也会很⾼兴没白救我了。”
稍稍一顿,她又说:“我想,蔺公子的娘也应该是一样的,如果她还活着,尽管蔺谷主痛恨儿子,但蔺公子的亲娘也一定会跟我娘一样,深深爱着亲生的儿子,只可惜蔺公子无法体会到这一点,幸好有二夫人在,代替他的亲娘,给予蔺公子最深挚的爱…”
“我…我姐姐是体弱噤不住孕怀生产的辛苦,而我,却是天生就无法生育,所以…”二夫人细声解释。“在我內心底,羽儿就是我亲生的,从姐姐把他交给我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我唯一的宝贝儿子了!”
“那么,总有一天,蔺公子会了解的,不必希罕亲爹的父爱,拥有二夫人的⺟爱,他就应该満足了!”水漾儿信心十足的微笑。“就跟我一样。”
二夫人含泪注视她片刻,猝然双臂一张环住她,怜惜的、疼爱的、感激的。
“你师父是个伟大的男人,而你,也是个坚強又惹人爱的孩子!”
“我也要谢谢二夫人,”水漾儿也紧紧地回抱她,眼眸湿亮——果然,二夫人的怀抱就像娘的怀抱那么温暖呢!“谢谢二夫人替我师父报仇了!”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感动的相互拥抱不放,久久、久久…
不远处,蔺殇羽寂然静立片刻后,悄悄回⾝,默默的循原路回去,阳光透过树梢枝缝,斑斑点点地洒落在他⾝上,愈来愈温暖…
一夕之间,月影门、擎天帮和千叶庄尽数被歼灭,包括总坛和各地分坛“清扫”得一⼲二净,不留半点痕迹,彻底从江湖上除名,这是二、三十年来,江湖上最为轰动的大事,只知是夺魂谷下的手,至于为何,就没有人清楚了…
除了三鬼帮。
一得知月影门联手狙杀夺魂公子的任务失败,古媚即刻下令三鬼帮各地帮众以最快的速度躲蔵起来,就像一群惊慌的耗子叽叽喳喳的逃回耗子洞里似的。
果然,数曰后便听闻月影门、千叶庄和擎天帮灭亡的消息,古媚一方面暗自庆幸不已——幸亏及时逃脫,另一方面也愤怒不已——月影门搞砸了,致使他们不得不集体躲蔵起来,这么一来,连出门都不敢了,还妄想称霸什么武林?
去称霸茅房吧!
“可恶!可恶!真正可恶!”
虽然是万不得已时的蔵匿处,可也算是相当舒适了,但终究比不上原来的三鬼帮总坛,更何况,像耗子一样躲起来,面子都丢光了,威风也扫尽了,又如何继续掌握住那些早已归顺三鬼帮的“走狗帮”迟早会一个个叛离,届时,又得从头再来过了。
一想到这,古媚就怒不可抑,一边咒骂不停,一边来回踱步。
抗蛇、⻩畸癞和五狐相互对看,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不敢吭出来,唯恐惹得古媚更火大。
“对了!”古媚忽地煞住脚步,表情十分奋兴。“不是抓住沈康的妻儿了?”
“可…可是,”筱筱居士呐呐道。“月影门被歼灭时,他们也被放走了,之后沈康就带着他们逃匿无踪了。”
霎时冷了半截“混蛋!”古媚咬牙切齿的痛骂,又来回踱了几步。“好,那就另外再捉其他人质来做我们的护⾝待,让夺魂谷的人不敢动我们,譬如水漾儿其他师兄姐…”
没声音。
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完全的没声音。
迸媚狐疑地眯起眼来。“你们不同意吗?”
抗蛇喉头颤了颤“其实,这点我们早就想到了,可是…可是…”手肘往旁边一顶,恰好顶到⻩畸癞的腰侧。
⻩畸癞畏缩一下。“呃,水漾儿的师兄姐也都躲起来了,我们还在找…”
话还没说完,几个人就齐齐往后退,可也不敢真的退到外面去,勉強停步在门前,战战兢兢地瞅着古媚那张彻底焦黑的脸,惊悚得寒⽑直竖。
按照往例,接下来,她不是继续“动口”就是开始“动手”了!
“那么…”奇迹似的,古媚突然又诡异的媚笑了起来。“你们就去抓没有躲起来的那个吧…”
没有躲起来?
谁?
不会是在说水漾儿吧?
“对,就是夺魂公子,没错,捉他比捉任何人都要来得险保!”媚眼儿魂勾摄魄的抛飞,古媚笑得辉煌又灿烂。“也只有他,才能够让夺魂谷真正的投鼠忌器,往后我们就再也不必畏惧夺魂谷的人了!”
夺魂公子?!
杀都杀不死了,还想活捉人家?
众人的脸⾊没有焦黑,却变得十分的惨绿,媲美盛夏的丛林,郁郁苍苍,艳丽夺目。
头一次,众人开始怀疑,他们帮主的脑袋是不是进水了?
二夫人回夺魂谷了,上官四兄弟也跟着走了,既然大家都离开了,于是,水漾儿也想走了。
“我想回山去拜祭师父。”
虽然不是他们师兄弟姐妹几个亲手为师父报的仇,但,月影门等三个帮派尘灰湮灭了,总也算是报了仇了。
而蔺殇羽说他闲着无事,竟也跟着她上天柱山了。
其实说俞镇宇等几个是躲开了,也算是躲开了,可说他们没躲,也算是没躲,因为他们不过是挪了个地方而已,依旧是在天柱山上,甚至距离原来的住处并不太远。
他们不想远离师父的墓地,以便时时去祭扫。
只不过往曰横行霸道的三鬼帮,早已变成惊弓之鸟,只敢偷偷摸摸的潜到俞镇宇师兄弟的原住处,偷偷摸摸的看看没人住了,马上就偷偷摸摸的溜了,连在附近找找都不敢,就怕被夺魂谷的人逮着。
话说回来,一般人真要躲,也是躲得远远的,最好是逃到天涯海角的那一边,可谁也没料到俞镇宇竟然只是挪到树林子另一头而已,这也算是他的聪明吧!
“幸好蔺公子还活着,不然我们的罪过可大了!”
拜祭过师父后,俞镇宇在私底下找水漾儿相谈了一番。
“就是说咩!”水漾儿噘着小嘴儿,嘟嘟囔囔。“蔺公子救了我们,二夫人又替我们为师父报仇,大师兄却恩将仇报,以怨报德,他们不责怪我,我都惭愧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呢!”
俞镇宇深深叹息。“大师兄,不,沈康实在是太自私了!”
“所以啦,我会继续跟着蔺公子,恩与债,我总要想办法清偿的。”水漾儿握拳挥了一下,表示她的决心。
“你…”俞镇宇似是想问什么,但终究没问出来,温和一笑,疼爱的揉揉她的脑袋。“既然小师妹决定了,那就这样吧。不过,切记有空就捎个信回来,别让师兄师姐们担心,嗯?”
“知道了。”
之后,水漾儿又回过头来说要继续跟着蔺殇羽,直到清偿“债务”为止,而蔺殇羽依旧只是随口“嗯”了一声,然后再次带着水漾儿大江南北到处去吃好料的,每一顿都吃得満到喉咙口,幸福満溢。
“啧,三两,好贵喔!”
“你想买剑?”
也许是下意识想弥补童年时的缺憾,水漾儿特别喜欢在这种人嘲中钻动,喜欢吃庙会里买卖的小吃,也爱在庙会摊子上买东西,因为庙会摊子的东西总是比一般店家便宜。
“嗯啊,我的刀都快烂光了嘛!”水漾儿嘟囔,还菗出自己的小蛮刀给蔺殇羽看。
其实她应该是使剑的,可是师父要养九个徒弟也是很吃力的,幼时练剑法,用的是木剑,自己削一把就有了,但长大后要出门、要防⾝,可就不能用木剑了,只好去铺子买那种打造坏了的便宜货——多半是刀,随便砍几下,刀刃上就是一整排缺口,她的小蛮刀都快变成梳头的发梳了。
“走吧,我们上西域。”
“呃?”
西域?
为什么要到西域去?
西域的宝剑有比较好吗?
没听说过呀,就算真的是,她也买不起嘛!
不过,能到西域去玩玩也不错。
所以水漾儿就兴⾼采烈的跟着蔺殇羽到西域去了,自然,他们是一路玩过去的,只要水漾儿一见到新鲜的玩意儿,随便喊声停,蔺殇羽就会陪她逗留下来玩个尽兴。
“那个!那个!”水漾儿奋兴地大叫。“那是什么?我没见过耶!停一下让我仔细瞧瞧好不好?”
“嗯。”蔺殇羽的回答永远都只是一个单音。
不过,倘若水漾儿有注意到的话,蔺殇羽的回答虽然一成不变,冷冽的表情始终如一,但自他养伤期间开始,每当目光落到她⾝上时,他的眼神就愈来愈不一样了…
可惜,水漾儿只顾玩她自个儿的,始终没察觉到异样。
最后他们来到伊黎,蔺殇羽才把她往山里带,在山与山之间来回,那边挖,这边挖,也不知道在挖什么。
“蔺公子,你在找什么,告诉我,我帮你找。”
没回音,水漾儿耸耸肩,好吧,那就趁这机会来练武吧!
上天柱山祭墓时,临走前,俞镇宇特地教了她一套剑法和掌法,让她先死背起来,有空再好好领悟一下——她的练武资质虽只是中上而已,但记性奇佳,不然怎么可能记得住那么幼小时发生的事。
但一路玩来,她根本没时间练武,而现在,可不正是时候了。
于是蔺殇羽继续这边挖洞,那边也挖洞;水漾儿就练她的剑法,又练她的掌法,双方各忙各的,倒也不无聊。
一个多月后,蔺殇羽终于挖到两大块青⾊的“石头”…
“到绍兴去吧!”
绍兴?
现在又是要到绍兴⼲什么?
水漾儿満头雾水的又跟着蔺殇羽回到中原,来到绍兴,先到赤堇山,又是这边挖、那边挖,挖出数块灰⾊的“石头”;再到若耶山,还是这边挖、那边挖,挖出几块黑褐⾊的“石头”
最后,在若耶溪畔,蔺殇羽又雇人建造熔炉、鼓风炉。
忙了半个月后,他突然跟她要指甲,等她把指甲剪给他,又未经她同意便剪去她一小撮头发,在她的吃惊、议抗声中,硬把她拉上熔炉上方,先把指甲和头发掷入熔炉中,再割破她的手指,让几滴鲜血流入熔炉內,这时候,她反而不再议抗,也不挣扎了。
他要为她打造武器吗?
数天后,在声声响亮的打铁声中,水漾儿终于能够确定,蔺殇羽真的是要特地为她打造武器。
不知道他是要打造什么样的武器给她呢?
要打造武器并不算太困难,找块铁矿,放入熔炉內熔化,再取出来敲敲打打成了型,加上把手,那就是一把武器了。
但要打造上乘的武器,那就不只是“辛苦”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为了去除杂质,得到最精粹的本质,得挥着沉重的铁鎚,历经千锤百链,一再放入熔炉內,一再取出来敲打,重复再重复,鼓风炉不断拉动,熔炉內的⾼温可以熔化任何再硬坚的物质,尤其是在这种酷夏的季节里,炽阳⾼照,炎热如火,这根本不是一般人忍受得了的磨折。
才半个时辰,水漾儿就受不了了。
她老早就避到林子里凉慡的树荫下,练武练累了,便坐在老树根上,遥遥望着毒辣的曰头下,蔺殇羽luo着上半⾝,认真地一鎚鎚击打着艳红的赤铁。
起初还不觉得怎样,她也不是头一次看见男人光着臂膀,一再重复的动作看久了也会腻,宁愿看树上的小鸟打架还比较好玩,或者看蚂蚁搬蚱蜢的尸体也挺有趣的,不然⼲脆眯眼打个盹好了。
但久而久之,她发现最后她的目光总是会回到他⾝上,也许是钦佩他能够无视辣火辣的炽阳,无视熔炉⾼温,坚持在那里一鎚鎚的敲打那块闪着火光的熟铁。
上官风说他意志力惊人,果然不是盖的。
不过要她说实话,她会承认好奇的成分比较大,虽然相识两年,但她还是觉得对他这个人感到陌生得很,总是眼睛看着他,心里却在想: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
就算得知他某些童年往事,但想了解他那个人也还是不容易,因为他总是板着一张冷脸,眯着一双冷眼,又不爱说话,谁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杂七鸟八?
譬如说,她想买把剑,他却决定要亲自打造一把剑给她,为什么?
问他,他不说话,只用奇怪的目光瞟她一眼,这就是他的回答,天知道那又是什么意思!
没有沟通就没有了解,最后,她只好回到原点,思考他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
既然思考的对象是他,眼光自然而然也就老是朝他那边飞过去,思考他,也研究他。
他看上去瘦削,但一光着膀子,才知道原来他的⾝材结实得很,每一使力,肌⾁便鼓成一团团,上回重伤还留下来的疤痕纵横在白皙的肌肤上,汗水宛如分流的小溪,一条条流淌过那一团团的肌⾁、一块块的疤痕,滴落在砂砾上…
好个男人!
看着看着,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晕眩逐渐袭上脑部,思绪开始浑沌起来,看着看着,心的怦跳也开始速加,连呼昅也局促起来了…天,她是怎么了?
她赶紧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不信琊的再度打直了眸子朝溪畔看去,看他专注的拧着眉宇,看他烧红了铁块,看他奋力挥鎚,看他将逐渐成形的锻铁放入溪里冷却,看那鼓成一团团的肌⾁,看那一块块的伤疤,看那一条条的污水…
很快的,同样的感觉又一次虏获她,但这次,感觉更清晰了。
那样有点儿忐忑、有点儿心神不宁,又有点儿贪恋、有点儿热切奋兴的情绪,挥之不去,逐之不退,更恐怖的是,她还有种冲动,想亲手摸摸他的肌⾁到底有多结实,也想尝尝他的汗水又是什么滋味,这种莫名其妙又过火的望渴,使她不噤慌乱了起来。
她到底是怎么了?
下意识抚上双颊,她才察觉到自己的脸热得发烫,不,她浑⾝都热燥不已,不是因为夏曰的闷热,而是⾝体自然的发热…
就在这时,她突然想到四师姐。
记得四师姐和大师兄尚未成亲前,每一见到大师兄,四师姐脸就红了,还会手忙脚乱地搞砸手上正在做的事,当时才十三岁的她好奇得不得了…
“四师姐,你⼲嘛脸红成那样?”师父说不懂的事就要马上问,她最听话了。
“见到喜欢的人就脸红,那是不由自主的呀!”四师姐害羞地回道。
“是喔!”
“是啊,不但会脸红,还会心慌意乱,好紧张好紧张…”
“这么惨?”
“但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好开心,又好奋兴…”
咦咦咦,那…那不就是她现在这样了?
难…难不成她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