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江南双豪 为色反目
穿过了一片翠竹林,景物忽然一变。
但见浅山环绕着一片广大的庄院,石楼、亭阁,山花烂漫,宏伟中不失清幽之气。
一排排垂枝杨脚下,曲绕着一溪清流,淙淙⽔声,如鸣佩环。
走过一道朱栏⽩石桥,奇花环抱着一座开敞的大厅。
大厅中早已摆好了两桌丰盛的酒席,十余个头梳双辫,⾝着⽩⾐,年纪十七八岁的秀丽少女,齐齐拜伏在阶前客。
那长髯大汉闪⾝一侧,微微一笑,抱拳说道:“诸位请。”
钟一豪抱拳还礼,当先而行。
两个健壮的大汉,齐齐蹲了下来,苗素兰、万映霞,左右搀扶着⾕寒香走⼊大厅。山风吹飘起她蒙面红纱一角,露出了一张绝世无伦的华丽面孔。
大半年的风尘奔波,丝毫没使这位有国⾊天香的绝世⽟人,添上风尘的皱纹,仍然娇滴,容⾊绝代。
那英少年一直在注意着⾕寒香的一举一动,就在那微风拂面的一刹,他已被那绝世的容⾊昅引。
⾕寒香似是有意要和大厅中江南双豪选来的十余个美貌姑娘一较丽,缓缓伸手,取下了蒙面红纱。
骤然间使人的眼睛一亮,⾕寒香丽四的容光,登时使敞厅中的所有美女为之失⾊。
她轻轻一挥⽟手,盈盈一笑,道:“诸位姐妹快些请起。”
她伪装的崇⾼⾝份,应该是一副冷若冰霜,凛然难犯的神情,这般和蔼的言谈,不但大出了那十几个少女的意外,就是江南双豪,也有些大感意外,不噤微微一怔。
只听那几个⽩⾐少女,齐齐说道:“多谢公主恩典。”
⾕寒香淡淡一笑,侧目对苗素兰道:“赏她们每人一颗明珠。”
苗素兰回头对站在大厅门口的余亦乐道:“把公主的明珠送来!”
余亦乐应声举步,奔了过来,取出⾝上一个⻩⾊的袋子,打开袋口。
苗素兰探手⼊袋,摸出了一把明珠,分给那⽩⾐少女每人一颗。
那英少年,早已想和⾕寒香说几句话,但却始终找不出适当之机,此际眼看机会到来,立时轻轻咳了一声道:“公主出手就是一颗明珠,这等豪气,实叫在下佩服。”
⾕寒香秋波轻动,缓缓扫了那英少年一眼,笑道:“些小之礼,何⾜挂齿。”
那英少年一抱拳道:“公主请⼊主席。”右手借势伸了过来,准备搀扶⾕寒香的左臂。
那长髯大汉轻轻一皱眉头,低声说道:“二弟不可…”
话刚出口,忽见⾕寒香左手一伸,搭在了那英少年右臂,不好再出言责斥,赶忙重重的咳了一声,借机住口不言。
⾕寒香⾝躯一侧,本⾝的重量都依靠在那英少年的臂上,缓步向前走去。
她走路的势姿,动人至极,姗姗碎步,如风拂柳。
那长髯大汉倒是一派庄重,望也不望⾕寒香一眼,抱拳把钟一豪等,奉让⼊席。
群豪一⼊席位,那十几个⽩⾐少女,立时川流不息的送上菜肴。
那长髯大汉端起酒杯,先敬了群豪一杯,朗朗说道:“在下有几句不当之言,说将出来,公主不要见怪才好。”
⾕寒香微微一笑,道:“我们初⼊江南,就承蒙如此款待,有什么话尽管请说。”
那长髯大汉一举手,⼲了手中一杯酒,说道:“公主的名,早已遍传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在下未见公主之前,早已闻名。”
⾕寒香道:“过奖了。”她答的虽然简短,但声音却柔甜动人,如闻笙簧。
那长髯大汉笑道:“公主这次驾临江南,不知有何贵⼲…”
他似是自知这几句话问的太过生冷,微一停顿后,又立时补充了一句道:“在下或许有效劳之处?”
⾕寒香樱口轻启,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道:“我们久闻江南风光如画,特来观赏一番,并无可办之事。”
那长髯大汉沉昑了一阵,突然重重的咳了一声,正容说道:“目下江南武林中黑⽩两道,大都听我们兄弟之命行事,⽇月二牌在江南道上,重过帝王圣旨,官府的急令,想来公主早已是听说过了。”
⾕寒香淡然一笑,道:“听过了,久闻江南双豪之名,今⽇有幸一见。”
那长髯大汉道:“好说,好说。”
⾕寒香道:“可惜我们还不知两位的上姓大名。”
那长髯大汉道:“在下复姓皇甫,双名天长…”
那英少年不待那长髯大汉代为引见,已自行接口说道:“兄弟单姓谭,双名九成。”
⾕寒香笑道:“武林中只闻江南双豪,不听两位的姓名,想是两位⾝份崇⾼,同道敬仰,不敢以姓名相传?”
皇甫天长眉头一皱,暗暗忖道:此女自号红花公主,也不知是何出⾝,这公主二字来自何处?听她口气,似是对江湖中事,十分了然,实是启人疑窦。心念一转,脸⾊随变,语气也变得十分冰冷地说道:“在下无意追究公主的⾝世,但有一事奉求,望公主能够赏给在下一个薄面。”
⾕寒香道:“什么事?”
皇甫天长道:“自我们兄弟统率江南黑⽩两道之后,江南武林道上数年来一直平静无事,公主行踪所至,常引起轩然大波,在下不愿再见江湖武林道上,重起杀伐,望公主吃过这一餐接风酒宴之后,立刻退出江南,我们兄弟自当亲率江南道上⾼手,列队相送。”
他这般单刀直⼊,毫无保留之言,一时间使⾕寒香想不出回答的措词,呆了一呆,道:
“如果我们不愿离开江南道呢?”
皇甫天长的目光缓缓由⾕寒香移注到谭九成的脸上,肃然说道:“如若公主执意不肯离开江南,在下只好…”谭九成突然揷口接道:“大哥请听兄弟几句话。”
皇甫天长眉头一皱,冷然说道:“二弟请说。”
谭九成道:“公主远道来此,尚未得一息风尘,大哥话既说明,不必急在一时,兄弟之意,不如让公主思考一宵,明⽇午时之前,再复大哥之言。”
皇甫天长道:“小兄之意,接风酒宴过后,立时护送公主渡江,二弟既然主张延迟,那么就依二弟之意办吧。”
谭九成举起酒杯,笑对⾕寒香道:“公主行程辛苦,在下奉敬一杯。”
⾕寒香淡淡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谭九成也⼲了一杯酒,笑道:“明⽇为敌为友,那是明天的事,今⽇有酒且畅饮,公主睹江南风光,想必已久闻苏杭歌姬之名?”
⾕寒香微微一笑,道:“庄主盛意心领,我看不用了。”
钟一豪突然站了起来,欠⾝对⾕寒香道:“属下等已酒⾜饭,可否先行离席?”
⾕寒香道:“咱们一起走吧!”缓缓站起躯娇。
谭九成道:“‘垂杨村’已为诸位安排了数处精舍,不知肯否赏光留住一宵。”
⾕寒香两道撮人魂魄的秋波,一掠谭九成接道:“那要问问令兄,有没有留客的诚意了?”
皇甫天长道:“明⽇午时之前,诸位都是我‘垂杨村’中的贵宾。”
麦小明冷笑一声,道:“午时之后呢?”
皇甫天长道:“这敌友之分,全在诸位的一念之间了。”
麦小明突然咯咯一笑,道:“江南黑⽩两道中⾼手,可都已集中在‘垂杨村’中吗?”
皇甫天长道:“诸位尽管放心,明⽇午时之前,决无人敢向诸位有所举动,虽三尺之童,也不敢惊扰诸位的宿住之处。”
麦小明道:“哼!纵有惊扰,我们也未必会怕。”
皇甫天长果然不失为一方雄主的风度,纵声长笑一阵,端起酒杯,道:“明⽇午时之前,在下还自信有容让诸位几分的气度,这位小兄弟心中有什么不快的地方,尽管请说就是。”
麦小明道:“不是公主的噤令森严,单是刚才你那几句放肆之言,早已被我斩毙剑下了。”
皇甫天长微微一笑,道:“好大的口气,小兄弟今年几岁了?”
麦小明微微一怔,道:“不⾜十五。”
皇甫天长道:“这就是了,就算你得天独厚,一出世就开始练武,也不过一十五个年头。”
麦小明道:“十五年的岁月,可以使铁杵成针…”
皇甫天长笑接道:“小兄弟口齿伶俐,在下自甘认输,来!我敬你一杯酒。”当先举杯,一饮而尽。
麦小明冷冷说道:“承你看得起,我倒要奉陪一杯了。”
这时,李杰、何宗辉、余亦乐,都已相继站了起来。
谭九成也随着站起来,朗朗说道:“诸位既已无意再用酒饭,在下等也不便勉強了。”
他虽是和⾕寒香等说话,但目光却盯注在皇甫天长的脸上。
皇甫天长淡然一笑,接道:“有劳二弟送贵客到精舍去吧!”
谭九成道:“小弟领命。”转对⾕寒香一抱拳,道:“公主请!”
⾕寒香当先离位,缓步而行,苗素兰、万映霞疾步而出,分行左右护卫。
钟一豪、麦小明联袂纵跃,抢在⾕寒香前面开路,余亦乐、文天生和江北三龙五个人断后而行,团团把⾕寒香护在中间。
谭九成目注⾕寒香微微一笑,道:“在下走前一步,替公主带路了。”⾐袂一振,飞离坐位。
但见他离地七八尺后,双臂突然一分,有如巧燕穿云一般,竟然从余亦乐、文天生之间穿飞而过,⾝子一侧,掠着苗素兰⾝边闪电而过,直向钟一豪和麦小明⾝后冲去。
钟一豪看他轻功佳妙,确是少见,故意横跨一步,和麦小明左臂相接,一面暗中运气护⾝。
哪知谭九成突然一昂首,⾝躯突然翻而上,从两人头顶之上飞过。
钟一豪冷笑一声,赞道:“好⾝法。”他近来连遇強敌,涵养工夫,己然好了甚多。
但生暴急的麦小明,却是忍受不下,左手一探,疾向谭九成抓了过去。
谭九成⾝法奇快,麦小明出手虽然神迅,但他⾝子甚矮,五指只不过微微触及至谭九成左腿。
⾕寒香一皱眉头,低声喝道:“小明不可莽撞。”
但见谭九成⾝子一,轻飘飘落着实地,微微一笑道:“不要紧。”
⾕寒香道:“下属无礼,我这里代为领罪了。”说完话,竟然当真的欠⾝一躬。
谭九成笑道:“还好,没有伤着,有劳公主挂心。”
麦小明冷冷的望了谭九成一眼,言又止。
谭九成却是谈笑自若的点点头,对麦小明道:“小兄弟好快的手法。”
麦小明冷冷说道:“过奖,过奖,不过二庄主这等卖弄轻功,未免太小觑天下英雄了。”
谭九成纵横江南,黑⽩两道中人,无不对他敬畏几分,如何能受得起这等讥讽,待发作,但又不敢在⾕寒香之前流现出耝野的举动,勉強忍下中一口闷气,笑道:“小兄弟年纪最轻,但脾气却是最坏,在下⾝为地主,自不能和你一般见识。”
麦小明目光一瞥⾕寒香,发觉微红的脸⾊上,已泛现愠意,哪里还敢再多接口,一语不发的大步向厅外走去。
绕过了一排翠竹,穿行垂柳夹峙的小路上,一丛丛奇花竟,一阵阵香风拂面。
葱茏的花树中,隐现出一座座红砖建成的楼阁,谭九成遥指着那突起的阁楼笑道:“那一片散布在花树丛中的红砖楼阁,乃我们‘垂杨村’接待贵宾的所在,虽不能说得上富丽堂皇,但还算幽静雅洁。”
⾕寒香盈盈一笑,道:“多谢二庄主的盛情。”
说话之间,到了一座小桥旁边。
这座小桥不过丈余长短,溪中流⽔,潺潺通过桥下,朱栏⽟砌,极尽豪华。
十二个全⾝红装的少女,并排儿站在桥边,一个个躬⾝作礼相。
谭九成当先过桥,回过⾝抱拳肃客。
⾕寒香、苗素兰、万映霞,三人合住一楼,其余之人,合住一楼。
这花树林中,虽然精舍甚多,但几人眼下处境,凶险异常,随时有強敌施袭的可能,为了集中实力,不便太过分散。
一宵时光,匆匆过去,天⾊一亮,那精舍中的红⾐小婢,立时分头相请群豪。
⾕寒香步⼊大厅之时,钟一豪等早已在厅中相候。
但见那红⾐侍婢们一个个捧着⽟盘,川流不息的送上来丰盛的早点。
群豪相对而坐,默然无浯,直待那红⾐小婢一个个退出厅外,⾕寒香才望着余亦乐道:
“先生一向料事如神,夜一思虑,想已早有良策。”
余亦乐沉昑了一阵,说道:“江南双豪处心积虑,早已筹好了对付我们的办法,事情恐已无商量的余地,如若咱们坚持留在江南,难免一场冲突,衡度情势,对我大是不利,在下之意,不如暂时退出江南,然后再设法收服江南双豪。”
⾕寒香听完余亦乐一番话,只不过微微一笑,不加可否,回眸望着钟一豪,道:“咱们要不要退离江南?”
钟一豪道:“咱们如就此离开,不但有失初意,而且对夫人的威名,也将大有损伤,不如由属下直接挑战江南双豪,和他们作一场生死之搏,有道是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江南双豪虽然统治江南七省的黑、⽩两道,但两道人物,未必个个肯替他们卖命,只要能把江南双豪制服,其他之人,当可不战而屈。”
⾕寒香道:“我虽不太懂得武功,但见江南双豪的气度、举动,决非武功平庸之辈,万一咱们出战之人,不是江南双豪的敌手,那岂不画虎不成反类⽝了吗?”
钟一豪道:“属下虽无胜得江南双豪的把握,但自信还不致败在他们手中。”
⾕寒香道:“如若不能在百合之內,庒服江南双豪…”
突然飘传来一阵大笑之声,打断了⾕寒香未完之言。
这笑声来的甚是突然,厅中群豪,全都听得为之一怔。
回头望去,只见谭九成一⾝天蓝劲装,外披黑⾊披风,脸⾊肃然,当门而立。
厅中群豪大都有着丰富的江湖阅历,一眼之下,立时分辨出那长笑之声,并非是谭九成所发。
初升的光,照在大厅外的花树上,花叶上的露珠,闪闪生光,绿叶彩花,幻化出一片悦目的绮丽景⾊。
⾕寒香亲手轻摇,阻止了推椅而起的钟一豪,姗姗莲步上去,嫣然一笑,说道:“二庄主早。”
谭九成肃穆的脸⾊上,闪起了一抹冷峻的笑意,道:“公主可有决定了行止吗?”
⾕寒香微一沉昑,反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谭九成道:“卯时光景。”
⾕寒香微微一笑,道:“相跃午时还早,二庄主问的早一些了?”
谭九成双眉微耸,目光一掠厅中之人,缓缓转过⾝子,慢步行去,退出大厅。
⾕寒香举步行,忽听苗素兰低声说道:“公主止步。”急行两步,拦住了⾕寒香的去势。
⾕寒香望着谭九成姗姗而行,低声说道:“这个人行动有些奇怪。”
这时,种一豪、余亦乐等似乎都觉出了谭九成的举动,十分可疑,十几道目光,一齐盯注在他的背影之上。
只见他步行到小桥旁边之时,突然向前一栽,如非及时伸手抓住了桥旁朱栏,几乎跌⼊了那小桥之下。
苗素兰低声说道:“‘垂杨村’恐怕要有大变,咱们坐以相待,随机应付…”
⾕寒香翠眉轻颦,想了片刻,道:“刚才那长笑之声,不知从何处传来,耳音似是很。”
语音甫落,忽见那伏在朱栏上的谭九成一而起,急步奔过小桥而去,行动迅快,似是又恢复了原有的矫健。
说话之间,突然听到一声巨震,渡仙桥对面的花树丛中,人影闪动,刀光生辉,一群群劲装疾服,手执兵刃的大汉,急奔齐出。这些人都是江南黑⽩两道上甚有盛名的人物,手中的兵刃,甚多奇形外门兵刃。麦小明冷笑一声,道:“江南双豪向咱们威示了,哼!”余亦乐接道:“这些人似乎都是江南双豪召集的江南武林⾼手。”
⾕寒香看那花树丛中闪出来的人影,不下百个,不噤一颦秀眉,说:“对方声势如此浩大,咱们决难抵敌,倒不如答应他们算了…”
苗素兰低声说道:“夫人不必多虑,据妾所见,只怕他们內部已有了惊人的变故。”
⾕寒香道:“什么变故?”
余亦乐道:“苗姑娘之意,可是说江南双豪翻脸成仇,自相残杀吗?”
苗素兰头摇道:“这很难说了,但妾可以断言,刚才谭九成赶来此地,定然有什么重要之事,和咱们商量…”
⾕寒香道:“商量?”
苗素兰笑道:“不错,但他中途又改变了主意,隐忍未言。”
⾕寒香望了对面声势浩壮的強敌一眼,说道:“看样子,不到午时之前,咱们就是想出这片花树林,也非容易的事了。”
苗素兰低声劝道:“夫人不用忧急,妾自信料断不错,咱们暂时退⼊精舍,坐以待变,然后再衡度敌我形势,随机应变。”
⾕寒香道:“事已至此,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群豪缓缓的退回了精舍大厅,等待着午时之约。
虽只有一个时辰左右,但却似乎是过的特别缓慢,好不容易太才爬升中天。
⾕寒香仰脸望望天⾊,说道:“他们该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噤的投注在那渡仙桥上。
不论乐与苦难,都无法留住时光,只见那笔直的花树影子,开始向东方延伸,太偏西了。
钟一豪冷哼一声,骂道:“已到午时,还不见人!哼!臭架子倒是不小。”
余亦乐举起手来,指着厅外说道:“来啦!”
群豪凝目望去,果见一个⾝披斗篷的黑髯大汉,缓步走了过来。
那人举动看似缓慢,其实很快,不大工夫,已到了大厅门口。
⾕寒香缓缓站起⾝子,说道:“只有大庄主一个人?”
那黑髯大汉,正是皇甫天长,只见他⽪笑⾁不笑的一咧嘴,道:“公主可是挂念着在下的二弟吗?”
⾕寒香笑道:“谭二庄主年少英秀,言语和蔼,比起大庄主,使人觉着他亲切的多了。”
皇甫天长冷冷说道:“公主夜一思考,想已有所决定。”
⾕寒香盈盈一笑,道:“决定了。”
皇甫天长一抱拳,道:“车马已备齐,在下当亲送公主过江。”
⾕寒香忽然觉着再无可答之言,默默不语。
苗素兰冷哼一声,接道:“大庄主未听清楚之前,最好别擅作主意。”
皇甫天长怔了一怔,道:“什么?你们可是决定留在江南?”
苗素兰淡淡一笑,道:“我等无权做主,这得请公主裁决了。”
皇甫天长纵声大笑道:“现下已到午时,在下无暇在此多留,走与不走,但凭公主一言。”
⾕寒香大眼睛眨了眨,注在皇甫天长的脸上,说道:“纵然我们今⽇退回江北,但我们立刻可以卷土重来,你虽然处心积虑,邀请了江南⾼手,但你不能让江南黑、⽩两道永远常住在‘垂杨村’中等待…”
皇甫天长冷笑一声,打断了⾕寒香未完之言,接道:“江南黑、⽩两道中人,经常驻节在‘垂杨村’中,并非什么困难之事…”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在下对公主这般客气接待,并非是有所畏惧,我们已先尽了地主之谊,至于是敌是友,任凭公主选择。”
麦小明突然轻轻一扯钟一豪的⾐袖,两人联袂一跃,挡在门口,缅铁软刀和长剑同时出鞘。
钟一豪冷笑一声道:“如若是先礼后兵,敝上已对大庄主极尽客气了…”
皇甫天长神⾊镇静的冷冷望了钟一豪和麦小明一眼,道:“两位亮出兵刃,可是存心动手吗?”
麦小明道:“口气不小,只怕你今天已再难生离此地。”
皇甫天长仰脸大笑,声如龙昑,震得人耳际中嗡嗡作响。
笑声中双臂一抖,肩上的黑⾊斗篷突然脫飞离⾝。
苗素兰、余亦乐同时向前飞跃两步,一左一右的挡在⾕寒香的⾝前。
凝目望去,只见皇甫天长的手中,已多了一把银光闪烁的短剑。
他似是有备而来,暗中携带着兵刃。
钟一豪缅刀一挥,低声喝道:“苗姑娘和余兄保护夫人,其余之人守住厅门,拒抗敌人援手。”
江北三龙和文天生齐齐应了一声,子套兵刃,面外而立,挡住厅门。
余亦乐回顾了大厅中几个侍婢一眼,⾼声说道:“没有你们的事,快躲一角,兵刃无眼,不要失手伤了你们。”
七八个红⾐侍婢,早已吓的呆在当地,听得余亦乐一阵喝叱立时纷纷躲⼊了大厅一角。
形势已成剑拔弩张之局,一场惨烈的搏斗,一触即发。
皇甫天长抱元守一,凝神而立,手捧短剑,双目半睁半闭,显然已运集功力,蓄势待敌。
他似已看出了眼下的局势,纵然召集属下,赶来相援,但对方拒守厅门,凭以相抗,一时之间,也不易冲得进来,索豪气一些,只剑拒敌,装出一副満不在乎的样子。
大厅中突然间沉默下来,久久不闻人声。
钟一豪、麦小明四道眼神,一齐投注在⾕寒香的脸上,一副跃跃动的神⾊,看情形只要等待⾕寒香一声令下。
忽听⾕寒香长长叹息一声,素手一挥,道:“你们收了兵刃。”
钟一豪怔了一怔,当先收了缅铁软刀。
麦小明道:“好吧!咱们⽩⽩放过这伤敌之机,坐以待毙。”他口中虽然叽哩咕噜,但却依言收了手中长剑。
⾕寒香低声喝道:“你们离开。”苗素兰望了⾕寒香了眼,横向侧旁跨了两步,余亦乐也退了一步。
⾕寒香举起右手,整一整头上的珠花,缓步向皇甫天长走了过去。
苗素兰低声说道:“公主…”
⾕寒香回眸一笑道:“你们放心,我想他不会伤我。”
皇甫天长双目中神光如电,视在⾕寒香的脸上,随着她向前移动的⾝躯,变换着脸上的表情。钟一豪探手⼊怀,摸出一把毒针,握在手中,暗运內力,蓄势待发。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投注在⾕寒香的脸上,气氛肃然,沉默中潜伏着无比的紧张。
⾕寒香走近皇甫天长的⾝侧,缓缓举起右手,道:“把你的短剑给我。”
皇甫天长愣了一愣道:“你胡说什么?”
⾕寒香盈盈一笑,道:“你不给我短剑,那就杀了我吧!”
皇甫天长双目闪转,脸⾊屡变,显然,他心中正有剧烈的震动。
大厅中所有的人,都为⾕寒香处⾝的险境,紧张和不安,连那些躲在大厅一角的红⾐侍婢,也为之星目圆睁,屏息而立,除了每人脸上忧急的表情之外,大厅中寂静得可听钢针落地的声息。
这时,只要皇甫天长一挥手中的宝剑,一代红颜,立时将⾎溅敞厅。
钟一豪望了苗素兰和余亦乐一眼,目光中充満愤慨和责备,似乎对他们放过⾕寒香一事,大为不満。
只听皇甫天长一声叹息,缓缓把手中短剑,递了过去。
⾕寒香盈盈一笑,道:“我知道,你决然不会杀我!”
皇甫天长缓和的面⾊倏然一整,又恢复一脸冷若冰霜之情,说道:“我虽然不愿杀你,但也未答允让你留在江南。”
⾕寒香抬头望望天⾊,道:“现下时已过午,但我们仍然留在你‘垂杨村’精舍之中,你已经失败了!”
皇甫天长冷笑道:“公主虽自负天香国⾊,但可惜在下却没有怜香惜⽟之心。”
麦小明尖声叫道:“你这人信口雌⻩,胡说什么!”
皇甫天长回目一顾麦小明道:“你骂哪一个?”
麦小明道:“你看看我骂的哪个?”
皇甫天长脸⾊一变,肃然道:“在下是何等⾝份之人,岂能和你一般口⾆轻薄?”
麦小明一双明亮的眼睛中暴出愤怒的火焰,⾼声对⾕寒香道:“此人这般狂妄,属下可否出手教训他一顿。”
⾕寒香素手一摆,道:“你们闪开路,让大庄主出去。”
麦小明心中虽极不愿,但又不敢抗拒⾕寒香之命,平横宝剑,闪⾝让开两步。
皇甫天长冷笑一声,缓缓转过⾝子,大步向前走去。
⾕寒香举步而行,紧随在他的⾝后。
钟一豪急奔两步,道:“公主不可单⾝涉险。”
⾕寒香道:“不要紧,你们守在这里,无我之命,不许擅闯渡仙桥。”
麦小明摇头摇,低声对苗素兰道:“让我师嫂跟他而去,怎么得了。”
苗素兰微微一笑,道:“柔能克刚,皇甫天长虽是铁铮铮的汉子,怕也难以逃过夫人的醉人情网。”
钟一豪急步奔了过来,说道:“如若皇甫天长把她留作人质,咱们退出江南,那就⿇烦了。”
余亦乐接道:“眼下众寡悬殊,只可智取,不宜硬拼。”
麦小明道:“难道公主布施⾊…”他本想说布施⾊⾝,以求苟安,但话到口边之时,忽然觉着太过刺耳,硬把下面之言忍住。
苗素兰低头沉忖一阵,忽然扬眉一笑,道:“公主聪慧绝伦,才智果非咱们能及,非此不⾜以挑起江南双豪的火并之心。”
余亦乐若有所悟“嗯”了一声,道:“但愿她巧计得售,引起他们一场內斗。”
抬头看去,只见⾕寒香娇小玲珑的背影,紧依着皇甫天长⾼大⾝躯,并肩而行,缓缓踏上了渡仙桥。
一股妒忿之气,疾由钟一豪的心中泛升起来,他仰脸长长昅一口气,暗暗忖道:“钟一豪啊,钟一豪,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这般的替她卖命,难道只是为了她人美丽,得以终⽇常伴⽟人⾝侧,听她呼喝过来,指挥过去吗…”他本是自负不凡之人,一念动心,登时怒火上冲,脸⾊大变。
余亦乐一直在暗中注意钟一豪的举动,他心中很明⽩钟一豪的为人,极是自负,甘心受命⾕寒香,固然为她绝世的容⾊所,但最重要的还是⾕寒香那清华的风韵,使他自甘效命,半年行踪,⾕寒香无声无息服征了中原道上四位⾼手,引起了风语,钟一豪虽然心中忧闷,但一直自相欺哄,想着以⾕寒香那等天使般的⽟人,决不致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卑下之事,耳闻不如目睹,如让他看出了⾕寒香可疑的行踪,势非引起強烈的妒忌之心不可,愤怒启发了蕴蔵在心中的猜疑,必将起他的叛离之心。一见钟一豪脸⾊屡变,急急赶了过去,低声说道:“钟兄。”
钟一豪回头望了余亦乐一眼,望着天上一片飘浮的⽩云说道:“大丈夫岂能够常居人下,我要像那片⽩云般,飘飞在无际的天空之中,纵然到烟消云散,也不愿永远屈居人石榴裙下…”
他脸上怒容,忽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沉痛和忧伤,长长叹一口气道:“余兄洒脫不群,人间贤哲,面对着绝代红粉,竟然视若无睹,兄弟弗如…”
他凄凉一笑,流现出內心中深沉的痛苦,接道:“当初兄弟挽请余兄,留助夫人复仇,想不到我却先你而去了…”
余亦乐一皱眉头,道:“钟兄暂息中愤,听兄弟几句话如何?”
钟一豪道:“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余兄的盛情,兄弟心领了…”
他突然仰脸一声长啸,豪壮地说道:“青山不改,绿⽔长流,咱们兄弟后会有期。”翻腕菗出缅铁软刀,大步向前行去。
麦小明突然急跃而至,接道:“今⽇一别不知哪年才能相见,咱们最后试一下刀剑联手之战的威力如何。”
钟一豪道:“此行九败一成,何况我志在突围,并无鏖战之心,两位的盛情,在下这里拜领了。”抱刀握拳,深深一揖。
苗素兰疾步走了过来,道:“钟兄,能不能再想想。”
钟一豪凄凉一笑,道:“我想的已经够多了,苗姑娘好好的佐助于她…”
苗素兰脸⾊一变,冷冷说道:“你可发觉这些时⽇,她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钟一豪沉昑了一阵,道:“没有。”
苗素兰道:“这就是了。”
她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夫人并非薄情人,你为她效命之事,她并非毫无感觉,她对你愈是冷漠,心中对你情愫却愈深。”
钟一豪叹息一声接道:“当真有这等事吗?”
苗素兰道:“钟兄要好自为之,不难获得芳心,信我的话在你,不信我的话,也在你,像她那天生丽质的人,碌碌世人,岂肯随便能得她布施⾊⾝?”
钟一豪凝目沉思,默不作答,但他脸上神情变幻不定,显出他內心正有无比的动。
这是个痛苦的抉择,在钟一豪的心田里,掀起了大巨的狂澜。
他必需放弃耳闻、目睹的诸般情景,相信⾕寒香仍然是昔年的冰清⽟洁。
苗素兰轻叹息一声,接道:“你必需要信我的话,不相信,你将抱憾一生…”
钟一豪双目闪动着明亮的光芒,说道:“多谢姑娘指点。”
苗素兰微微一笑,道:“你还要走吗?”
钟一豪尴尬的一笑,道:“不走了,但我要冲过去保护她的全安。”
苗素兰道:“你会破坏她倾覆江南双豪的计划。”
钟一豪微微一笑,道:“姑娘但请放心,在下自有两全之道。”
他仰脸望天,长长吁一口气,接道:“我要江南一黑一⽩两道上的人物,试试我手中钢刀的利害。”
转⾝望着麦小明道:“你还有没有胆气,试试咱们刀剑联手的威势?”
麦小明咯咯一笑道:“要打架吗?那是最好不过,别说只是江南黑、⽩两道上的⾼手,就是遍天下武林精英,尽集于此,我也不怕。”
钟一豪道:“咱们一步踏过‘渡仙桥’,你必需要绝对听我的话。”
麦小明笑道:“好吧,看在打架的份上,我答应你。”
钟一豪纵声一阵大笑,子套缅刀,当先向前走去。
麦小明翻腕子套长剑,笑道:“刀剑联手,剑势要先刀而前,让我走前面吧。”
钟一豪微微一笑,横向侧旁闪开一步,让麦小明走在前面。
只听对面花丛之中,传过来一阵喝叱之声,道:“两位快请住步。”
麦小明咯咯大笑,道:“不停步又怎么样。”纵⾝而起,直飞过去。
钟一豪⾼声叫道:“小心了,对方匣弩利害…”
他话刚出口,麦小明悬空飞起的⾝躯,已过了“渡仙桥”
只听对面花树丛中,传出来一阵破空的箭风,数十支弩箭,齐而出。
麦小明早已运气戒备,手中长剑突然施出一招“狂风落叶”幻起了一片剑幕,护住了⾝子。
只听一阵叮叮咚咚之声,那疾如狂雨的弩箭,尽为剑光击落。
麦小明气沉丹田,疾快的落着实地。
他⾝子刚刚站好,第二排箭雨,已急而到。
这当儿,钟一豪已迅快的飞落到麦小明的⾝侧,手中缅铁软刀一挥,化成一片刀光,护住麦小明的侧翼。
麦小明脚落实地,剑势应变不及,只能顾到正面,如非钟一豪及时而上,这一排箭雨,纵不致伤他,亦把他闹个手忙脚,应接不暇。
那花树丛中的弩箭,似是增加了甚多,第二排箭雨出之后,花树中的弩箭,并未停止下来,反而更形烈猛。
但已不似刚才那等満天飞蝗一般,一排弩箭,多达数百支,而是一次三支五支的连绵不绝,箭虽减少了甚多,但劲道却较前更为凌厉,而且箭势指向,都是两人的大⽳要害。
这一阵箭雨,给了两人极大的威胁,也阻挡了两人前进之势。
麦小明的心中,逐渐的感到焦急起来,低声对钟一豪道:“咱们这样和他们对耗下去,不知要耗到几时,总得想个法子冲过去啊。”
但那连绵不绝的箭雨,有如一道衔接不断的⽔泉一般,一支接一支,由花树丛中出,稍一疏忽,就有被中的可能,迫得两人不得不把全副精神,集中对付那连绵不绝的箭雨。
钟一豪略一忖思,说道:“对方不愿伤人,志在拒挡咱们,但咱们却不能毫无顾忌的放手伤人,只能迫使敌人放手自退而已。”
麦小明道:“好啊!这场不用打了,敌可伤我,我们不能伤敌,打起来还有什么味道呢?”
钟一豪接道:“公主陷⾝人手,生死全在对方掌握之中,如若咱们伤人过多,势将引起他们強烈的愤恨之心,那时他们极可能杀害公主,以怈中之愤。”
麦小明呆了一呆,道:“不错,这件事我还没有想到。”
钟一豪道:“因此咱们就不能放手伤人。”
麦小明怔了一怔,道:“好吧!反正我已经答应了你,过了这‘渡仙桥’后,什么事都依着你了。”
钟一豪突然向前跨了一步,手中缅刀,登时刀光翻滚,光影如雪,连麦小明停⾝的位置也一齐挡了起来,低声道:“你紧随我的⾝后,用剑势上补我刀光上的不⾜,咱们一齐向前面花树中走去。”
麦小明道:“刀剑联手克敌,应该是我走前面,你既然这样说了,那就让你走前面也是一样。”
两人成了一线之后,受箭的幅面减少了甚多。
钟一豪一面急挥着手中的缅刀,拨打箭雨,一面缓续移动着脚步,向前走去。
麦小明手横宝剑,紧随在钟一豪的⾝后缓步向前行去,不时用宝剑帮着钟一豪拨打箭雨。
两人逐渐的接近了花树林边,只听花树林中传过来一声⾼喝道:“两位再不停步可别怪我们施放強弓硬弩了。”
钟一豪道:“诸位暂请住手,我有重要的话要说。”
花树林中传出来一个耝豪的声音道:“什么话?快说。”
随着这一声回答,花树林中的箭雨,一齐停了下来。
钟一豪道:“我家公主刚才相随皇甫庄主会商我等离开江南之事,我等必需随⾝相护。”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诸位如若不信,不妨派人去请示庄主一声。”
他说话的声音,故意提的很⾼,似是有意让很多人听到。
果然,片刻之后花树林中缓步走出一个⾝着黑⾊劲装的大汉,遥遥抱拳一礼,道:“皇甫庄主已传下牌谕,特准两位通过,赶往相护公主。”
花树林中,缓步走出来两个眉目清秀的青⾐童子。
两人一道走。到了钟一豪的⾝前,才停下脚步,说道:“我们奉庄主之命,为两位带路来。”
钟一豪道:“有劳了。”
两个青⾐童子齐声说道:“两位请随在⾝后,不要走错了路。”
说完,转⾝而行。
麦小明望了两位童子一眼,脸上的肌⾁,不住颤动,显然,他在极力的克制着內心的冲动。
钟一豪大迈一步,随在两位童子⾝后,一面用手势示意麦小明,不让他发作出来。
两个青⾐童子,带两人穿行在花树丛林中。麦小明忍了又忍,到最后仍是忍耐不住,说道:“你们这花树林能有多大,怎么走了这样长久的时间,仍然出不去呢?”
那两个青⾐童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麦小明一眼,道:“如非我们带路,两位就是再走上两天,只怕也难以走得出去。”
麦小明正要发火,钟一豪赶忙低声道:“此时此刻,不宜和他们冲突,记在心中也就是了。”
说话之间,人已出了花树林。
钟一豪、麦小明只觉眼前一亮,景物豁然开朗,花树已尽,四面千株垂杨,丝丝随风飘拂,一阵阵清淡柔和的微风,代替了方才花树丛中的浓郁的香气,扑面吹来,正如突然自偎红依绿的绮罗丛中,走⼊了远离红尘的天外胜境。
麦小明仰天呼了口长气,面上的愤之⾊,突地消失无踪,哈哈笑道:“好地方,好地方,看到这种垃方,我更不愿离开江南了。”
钟一豪虽然也觉心神一畅,但他已看出,这一片垂柳之后,必定就是江南武林重心中的重心“垂杨村”的心腹重地。
两个青⾐童子对望一眼,右面一人冷冷道:“两位在此稍候,容我先去通报。”
两个青⾐童子脚步迅快,并肩而行,同时落⾜,瞬暇间便转回垂杨之下。
钟一豪此刻正是満腹心事,用尽目力,凝神向前望去,但见柳丝拂动间,隐隐现出一些亭台楼阁的影子。
他暗叹忖道:建造此村之人,心中是何等筹划,一亭一台,一花一木,俱都安排得如此巧妙…
思忖之间,突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来,麦小明精神一振,道:“公主在…”
钟一豪疾忙一摆手,截断了他的话,轻轻道:“听!”
只听⾕寒香的声音在说:“天长兄,你真的要我们走吗?”
钟一豪暗哼一声,忖道:“还不到一个时辰,她便已称兄道弟起来了。”只觉一阵闷气,塞住咽喉,话也说不出来。
隔了许久,仍不闻皇甫天长的答复,显见他正在郑重地思考与矛盾之中。
⾕寒香却又接道:“我这次一走,就不知要走到哪里去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那么,你就可能永远看不到我了!”
她语声是那么娇柔而清脆,钟一豪起膛,吐出一口长气,一振掌中缅刀,道:“前面纵是刀山剑林,我们好歹也要闯上一闯,等在这里…等在这里…”他本想说“等在这里,岂是大丈夫行径。”但忽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动,缅刀一垂,将下面的话忍了下去。
哪知麦小明本不听他将话说完,已大喜喊道:“走!”一握掌中长剑,大步走去。
钟一豪苦笑一下,随之行去,起落之间,已到了垂柳之间,只见前面一片⽔波粼粼,竟是一片池塘,此刻已是暮舂,塘中红茶荷叶,衬着半湾青波,景物更是幽绝。
荷塘西侧,楼阁深沉,丝丝垂柳下的岸边,泊着两艘朱栏碧窗,玲珑精致的湖船。
碧纱窗前,有两人对面而坐,一个是修目长髯的威猛豪士,一个是明媚绝代红颜,亦不知是他们增添了湖光⽔⾊的雅趣,抑或是四面的湖光⽔⾊增添了他们的幽情,一眼望去,但觉这两人已与⽇下景物融化一体,仿佛天上人间。
钟一豪脚步一顿,缅刀的刀尖,突地起了一阵颤抖。
麦小明瞧了他一眼,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忽然大声喝道:“公主…”
皇甫天长、⾕寒香一齐转过头来,那两个青⾐童子已闪电般自船舱中跃出,左面一人厉声道:“叫你们等候通报,没有听到吗?”
麦小明冷笑道:“区区一个庄主,架子却当真不小。”
右面一人低叱道:“你说什么?”双手紧握,虎视眈眈,大有与麦小明动手一拼之势。
钟一豪目光转处,只见⾕寒香柳眉轻轻一肇,似在埋怨,这铁铮铮的汉子不噤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小兄弟,你们通报过了吗?”
左面的青⾐童子,哼了一声,道:“随我来!”转⾝向湖船上走去了。
右面的青⾐童子狠狠望着麦小明,哪知麦小明忽地轻轻一笑,道:“我若和你动手,岂非失了我的⾝份!”再也不望这青⾐童子一眼,跟在钟一豪⾝侧,并肩走上湖船。
钟一豪垂首而行,但见眼前⽔波漾,似乎和⾕寒香的眼波一样。
麦小明昂首阔步,眼前的粼粼⽔波,宛如一片刀光剑影,他心中充満愤怒,恨不得能大大厮杀一场,将皇甫天长一脚踢下湖里。
两人方才踏上船板,突听⾕寒香道:“留在船下,不要上来。”
她头也不回,生像是自信只要自己说出了这句话,他们两人,便必定不会违抗。
钟一豪呆了一呆,垂首退下船来,満面俱是凄然之⾊。
麦小明呆望着他,心中似乎也在叹息,但口中却大声道:“不上去就不上去!”他一拍钟一豪的肩头,接道:“站在这里,真比船上凉快舒服的多。”
钟一豪苦笑一声,忽见柳丝拂动下,一个⾝躯修长的黑衫人,从容缓步而来。
麦小明转眼望了来人一眼,低声说道:“谭九成来了。”
钟一豪神态萧索,似是世界上任何事物,都难再引起他的趣兴,头也不转的淡然说道:
“我早就看见了。”
麦小明抬头望望天上的浮云,忽然微微一笑,耸耸肩膀,凝目湖波,看着浮在⽔波中的蓝天。
只听步履之声,由远而近,到了⾝侧。
画舟中传出⾕寒香娇若银铃的声音,道:“二庄主。”声音甜柔,充満逗挑感。
谭九成剑眉一耸,抱拳应道:“时已过午,公主还没有走吗?”
画舟中传出来皇甫天长冷肃的声音,道:“二弟么?上船来吧!”
谭九成冷笑一声,道:“方便吗?”
皇甫天长道:“有什么不方便…”
他似是听出了谭九成言词之间,含蕴有讥讽之意,略一停顿之后,接道:“二弟言语之间,要留心一些了,佳客在座,岂可无长幼之序?”
谭九成双⾜一顿,跃上画船,但却停步舱外,不肯进门,冷冷一笑,说道:“不知舱中的佳客,是哪一路的⾼人?”
⾕寒香凭窗而坐,而且早已和他打过招呼,何况舱门之外,还守着钟一豪、麦小明两人,这些话,显然是明知故问。
面对着绝世风华的⾕寒香,皇甫天长似是有着下不了台的感觉,冷哼一声,⾼声说道:
“进来!”
舱门垂帘启动,缓步走进来全⾝黑⾐的谭九成。
他原本生的英潇洒,肤⾊如⽟,此刻穿着了一⾝黑⾐,更显得英俊不群。
⾕寒香回顾了谭九成一眼,嫣然一笑,道:“二庄主请坐。”
谭九成微一欠⾝,但却不肯就坐,面若寒霜,双目投注在皇甫天长脸上,冷漠地问道:
“大哥喝令小弟进⼊舱来,不知有何训示?”
他言词之间,虽然说的十分客气,但那副冷冰冰的面孔,却使人有着一种极不顺眼的感觉。
皇甫天长微微一耸双眉,道:“二弟的⾝体不舒服吗?”
谭九成道:“小弟的⾝体很好。”
皇甫天长脸⾊一变,冷肃地说道:“我看你的脸⾊有些不对?”
谭九成接道:“大哥神目如电,一语道破小弟心事。”
皇甫天长道:“什么心事?”
谭九成道:“一股忿忿的不平之气!”
皇甫天长沉昑不语,双目缓缓由谭九成的脸上扫过道:“二弟气从何来?”
谭九成道:“大哥可知道,‘己不正不能正人’这句话吗?”
皇甫天长道:“话虽知道,但却不知二弟所言何指?”
谭九成冷笑一声,道:“大哥一向令出如山,从无更改,不知何以此次竟然令而不行?”
皇甫天长沉昑了片刻,道:“什么事,令而不行?”
谭九成道:“大哥曾经传下令谕,限定咱们‘垂杨村’中住客,午时之前,离开此地,眼下午时已过,那受限之人,反为大哥邀坐荷池画舟之中,对坐谈心,倒是真正的成了大哥的佳宾了。”
皇甫天长看他愈说愈是气愤,脸⾊泛红,心知下面之言,定然更加难听,立时接口喝道:
“住口,不要再说下去。”
哪知谭九成仍然我行我素地接道:“大哥既然要问,小弟自应把心中之言,完全说将出来才好…”皇甫天长道:“此时此地,我已不愿再听下去,还是早些住口的好…”谭九成怒道:“大哥可是感觉到有失颜面吗?”
皇甫天长连受顶撞,脸上也泛起了愤怒之容,说道:“帮有帮规,家有家法,二弟这等冒情犯上,可知道犯了咱们手订的戒律吗?”
谭九成哈哈大笑,道:“那戒律是哪个订的?”
皇甫天长道:“是由小兄和二弟研商而订。”
谭九成道:“这就是了,既是小弟和大哥所订,咱们也同样可以把它废除。”
皇甫天长厉声喝道:“小兄念咱们一番兄弟之情,不忍对你发作,但你这般不知进退,当真我教训你吗?”
谭九成言又止,缓缓垂下头去。
⾕寒香眼看两人,即将闹成无法下台的僵局,反目成仇,谭九成却突然忍了下去,不噤心中一急,赶忙接口说道:“两位不要吵了,事情为我而起,两位争吵起来,实叫我心中难安…”
谭九成熄下去的怒火,似是又被⾕寒香逗挑起来,冷笑一声,道:“这是我们兄弟之争,不关公主的事。”
⾕寒香道:“我如不陪大庄主到这里来,两位也不会争吵了。”
谭九成缓缓把目光投注到皇甫天长的脸上,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兄弟合伙的时⽇不短了,也该分手了。”
皇甫天长冷冷说道:“二弟,一语错出,常留下终⾝大恨,你要三思再言了。”
谭九成道:“小弟已想了一⽇夜一,志念早决,不愿再更改了。”
皇甫天长突然仰脸一阵大笑,道:“二弟既然决定拆伙,小兄也不便勉強,但不知你几时要走,小兄当设筵一壮行⾊。”
谭九成道:“小弟想立时就走!”
皇甫天长脸上青一阵,⽩一阵,神⾊屡变,沉昑了⾜⾜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重又恢复了镇静,说道:“既是如此,小兄决不強留…”
谭九成原想皇甫天长听他说出叛离之心后,定然会大为震怒,哪知道皇甫天长竟然冷静异常,轻描淡写的答应了他。
尴尬的局面,使谭九成心头燃起了愤怒的火焰,但却又无借作发挥之题,呆呆的站了良久,勉強庒制下心中的怒火,一抱拳,道:“大哥保重,小弟就此告别。”
皇甫天长道:“恕小兄不远送了。”
谭九成缓缓转过⾝子,向前走去。
⾕寒香忽然举步而行,紧随谭九成的⾝后。
皇甫天长望了两人一眼,别过头去。
他心地沉,智谋过人,心知此刻谭九成正憋⾜了一肚子气,只是形势迫得他无处发作而已,只要稍作撩拨,势非江河堤溃,不可遏止。
谭九成行至舱门,突然转过头来,说道:“公主留步。”
⾕寒香幽幽叹一口气,道:“你当真要走吗?”
谭九成道:“自然当真了,难道还有假的不成。”他的声音微带着颤抖,显然內心中正有着无比的动。
⾕寒香道:“今⽇一别,不知咱们还有没有再见之缘。”
谭九成突然纵声长笑,道:“在下生在江南,自不会背井离乡,飘然他往,公主如若有兴观赏江南风光,不但常可相见,在下且极愿作一识途老马,带公主一穷江南风光。”
⾕寒香淡淡一笑,道:“我们长途跋涉,远道来此,自是极愿观赏一下江南的风景,可惜两位却不许我们一游江南之胜。”
谭九成沉忖了一阵,目光一掠皇甫天长,道:“在下既然离开了‘垂杨村’,自是不再揷手相公主离开江南之事。”
⾕寒香嫣然一笑,突然回过头去,望着皇甫天长,道:“不知大庄主的意下如何?”
皇甫天长道:“大丈夫言出如山,岂能中途变卦,今天⽇落之前,诸位必得回道江北。”
⾕寒香轻叹一口气,道:“大庄主这般相迫我离开江南,真叫人难明你用心何在?”
皇甫天长冷然一笑,道:“江湖上传言你的美丽和毒,并名于世,我只道传言无凭,想不到今⽇一见,不但⾜可证明传言不虚,而且毒较美丽有过之而无不及。”
⾕寒香虽然名传播江湖,但这等当面出言斥骂她的人,还未有过,不噤被骂的微微一怔。
舱门外的麦小明,早已忍不住心头怒火,回⾝拔剑,准备冲⼊舱中,但却被钟一豪出手阻止。
只听皇甫天长仰脸大笑一阵,接道:“我已破例宽限了午时之约,天黑之前,如你们还不肯就道起程,别怪我皇甫天长心狠手辣了。”
谭九成呆呆的站在舱门之处,他心中泛起了強烈的矛盾之感,只觉皇甫天长义正词严,毫无儿女私情,自己这般误会于他,实是不该,但一面又同情⾕寒香的娇弱,皇甫天长严词责骂之下,流现出一副受尽委屈的娇怯情态,动人惜怜。
⾕寒香长长的叹息一声,幽幽地说道:“你骂的很好,我心中一点也不恨你。”
皇甫天长呆了一呆,但刹那间又恢复了镇静神⾊,举手一挥,对两个站立舱门口的青⾐童子,道:“送公主回到精舍去。”
两个青⾐童子齐声应命,左面一人举步⼊舱,⾼声说道:“公主请。”
⾕寒香回顾了皇甫天长一眼,道:“你很英雄。”随在那两个青⾐童子之后,缓步向外走去。
谭九成紧依舱门而立,一见⾕寒香转过⾝来,突然大迈一步,当先走出了舱门。
麦小明回顾了谭九成一眼,道:“想不到二庄主却要先我们而去了。”
谭九成憋了一肚气,无法发怈,听得麦小明之言,立时冷哼了一声,霍然举起了右掌,就在他举起右掌的同时,突然听到船舱中的皇甫天长喝道:“回来!”
这两个字,似是用了他甚大气力,想了很久才叫了出来。
他只叫“回来”两字,谁也无法确定他喊的哪个。
谭九成放下了举起的右掌,回头向舱中望去。
两个青⾐童子,也同时停下了脚步。
⾕寒香已将要举步出舱,听得那喝叫之言,也陡然回过⾝去。
这些人全都愣在了当地。
皇甫天长举手拂拭去脸上的汗⽔,两道炯炯眼神投注在⾕寒香的脸上道:“你可是当真的想留在江南吗?”
⾕寒香点点头道:“自然是当真了!”
皇甫天长道:“想留江南不难,但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寒香圆大的眼睛眨了两眨,道:“什么事?”
谭九成本已奔⼊舱门的⾝子,突然回步而行,站在舱门处,两道目光,炯炯的盯注在皇甫天长的脸上。
绿波中突然跃飞一尾鲤鱼,惹的麦小明见猎心喜,运⾜腕力,把手中长剑当作鱼叉投了过去。
剑势出手,啸风破空,银剑穿鱼,⽔花飞溅。
钟一豪微微一皱眉头,道:“你不要长剑了么?”
那鲤鱼垂死挣扎,在⽔中打了一个回旋,带着长剑沉⼊了潭底。
麦小明回顾了钟一豪一眼,道:“我去取剑啦。”纵⾝一跃,飞⼊碧波。
钟一豪无可奈何的摇头摇,叹道:“唉!顽⽪的孩子。”
船舱中的皇甫天长,似是为麦小明掷剑取鱼一事,驱醒了他的神智,他轻轻的叹息一声,挥手说道:“你走吧,天黑之前,必需离开这里。”
⾕寒香柔声说道:“你叫我回来,就只要说这两句话吗?”
皇甫天长肃然说道:“我不愿看到你和你随行之人,埋⾝‘垂杨村’中。”
⾕寒香:“你这般夜郞自大,看人不起,怎知我一定会走,又怎能断言我们必死呢?”
皇甫天长道:“不听良言相劝,那你就不妨试试。”
⾕寒香道:“护我南来的人手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负绝技的⾼手。”
皇甫天长冷冷笑道:“強宾难庒主,何况我这‘垂杨村’机关布设,有如天罗地网,江南道⾼手云集,纵然再让你增加人手一倍,也只有束手就缚。”
⾕寒香缓缓转过⾝子,道:“如我天黑前仍不离开,那就不肯走了,不论你要用什么恶毒的手段,尽管使出来就是!”皇甫天长接道:“听在下相劝,公主还是离开的好。”
⾕寒香道:“不用你管了,走不走是我的事。”
谭九成冷肃的脸⾊,逐渐的和下来,转过⾝子,长啸一声,飞跃下舟疾奔而去。
⾕寒香低声喝道:“二庄主。”
只听麦小明咯咯大笑,道:“这家伙轻功不错,走的没了影子啦,公主要不要叫他回来?”
⾕寒香慢步走出舱门,只见麦小明全⾝是⽔,站在船边,右手提剑,左手拿着一条一尺多长的鲤鱼,満脸笑容,露出一副整齐雪⽩的牙齿,不噤微微一笑,道:“你还会⽔中工夫?”
麦小明道:“⽔旱两路,哪一样我都不错。”
皇甫天长大步冲出舱门,抬头望望天⾊,道:“时光不早了,距离⼊夜,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回顾了两个青⾐童子一眼,接道:“你立即送公主回到待客精舍。”说完纵⾝一跃,飞下画舟,人影在垂柳中闪了两闪,消失不见!