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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恩仇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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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光一闪,丁云鹤的⾝子突然倒飞而出,凌空两个翻⾝,砰的一声撞在屋檐上再跌下来,脸上已看不见血⾊,胸膛前却已多了条血口。

  鲜血,还在不停的泉涌而出,丁灵琳惊呼一声,扑了过去。

  路小佳正在叹息:想不到丁家的八十一剑,竞还比不上白家的一刀。丁灵中手中剑光飞舞,还在独力支持,但目中已露出恐惧之⾊。

  然后刀光一闪。只听叮的一声,他掌中剑已被击落,刀光再一闪,就要割断他咽喉。

  路小佳突然一声大喝,凌空飞起。

  又是叮的一声,他的剑已架注傅红雪的刀。

  好快的剑,好快的刀!

  刀剑相击,火星四溅,傅红雪的眼睛里也似有火焰在燃烧。

  路小佳大声道:无论如何,你绝不能杀他l傅红雪厉声道:为什么?路小佳道:因为…因为你若杀了他,一定会后悔的。傅红雪冷笑,道:我不杀他,更后悔。

  路小佳迟疑着,终于下了决心,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傅红雪道:他跟我难道还有什么关系?

  路小佳道:当然有,因为他也是白天羽的儿子,就是你同父异⺟的兄弟!这句话说出来,每个人都吃了一惊,连丁灵中自己都不例外。

  傅红雪似已呆住了。

  路小佳道:你若不信,不妨去问他的⺟亲。傅红雪道:他…他⺟亲是谁?

  路小佳道:就是丁乘凤老庄主的妹妹,白云仙子丁白云。没有风,没有声音,甚至连呼昅都已停顿,大地竟似突然静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路小佳低沉的声音,说出这件秘密:白天羽是丁大姑在游侠塞外时认识的,她虽然孤芳自赏,眼⾼于顶,可是遇见白天羽后,就一见倾心,竞不顾一切,将自己的终⾝交给了白天羽。这对她说来,本是段刻骨铭心、永难忘怀的感情,他们之间,当然也曾有过山盟海誓,她甚至相信白天羽也会抛弃一切,来跟她终生相厮守的。却不知白天羽风流成性,这种事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时的游戏而已。等到她回来后,发觉自己竞已有了⾝孕时,白天羽早已将她忘了。以丁家的门凤,当然不能让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就做了⺟亲。恰巧那时丁老庄主的夫人也有了⾝孕,于是就移花接木,将丁大姑生出来的孩子。

  当作她的,却将她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去抚养,因为这已是她第三个孩子,她已有了两个亲生儿子在⾝边。

  再加上丁老庄主兄妹情深,为了要让丁大姑能时常见到自己的孩子,所以才这么样做的。这秘密一直隐蔵了很多年,甚至连丁灵中自己都不知道…路小佳缓缓地叙说着,目中竟似已充満了悲伤和痛苦之意。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是说谎。叶开忽然问道:这秘密既已隐蔵了多年,你又怎么会知道的?路小佳黯然道:因为我…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一张脸突然妞曲变形,慢慢地转过⾝,吃惊地看着丁灵中。

  他肋下已多了柄短刀,刀锋已完全刺入他的肋骨问。

  丁灵中也狠狠地瞪着他,満面怨毒之⾊,突然跳起来,嘶声道:这秘密既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说出来?路小佳已疼得満头冷汗,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挣扎着道:我也知道这秘密说出来后,难免要伤你的心,可是…可是事已至此,我也不能不说了,我…丁灵中厉声道:你为什么不能不说?

  叶开忍不住长长叹息,道:因为他若不说,傅红雪就非杀你不可。丁灵中冷笑道:他为什么非杀我不可?难道我杀了马空群的女儿,他就杀我?叶开冷冷道:你所做的事,还以为别人全不知道么?丁灵中道:我做了什么?

  傅红雪咬着牙,道:你…你一定要我说?丁灵中道:你说。

  傅红雪道:你在酒中下毒,毒死了薛斌。

  丁灵中道:你怎知那是我下的毒?

  傅红雪道:我本来的确不知道的,直到我发现杀死翠浓的那柄毒剑上,用的也是同样的毒,直到你自己承认你就是杀她的主谋。丁灵中的脸⾊突又惨白,似已说不出话了。

  傅红雪又道:你买通好汉庄酒窖的管事,又怕做得太明显,所以将好汉庄的奴仆,全都聘到丁家庄来。叶开道:飞剑客的行踪,也只有你知道,你故意告诉易大经,诱他定下那借刀杀人的毒计。傅红雪道:这一计不成,你又想让我跟叶开火并,但叶开⾝旁却有一个丁灵琳跟着,你为了怕她替叶开作证,就特地将她带走。叶开长叹道:你嫁祸给我,我并不怪你,可是你实在不该杀了那孩子的。傅红雪瞪着丁灵中,冷冷道:我问你,这些事是不是你做的?丁灵中垂下头,冷汗已雨点般流下。

  叶开道:我知道你这么样做,并不是为了你自己,我只希望你说出来,是谁叫你这么样做的。丁灵中道:我…我不能说。

  叶开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丁灵中霍然拾头,道:你知道?

  叶开道:十九年前,有个人在梅花庵外,说了句他本不该说的话,他生怕被人听出他的口音来,所以才要你去将那些听他说过那句话的人,全部杀了灭口。丁灵中又垂下了头。

  傅红雪凝视着他,一字字道:现在我只问你,那个人是不是丁乘风?了灵中咬着牙,満面俱是痛苦之⾊,却连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他是不是已默认?丁乘风兄妹情深,眼看自己的妹妹被人所辱,痛苦终生,他当然要报复。

  他要杀白天羽,是有理由的。

  路小佳倚在梧桐树上,喘息着,忽然大声道:不管怎么样,我绝不信丁老庄主会是杀人的凶手!叶开道:为什么?

  路小佳忽又笑了笑,笑得凄凉而奇特,缓缓道:因为我就是那个被他送给别人去抚养的孩子,我的名字本该叫丁灵中。这又是个意外。大家又不噤全部怔住。

  丁灵中吃惊地看着他,失声道:你…你就是…就是…路小佳微笑着,道:我就是丁灵中,你也是丁灵中,今天丁灵中居然杀了丁灵中,你们说这样的事滑稽不滑稽?他微笑着,又拈起粒花生,抛起来,抛得很⾼。

  但花生还没有落下时,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时嘴角还带着微笑。

  但别人却已笑不出来了。

  只有丁灵琳流着泪,喃喃自语:难道他真是我三哥?难道他真是?丁云鹤板着脸,脸上却也带着种掩饰不了的悲伤,冷冷道:不管怎么样,你有这么样一个三哥,总不是件丢人的事。丁灵琳忽然冲到丁灵中面前,流着泪道:那么你又是谁呢?究竟是谁叫你去做那些事的?你为什么不说?丁灵中黯然道:我…我…

  忽然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话,一匹健马急驰而入。

  马上的人青衣劲装,満头大汗,一闯进院子,就翻⾝下马,拜倒在地上,道:小人丁雄,奉了老庄主之命,特地前来请傅红雪傅公子、叶开叶公子到丁家庄中,老庄主已在天心楼上备下了一点酒,恭候两位的大驾。傅红雪的脸⾊又变了,冷笑道:他就算不请我,我也会去的,可是他的那桌酒,却还是留给他自己去喝吧。丁雄道:阁下就是傅公子?

  傅红雪道:不错。

  丁雄道:老庄主还令我转告傅公子一句话。傅红雪说:你说。

  丁雄道:老庄主请傅公子务必赏光,因为他已准备好一样东西,要还给傅公子。傅红雪道:他要还我什么?

  丁雄道:公道!

  傅红雪皱眉道:公道?

  丁雄道:老庄主要还给傅公子的,就是公道!公道的确是件很奇妙的东西。

  你虽然看不见它,摸不着它,但却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存在。

  你以为它已忘记了你时,它往往又忽然在你面前出现了。

  天心偻不开在天心,在湖心。

  湖不大,荷花已残,荷叶仍绿,半顷翠波,倒映着楼上的朱栏,栏下泊着几只轻舟。四面纱窗都已支起,一位白发萧萧、神情严肃的老人,正独自凭栏,向湖岸凝睐。

  他看来就仿佛这晚秋的残荷一样萧索,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是明亮而坚定的。

  因为他已下了决心。

  他已决心要还别人一个公道!

  夜⾊更浓,星都已疏了。

  唉乃一声,一艘轻舟自对岸摇来,船头站着个面⾊苍白的黑衣少年,手里紧紧握着一柄刀。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傅红雪慢慢地走上楼。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就仿佛一个人涉尽千山万水,终于走到了旅途终点似的,却又偏偏缺少那一份満足的欢悦和‮奋兴‬。

  人都来齐了么?…

  现在他总算已将他的仇人全都找齐了,他相信马空群必定也躲蔵在这里。因为这老人显然已无路可走。

  十九年不共戴大的深仇,眼看着这笔血债己将结清,他为什么竟连一点‮奋兴‬的感觉都没有?

  这连他自己都不懂。他只觉得心很乱。

  翠浓的死,路小佳的死,那孩子的死…这些人本不该死,就像是一朵鲜花刚刚开放,就已突然枯萎。

  他们为什么会死?是死在谁手上的?翠浓,他最爱的人,却是他仇人的女儿。

  丁灵中是他最痛恨的人,却是他的兄弟。

  他能不能为了翠浓的仇恨,而去杀他的兄弟?绝不能!

  可是他又怎么能眼见着翠浓为他而死之后,反而将杀她的仇人,当做自己的兄弟!

  他出来本是为了复仇的,他心里的仇恨极深,却很单纯。

  仇恨,本是种原始的、单纯的情感。

  他从未想到情与仇竟突然纠缠到一起,竞变得如此复杂。

  他几乎已没有勇气去面对它。因为他知道,纵然杀尽了他的仇人,他心里的痛苦还是同样无法解脫。

  但现在纵然明知面前摆着的是杯苦酒,也得喝下去。

  他也已无法退缩。他忽然发现自己终于已面对着丁乘风,他忽然发觉丁乘风竞远比他镇定冷静。灯光很亮,照着这老人的苍苍自发,照着他严肃而冷漠的脸。

  他脸上每一条皱纹,每一个⽑孔,傅红雪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坚定的目光,也正在凝视着傅红雪苍白的脸,忽然道:请坐。傅红雪没有坐下去,也没有开口,到了这种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丁乘风自己却已慢馒地坐了下去,缓缓他说道:我知道你是绝不会和你仇人坐在同一个屋顶下喝酒的。傅红雪承认。

  丁乘风道:现在你当然已知道,我就是十九年前,梅花庵外那件血案的主谋,主使丁灵中去做那几件事的,也是我。傅红雪的⾝子又开始在颤抖。

  丁乘风道:我杀白天羽,有我的理由,你要复仇,也有你的理由,这件事无论谁是谁非,我都已准备还你个公道!他的脸⾊还是同样冷静,凝视着傅红雪的脸,冷冷地接着说道:我只希望知道,你要的究竟是哪种公道?傅红雪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突然道:公道只有一种!丁乘风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真正的公道确实只有一种,只可惜这种公道却常常会被人曲解的。傅红雪道:哦?

  了乘风道:你心里认为的那种真正的公道,就跟我心里的公道绝不一样。傅红雪冷笑。

  丁乘风道:我杀了你父亲,你要杀我,你当然认为这是公道,但你若也有嫡亲的手足被人毁了,你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去杀了那个人呢?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扭曲。

  丁乘风道:现在我的大儿子已受了重伤,我的二儿子已成了残废,我的三儿子虽不是你杀的,却也已因这件事而死。他冷静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之⾊,接着道:杀他的人,虽然是你们白家的后代,却是我亲手抚养大的,却叫我到何处去要我的公道?傅红雪垂下目光,看着自己千里的刀。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答复,他甚至已不愿再面对这个満怀悲愤的老人。

  丁乘凤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但我已是个老人了,我已看穿了很多事,假如你一定要你的公道,我一定要我的公道,这仇恨就永无休止的一曰。他淡淡地接着道:今曰你杀了我,为你的父亲报仇固然很公道,他曰我的子孙若要杀你为我复仇,是不是也同样公道?傅红雪发现叶开的手也在发抖。

  叶开就站在他⾝旁,目中的痛苦之⾊,甚至比他还強烈。

  丁乘凤道:无论谁的公道是真正的公道,这仇恨都已绝不能再延续下去。为这仇恨而死的人,已太多了,所以…他的眼睛更亮,凝视着傅红雪道:我已决定将你要的公道还给你!傅红雪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他。

  这老人究竟是个阴险恶毒的凶手?还是个正直公道的君子?傅红雪分不清。

  丁乘风道:但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傅红雪在听着。

  丁乘风道:我死了之后,这段仇恨就已终结,若是再有任何人为这仇恨而死,无论是谁死在谁手里,我在九泉之下,也绝不会饶他!他的声音中突然有了凄厉而悲愤的力量,令人不寒而栗i傅红雪咬着牙,嘶声道:可是马空群无论是死是活,都绝不能放过他!丁乘风脸上突然露出种很奇特的微笑,淡淡道:我当然也知道你是绝不会放过他的,只可惜你无论怎样对他,他都已不放在心上了。傅红雪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丁乘风又笑了笑,笑得更奇特,目中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和伤感。他不再回答傅红雪的话,却慢慢地举起面前的酒,向傅红雪举杯。

  我只希望你以后永远记得,仇恨就像是债务一样,你恨别人时,就等于你自己欠下一笔债,你心里的仇恨越多,那么你活在这世上,就永远不会再有快乐的一天。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准备将杯中酒喝下去。但就在这时,突见刀光一闪。刀光如闪电。

  接着,叮的一响,丁乘风手里的酒杯已碎了,一柄刀随着酒杯的碎片落在桌上。

  一柄飞刀!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傅红雪霍然回头,吃惊的看着叶开。

  叶开的脸竟已变得跟他同样苍白,但心神却是稳定的,他凝视着丁乘风,丁乘风也在吃惊地看着他,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叶开的声音很坚决,道:因为我知道这杯中装的是毒酒,也知道这杯毒酒,本不该是你喝的。丁乘风动容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的意思,你难道真的不明白?丁乘风看着他,面上的惊讶之⾊,突又变得悲痛伤感,黯然道:那么我的意思你为何不明白?叶开道:我明白,你是想用你自己的血,来洗清这段仇恨,只不过,这血,也不是你该流的。丁乘风动容道:我流我自己的血,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叶开道:当然有关系。

  丁乘风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开道:我是个不愿看见无辜者流血的人。傅红雪也不噤动容,抢着道:你说这人是个无辜的?叶开道:不错。

  傅红雪道:十九年前,那个在梅花庵外说'人都来齐了么'的凶手,难道不是他?叶开道:绝不是!

  傅红雪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敢确定?叶开道:因为无论什么人在冰天雪地中,冻了一两个时辰后,说到'人'这个字时,声音都难免有点改变的,可见他根本用不着为这原因去杀人灭口。傅红雪道:你怎知在那种时候说到'人'这个字时,声音都会改变?叶开道:因为我试过。

  他不让傅红雪开口,接着又道:何况,十九年前,梅花庵血案发生的那一天,他根本寸步都没有离开丁家庄。傅红雪道:你有把握?

  叶开道:我当然有把握!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说:因为那天他右腿受了重伤,根本寸步难行,自从那天之后,他就没有离开过丁家庄,因为直到现在,他腿上的伤还未痊愈,还跟你一样,是个行动不便的人。丁乘风霍然站起,瞪着他,却又黯然长叹了一声,慢慢地坐下,一张镇定冷落的脸,变得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叶开接着又道:而且我还知道,刺伤他右腿的人,就是昔曰威震天下的'金钱帮'中的第一快剑,与飞剑客齐名的武林前辈…傅红雪失声道:荆无命?

  叶开点头,道:不错,就是荆无命,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荆无命为什么将他的快剑绝技,传授给路小佳了。他叹息着接道:那想必是因为他和丁老庄主比剑之后,就惺惺相惜,互相器重,所以就将丁家一个不愿给人知道的儿子,带去教养,只可惜他的绝世剑法,虽造就了路小佳纵横天下的声名,他偏激的性格,却害了路小佳的一生。丁乘风黯然垂首,目中已有老泪盈眶。

  傅红雪盯着叶开,厉声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你究竟是什么人?叶开迟疑着,目中又露出那种奇特的痛苦之⾊,竟似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答他这句话。

  傅红雪又忍不住问道:凶手若不是他,丁灵中杀人灭口,又是为了谁?叶开也没有回答这句话,突然回头,瞪着搂梯口。

  只听楼下一个人冷冷道:是为了我。

  声音嘶哑低沉,无论谁听了,都会觉得很不舒服,可是随着这语声走上楼来的,却是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她⾝上穿着件曳地的长袍,轻而柔软,脸上蒙着层烟雾般的黑纱,却使得她的美。更多了种神秘的凄艳,美得几乎有今人不可抗拒的魅力。看见她走来,丁乘凤的脸⾊立刻变了,失声道:你不该来的。这绝⾊丽人道:我一定要来。

  她声音和她的人完全不衬,谁也想不到这么美丽的一个女人,竟会有这么难听的声音。

  傅红雪忍不住道:你说丁灵中杀人灭口,全是为了你?不错。

  傅红雪道:为什么?

  因为我才是你真正的仇人,白天羽就是死在我手上的!她声音里又充満了仇恨和怨毒,接着又道:因为我就是丁灵中的⺟亲!傅红雪的心似乎已沉了下去,丁乘风的心也沉了下去。

  叶开呢?他的心事又有谁知道?

  丁白云的目光正在黑纱中看着他,冷冷道:丁乘风是个怎么样的人,现在你想必已看出来,他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妹妹,竟想牺牲他自己,却不知他这么样做根本就没有原因的。她叹了口气,接着道:若不是你出手,这件事的后果也许就更不堪想象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很感激你。叶开苦笑,仿佛除了苦笑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丁白云道:可是我也在奇怪,你究竟是什么人呢?怎么会知道得如此多?叶开道:我…

  丁白云却又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用不着告诉我,我并不想知道你是什么人。她忽然回头,目光刀锋般从黑纱中看着傅红雪,道:我只想要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傅红雪紧握双拳,道:我…我已经知道你是什么人!丁白云突然狂笑,道:你知道?你真的知道?你知道的又有多少?傅红雪不能回答。他忽然发觉自己对任何人知道的都不多,因为他从来也不想去了解别人,也从未去尝试过。

  丁白云还在不停地笑,她的笑声‮狂疯‬而凄厉,突然抬起手,用力扯下蒙面的黑纱。

  傅红雪怔住,每个人都怔住。

  隐蔵在黑纱中的这张脸,虽然很美,但却是完全僵硬的。

  她虽然在狂笑着,可是她的脸上却完全没有表情。这绝不是一张活人的脸,只不过是个面具而已。

  等她再揭开这层面具的时候,傅红雪突然觉得全⾝都已冰冷。难道这才是她的脸?

  傅红雪不敢相信,也不忍相信。

  他从未见过世上任何事比这张脸更令他吃惊,因为这已不能算是一张人脸。在这张脸上,根本已分不清人的五官和轮廓,只能看见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刀疤,也不知有多少条,看来竞像个被摔烂了的瓷上面具。

  丁白云狂笑着道:你知不知道我这张脸怎会变成这样子的?傅红雪更不能回答,他只知道白云仙子昔曰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

  丁白云道:这是我自己用刀割出来的,一共划了七十六刀,因为我跟那负心的男人在一起过了七十七天,我想起那一天的事,就在脸上划一刀,但那事却比割在我脸上的刀还要令我痛苦。她的声音更嘶哑,接着道:我恨我自己的这张脸,若不是因为这张脸,他就不会看上我,我又怎会为他痛苦终生?傅红雪连指尖都已冰冷。他了解这种感觉,因为他自己也有过这种痛苦,直到现在,他只要想起他在酗酒狂醉中所过的那些曰子,他心里也像是被刀割一样。

  丁白云道:我不愿别人见到我这张脸,我不愿被人聇笑,但是我知道你绝不会笑我的,因为你⺟亲现在也绝不会比我好看多少。傅红雪不能否认。他忍不住又想起了那间屋子屋子里没有别的颜⾊,只有黑!

  自从他有记忆以来,他⺟亲就一直是生活在痛苦与黑暗中的。

  丁白云道:你知不知道我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她接着道:因为那天我在梅花庵外说了句不该说的话,我不愿别人再听到我的声音,我就把我的嗓子也毁了。她说话的声音,本来和她的人同样美丽。

  人都来齐了么?…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也还是美丽的,就像是舂天山谷中的⻩驾。傅红雪现在才明白叶开刚才说的话。她怕别人听出她的声音来,并不是因为那个人字,只不过因为她知道世上很少有人的声音能像她那么美丽动听。

  丁白云道:丁灵中去杀人,都是我叫他去杀的,他不知道我就是他⺟亲,但却一直很听我的话,他…他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她的声音又变得很温柔,慢慢地接着道:现在,我总算已知道他还没有死,现在,你当然不会杀他了…所以现在我已可放心的死,也许我根本就不该多活这些年的。丁乘风突然厉声道:你也不能死!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杀你!丁白云道:有的…也许只有一个人。

  丁乘凤道:谁?

  了白云道:我自己。

  她的声音很平静,慢慢地接着道:现在你们谁也不能阻拦我了,因为在我来的时候,已不想再活下去。丁乘风霍然长⾝而起,失声道:你难道已…已服了毒?丁白云点了点头,道:你也该知道,我配的毒酒,是无药可救的。丁乘风看着她,慢慢地坐了下来,眼泪也已流下。

  了自云道:其实你根本就不必为我伤心,自从那天我亲手割下那负心人的头颅后,我就已死而无憾了,何况现在我已将他的头颅烧成灰拌着那杯毒酒喝了下去,现在无论谁再也不能分开我们了,我能够这么样死,你本该觉得安慰才是。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就像是在叙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但听的人却已都⽑骨谏然。现在叶开才知道,白天羽的头颅,并不是桃花娘子盗走的。但是他却实在分不清丁白云这么样做究竟是为了爱?还是为了恨?无论这是爱是恨,都未免太‮狂疯‬,太可怕。

  丁白云看着傅红雪,道:你不妨回去告诉你⺟亲,杀死白天羽的人,现在也已死了,可是白天羽却跟这个人合为一体,从今以后,无论在天上,还是在地上,他都要永远陪着我的。她不让傅红雪开口,又道:现在我只想让你再看一个人。傅红雪忍不住问道:谁?

  丁白云道:马空群!

  她忽然回过⾝,向楼下招了招手,然后就有个人微笑着,慢慢地走上楼来。

  他看来仿佛很愉快,这世上仿佛已没有什么能让他忧愁恐惧的事。他看见傅红雪和叶开时,也还是同样微笑着。

  这个人却赫然竟是马空群。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叉涨红了起来,右手已握上左手的刀柄!

  丁白云忽然大声道:马空群,这个人还想杀你,你为什么还不逃?马空群竞还是微笑着,站在那里,连动也没有动。

  丁白云也笑了,笑容使得她脸上七十六道刀疤突然同时扭曲,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她微笑着:他当然不会逃的,他现在根本已不怕死…他现在根本就什么都不怕了,所有的仇恨和忧郁,他已全都忘记,因为他已喝下了我特地为他准备的,用忘忧草配成的药酒,现在他甚至已连自己是什么人都忘记了。可是傅红雪却没有忘,也忘不了。自从他懂得语言时、他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去杀了马空群,替你父亲报仇!他也曾对自己发过誓。只要我再看见马空群,就绝不会再让他活下去,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拦我。在这一瞬间,他心里已只有仇恨,仇恨本已像毒草般在他心里生了根,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听见丁自云在说什么,仿佛仇恨已将他整个人都投入了烘炉。

  去将仇人的头颅割下来,否则就不要回来见我!屋子里没有别的颜⾊,只有黑!这屋子里突然也像是变成了一片黑暗,天地间仿佛都已变成了一片黑暗,只能看见马空群一个人。

  马空群还是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竞似在看着傅红雪微笑。

  傅红雪眼睛里充満了仇恨和杀机,他眼里却带着种虚幻迷惘的笑意,这不仅是个很鲜明的对比,简直是种讽刺。

  傅红雪杀人的手,紧紧握住刀柄,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起凸‬。

  马空群忽然笑道:你手里为什么总是抓住这个又黑又脏的东西?这东西送给我,我也不要,你难道还怕我抢你的?这柄已不知杀了多少人、也不知将多少人逼得无路可走的魔刀,现在在他眼中看来,已只不过是个又黑又脏的东西。

  这柄曾经被公认为武林第一天下无双的魔刀,现在在他眼中看来,竟似已不值一文。难道这才是这柄刀的价值?一个痴人眼中所看见的,岂非总是最‮实真‬的?傅红雪的⾝子突又开始颤抖,突然拔刀,闪电般向马空群的头砍下去。

  就在这时,又是刀光一闪!只听叮的一响,傅红雪手里的刀,突然断成两截。

  折断的半截刀锋,和一柄短刀同时落在地上。一柄三寸七分长的短刀。一柄飞刀!

  傅红雪霍然转⾝,瞪着叶开,嘎声道:是你?叶开点点头道:是我。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叶开道:因为你本来就不必杀他,也根本没有理由杀他。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奇特而悲伤的表情。

  傅红雪瞪着他、目中似已有火焰在燃烧,道:你说我没有理由杀他?叶开道:不错。

  傅红雪厉⾊道:我一家人都已经死在他的手上,这笔血债已积了十九年,他若有十条命,我就该杀他十次。叶开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错了。

  傅红雪道:我错在哪里?

  叶开道:你恨错了。

  傅红雪怒道:我难道不该杀他?

  叶开道:不该!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他杀的,并不是你的父⺟亲人,你跟他之间,本没有任何仇恨。这句话就像一座突然爆发的火山。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说的任何一句话,能比这句话更令人吃惊。

  叶开凝视着傅红雪,缓缓道:你恨他,只不过是因为有人要你恨他!但傅红雪全⾝都在颤抖。若是别人对他说这种话,他绝不会听。但现在说话的人是叶开,他知道叶开绝不是个胡言乱语的人。

  叶开道:仇恨就像是一棵毒草,若有人将它种在你心里,它就会在你心里生根,它并不是生来就在你心里的。傅红雪紧握着双拳,终于勉強说出了三个字:我不懂。叶开道:仇恨是后天的,所以每个人都可以会恨错,只有爱才是永远不会错的。丁乘凤的脸已因激动‮奋兴‬而发红,忽然大声道:说得好,说得太好了。丁白云的脸却更苍白,道:但是他说的话,我还是连一点都不懂。叶开长长叹息,道:你应该懂的。

  丁白云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只有你才知道,丁灵中并不是丁老庄主的亲生子。丁白云的脸又变了,失声道:傅红雪难道也不是白家的后代?叶开道:绝不是!

  这句话说出来,又像是一声霹雳击下。

  每个人都在吃惊地看着叶开。

  丁白云道:你…你说谎!

  叶开笑了笑,笑得很凄凉。他并没有否认,因为,他根本就用不着否认,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是说谎的。

  丁白云道:你怎么知道这秘密?

  叶开黯然道:这并不是秘密,只不过是个悲惨的故事,你自己若也是这悲惨故事中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故事?丁白云失声间道:你…难道你才是白天羽的儿子?叶开道:我是…

  傅红雪突然冲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怒吼道:你说谎!叶开笑得更凄凉。他还是没有否认,傅红雪当然也看得出他绝不是说谎。

  丁白云突又问道:这个秘密难道连花白凤也不知道?叶开点点头,道:她也不知道。

  丁白云诧异道:她连自己的儿子究竟是谁都不知道?叶开黯然地答道: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要瞒着她的。丁白云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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