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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英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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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已不见,雾山已不见。

  阴森黑暗的山洞里,却有一堆火焰在跃动,闪动的光,照亮了奇突的钟啂和耝糙的山壁,也照亮了丁灵琳苍白美丽的脸。她醒来时,第一眼就看见这堆火。

  所以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火焰的跃动。火焰的本⾝,仿佛就象征着生命,已为她带来了温暖和光明。

  然后她才看见傅红雪,他冰一样的脸,已因火焰的闪动而变得有了生命。

  现在他正将一只皮⽑已洗剥⼲净的野兔,放到火上去烤。

  他的动作复杂而缓慢,他脸上甚至也已出现某种和平宁静的表情。

  丁灵琳从未看过他脸上有过这种表情,她突然觉得他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可怕的。

  带着血的野兔已渐渐在火上被烤成金⻩⾊,山洞里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丁灵琳脸上忽然泛起一阵‮晕红‬,她本不是那种一见到血就会晕过去的女人。

  她忍不住解释:我刚才实在太饿也太冷,所以才支持不住的。傅红雪淡淡道:幸好你⾝上有火种,否则就只能吃带血的免⾁了。丁灵琳失声道:火种是你在我⾝上找到的?傅红雪点点头。

  丁灵琳的脸更红,她记得火刀和火石本在她贴⾝的衣袋里。

  她咬着嘴唇,板起了脸,大声道:你怎么能乱掏人家⾝上的东西?傅红雪冷冷道:我的确不该这么做的,我本该脫光你的‮服衣‬把你放在火上烤吃。丁灵琳立刻用力拉紧了自己的衣襟,好像好怕这个人会真的过来脫她的‮服衣‬。

  傅红雪却再也不睬她,默默地将烤好的野兔撕成两半,随手抛了一半给她,竟是较大的一半。

  丁灵琳心里突又泛起一阵温暖之意。

  她也不能算是个小心眼的女孩子,但傅红雪若是给她比较小的那一半,她还是会觉得很生气。她毕竟是个女人。

  没有盐的⾁,本来就像是已生了十八个孩子的女人一样,已很难令人发生‮趣兴‬。

  没有盐的⾁至少总比没有⾁好。

  饥饿,本就是人类最不能抗拒的两种欲望之一。

  丁灵琳几乎将骨头都吃下去,吃完了还忍不住要叹息一声,喃喃地道:这兔子⾝上的⾁简直比猴子还少。傅红雪道:它⾝上若是⾁多,说不定早已被别人捉去吃下肚了。丁灵琳嫣然道:小叶说的不错,你有时看来虽然很可怕,其实并不是个凶狠恶毒的人。她眨了眨眼,又道:无论你怎么想,我总觉得他一直都对你不坏,而且比谁都了解你。一提起叶开,傅红雪的脸⾊又变了,忽然站起来,冷冷道:你自己还能不能脫‮服衣‬?丁灵琳的脸⾊也变了,失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傅红雪冷冷道:你着不能脫,我替你脫。

  丁灵琳大骇道:为什么要脫‮服衣‬?

  傅红雪道:因为我不想看着你冷死病死。

  丁灵琳这才发现自己⾝上‮服衣‬的确已湿透,地上也是阴寒而嘲湿的,这样子躺‮夜一‬,明天不大病一场才是怪事。

  她自己当然也不想冷死病死,但若要叫她在男人面前脫光‮服衣‬,她宁可死除了叶开外,随便哪个男人都不行。

  她咬着嘴唇,忽然道:你是不是真的強奷过马芳铃?傅红雪脸上的肌⾁忽然绷紧,目中又露出痛苦之⾊,但他却还是点了点头。

  只要是他做过的事,他就绝不推诿否认。

  丁灵琳道:你会不会強奷我?

  傅红雪冷冷道:你是在提醒我?

  丁灵琳道:你现在若是強奷我,我当然没法子反抗,但我却希塑你明白一件事。傅红雪在听。

  丁灵琳道:除了叶开外,无论什么男人只要碰碰我,我就恶心,因为我觉得世上所有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傅红雪充満痛苦和仇恨的眼睛里,仿佛又有火焰在燃烧。

  他全⾝都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丁灵琳道:你恨他也许并不是因为他杀了翠浓,而是因为你知道自己永远也比不上…傅红雪突然一把揪住她衣襟,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嘎声道:你错了。丁灵琳道:我没有错。

  傅红雪道:你不该逼我的。

  他的手突然用力,已撕破了她的衣襟。

  丁灵琳倒下去的时候,‮白雪‬的胸膛已在寒风里硬起来。

  她的泪也已将流下,咬着牙道:我没有错,小叶却实在错了,他看错了你,你根本不是人,是个畜牲。傅红雪全⾝不停地颤抖,突然也倒了下去,缩成了一团。

  火光闪动下,他的脸竟已完全扭曲变形,嘴角就像马一样,吐出了浓浓的白沫。

  丁灵琳反而怔住。

  她也听说过,傅红雪是个有病的人,但她却未想到他的病竟会突然而来,来得竟如此可怕。这少年不但孤独寂寞,満心创痛,而且还有这种可怕的病毒蛇般纠缠着他。唯一能安慰他、了解他的人,现在却已被埋入了⻩土。

  他这一生,过的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生活?生命对他也未免太无情。他应该恨的!

  我若是他,我说不定也会痛恨所有的人,所有的生命。丁灵琳心里的恐惧和愤怒,忽然又变作怜悯与同情。

  她若能站起来,现在说不定会将他像孩子般拥抱在怀里。

  可是她非但站不起来,几乎连动都不能动。

  她连手都已因阴寒嘲湿而渐渐⿇痹,只能勉強拾起来,掩住衣襟。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但来的却显然不止一个人。

  这当然绝不是叶开,叶开若要来,绝不会和别人一起来的。丁灵琳的心沉了下去,如此深夜,又有谁会冒着这种愁煞人的秋风秋雨,到这荒山上来呢?脚步声已在山洞外停下来,闪动的火光,已无异告诉他们这山洞里有人。

  过了半晌,外面就有人在试探着问:里面的朋友⾼姓大名?请见示。丁灵琳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只希望这些人一时间还不敢冒然闯进来,只希望傅红雪能在他们闯进来之前清醒。

  但这时她已看见一柄刀从外面慢慢地伸进来,接着她就看见了握刀的人。

  来的人的确不止一个,但现在进来的却只有他一个。

  这人的脸⾊也是苍白的,却不是傅红雪那种纯净得接近透明的苍白。

  他的脸向里发青,在闪动的火光中看来,竟仿佛是惨碧⾊的,又像是戴着个青铜面具。

  他的眼睛也阴森可怕,只看了傅红雪一眼,目光就停留在丁灵琳裸露在破碎衣襟外的‮白雪‬胸膛上,眼睛里突又露出种淫猥的表情。

  丁灵琳只恨不得能将这双眼睛挖出来。

  这人手里的刀已垂下,长长吐出一口气,显然他已发现倒在地上的这两个人都已没有值得他戒备的地方。他的眼睛更放肆了,就好像要钻到丁灵琳的衣襟里去。

  丁灵琳忍不住大声道:你看什么?难道你从来也没看过女人?这人笑了,用脚尖踢了踢傅红雪,道:他是你的什么人?丁灵琳道:你管不着。

  这人道:他就是那个一脚踢垮了关东万马堂的傅红雪?丁灵琳道:你怎么知道?

  这人道:我本来就是来找他的。

  丁灵琳忍不住问道:找他⼲什么?

  这人道:我本想找他替我做件事…替我去杀个人。他又笑了笑,接着道:但现在看来他已只有等着别人杀他了。丁灵琳勉強控制着自己,冷笑道:你若真的有这种想法,一定会反悔的。这人笑得更阴险,悠然道:我不但真的有这种想法,还有另外一种想法。丁灵琳又忍不住再问:什么想法?

  这人笑道:男人看见一个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赤裸着胸膛躺在他面前,他心里会有什么想法,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丁灵琳突然全⾝冰冷,失声道:你敢?

  这人悠然道:我为什么不敢,就算傅红雪现在还能够拨他的刀,我也不怕。丁灵琳道:你…你真的不怕?

  这人道:他若知道我是什么人,说不定会自动把你让给我的。丁灵琳道:你凭什么?

  这人道:我只凭一样东西,一样傅红雪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东西。他微笑着,用刀尖去拨丁灵琳紧拉着衣襟的手,接着道:就凭这样东西,我不但敢想,而且敢做,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做给你看。丁灵琳几乎已忍不住要失声大叫起来,她的手已不能不松开。就在这时忽然看见一样东西从外面飞进来,打在这人因微笑而露出的牙齿上。

  只听格的一响,这人的门牙已然被打碎了两三颗。

  这人面⾊骤然改变,一只手掩住了嘴,一只手扬起了刀。

  丁灵琳看到地上的花生,脸⾊也已变了,忍不住失声惊呼道:路小佳!路小佳也是她现在最不愿看见的人之一,为什么他也偏偏来了?她的运气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坏?

  山洞外还是云雾凄迷,一片黑暗。一个人带着笑说道:这世上并不一定只有路小佳才能吃花生的,不吃花生的倒很难找几个。一个人微笑着,悠悠然走了进来,穿得很随便,笑得很轻松,看他的样子,就算是天塌下来,他好像也不会在乎。

  看到了这个人,丁灵琳只觉得那闷死人的浓云密雾仿佛已忽然消散了,那愁煞人的秋风秋雨也仿佛忽然停了。

  现在就算是天真的塌下来,她也已不在乎,因为这个人就是叶开。只要能看见叶开,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值得她在乎的。

  她心里忽然充満了温暖之意,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甜藌的笑容,却故意要板起脸,道:你死到哪里去了,怎么直到现在才来?叶开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也想早点来的,却又不能眼看着你那位宝贝二哥躺在地上生气,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你的二哥。丁灵琳就算还想生气,也气不出了,忍不住笑道:你本来就应对他好一点,因为他迟早总有一天要做你的大舅子的。叶开看着她,皱眉道:可是你们丁家的人为什么总喜欢躺在地上呢?丁灵琳道:你自己说过的,一个聪明人能躺下的时候,是绝不会坐着的。叶开也笑了,道:不错,有道理。

  他看了看傅红雪,又看了看那个⾼举着钢刀的人,道:你们都是聪明人,但这位仁兄为什么还不肯躺下去,这样子站着岂非太累?丁灵琳眨了眨眼,道:所以你应该劝他,要他不如还是躺下去的好。叶开点了点头,道:不错,有道理。

  这人的嘴已闭起,嘴角还在流着血。

  他本就是个老江湖、老狐狸,当然知道能用一颗花生打落门牙的人,绝不是好惹的。但现在叶开又在背对着他,再难惹他的人,背上也绝不会长着眼睛。

  他的刀又恰巧正对着叶开的脖子,这机会实在难得,错过实在可惜。他突然挥刀,直砍叶开的脖子。

  谁知道叶开背后偏偏像是长着眼睛,突然回⾝,指尖轻轻在这个握刀的手腕上一划。这人的刀忽然间就已到了他手里。

  叶开看着这把刀,轻抚着刀锋,微笑道:看来这也是把快刀。这人的脸已僵硬,想勉強笑笑,但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叶开道:这么快的刀无论砍在谁的脖子上,他的脑袋都no?一定会掉下来,你信不信?他提着刀在这人脖子上比了一比,微笑着道:你若不信,倒也不妨试试。这人一张白里透青的脸,已吓得全无人⾊,吃吃道:不…不必试了。叶开道:你相信?

  这人道:当…当然相信,谁不信,谁就是⻳孙。叶开大笑。

  这人忽又问道:阁下上山时,有没有看见在下的朋友们?叶开又点点头,道:我看他们好像都已累得很,所以劝他们不如躺下去休息的好。这人脸⾊又变了变,昔笑道:其实我…我也已累得很。叶开道:既然累得很,为什么还不躺下去?这人什么话都不再说,走到角落里,直挺挺地躺下去。

  叶开叹了口气,道:这年头的笨人本来就已不多的。丁灵琳道:只可惜我跟你一样,我们虽然不太笨,也不太聪明。叶开道:我知道你也想站起来走走了,躺得太久,也会累的。丁灵琳抿着嘴笑道:所以你也正好乘机来揩油,捏捏我的‮腿大‬。叶开又叹了口气,道:我只奇怪你二哥点你⽳时,为什么不顺便把你的嘴一起点住呢?丁灵琳道:因为他知道我要咬死你。

  傅红雪的⾝子虽然渐渐已能伸直,却还在不停地喘息着。

  叶开看着他,黯然道:这么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病呢?丁灵琳已站了起来,正弯着腰在捏自己的腿,也不噤叹道:他的确是个很可怜的人,但有时却偏偏要叫人觉得很可怕。她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架到这里来?叶开摇‮头摇‬。

  丁灵琳道:他以为你杀了翠浓。

  叶开皱起了眉,道:翠浓已死了?

  丁灵琳道:她的坟墓就在外面,傅红雪亲手埋葬了她。叶开嘴角的微笑忽然不见了。

  丁灵琳瞪着他,道:究竟是不是你杀了她的?叶开道:你也要问我这种话?

  丁灵琳叹道:我当然知道你绝不会做这种事的,可是你的刀为什么会到了他手上。叶开道:我的刀?…

  丁灵琳还没有说话,已看见了有刀光一闪。

  叶开一伸手,闪电的刀光已到了他手上柄飞刀,薄而锋利。他抬起头,就看见了傅红雪。

  傅红雪站起来时,就像是幽灵忽然从地下出现,烟雾忽然从地下升起。火光已微弱,他看来更苍白、更憔悴、更疲倦。

  可是他眼里的愤怒和仇恨却比火焰更強烈。

  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他的刀,目光刀锋般瞪着叶开,一字字道:这是不是你的刀?叶开没有回答,不能回答。

  这柄刀的确和他用的刀完全一样,但这柄刀却绝不是他的。能用这种刀杀人的人虽然不多,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

  但他实在想不出有谁能仿造这种刀,而且还打造得完全一模一样。

  世上几乎根本就没有人看过他用的这种刀。

  傅红雪还在瞪着他,等着他回答!

  叶开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用这把刀杀了谁?傅红雪道:你杀了郭威的孙子,又杀了王大洪。不是吗?叶开道:王大洪?

  傅红雪道:你叫王大洪杀人,然后你杀了他灭口。叶开道:翠浓就是死在他手上的?

  傅红雪道:他用的是毒剑,但你的手却比他的剑还毒!叶开又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现在就算否认,你也是绝不会相信的。傅红雪道:绝不会。

  叶开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杀翠浓呢?傅红雪道:你真正要杀的不是翠浓,是我。叶开道:是你?我为什么要杀你?

  傅红雪还没有开口,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突然跳起来,大声道:因为你已经被万马堂收买了,我恰巧在无意间听见他透露过口风。傅红雪霍然转⾝,盯着这个人,厉声道:你是什么人?这人道:我姓白,贱名白健,江湖中人却都叫白面郎君。傅红雪道:你见过马空群?

  白健道:天天都能见到。。

  傅红雪道:他在哪里?

  白健白了叶开一眼,道:你杀了他,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去。傅红雪的脸突又因激动而发红。

  无数曰辛苦的找寻,竟忽然在无意间得到结果,无数年的刻骨铭心,像毒蛇般纠缠着他的仇恨,现在忽然又有了报复的希望。老天保佑,马空群总算还活着,总算还没有死在别人手里。

  傅红雪紧握双手,満眶热泪几乎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白健道:我到这里来,本就是为了要带你去找马空群的,可是他…傅红雪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他本就已非死不可!白健吐出口气,目中已露出笑意。

  但就在这刹那间,他眼前忽然有刀光一闪,一缕寒风贴着他耳朵擦了过去。接着只听夺的一声,火星飞溅,一柄刀钉在他⾝后的山壁上,薄而利的刀锋竟已入石两寸。

  白健突然觉得‮腿两‬发软,竟似已连站都站不住了。

  这柄刀本来明明在叶开手上,他竟未看见叶开是如何出手的。甚至傅红雪都未看见这柄刀是如何出手的,他脸⾊似也变了。

  叶开淡淡道:我若真的已被万马堂收买,这个人现在已经是个死人。傅红雪迟疑着,突又冷笑道:你当然不会在我面前杀人灭口。叶开道:你相信他的话?

  傅红雪道:只相信我亲眼看见的事,我…我亲眼看见翠浓在我面前倒了下去。叶开道:你真的要杀了我替她报仇?

  傅红雪不再说话,因为现在又已到了无话可说的时候。他的刀已出鞘。

  刀光一闪,比闪电更快,比闪电可怕。

  没有人能形容他这一刀,他一刀出手时,刀上就仿佛带着种来自地狱的力量。从来也没有人能避开他这一刀。

  可是叶开的人已不见。

  傅红雪一刀挥出时,他的人忽然已到了三丈外,壁虎般贴在山壁上。就在刀锋还未离鞘的那一瞬间,他的⾝子凌空飞起,倒翻了出去。

  傅红雪拔刀的动作几乎已接近完美,若是等到他的刀已离鞘,就没有人再能避开那一刀。叶开的⾝子,看来就像是被刀风送出去的。

  看来他竟像是早已知道有这一刀,早已在准备闪避这一刀。他闪避的动作,也已接近完美。

  只有傅红雪自己才知道他这一闪是多么完美,多么巧妙。

  他握刀的手掌,突然沁出了冷汗。

  叶开看着他,突然道:这样子不公平。

  傅红雪道:不公平?

  叶开道:你杀了我,我死而无怨,可是我若万一杀了你呢?丁灵琳立刻抢着说:你若死了,还有谁会替你去找马空群报仇?你难道已将那段仇恨忘了?傅红雪怎么能忘得了!

  他对叶开的仇恨虽然鲜明而強烈,可是对马空群的仇恨,却已像毒草般久已在他心里生了根。

  就算他的心已碎成千千万万片,每一片上都还是会带着这段仇恨,他活着,本就是为了这段仇恨,就算他想忘记,也是忘不了的。

  刀已出鞘。

  刀鞘漆黑,刀锋却也是苍白的,就好像他的脸一样,苍白而透明。

  他紧紧握着刀,竟不知这第二刀是不是还应该砍出去。

  白健用力咬着牙,眼睛里已因紧张‮奋兴‬而布満了血丝。

  他也已看出了傅红雪的犹豫,他认为叶开若不死,他就得死。平时他本是个阴沉狡猾、很有判断力的人,但这种生死间可怕的庒力,却使他做出了件很愚蠢的事。

  他忽又大声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刚才你倒在地上时若不是我救你、他已杀了你,你难道还给他第二次机会?他自己认为他话说得很有煽动力,他自己若在傅红雪这种情况下,听见了这些话,是绝不会放过对方的。

  可是他错了,他忘记傅红雪和他并不是同一个人,绝不是!

  傅红雪竞忽然转⾝,刀锋般的目光已盯在他脸上,一字字问道:你刚才救过我?自健立刻用力点头。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白健道:因为我要你去杀了马空群,马空群一曰不死,我也一曰不能安心。这解释也极合情合理,他自己也很得意。

  谁知傅红雪却突然冷笑,道:现在我只有一点还不明白。白健道:哪一点。

  傅红雪冷冷道:他若真的要杀我,就凭你也能救得了我?白健突然怔住。

  他终于明白,这少年虽然是个残废,虽然有种随时都可能发作的恶疾,但他却绝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幼稚愚蠢的人。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看着冷汗从他额角上滴出来,那眼⾊就像是看着条已被人赶到垃圾堆里的野狗一样。

  他已不愿再多看这个人一眼,目光垂下,凝视着自己手里的刀,冷冷道:我本该杀了你的。白健也在看着他的刀,全⾝都在发抖。

  傅红雪道:可是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我出手。白健的人突然软瘫,倒在山壁上,无论谁刚从死亡边缘爬回来,都不免会像他一样虚脫。

  傅红雪慢慢地接着道:我不杀你,你最好也不要逼我。白健道:…我…我明白。

  傅红雪道:马空群真的还活着?

  白健道:绝不假。

  傅红雪道:你是想活着带我去?还是想死在这里?这两条路都可以走。他不再说一个字,也不再多看这个人一眼。他已算准了这种人会怎么样选择事实上,他已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叶开正看着他,目中带着欣慰的笑意,忽然道:看来你的确已进步了很多。傅红雪还在看着自己的刀。刀锋越磨越利,人又何尝不一样?这世界上大多数人岂非都是在痛苦中成长的?

  自从失去了翠浓后,他忽然第一次感觉到对自己又有了信心。他抬起头,凝视着叶开:今天我可以让你走,但我们之间的账,却迟早还是要结清。叶开道:我知道。

  傅红雪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都可以让你决定。叶开道:时候和地方已用不着再订。傅红雪道:为什么?叶开道:因为我反正没有事,我可以跟你去。傅红雪冷笑,道:我只要看见马空群,世上绝没有任何人再能救他。叶开道:我并不想去救他,可是,我的确很想去看看。傅红雪道:先看我杀马空群,再等我杀你?叶开笑了,微笑着道:你那时若是万一不想杀我了,我也不反对。傅红雪冷冷道:你可以去看,可以去等,可是这一次无论是我杀了他,还是他杀了我,你最好都不要多事。叶开道:我答应。

  傅红雪目中又露出痛苦之⾊,道:在路上时,你最好走得远些,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你们。他已不愿再看见任何成双成对的人,他宁愿孤独;有种痛苦在孤独中反而比较容易忍受。叶开当然明白他的心情,忽又笑了笑道:其实你根本不必要这个人带路的。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已想出了他的来历。

  傅红雪道:哦?

  叶开道:他是龙虎寨的人,马空群想必一定隐蔵在龙虎寨。白健的脸突然发青,这已无异说明马空群的确在龙虎寨。

  他活着对别人已完全没有价值。他认为叶开已绝不会再放过他,可是他又错了;他忘记了叶开跟他也不是同一种人,绝不是,丁灵琳忽然看着他笑了笑,道:你放心,他们虽然已不要你带路,也不会杀你的,因为他们都不是心狠手辣的人。白健的脸⾊又发青道:我…我知道他们都是好人的。丁灵琳淡淡道:我只不过是个女人,女人总是比较小心眼的,所以你以后最好记住,无论什么人都可以得罪,却千万不要得罪女人。白健汗出如雨,吃吃道:我以后一定…一定记住。丁灵琳道:你真的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白健道:真的。

  丁灵琳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白健道:你…你要怎样才相信?

  丁灵琳忽然沉下脸,道:我只有一个法子。白健看到她的脸⾊,忽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法子了,他突然用出最后一点力气,冲了出去。这次他没有错。他虽然不了解英雄和君子,却很了解女人。

  他冲出去时,忽然听见脑后响起了一阵清悦的铃声,优美而动听。这就是他最后听见的声音。

  夜⾊更深。夜⾊最深时,也正是接近黎明最近的时候。

  傅红雪看着白健在黑暗中倒了下去,回头瞪着叶开,冷冷道:你不该让他死的。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他也不该得罪女人。傅红雪道:马空群若不在龙虎寨呢?

  叶开道:他一定在。

  可是叶开这次也错了。

  马空群已不在龙虎寨,龙虎寨里已没有一个活人。地上的血已凝结,血泊中的尸体也已冰冷僵硬。

  叶开并不是没有见过鲜血和死人,但现在却也觉得忍不住要呕吐。

  傅红雪紧握着刀,紧握着他的手,他几乎已开始呕吐,可是他用尽了一切力量忍住。

  他不忍再看,却用尽一切力量勉強自己看。十九年前梅花庵外的情况,是不是就跟现在一样?

  他恨马空群,但却从未像现在这么恨过。因为这本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马空群手段的残暴狠毒。

  又不知过了多久,叶开才长长叹息,道:他想必已发现白健去找你了,所以才下这种毒手。傅红雪没有开口。他不能开口,只要一开口,就必将呕吐。

  叶开蹲下来,用两根手指捏起了一撮带血的泥上。泥上还是湿的。阳光照不到这里,血虽然凝结,却还没有⼲透这是不是因为血中还有泪?

  叶开沉昑着,道:他走了好像还没有多久。丁灵琳已转⾝,用手掩住了脸,忽然道:但又有谁知道他是从哪条路走的呢?叶开道:没有人知道。

  他遥视着远方,目光中竟似也充満了愤怒,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接着道:我只知道,像他这种人,无论往哪条路走,都走不多远的。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所有的路,都一定很快就会被他‮光走‬了。一个人就算已‮光走‬了所有的路,就算已无路可走时,也不会停下来的。因为他还有一条路走。

  绝路!没有人愿意自己走上绝路的。

  可是你若真的不愿意,也没有人能逼你走上绝路,唯一能使你走上绝路的人,就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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