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小李飞刀
残花已落尽,有些瓣花,正落在薛大汉⾝上。
路小佳还是坐在那里,他并没有去看他朋友的尸体,他看着傅红雪手里的刀,一双冷漠的眼睛突然变得热炽了起来。
好快的刀!
没有回应。
路小佳忽然笑了,深沉地接着道:只可惜还并不十分快。傅红雪还是没有回应,因为他自己心里也能感觉得到,他虽已杀了薛大汉,但那并不能表示他的刀已恢复到以前那么快。十三天来的痛苦磨折,就算铁打的人,也会受到损害。
路小佳的情况却似在巅峰中。
所以他笑得很愉快,也很忍残,缓缓道:现在我们心里一定都明白一件事。傅红雪没有问,固为他的确知道路小佳这句话的意思。
我若要杀你,今天就是我最好的机会,只有呆子才会错过这种机会。翠浓失声道:你…你也想杀他?
路小佳笑了笑,道:你看我像是个呆子?
他微笑着,剥开颗花生,抛起。
他的手⼲燥而镇定,但是他抛起的花生却忽然不见了。
花生突然被一种很奇怪的力量昅到后面去,落在一个人嘴里。
这人就坐在屋子里刚才傅红雪坐的地方,慢慢地咀嚼着花生,端起了酒杯。傅红雪一回头就看见了他。
叶开,这阴魂不散的叶开!
叶开在微笑,微笑着喝下那杯酒。
路小佳忽然也笑了,道:桌上还有菜,你何必抢我的花生下酒?叶开微笑道:因为能吃到你花生的机会并不多,也只有呆子才会错过这种机会的。路小佳道:你看来也像是个呆子。
叶开道:所以我还活着。
路小佳大笑。他的人突然随着笑声掠出,只一个翻⾝,就消失在苍茫的暮⾊里。
叶开又为自己倒了杯酒,哺哺道:看来这年头的呆子越来越少了。灯已燃起,是叶开自己燃起的。屋里也没有别的人,那笑涡很深的少女也已不见踪影。
灯燃起的时候,傅红雪就出现在门口,他看着叶开手里的酒,但现在酒已对他完全没有昅引力。
叶开自己喝下了这杯酒,微笑道:我不敬你,因为我知道你现在已不会再喝酒的。傅红雪盯着他。
叶开道:但你还是可以进来坐坐,这里…傅红雪忽然打断他的话,道:是谁叫你来的?说!叶开道:我自己有脑子。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总是要来管我的事?
叶开道:谁管你的事了?
傅红雪道:刚才你…
叶开道:刚才我只不过吃了路小佳一颗花生而已,那难道也是你的事?傅红雪闭紧了嘴。
叶开忽然叹了口气,道:这年头的呆子虽越来越少,但一两个总还是有的。翠浓垂着头,慢慢地穿过径花。夜⾊已笼罩大地。
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眼睛里又有了泪光。然后她就听到了⾝后的脚步声,一种奇特、缓慢的脚步声。
她自己也走得慢。
凤在吹,秋星一粒粒升起,远处仿佛有人在吹笛。
秋夜的笛声,仿佛总是令人断肠的。
门就在前面,她已将走出门,但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人轻唤:你傅红雪的眼睛在星光下看来就像是秋月下清澈的湖水。
翠浓停下来,转过⾝。
傅红雪凝视着她,道:你又要走?
翠浓又点了点头,又摇了头摇。傅红雪道:你为什么从不等我?翠浓垂下头,道:你…你几时要我等过你?这句话也像是一根针,一根尖针,但却并不是冰冷的针。
傅红雪突然冲过去,紧紧拥抱住她。
他抱得真紧,他的泪水涌出时,翠浓的哭声已响遍在这充満花香的秋风里。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要我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因为你看见了我跟那个人…
那不能怪你。
你以为我看不起你,不要你了,所以才会去找别人。你真的不恨我?
那本是我的错,我怎么能怪你。
可是我…
不管你怎么样,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够将过去的事情忘记?你真的能忘记我过去的那些…
我只希望你也能忘记我过去对你的那些不讲理的事。翠浓笑了她脸上的泪痕虽然还未⼲,可是她笑了,笑得那么温柔,那么甜藌。她甜笑着,在他耳畔低语。
你真的是傅红雪?
当然是。
可是你为什么好像忽然变了个人呢?
固为我的确已变了怎么会变的?
翠浓道:你不肯告诉我?
傅红雪终于轻轻叹息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变的,我只知道离开了你十二天之后,再也不想离开你一刻了。翠浓紧紧拥抱住他,泪珠又一连申流下来。
但这已是幸福快乐的泪珠,这种泪珠比珍珠还珍贵。
人,毕竟是人。就算他心上真的有一层冰,冰也有溶化的时候,爱的力量永远比仇恨伟大。有时仇恨看来虽然更尖锐,更深切,但只有爱的力量才是永恒不变的。
现在坐在窗台上的,是叶开。
风吹过的时候,他⾝后隐隐有铃声轻响。
他们看着傅红雪和翠浓穿过径花,走出去,消失在夜⾊间。
丁灵琳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他现在渐渐变得像是个人了。她说的他,当然就是傅红雪。
现在无论叶开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刚才她没有出现,因为,她一直都在后面监视着这里的女孩子们。
她并不是怕别的,只不过不愿她们见到叶开,也不愿叶开见到她们,连她自己都承认她是个很会吃醋的女人。
叶开道:你认为以前他不是个人?
丁灵琳道:至少我没有看见过像他那样的人。这点叶开也不能不承认。
丁灵琳道:我也从来没有想到,他真会为翠浓那么痛苦。叶开忽然笑了笑,道:你认为他痛苦是为了她?丁灵琳道:难道不是?
叶开摇头摇。
丁灵琳道:你认为他痛苦是为什么?
叶开道:他一直认为自己比翠浓⾼尚,一直认为翠浓配不上他。丁灵琳道:这倒一点也不假。
叶开道:所以等到翠浓离开他的时候,他才会感觉特别痛苦,因为他总认为翠浓应该像狗一样跟着他。丁灵琳道:你认为他痛苦只不过因为他的自尊受到了伤害?叶开道:那当然也因为他觉得自己受欺骗,无论是什么样的男人,被女人欺骗时都会觉得很痛苦的,就算他根本不爱那个女人,也同样痛苦。丁灵琳道:你认为他根本不爱翠浓?
叶开道:我并不是这意思。
丁灵琳道:你是什么意思?
叶开道:我的意思是说,翠浓若不离开他,他总有一天也会离开翠浓,在那种情况下,他就绝不会痛苦了。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他跟别的人不同。
丁灵琳道:有什么不同?
叶开道:他是在仇恨中生长的,所以…
丁灵琳道:所以他就算真的爱翠浓,也还是忘不了他的仇恨!叶开道:绝对忘不了。
丁灵琳道:看来你好像很了解他。
叶开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人比我更了解他。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突然沉默。
丁灵琳道:是不是因为你也踉他一样,是在仇恨中生长的?叶开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也许是的,可是我跟他并不相同。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目光凝视着远方的一颗明星,道:因为我曾遇到过一个人丁灵琳道:一个什么样的人?叶开道:一个神奇的人,世上假如真的有神存在,他就是神。丁灵琳道:就是他改变了你的一生?
叶开点点头。
丁灵琳咬着嘴唇,也沉默了很久,才轻轻问道:他是男人,还是个女人?叶开笑了。
丁灵琳瞪起了眼,道:一定是个女人,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叶开道:他若是女人,世上所有的人就全都是女人了。丁灵琳道:这是什么意思?
叶开目中忽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崇敬之⾊,道:我看见过很多人,各式各样的人我都看过,但只有他,才配称得上是真正的男子汉。丁灵琳也笑了。
叶开道:我从未看过比他更伟大的人。
丁灵琳道:他一定很豪慡,很有义气。
叶开道:又何止如此而已,就算将世上所有称赞别人的话,全都加到他⾝上,也不能形容他的伟大于万一。丁灵琳道:你佩服他?
叶开道:又岂止是佩服而已,他就算叫我立刻去死,我也愿意。他又叹息了一声,道:但他显然不会叫我去死的,他一向只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丁灵琳听得眼睛里也发出了光,道:他究竟是谁呢?叶开道:你应该听说过他的。
丁灵琳道:哦?
叶开道:他姓李…
丁灵琳耸然道:莫非是小李探花?
叶开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听说过他。
了灵琳眼睛里立刻也露出同样的尊敬之⾊,叹息着道:我当然听说过他…世上又有谁没有听说过他的呢?叶开道:他的所作所为,的确令人很难忘记。丁灵琳道:尤其是他和上官金虹那一战,江湖上虽然没有人真的看见过,可是在传说中,那一战简直比神话还要神奇。叶开笑道:我至少听五百个人谈起过那一战,每个人的说法居然都不同。丁灵琳笑道:我也听过很多种说法,谁都坚持认为自己说的那一种才是正确的,谁都认为别人说的是谎话。叶开道:但至少有一点,却是每个人都不能不承认的。丁灵琳道:哪一点?
叶开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他眼睛焕发着光,接着说: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到现在为止,普天之下,还没有人能避开他的那一刀!丁灵琳眼睛也在发着光,叹息着道:只可惜他的那一刀已成绝响,我们是再也看不到的了。叶开道:谁说的?
丁灵琳道:据说他杀了上官金虹后,就封刀退隐,再也不问江湖的事。叶开笑笑。
丁灵琳道:他若非退隐世外,江湖中为什么就听不见他的消息?叶开又笑笑。
丁灵琳道:你难道知道他的消息?
叶开沉昑着,终于道:追查梅花盗,威震少林寺,决战上官金虹,那些只不过是他一生中的几件小事而已。丁灵琳道:那些事情还是小事?
叶开道:他破了金钱帮之后,在江湖中又不知做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丁灵琳道:真的?
叶开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丁灵琳道:他又做了些什么事?
叶开道:你若听到了那些事,我敢保证你一定会热血沸腾,晚上连觉都睡不着。丁灵琳道: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为什么连一件都没有听到?叶开微笑道:虬髯客在海外威镇十国,自立为王,李靖都不知道,小李探花做的事,你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怎会知道。他不让丁灵琳开口,接着又道: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做事一向是不愿被俗人知道的。丁灵琳撇了撇嘴,道:我是俗人,你呢?
叶开笑道:我也是俗人,只不过我的运气比你好些。丁灵琳拉起了叶开的手,甜笑着道:你能不能将那事说来给我听听?…我宁愿晚上不觉睡也要听。叶开道:等有空的时候,我说不定会讲给你听听的。丁灵琳笑得更甜,柔声道:那么现在你就说好不好?叶开道:现在我没空。
丁灵琳道:先说一两件行不行?
叶开道:不行。
丁灵琳的嘴嘟起来了,重重地甩下他的手,道:人家一有事求你,你就摆起架子来了。叶开笑道:架子当然要摆的。
了灵琳嘟着嘴,道:凭什么?
叶开道:就凭那些故事,无论谁知道那么精彩的故事,都有资格可以摆摆架子。丁灵琳眨着眼,道:真的那么精彩?
叶开道:我保证你从未听过那样精彩、那么令人感动的事。丁灵琳的态度又软了,赔着笑道:那么我就让你摆摆架子,你要茶,我就去替你倒茶,你要喝酒,我就去替你倒酒,这样行不行?叶开道:还是不行。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现在真的没空。
丁灵琳道:你现在要⼲什么?
叶开道:我要赶着到好汉庄去。
丁灵琳道:好汉庄?
叶开道:好汉庄就是薛家庄。
丁灵琳道:好汉庄的庄主,就是那薛大汉的老于薛斌。你要赶去报凶讯?叶开道:我不是乌鸦。
丁灵琳道:那你赶去⼲什么?
叶开道:我若猜的不错,傅红雪现在想必也在急着赶到那里去。丁灵琳道:他去你就要去?
叶开笑笑。
丁灵琳道:你对他的事,为什么总是比对我还关心?叶开又笑笑。
丁灵琳盯着他道:我总觉得你跟他好像有点很特别的关系,究竟是什么关系?叶开笑道:你难道连他的醋也要吃?莫忘记他是个男人。丁灵琳道:男人又怎么样?男人跟男人,有时候也会…这句活没说完,她自己也笑,红着脸笑了。
叶开却在沉思着,道:想当年,薛斌也是条好汉,一百零八招开天辟地盘古神斧,也曾横扫过太行山,却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丁灵琳道:你难道生怕傅红雪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要赶去相助?叶开笑了笑,道:若连傅红雪都不是他的放手,我赶去又有什么用?了灵琳凝视着他,道:你的功夫难道远不如傅红雪?叶开道:据我所知,他刀法很快,当今天下已没有人能比得上。丁灵琳道:可是我还听到很多人说过,你也有柄很很可怕的刀。叶开道:哦?
丁灵琳道:而且是柄看不见的刀。
叶开道:哦?
丁灵琳道:你少装糊涂,我只问你,你的那柄刀,是不是小李飞刀的真传?叶开叹口气,道:小李飞刀本就是小李飞刀,除了小李探花自己的之外,就没有第二家。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那种刀本就是没有人能学得会的。知道了吧!丁灵琳道:你呢?
叶开苦笑道:我若能学会他的一成,就已心満意足了。丁灵琳嫣然道:想不到你居然也会变得这么谦虚起来了。叶开道:我本来就是个很谦虚的人。
丁灵琳道:只可惜有点不老实。
叶开正⾊道:所以你最好还是不要跟着我,我⽑病若是来了,忽然把你強奷了也说不定。丁灵琳的脸又红了。她咬着嘴唇,用眼角瞟着叶开道:你要是不敢,你就是个⻳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